摘要：我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在地上。他今年三十八岁，在国企做了十五年财务，每天第一个到岗擦桌子，最后一个下班锁门，报表从没出过差错。上个月部门来了个会用Python做财务分析的年轻人，他熬了三个通宵帮人家核数据，转头就听说自己岗位要“优化”。

厨房里飘着番茄炒蛋的焦香，我盯着餐桌角那本磨破边的《小学生行为规范》，封皮上还留着儿子小学三年级的铅笔印——“要听老师的话，要做乖孩子”。

“明天去签离职协议。”儿子突然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屏幕的光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青灰。

我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在地上。他今年三十八岁，在国企做了十五年财务，每天第一个到岗擦桌子，最后一个下班锁门，报表从没出过差错。上个月部门来了个会用Python做财务分析的年轻人，他熬了三个通宵帮人家核数据，转头就听说自己岗位要“优化”。

“妈，你说我是不是活成了个笑话？”

他抓起那本规范，纸页窸窣响：“小时候我背乘法口诀比谁都快，初中为了考重点班每天只睡五小时，大学选会计专业是你托了王姨找的门路——可现在呢？Excel函数我闭着眼都会，可人家要的是能搭财务模型的；我连跟领导提涨薪都不敢，可新来的小孩敢直接找总监谈OKR……”

我把刚炒好的鸡蛋端上桌，“要不……考个证书？”我声音发虚，“你爸当年下岗，不也考了电工证，后来在小区修电路挺好的。”

儿子突然笑了，笑得肩膀直抖：“妈，你知道现在电工都要会看高科技电表吗？我上个月路过物业，看见新招的小伙子抱着笔记本电脑，说能远程监控整个小区的用电数据。爸修了十年电路，现在连高科技电表的说明书都看不明白。”

客厅里挂着的挂钟“滴答”走了七下。那是儿子十岁时，我用三个月工资买的，当时他拍着胸脯说：“等我长大有钱了，给爸妈买金表！”

如今金表的承诺早成了泡影，挂钟的电池还是上个月我偷偷换的——他总说“反正手机能看时间”，可我知道，他是怕换电池时拧坏那塑料后盖，像小时候怕拆坏我给他买的变形金刚。

“你小时候多乖啊。幼儿园老师夸你‘小大人’，小学开家长会，班主任拉着我的手说‘这孩子不用费心’，高中填志愿，你说‘听家长的话去学会计’……我们供你吃供你穿，让你学这个学那个，怎么到老了反而没出路了？”

儿子没说话。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节因为长期敲键盘有些变形，左手小拇指内侧还留着当年练珠算时磨出的茧。那双手曾经在钢琴考级时弹出流畅的《致爱丽丝》，后来却在大学社团招新时，因为“学会计的人不需要会乐器”被他悄悄收进了抽屉。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我想起上个月在菜市场遇到的老张头，他儿子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学霸”，当年以全市第三的成绩考进985大学，现在在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四十岁不到就被裁了，听说在送外卖。

“现在的孩子啊”，老张头蹲在菜摊前择菜，“就像咱们当年种的庄稼，看着长得齐整，可风一吹就倒——哪像我们那会儿，旱能浇涝能排，歪脖子树也能活成材。”

那天晚上，儿子翻出了他的旧书包。褪色的蓝布面，拉链头还挂着小学时系的中国结。里面躺着一沓泛黄的试卷，数学考卷上的“100分”被红笔圈了又圈；还有半本日记，扉页写着：“今天老师说，听话的孩子才是好孩子，我要当听话的好孩子。”

日记停在高三那年：“妈妈说会计专业稳定，我就报了会计。其实我喜欢画画，可她说‘画画能当饭吃吗？’”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蘸着眼泪写的。

“你小时候学画画那会儿，不是说要当画家吗？我还给你买过水彩笔，你说要画下全世界的云。”

儿子摸着那页日记，轻声说：“后来你们说，学画画没前途，当会计每月能拿三千块，够买房子付贷款了。”

那天夜里，我听见他在阳台说：“喂，李哥吗？我之前帮你看的那个财务模型……对，我现在想转行做数据分析，能给我个机会吗？”

风掀起纱窗，吹得那本《小学生行为规范》“哗哗”翻页。我看见某一页被折了角，上面写着：“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有用。我们这代人太懂“有用”的分量了。学一门手艺，端一个铁饭碗，结婚生子，买房买车，把日子过成一潭静水。可我们没告诉孩子，这世界的水，早就不是当年的那滩水了。浪潮会来，暗礁会现，当年教你“稳稳走路”的人，可能自己都还没学会游泳。

凌晨三点，儿子的书房还亮着灯。我端了杯热牛奶推门进去，看见他在电脑前敲代码，屏幕蓝光映着他眼下的青斑。他抬头冲我笑：“妈，我在学Python，昨天看了个教程，说现在做财务分析，这个用得上。”

月光透过纱窗洒在他背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突然想起他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了七次，第八次终于摇摇晃晃骑出十米。那时候他说：“妈，我刚才差点摔了，但我没停。”

或许我们都错了。教育从来不是把孩子打磨成一颗听话的螺丝钉，而是教会他在风雨里，自己把螺丝拧进更结实的木板。那些被我们奉为圭臬的“听话”、“稳定”，终究只是暂时的避风港；而真正的生存之道，是让孩子在被生活推搡时，还能弯下腰，捡起一块属于自己的砖。

天快亮时，我听见儿子小声哼歌。是他初中时痴迷的《海阔天空》：“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这一次，我没有关掉他的音乐。

来源：职场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