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布央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09-02 10:32 1

摘要:杉树为脊,春风为粱。梁柱上是大小适中的方圆孔,木材衔接处以榫卯结构斜穿而成,飞檐斗拱,如侗族青年在路上挺直的脊背,悬柱翘梁,顶上有瓦,檐下有椅,横亘于一方天地间,蓝色标识牌高立一侧,“布央村”堂堂正正,以3个大字为籍贯的具象化,就这么写在这片无人问津的山野里。

■ 韦莎

这时,我还沉浸在高山深林的壮阔里,公路转个身,一座具有侗族特色木构建筑技艺的鼓楼式大门就进入我的视界,这就是我的家乡。

杉树为脊,春风为粱。梁柱上是大小适中的方圆孔,木材衔接处以榫卯结构斜穿而成,飞檐斗拱,如侗族青年在路上挺直的脊背,悬柱翘梁,顶上有瓦,檐下有椅,横亘于一方天地间,蓝色标识牌高立一侧,“布央村”堂堂正正,以3个大字为籍贯的具象化,就这么写在这片无人问津的山野里。叠彩集翠,饮茶弄香。大雾还未起,村落还未到,隐约间就听见有无数草籽拱出的声音。

车子沿山路继续向上,好像是要爬到云端去了。在离天空很近的地方,有风车屹立,从容不迫地转动着大叶扇,这些风车定是因为常年浸润在茶香之中,而陶养出一身的悠然气质。于是,高山山顶上大风车在悠悠地转,盘山公路上车子如巨人身上的雀鸟,向前向上,直抵那仙人栖居的高处。

布央村的云雾,总是比太阳更早醒来。盛夏的清晨,远山戴着一顶毛绒绒的毡帽,如雏鸟啄破蛋壳,在雾中显现出三分轮廓来,其上的幽青隔着一层纱帐,向人逼近。这时,你若走近远山,就会发现周身涌动着大大小小的雾团,它们密集地靠拢在一起,浮动在地面上,在轻声交流着什么。若是靠得近了,它们就会揉一团浓雾扔向你,而你并不会有任何痛觉,只是鬓角润润的,衣服上挂着小水珠,皮肤也是湿漉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这是布央赠送给每个早行人的莹莹珠花。一阵风吹来,风不凶猛,但云雾很柔软,即使是风中的一缕,也能将雾团无限拉长。风如一把侗族琵琶,雾团被上面的4根弦齐整地切成小份体量,跑到屋檐下,爬到窗台上,躲进茶壶里,直至火塘上的火焰,将它们烧得通红,轻盈,使它们蒸发得干干净净,消失在瓦片上。

山林间的雾气从山脚下升腾,像一把炊烟,盘旋在房梁上,萦绕着整座仙人山,这时间,火塘有一把火,仙人山东边的天际也烧起了一把火。红彤彤的、炙热的、耀眼的,那是布央刻在夏天的日出,是布央火热的一部分。青年踩着腾腾的雾气走向茶园,走向仙人亭,这仿佛是多年来的一个习惯性动作,是他返乡种茶树之后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环。太阳露出山头来,从仙人山更远处的山峰上,透出微热的亮红色,霎时间,云雾就被烘干了。

云雾消散之后很多东西都露出来了。一截半干的木柴,倚靠在屋角,一个被刷得锃亮的茶壶,摆在矮桌上,爷爷在炒茶,火光映在他的脚踝上,日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布央群山林立的褶皱落在他的脸上,云雾的小尾巴还洇湿了他的眼睛。他炯炯目光,落在锅里的茶叶上,专心炒茶。茶是新茶,火是小火,但是两者糅合在一起的味道,却比仙人山上的日出盛景更让人感动。实际上,爷爷在青年时也喜欢到茶园里溜达,像是进行一次严谨的巡察。但现在,他每天早早起来,却只是在回廊上远眺这满山的茶,看茶树吸收山川灵气,迎着日出悄悄吐芽,看这被云雾浸泡出的丝丝绿意在山间抬升,然后他埋下头,钻研于火塘上的火种,将一房子的晨曦点燃。

日子就在这袅袅的炊烟中一点点长起来,在太阳完全露出自己以前,在满山茶叶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轻烟里时,公鸡鸣啼,木楼上挂着的过节时买的肉被火塘熏染,又被烟尘覆盖,成为黝黑的一条。太阳更高了,几缕阳光照在熏肉上,空气中有浮尘在攀升,紧紧地抱住了木梁。直至太阳爬过早上8点的仙人山,爬到布央村村口那座鼓楼式大门9点的飞檐上,布央村才算正在醒过来。

此时,茶尖上的水汽散去,正是采茶的好时间。明代屠隆所著的《考槃余事》有云:“若闽广岭南,多瘴疠之气,必待日出山霁,雾瘴岚气收净,采之可也。”同时,冯可宾在《岕茶笺》亦有采茶最佳时间进行着墨,他提到:“看风日晴和,月露初收,亲自监采入篮。”其中所谓“月露初收”即形容夜间形成的露水刚开始收敛之时,也就是晨间露水蒸发殆尽的时刻。那个时间太阳初升,晨雾消退,亭亭的嫩芽因为向阳、透风,正是最早蒸发干净露水之处,于是上午9点到正午的这段时间,也是布央村采茶的最佳时间。

腰间挎着茶篓,我跟着侗族姑娘到仙人亭下的茶园采茶。一路上摆设了很多卖茶的小摊子,早起炒的茶叶在杯盏里浮沉,每个摊子都氤氲出将断未断的茶香,像棉花一样,一种携带着温暖的滋味将摊子包裹,成为另一种云雾。老乡们都很热情,若是走路累了,采茶乏了,都可以来茶摊上免费品尝各种茶水,有虫茶、雪芽白茶、三江茶、早春茶等等,数不胜数。其中,虫茶在三江颇具盛名,三江虫茶制作技艺历史悠久,更是自治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它是经由虫子采食化香树、酸枣树、钩藤、茶树、糯米藤、野山楂等地方代表性植物的叶子后留下的粪便,其干制后,经过暴晒、高温翻炒等一系列的程序处理后方形成。人们根据一般茶叶泡制的方法对其进行冲泡后,发现其汤水映出茶色,故名虫茶。虫茶与猫屎咖啡在制作工艺上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却远远没有后者的那般盛名。而三江茶,亦是布央村依靠其高山地势特征,雨量充沛,日照充足的气候条件而栽育的茶叶,其三江绿茶,浸泡之后汤色绿亮清透,香味幽兰,口感清甜,三江红茶则汤色红亮,滋味醇厚。除此之外,早春茶亦是布央“敢为天下先”的茶香,其外形秀直、匀整、绿润,在透明的杯盏中将其泡开,可一观其如婴儿拳头慢慢舒展的可爱模样,叶子随着时间浮沉,有清香久久萦绕。那么,早春茶的“敢为天下先”是从何而来的呢?这是因为布央,或者说整个三江的茶叶,其开采期比中国其他产茶区的开采时间要早20天左右,这是一种季节上的“早”,也是一种具有开先锋之勇气的“先”,包括布央村早春茶在内的三江各类茶叶用独具风味的茶香唤醒中国的每一个春天。而茶叶的味道,让人无法一一道清,只待亲身品尝才可明白其中妙处。

高山云雾出好茶,但又有什么能比得上栖息在高山上的布央村地方民众的早呢?他们之中的老人早早就起来了,他们之中的青年,无论男女,也都早起忙着农事,他们之中的孩童,也会趁着放假期间,小小年纪就在木制回廊上照看茶摊,这时不得不让人想起出自古训《增广贤文》的“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这句话。我无法延迟布央仙人山上一棵茶树抽芽的时间,无法掩藏也无需掩藏那些早早醒来的眼睛,那行走在茶树之间的人影,他们如布央村在村寨大门处的蓝色标识牌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行走在中国广西三江的沃土上,如不断升起的太阳,一步一步往天空最高处。正是布央村地方民众的“早”,让茶香弥漫了整片山林,飘至辽阔的远方。

这里有景区观光车,但风景都在路上,慢下来才能更好地享受这段好时光。路上偶尔有村里的几个小朋友在玩耍,他们是要到更远的茶园去,若是有观光车路过,开车的师傅就会停下车来,让他们坐车去茶园。小朋友们自然开开心心地坐上车去了。师傅也是村里的,和小朋友们也都认识,因此并不需要担心一些虚无的事情。当然,看到我们时,师傅也邀请我们上车,还特意说这一趟是免费的。我没有上车,因为路上有更多的风景和故事等着我去采摘,但这样的纯善和热情让人动容。

一路蜿蜒盘旋,各种斜坡小径,枇杷树亭亭如盖,杉树丰茂,竹子摇翠,还有路边露出泥土的小土堆,上面一丛丛芒草和一些不知名的野草,正等待一次酣畅淋漓的大雨,然后在雨水中用一身的绿为土堆盖上绿棉被。可以想象,更早的时候,雨水丰盈,路两旁也许会堆积着修路剩下的土块,也许还有一些被水泥路占去部分面积而使泥土裸露在外的山坳,但这些露出地表,不得不直面风雨的“游子”都在这些自然草木的生命伟力下得以重新有一处安身之所,有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这些草木早已被布央村的地方民众发现,这些暴露在外的黄土,也早已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他们一方面每天都紧盯着泥土上长出的事物,另一方面又无动于衷,不播种,因为他们知道草木一定会重新将这座小土堆包裹起来,野生野长的它们,会比人工参与的撒草籽播种更有生命韧劲。于是,过了不久,泥土上就有草色在蔓延,一点又一点,直至一大片,整个小土堆又有了浓浓的绿。

布央村的绿,是张扬的,又是沉默的。走在水泥路两侧,则会发现,布央村的绿扎根在眼前的一座小土堆上,在摆有茶摊的弧形回廊旁的枇杷树上,在炊烟浮动的一丛竹林里,而倘若从仙人山的半空往下俯瞰,则会发现布央村的绿遍布于中国地理版图在这一方空间的每个角落。在三三两两的鸟鸣声中,在层层叠叠沿着斜坡向上生长的仙人山茶园的茶树根部,在飞檐斗拱的侗族特色木构建筑中,在布央村侗寨每个村民远眺的眼睛里。多年以来,布央村的绿正是以包容、韧性的脾气与地方民众和谐相处的,而后者也在这样的绿海里逐渐养成了亲近自然的习性。譬如那依山而建的侗寨里的“干栏”式楼房设计,楼下安置杂物、堆放柴草、饲养牲畜,楼上则为侗族民众的起居日常活动空间。这些是布央村侗寨建筑的特点之一,也无处不隐现着地方民众与自然山川的亲密关系。他们呵护着布央村山涧水溪的每一处拐角,像照看自身的关节一样,照顾着这些声声清脆的鸟鸣,杉树树梢上的布谷鸟,屋檐处的燕巢。同样的,生长在布央仙人山上的一块石,一片土壤,也以自身的力量滋养着这片山林,这个深居山间的布央村及栖居于其间的地方民众。

风擦过茶树枝丫的声音在耳畔响彻,原来在侗族姑娘的带领下,我们已经来到了布央仙人山的茶园。脚下是栈道,木板在经历了风雨侵蚀、云雾浸润、日光暴晒等一番考验后,已露出了朴素的一面,但却也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踏实感。侗族姑娘说,若是赶上节日活动,在栈道处就会摆上茶阵,隔两三个阶梯就有一个茶桌,桌前有身穿侗族服饰的布央村村民为远道而来的朋友们盛上一杯自泡的热茶。茶水虽少,但也表示了村民们的一番情谊。我们虽没有目睹这样的盛事,但在侗族姑娘的介绍下,也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彼时的热闹与欢乐。

茶篓在胯间摆动,过了仙人亭,我们继续往茶园深处走。这一趟采茶之路走下来,布央村的大致样貌也清晰地勾勒在我们的脑海中,成为不可缺少的一块“心图”。如此,我对布央村的了解又深了一分,我对广西大山里的故事又多了一种期待。

太阳鼓鼓地从山那头爬上来了。阳光照在我的茶篓上,也照在每一棵茶树的芽尖上。在侗族姑娘的耐心教导下,我们开始采茶。我注意到茶树的高度,也注意到它们身上葱葱郁郁的叶子及其每一片叶子上细小的脉络,并不锋利的叶齿,深浅各异的绿。距离茶树长高,还有好些年月,但它们却也没有停止抽出身上的颜色,新鲜的颜色,旺盛的颜色,嫩嫩的一芽,与通身大叶上的幽深颜色形成对比强烈的反差。一芽一叶,一芽二叶,一芽三叶,茶叶的鲜嫩部分被我们轻轻采下,放到茶篓里。日光渐渐有了厉色,额头已经挂上薄汗。采得累了,只要矮身蹲下,就可以躲到茶树下休息,借着茶树的绿荫乘凉。我们这些访客,因为并不是以此为生,因此可以在采茶的过程中时常偷闲聊天,观察茶尖在日光下的伸展拔节,欣赏仙人山上的锦绣风景。但包括布央村村民在内的三江产茶区内那些种植着满山茶树的侗族民众,茶叶是他们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是他们衣食住行用各个方面的经济依靠。因此,要想兜售最好的茶叶,就需在有限的最佳采茶时间里采更多的茶,眼快动作快,使用手工剪刀或者直接用手指移开茶叶和茎的连接处,将其采下,动作要轻柔,如此,才能避免茶叶被强行扯断,伤到叶片。这些关于采茶的学问都是侗族姑娘告诉我们的。在这些布央村村民无比熟稔甚至已烙刻到每个茶农的行动基因里的动作,成为他们采茶时的本能反应。茶树沿着布央仙人山的地形盘绕着,我们被茶树围着,沿着茶树与茶树之间的茶垄,绕着向前移动,忙于采茶。

太阳金灿灿地挂在高空之上,斜坡上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茶树,它们整齐排列着,像一地柔软的绿毯,把整座山都覆盖。虽是上午,但还有更多的声音没有醒来,许多新鲜的梦还藏在一棵棵茶树下。比如那细长的芒草,那丛生的肾蕨,即使有深浅不一的脚印踩在这里,有布央村的村民们握着一柄月牙锄在茶树下的一次次弯身躬耕,这些绿还是不断抽芽,在暗暗使劲。那些倾斜的坡面底下还依然掩藏着大半的瞌睡,它们枕着根须,听着溪水,等待着在漫长的季节里渐次醒来。

茶篓里的茶叶已装得满满当当,我们在仙人亭下停驻歇息,环顾一圈就发现,布央仙人山景区山顶的茶园就像是布央村村民腌制酸肉的坛盖,也像那蒸糯米饭的木制饭甄子,呈拱形半圆形状,把布央村的绿明晃晃地摆在天空之下,对峙骄阳。又回到栈道上,我高高地抬脚,听到自己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像竹子在高空摇曳布央村的炊烟一样响亮。我们沿着原路返回布央村侗寨,重回那段蜿蜒的小路,一路上又再次被那些浩瀚的绿激荡起无数个惊叹号,被茶摊上弹唱的琴音和富有侗族特色的歌谣,激起心中热意。

茶叶上的鲜嫩,锄头是知道的。茶叶泡开的清香,茶壶是知道的。而独有那铁锅下的灶火,能明了一芽一叶中蕴含了多少滚烫,滚烫的日光,滚烫的汗水,滚烫的体温,滚烫的坚强。除草时,月牙锄能接触到那些芒草的茎部,能听到硬铁与泥土里的韧劲在相互碰撞;松土时,条锄能更进一步地探究泥土深处的世界,或许能看到蚯蚓在慢慢地爬,听到蝴蝶在庄周的世界里轻轻飞舞。茶壶的肚子被茶水之香充盈着,鼓鼓的,就连那茶园上的大茶壶雕塑,其肚子也填满了满园的茶香。而在我们眼前,这没有一丝点缀的炒锅就站在布央村村民的屋檐下。我们在侗族姑娘的指导下开始炒茶,但炒了一会儿就发现,炒茶比采茶更有讲究。后来我曾在书上看到“第一锅满锅旋,第二锅带把劲,第三锅钻把子”这样一句概括茶农炒茶的话,其说的是炒茶过程中的生锅、二青锅、熟锅的使用策略,三锅要紧密相连,按照次序连贯进行一系列操作。

我们手生,很快就炒累了,只能麻烦侗族姑娘为我们炒茶。只见她用炒茶帚在锅中旋转炒拌,如此叶子就能跟着在锅里旋转翻动,争取每一片茶叶都能均匀受热,侗族姑娘一边炒茶一边再次为我们介绍道,炒茶讲究的是“转得快,用力匀”。虽然我们在炒茶之前已经知晓这个道理,但真正操作起来还是无法自主控制,显得有些笨拙。侗族姑娘炒茶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杀青便好了。待叶质柔软,叶色显出暗绿之时,她又连续进行第二锅的翻炒。这一道二青锅主要是延续一锅的杀青和完成初步揉条,然后再到进一步做细茶条的熟锅。有炒茶帚刷过逐渐失水的茶叶的声音,有微火轻轻跳动的声音,有侗族姑娘身上的银饰随着她的炒菜动作而晃响的声音,这真是一场不容错过的炒茶“交响曲”。我们很感谢侗族姑娘的帮助,也毫不吝啬地赞赏她的炒茶技艺。这时她都腼腆地笑着,并谦虚地说,自己炒的茶还远不如村里长辈,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又在侗族姑娘的帮助下,我们的茶叶经过初烘、堆积、烘焙等多道程序的处理,终于趁着还有余热包装起来。如此,平日里冲泡的茶叶才算做好。我们在布央村侗寨的石板路上行走,经常会看到路面上有细小的野草从石板的裂痕处钻出头来,仿佛只要有土在的地方,就一定有它们的容身之处,石板路不同于栈道,更是与那些茶垄所带给我们的感觉大相径庭。如果说茶垄是写在布央仙人山上的一只鸟鸣,那么,栈道就是悬挂在布央村侗寨木楼里的侗族琵琶,而石板路就是沿着屋檐青瓦往下掉落的雨滴,是安静闲适的另一种表达,是布央村绿意泛起的杯盏底部。我们沿着侗寨的茶香行走,看木楼上如何写满了云雾的湿意,阳光的影子,炊烟的灰白,以及那些浅绿色的青苔。这些是布央村村民种茶、采茶、炒茶等忙碌农事的记录者,它们早已悄悄地捡拾起村民们的笑与泪,等待一场雨后,吐出新芽。

此时已是正午,我们拐过一个屋角,走进一家由布央村村民经营的油茶店。说是一家美食店,不如说是一家展现了栖居在布央村侗寨的村民们的住居建筑特点的“文化馆”。店内布设井然有序,大概有4个火塘,以火塘为中心,每个火塘周围都摆着小小的矮凳,火塘上方的房梁上坠着几根铁线,铁线上悬一个竹篾编成的簸箕,下面腊肉腊肠常年挂着,等待着火塘里的火对它们进行反复烟熏,熏得发亮,上面则是几把收拾得整齐的黄花,这是做五色糯米饭的重要染色植物之一。店内的墙体大多是木板制成,墙角处摆了几个深口铁锅和坛子。木板墙上则随意钉了几根铁钉,一串串红辣椒安静地挂着,墙体正中央则是一块方正的刺绣图案,这一下子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店家告诉我们,这是村里老人自己绣制的,同时,那些簸箕、矮凳,也都是村里人自己做的。多么长于手工技艺的布央村村民!但细想来,这其中又包含了多少在贫瘠艰难的日子里吃苦耐劳、拼搏奋斗而不放弃的坚强。同时,这也源于布央村内内外外的山川草木为他们提供了丰富的物质资源,让他们能在其中思索出生存的智慧,习得各式各样的技艺。

独特。这是我概括这家小店的一个词语,也借着这份独特,它才让我们好似走进了一个侗族人家。店家说,店里不仅有油茶,还有糯米饭、炒鲜笋、茶香煎鸡蛋等地方特色美食,并为我们推荐了几道菜。待我们点好菜后,店家就在那一方火塘上为我们炒油茶,现炒,现喝。其实,土生土长于融水的我,曾无数次喝过融水本地的油茶,也曾多次到桂林,在亲戚的家里尝了不少恭城瑶族油茶,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品尝侗家油茶,也是第一次目睹它的制作过程。茶米下锅,温火翻炒,看着茶米的色泽金黄就可以倒入本地茶叶,翻炒一会儿之后再倒入水,慢慢熬煮即可。茶香煎鸡蛋,则是在鸡蛋饼出锅后,迅速撒上一些新鲜的嫩茶叶,利用其上留有的余热,使茶叶的清香与鸡蛋的香味糅合在一起。这时我注意到,无论是盛放茶叶,还是盛放刚出炉的糯米糍粑,店里都选择使用大小不一或深口或扁圆的簸箕。店内的每一处小细节,都极好地体现了“独特”二字。油茶水还在铁锅里熬煮着,铁锅下的火一直没有熄灭,仿佛要永远燃烧下去。

坐在矮凳上喝着油茶,吃着店内特制的糯米糍粑时,有邻桌的客人突然称赞道:“老板,你家的火灾防御措施做得还不赖呀。”这时,我才看到一个红色灭火器被摆放在墙角下。店家说,布央村侗寨里的每一个商家基本上都会备有灭火器,但因为房子大部分都是木制的,因此他们平日里在用火时也会很小心。布央村村民们敬畏火,也感恩火,但这些几代人共同奋斗而来的幸福生活,不应该因为一时疏忽而被大火吞去,成为一地灰烬。火塘里火炭依然通红,火星子在其间闪动。

据记载,在侗族传统婚俗中还有“坐凳”这一习俗,即女子出嫁时需要在火塘边举行坐凳仪式,以此表示女子被纳入了男方家庭,成为其中一员。如今,无论是布央村侗寨普通人家住居的一间小屋子里,还是布央村侗寨具有标识性的鼓楼下,它们的正中央都有一个火塘,火塘里的火象征着侗族人家旺盛的生命力和追求美好生活的不竭热意。鼓楼是侗族特色木构建筑技艺与建筑文化的最高体现,火塘则在侗族传统住居中表征着家庭,是烤火取暖的地方,也更是家庭或村寨议事洽谈、聚会交谊兼作炊烤的场所。当火焰在火塘上升腾时,在那柴禾噼啪的声响中,我看到了栖居在布央村侗寨里的侗族民众与自然万物的关系。那是受“天人合一”这一中国传统哲学思想影响的布央村村民们在漫长岁月中逐渐形成的与之同根同源稳定的文化心理结构,他们世世代代的族谱上,仙人山及布央村的一方山川草木鸟兽鱼虫的气息,始终靠近着他们,陪伴他们一起过着庸常普通的生活。仙人山,如此辽阔,布央村村民们,如此可爱。

我们在布央村侗寨里闲逛,像一只燕子,落到布央村贴近泥土的地方,撇开了竹林的遮掩,近距离观察布央村村民的生活起居日常,像一个孩子,重新回到了童年时光,在仙人山的庇护下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恍惚之间,生活回归到最纯粹的状态。布央村的几个小孩看到我们,很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还告诉我们,布央村还会举办侗族百家宴活动,先是他们的亲戚唱拦路歌,然后从不同地方来的朋友们会围坐着长长的桌子,坐在矮凳上,一起吃饭,各式菜色都有,可热闹了。

遗憾的是,此次布央村一行,我们没有遇上百家宴活动。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开始期待与布央村的下一次遇见。车子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驶过布央村鼓楼式大门,驶过三江镇,我们也曾是布央村仙人山茶场上的小小一芽,在早春抽绿,如今离开布央村,茶香飘到了五湖四海,各自生根为家。然而即使现在与布央村相隔千里,在我们的呼吸里,在我们的身体里,还游走着布央村仙人山上的绿风,久久不绝。

作者简介:

韦莎,女,壮族,1995年生人,广西柳州人,柳州市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文学博士研究生在读。系2020年第十三届中国·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成员,作品见于《当代作家评论》《诗刊》《文艺报》《北京文学》等刊物。

责任编辑 张美子

来源:鹿鸣新闻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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