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年考上医学院交不起200元学费,走投无路时,那天远房三叔来了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01 14:29 1

摘要:我娘把两张十元票按在桌沿上,指关节发白,说:“总共一百五了,差那五十,咋个整?”

我娘把两张十元票按在桌沿上,指关节发白,说:“总共一百五了,差那五十,咋个整?”

我说:“先别急,明天我去教务处问问,能不能缓着交。”

隔壁老孙头从窗外探进半个脑袋,笑里带叹:“娃考上医学院是光景,钱嘛,钱算个啥子?”

他又补了一句:“口袋里没硬的,话再硬也是软的。”

我娘小声嘀咕:“你就晓得添念叨。”

他嘿嘿一笑,缩回去,把破收音机的音量开大了些,里头正播着“炎夏高温,注意防暑”。

我看着桌上的录取通知书,红印章像热得发烫,纸角翘着,像要飞出去。

我把它摁了摁,心里发涩又发甜,像喝了一口浓茶,苦里回甘。

我们家住筒子楼尽头,楼道常年不见阳光,潮得像拧得出水。

墙上贴着去年的日历,翻到“八月”,角上被油烟熏黄了一圈。

屋里摆着一台老式缝纫机,脚踏一动就吱呀响,像老牛喘气。

搪瓷缸掉了一圈漆,底上露着黑锈,喝啥都有点铁味。

我爹是修表工,眼镜片常年油乎乎的,袖口磨得起毛边。

他拨弄那小机件的时候像弹琴,指尖一动一停都有节律。

我娘是临时工,不忙的时候就给人缝裤腿,针脚细密,像细雨落在布面上。

我把手伸进裤兜,掏出那只旧怀表,那是我爹年轻时花了半个月工资换来的。

银色表壳上有个浅浅的划痕,像一条鱼游过,闪一下就不见了。

我拇指在上链的小钮上摩挲,咔嗒两下,时间像被轻轻唤醒。

我常想,时间是不是也有醒和睡?

我在学堂里看书时,它醒得精神,我在街头踅摸兼职时,它像闭着眼偷笑。

我娘用围裙角擦了擦桌子,说:“你别一天到晚捏那玩意儿。”

她又说:“你爹拿它当宝贝呢。”

我爹没抬头,眼睛贴在放大镜后,鼻梁都被挤红了。

他慢慢说:“宝贝不宝贝,东西是给人用的。”

他说:“娃喜欢就让他捏,手不闲着,心也亮堂。”

我知道他是在给我安神,他嘴笨,话慢,心里却细得很。

我们家像一只破旧的搪瓷缸,虽说磕了边,烫茶还是烫茶,热劲儿不缺。

第二天,我揣着通知书去了学校。

八九年的夏天,街上穿短袖的多了,薄汗贴背,风有股子焦麦秸的味儿。

公交车里挤,拉环晃来晃去,车窗上糊着一层灰,手一摸就留下一道指痕。

我吊在拉环上,边上有人给孩子剥糖,糖纸一层一层“沙沙”响。

到站下车,我先去财务处问能不能缓缴。

窗口里的女生操着普通话,声音像凉水,清清亮亮。

她说:“规定是开学一周内要交齐学费,困难的话可以写申请,但要街道出具证明。”

我点头,嘴里应“好”,心里像坐在秋千上,一会儿把心带上天,一会儿又落下来。

我把街道需要出的证明记在小本上。

小本的封皮已经起毛,摸上去像一层细细的绒。

回家的路上,我经过书摊。

旧书按册堆成小山,封面边上磨得发白,纸页翻开有一股子陈香。

一本《生理学》装得板正,像站军姿。

我摸了摸它,摊主说:“小兄弟,看相头啊?”

他又眨眨眼:“你要学这个的吧,便宜给你,三块。”

我没说话,摸摸口袋里那点零碎的硬币,像摸到秋天里掉落的几颗拢不住的栗子。

摊主看我犹豫,笑:“读书的娃儿,紧巴也要紧巴到正经上。”

他又说了一句:“莫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混不起,学得起。”

我应了一声,心里却算计着要不要把之前攒下的练习册卖了。

那些练习册上都是我画的图,红蓝铅笔交错得像花,卖了心疼,不卖手里短。

我踌躇着没买,回家一头撞上我娘的急火。

她问:“你跑哪去了?”

她又拿出那两张十元转手又放回抽屉,好像多看一眼钱就能生出崽来。

我说:“我去过了,窗口说要街道盖章,我明天去。”

她叹气:“唉,钱这个东西,像盐,少不得,多了也伤胃。”

她又说:“我们家是淡了点,但也别把胃撑坏。”

我爹从凳子上起身,去翻床头柜。

那柜子漆掉了半截,摸着起毛刺。

他掏了掏,拿出一捆旧票子,都是五角一角,用线扎着,放桌上,慢慢解开。

他像解着哪个人的心结,耐着性子,一圈一圈地松。

他说:“以前修表,顾客多给的零钱攒着,想着给你买双好鞋。”

他说:“现在先挪去交学费。”

我盯着那捆零钱,心头像被什么轻轻一戳,酸,热,又有点疼。

我说:“爹,我不穿新鞋也行。”

他摆摆手:“鞋,走路的。”

他顿了顿:“学,走一辈子的。”

那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风吹过槐树,枝叶拍打着墙,像谁在轻轻敲门。

我伸手摸那只怀表,表背凉,光滑,像一块小冰。

我把耳朵贴近,能听见细小的“嘀嗒”,它不急不缓,像个稳当的老人。

我想起老家屋后的井,桶下去,晃几下,水就静了。

我想,人心也是这样,晃荡得多,早晚要静。

第二天清早,我去街道办。

墙上贴着红纸黑字的通知,窗口排队,队伍一溜到走廊拐角。

前面一个大娘抱着个小孩,孩子鼻涕泡一出一进,像个小气球。

轮到我,我递上材料,工作人员在纸上重重盖了章。

那“咚”的一声沉稳,油墨味儿呛鼻,我却觉得香。

我拿着盖了章的证明,像揣着一块热乎的石头,心里踏实了些。

回家时,太阳已经毒辣,楼下晾着一排白衬衫,被风鼓得有形有势。

老孙头蹲在门口改鞋,嘴里含着钉子,手里小锤一下一下敲。

他斜眼望我:“办下来了?”

我说:“嗯。”

他咧嘴笑:“伢儿,有出息,莫慌。”

他又丢下一句方言:“船到桥头自然直,硬是的。”

我娘在屋里等我,手里转着那只银手镯。

那是她结婚时娘家给的,平素不戴,放在抽屉里一层红绒布上。

我一进门,她就把手镯放我手心:“你拿去当了,先把学费交了。”

我愣住,手镯凉,沉,像一小圈月亮落在掌心。

我摇头:“不当。”

我说:“娘,那是你过门的念想。”

她翻了翻手背,青筋微微突起,眼里红红的。

她低声说:“念想给娃用,值当。”

她又看向窗外,说:“女人这辈子,念想不多。”

她叹气:“你要我留着它干啥?”

我爹走到一边,背对着我们,肩膀轻轻起伏。

我把手镯放回她掌心,压着她的手,说:“娘,先不当。”

我说:“再想想法子。”

她轻声道:“法子是人想出来的。”

她顿了一下:“可钱呢?”

我知道她不是埋怨,她是心急,心急的样子像锅里水咕嘟咕嘟。

我心里咬住一口气,起意去码头干两天活,扛麻袋挣点急钱。

这个念头刚起,我爹回头看我,眼里那点光像火星。

他慢慢说:“你去,弄坏了腰,书还读不读?”

他又道:“做事要动脑子。”

我嗯了一声,沉默下来,脑子里盘算别的路。

第三天,是学校规定交学费的最后一天。

我一早把街道证明、已经凑到的一百五塞进布口袋,准备去学校说明情况,求老师通融。

出门前,我娘往布口袋里放了两个干馒头,用油纸包着,又把半根腊肠切了三片夹进去。

我说:“留着你们吃吧。”

她摆手:“你许久没下馆子了,赶紧塞着肚子。”

她又轻轻说:“你读书,我心里才吃得下饭。”

我爹把那只怀表递给我:“拿着,万一中途停了,拧几下。”

他歪了歪嘴角,说了一句带笑的方言:“时间像驴,拴牢了才听话。”

我背起包,走到门口,门却先响了。

敲门声有点急,又不是要敲坏门的那种急,是路上赶来的脚步延续到了手上。

我开门,一个人影立在盛夏的亮光里,背光,只见他肩上挎着帆布包,裤管卷到小腿,脚上布鞋,鞋面上有几道新泥。

他把帆布包挪到另一边,笑起来:“侄儿,我是你三叔,远房那个,记得不?”

他一笑,我立刻认出来了。

小时候,他来我们家修过椅背,口袋里经常揣着小米糖,见了我就塞一颗,说“莫客气,吃”。

他总是瘦,却硬实,像晒干的木头。

我娘“呀”了一声:“老三,你咋来了?”

三叔进屋,放下包,扇了扇热气,背上汗一片,屋里立刻多了一点别处来的风。

他把包拉开,从里面拿出一叠东西,先是粮票,再是两张“大团结”,还有几张五元两元,整整齐齐叠着。

他说:“路上耽搁了两天,怕赶不上。”

他说:“我听说侄儿中了医学院,学费还差点。”

他笑着说:“我家那边,大家伙儿凑了点,快收。”

我娘急忙摆手:“哎呀,咋能要你们的?”

她又说:“你们家也不宽裕。”

三叔笑:“这钱,不是我一个人的,是亲戚们谁手里有,就夹一张。”

他说:“钱多钱少,一个意思。”

他说:“娃上学,这个事儿,有啥好说的。”

他话头一转,带了点口音:“咱老话咋说的?”

他笑眯眯:“树挪死人挪活,娃要走出去,别给他绑住腿。”

我看着那两张“大团结”,心里像被火炙了一下,又像有人拿小刷子在心里轻轻刷净尘土。

我嗓子眼发热,嘴里却不知说啥,心里只冒出一句方言:“三叔,你硬是个好人。”

三叔摆摆手,指着自己膝盖处一片白白的旧疤,像一瓣月牙贴在皮肤上。

他说:“前年冬天,我在屋外修门,一下子滑了,落下老寒。”

他咧嘴一笑:“你不是要学医嘛,过年回去给我揉揉,看看咋个护。”

他把“过年回去给我揉揉”说得淡,像说“吃饭了没”。

我鼻子发酸,心里却像立起一根杆,杆上挂了一面小旗迎风猎猎。

我娘把钱推回去,手却微微发抖。

我爹轻轻咳了一声,说:“老三的心意,咱记着。”

他又说:“钱,先借,过两年慢慢还。”

三叔摆手:“还啥?”

他笑着说:“我一个手艺人,吃的是手上饭,娃是读书人,吃的是脑子饭。”

他正色道:“以后你们有了出息,见着谁手心翻过来空空的,就记得今天。”

我看着三叔那双手,粗糙,指节像一截一截木头,掌心里却有热度。

我忽然觉得自己不只是在接钱,是在接一杆火。

我把钱收好,说:“三叔,记下了。”

那天,我去学校交了学费。

财务处把我的名字划掉,盖章,发了收据,纸上印章红透,像一朵小花开到正好。

我出门时,光线正好,树影斑驳,像筛过的绿豆。

校园里的风比外头凉,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女孩子扎着马尾,男生肩上背着军绿色帆布包。

脚步一轻一重,像是都踩在一个看不见的拍子上。

我把怀表拿出来,上了几下链,心里像把日子也上了几下链。

回到家,三叔还没走。

他正蹲在门口给我娘修门闩,嘴里咬着钉子,目光专注,身子像一只停在树上的鸟,一动不动。

他把门闩装好,轻轻一拧,脆生生地响。

他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木屑,说:“好,这门,关得拢。”

我娘去厨房,把早上蒸的白面馒头又热了一回。

她把两个馒头放进我的布口袋,又塞了一个给三叔。

三叔连连摆手:“我路上吃了干粮,不要。”

我娘笑:“你开了门,就要吃块馒头,兴旺。”

她笑里有水光,却亮。

我爹把怀表拿起来,擦了擦镜面,很认真地塞回我手里。

我接过,像接过一种嘱托。

他说:“你去,教室里坐下就莫东张西望,老师说啥你就记啥。”

他又说:“看书嘛,就像修表,心要静,手要稳。”

我点头,嗯了一声,嗯声里有千斤重。

三叔起身,挎好包,说要赶回去。

我拦他:“多住一晚?”

他摆手:“不多住,家里还有活路。”

他抬头看看天,天有点白,像洗过的瓷碗。

他笑着说:“走咯。”

我跟着他下楼,一路都是夏天的味,楼下晒着辣椒,红彤彤,像一地小火。

我看着三叔的背影,瘦,硬,踏实。

他走到拐角处,回头,冲我摆摆手:“娃,读好了,别怕跌跟头,跌了就爬,晓得不?”

我应:“晓得。”

我的声音不高,落在楼道里,像一块石子落进井里,很快就沉下去,水面却泛了圈。

我回到屋里,把钱分成两叠,一叠交了学费,剩下的交给我娘。

我娘看着那叠票子,手轻轻搭在上面,像驯一只躁动的小兽。

她缓了口气:“这下,能睡个安稳觉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窗外风吹着,远处火车鸣笛,长长一声,像夜里的一盏灯拉长影子。

我想着三叔来时脚上的泥,想着他那句“娃上学,大家挪一挪”,耳边又响起怀表的“嘀嗒”。

我忽然明白,时间不是一个人推着走的,是很多人一起伸手在背后托着。

那些手有粗有细,有茧有温度,托着你往前走,不求回报。

开学那天,我背着包,带着两块白面馒头进校门。

门口挂着红布条,上面写着“欢迎新同学”。

我在心里默念,欢迎我,欢迎我身上所有人的心意。

我走进教室,坐到靠窗的位子,窗外一棵法桐,叶子浓得像撑开的伞。

老师走上讲台,打开点名册,念到我名字时,我答“到”。

那个“到”字从我喉咙里滚出来,落地,砸出一朵小小的响。

我想起我娘,我爹,三叔,老孙头,想起一路的“到”,每一个“到”都不容易。

军训时,我晒得黑,胳膊像刷了层漆。

训练场上口号一阵阵,晚风吹过来带着草叶的青气。

晚上躺在宿舍上铺,我摸出怀表,偷偷拧两下。

室友问我:“你这玩意儿还走啊?”

我笑:“走。”

他笑着说:“有点老派哦。”

我说:“老派也好,稳。”

他“嘿”了一声:“稳当就好。”

笑声轻,夜色沉,年轻人的心像新磨的镜子,明亮又不扎眼。

课业紧,我一头扎进书堆。

实验室里,我第一次摸到冰冷的金属器械,光洁,静,镜面上能照出我的额头汗。

老师讲解心脏的节律,我听得出神,想起怀表的“嘀嗒”。

我觉得每一声跳动都有人在背后应和。

午休时,我拿出其中一个馒头,嚼着干,配学校免费打的汤,咸淡刚好。

我忽然觉得,咸淡也像人生,淡中见真味,咸不过头。

周末,我去邮局。

排队的人多,天花板上的风扇嘎吱转,柜台玻璃被手指印模糊了一层。

我写了一封信给三叔,字写得端正,像给老师交作业。

我写:“三叔,钱我收到了,学费交上了。”

我写:“到寒假我回去给你看腿,先别用太烫的水烫。”

我又写:“老师说老寒要护,别吹风,注意保暖。”

我最后写:“侄儿敬上。”

我把信塞进信封,舔封口,邮票贴得方正。

过几天,三叔回了信。

信纸泛黄,字迹像木纹,一道一道清清楚楚。

他写:“娃,读你的,我好得很。”

他写:“你婶说你要吃菜,别只啃馒头。”

他又写:“屋里木头都抱到屋檐下,不淋雨。”

信末,他画了一个笑脸,像一笔勾的月亮。

我拿着信,在床上坐了良久。

窗外风吹进来,把信纸边角掀起来,像有人轻轻拍我的肩。

我把信收在书架最里层,挨着那本《生理学》。

我想,知识像粮食,得慢慢嚼,嚼出甜。

情义像水,得常常喝,喝着就不渴。

那年冬天,我回了老家。

田野收了,地皮清清爽爽,风里有柴火的香气。

三叔抽着旱烟,见了我,说:“嘿,娃,黑了。”

他伸手让我摸他的腿,我按着旧伤,一边问一边记。

他疼得“嘶”一声,咧嘴笑:“手轻点,医生。”

我笑:“还差得远呢。”

他摆手:“一步一步咯。”

他说了一句方言:“一脚深一脚浅,小路也是路。”

我给他做了热敷,教他用旧毛巾包热水袋,晚上护在膝上。

我婶端来一碗热米酒,冒着白气,甜,暖。

我心里一阵安定,像把一块石头放回了地面。

我想,也许人的安心,常常是被允许的。

有人对你说“你去,去吧”,你就敢走。

回城后,我在课上更用功,老师让我帮着做助理。

我把每个月的助学金一部分存起来,另一部分寄回家。

家里回信说:“够用,不用多寄。”

我知道他们舍不得用我的钱,字里行间透着压不住的喜气。

老孙头托人捎话,让我少熬夜,说“眼睛是宝贝”。

我娘寄来一双她亲手缝的棉鞋,底厚,鞋尖绣了一个小小的“寿”字,针脚密密。

我穿着它走在宿舍长廊里,脚底暖,心里也暖。

有一回,学校组织去社区义诊。

我跟着老师给几个老人量血压,问询,记录,忙而不乱。

一个婆婆说:“医生,你手温。”

我忙摆手:“我还不是医生。”

婆婆笑:“叫你医生就医头顺。”

我笑着,心里像被人夸了句“长大了”。

那一刻,我明白,所谓成长,大抵就是从“我要”到“我能”的那一步。

那一步,不是我一个人迈出去的。

背后有父母,有三叔,有邻里,有我们这个时代的一点点推手。

八九年的冬天,风硬,街口卖红薯的炉子把冷空气烘得甜。

有人说这一年有些不安稳的消息,传到耳边像远处薄薄的雷。

我记住的是,图书馆晚自习的灯不停,窗玻璃上凝着白霜,手指一贴就湿。

广播里放歌,女生宿舍楼下有人吹口琴,断断续续,曲调温和。

食堂馒头还是五分一个,打菜的大勺还是固定那样的弧度。

生活,就这样咔咔往前。

第二年夏天,我拿到奖学金,第一件事去邮局给三叔寄了一点钱。

汇款单上“收款人”那一栏,我写得很慢。

不久我娘来信,说:“你三叔把钱退回来,说家里够用,让你好好学。”

我看着退回来的汇款单,笑了。

我知道他舍不得我用钱,更舍不得我心里添负担。

他用他的办法,把压力又往回挪了一点。

大二时,我在校园里做了勤工俭学,给图书馆搬书,给实验室清点耗材。

搬书时我总把怀表揣在胸前,偶尔上两下链,听它“嘀嗒”。

我觉得自己像一列小火车,虽不快,却稳。

有一次,我在门口看见一个从乡下来的新生,提着大包,四下里打量,眼神有点慌。

我想起自己来时的样子,上前替他把包接过一只。

他说:“谢谢学长。”

我笑:“不谢。”

我说:“走,带你去报到。”

我走在前面,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人和人,是可以把路带窄,也可以把路带宽的。”

我希望我能把路带宽一点。

后来我在学校的青年志愿者协会登记,每周去一次敬老院。

那里的爷爷奶奶喜欢听人说家常。

我坐在院子里,给他们讲我家搪瓷缸的磕痕,讲我娘的手镯,讲我爹的怀表,讲三叔的“大团结”。

老人们听得笑,有人说:“人好,日子就亮。”

我点头:“是。”

我知道,他们说的是一辈子的经验。

大三那年暑假,我去县医院见习。

第一天穿上白大褂,扣子扣到最上面,衣角在走廊的风里微微动。

我胸口揣着那只怀表,相伴多年,它像我的一个小伙伴。

夜班间隙,我把它放在办公桌角,听它轻轻走。

“嘀嗒,嘀嗒”,像在替我守时间。

门诊有个老人抱着腿进来,说疼,我给他检查,关节处是老寒。

我给他开了理疗,又叮嘱保暖。

他抓着我的手说:“谢谢。”

我看见他的指节,粗糙,像三叔的。

那一瞬,我心里浮起一句话:“走到哪儿,都是在遇见曾经的那一个人。”

曾经的我在家门口接过两张“大团结”,现在的我在诊室里递出一张处方和一个叮嘱。

东西不一样,意思一样。

秋天开学,我回家一趟。

楼道里的电灯换新了,亮堂,台阶上的小广告被清理得干净。

我敲开家门,屋里多了一盆吊兰,绿得像刚洗过。

我娘拿布擦叶,说:“老孙头给的,说养眼。”

我爹从桌下抽出一个小木盒,说:“你三叔托人捎来的。”

我打开,里面是一根削得光滑的木尺,尺背刻着几字:“量人先量心。”

我用指腹摩挲那几个字,木纹细腻,像水面上的纹。

我心里一热,知道这是三叔的方式,他把话刻在木头上,给我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规矩。

那晚吃饭,桌上有一碗红烧茄子,一碗炒鸡蛋,平常的菜,却都是我喜欢的。

我娘夹一筷子到我碗里,说:“多吃点。”

我爹把怀表放桌角,说:“给你上上链。”

他转了两下,笑,说:“它跟你一样,越跑越稳。”

我笑,觉得这一家人的安心,细水长流。

冬天,我又去看三叔。

那时他的腿好多了,天晴时他坐在门口刨木,木屑碎得像一地金黄的米。

他看见我,笑:“来了哟。”

他递给我一只小凳子,说:“坐下。”

我把手伸到他膝盖处揉按,他疼得吸气,又忍着。

他突然问我:“读书读到啥滋味?”

我想了一下,说:“像嚼谷子,开始有点硬,慢慢就甜。”

他大笑:“好,甜就多嚼。”

我拿出一本笔记本给他看,上面画了几张简单的关节示意图,他看不懂,只点头:“你有心。”

我婶端出一碗热汤圆,黑芝麻馅,咬开流油。

我咬了一口,甜意涌上来,像有人在心里轻轻点了盏灯。

我在三叔家住了一晚,夜里听到院子里柴火“噼啪”响,天边挂着一块薄月。

我躺在炕沿,手里托着怀表,听“嘀嗒”。

我想起许多人,许多事,像一条长长的线。

第二天走的时候,三叔把一小袋花生塞我手里:“路上啃,香。”

他又说:“读书人,莫嫌家里穷,穷有穷的紧实。”

我点头,说:“我晓得。”

他拍我肩:“晓得就好。”

回到学校,日子继续往前推。

我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在图书馆里翻书,在食堂里吃饭,在操场上散步。

我把每一天过得踏实,像往地里种下一粒粒种。

我知道,收成不是今天就有,但芽会在合适的时候破土。

某个午后,阳光好得像温汤。

我坐在窗下写报告,忽然想起筒子楼尽头那一段阴影。

那影子曾让人觉得潮湿、凉,但里面也有一股常年不散的温气,像灶台里的余火。

我想,我们家的那口火,一直没灭。

那火,来自我娘擦桌子的手,我爹修表的眼,我三叔背上的汗。

我在纸上写下一个词:“厚道”。

我觉得这两个字不响,却沉。

我愿意用一生去把它抬稳。

临近毕业实习结束,我收到医院的录用通知。

我拿着那纸,指尖有轻轻的颤。

我回家,把消息告诉我娘我爹。

我娘笑得眼角都开了花,嘴里说:“好,好。”

她又去厨房添了两筷子的菜。

我爹把怀表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我掌心:“它跟着你这么多年,也老成了。”

我说:“它还走得稳。”

他点头:“是。”

我给三叔写信,告诉他我有了去处,信末我写:“过年回家。”

三叔回信,不多字:“好,来。”

过年时,我回去,给他揉腿,他说基本不痛了。

我们一起把堂屋的灯泡换新,灯亮,照出墙上几道旧痕。

我看着那些痕,心里竟然有一种安稳。

我想,痕迹是时间留的签名,有它在,心里就不怕空。

我给三叔带了一件羽绒背心,深蓝色,轻。

他摸了摸,说:“哎呀,这个轻飘飘,暖和。”

他笑得像个孩子,把背心穿上出去转了一圈,又回来坐在凳子上用手抚平衣襟。

夜里,他又塞给我一包花生,嘴里念叨:“路上啃,香。”

我笑着接了,心里像接了一个旧约定。

那年春天,我正式上岗。

第一天值夜班,院里很静,值班室的灯黄,桌上摆着几本病历和一壶热水。

窗外的树影在地上晃,像水纹。

我把怀表放在桌角,轻轻上了链。

我心里默念了一句:“稳。”

深夜,有个小男孩发热,家长焦急,我耐心安抚,按流程检查,开了药。

孩子退了烧,家长长出一口气,对我说:“谢谢。”

我说:“不客气。”

他笑,说:“你像我一个亲戚,讲话慢,手稳。”

我笑:“慢一点,多稳一点。”

送走他们,我坐回到桌旁,给我娘写了短短一封信。

我写:“我很好,别担心。”

我又写:“菜要多洗,别吃太辣。”

我把信叠好,像把心里话收进了一个小抽屉。

夏天来时,风从廊下穿过,带着一点粽叶的清香。

端午我没回成家,我娘包了粽子,托同乡捎来两个,一甜一咸。

我在夜班的小憩里拆开,咬一口,糯,柔,叶香和米香混在一起。

我忽然想起我娘说过的那句话:“你读书,我心里才吃得下饭。”

我心里热了一下,像有人在里头轻轻抬了抬柴火。

秋天,我回家一趟,把我攒下的工资按分装好,给我娘一份,给我爹一份,单独给三叔准备了一份。

我到他家时,他在院子里晒木板,笑着招手:“来了。”

我递上钱,他摆手:“不要。”

我说:“请收下,这是侄儿的心意。”

他还是摆手:“你用着。”

我说:“用不完,分你一点,心里才踏实。”

他看了我一会儿,笑着收下,嘴里说:“那我给你做个东西。”

他把钱放进屋里,出来抱了一块老榆木,就在门口坐下,拿起刻刀。

他边刻边说:“给你做一个表座,把老怀表放上头,稳。”

我坐在边上,看刀在木头里出入,一点一点把轮廓剔出来。

木屑飞起来,落在他脚背上,像堆小雪。

太阳晒着他的肩,线条分明,汗顺着背脊往下滑,衣服上晕开一片深色。

我忽然觉得,这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表达,不多话,多做。

天擦黑的时候,表座成了。

他用粗布擦了擦,递给我:“看。”

榆木纹路清晰,座面被磨得光润,正好嵌得下怀表。

我把怀表放进去,表链垂下来,像一股细水。

我说:“稳。”

他笑,露出一排不齐的牙。

我把这表座带回了城,放在我的小书桌上。

每夜班回来,我都要把怀表轻轻放进去,听它在木头的怀里走一会儿。

我觉得这一声声“嘀嗒”,是在提醒我,别忘了最初的节律。

那年的中秋,我值班。

窗外月亮亮得像新打的铝盆。

我端了一杯热水,站在窗口边看那月,忽然想到了很多人。

他们站在不同的地方,看着同一轮月,各自安静。

我给三叔打了个电话,问他腿好不好,他笑:“好得很。”

他问我忙不忙,我说:“忙。”

他又说:“忙,才有味。”

我也笑:“是,忙,才有味。”

冬天又来了,风里有股子刀刃的凉意。

我在门诊接待一个中年人,他拿着化验单,看上去疲惫。

我把注意事项讲给他听,他连连点头。

临走他忽然回头说:“医生,遇见你,心里安。”

我愣了一下,笑着点头:“谢谢信任。”

他走后,我坐了一会儿,想起一处处被托起来的地方,心里平平稳稳。

过年,我回老家,三叔把院门口扫得干干净净,贴上了新春联。

他指给我看:“上联‘人勤春早’,下联‘家和福长’。”

我说:“好。”

他又笑:“横批‘厚道为先’。”

我看着那四个字,心里一热,觉得这就是他一辈子的规矩。

年初二,我们一起去看老亲戚。

院子里摆着热茶,大家坐下说话,问我在医院的见闻,问我娘身体如何,问我爹眼睛累不累。

话题绕着绕着又回到“娃读书不容易”,回到“一家人齐心”。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有一种缓慢的暖意,像冬日午后晒着背的舒服。

回城的车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田地一块一块,颜色深浅不同,像铺开的布。

车厢里有人打盹,有人轻声聊天,孩子在座位上玩小汽车,轮子在木板上滚,发出细细的声响。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轻轻上了链。

我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夏天,门口那声敲门,像一个节拍,敲醒了我们家的一个时刻。

那之后,许多事情开始往前跑,跑得稳当,不急不躁。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记得。”

记得那两张“大团结”,记得我娘递来的手镯,记得我爹解开的零钱,记得老孙头的嘱咐。

过了几年,我在医院带学生。

第一个跟着我的,是个爱笑的女孩。

她问我:“老师,医这行最要紧的是啥?”

我想了想,说:“稳。”

她眨了眨眼:“手稳?”

我说:“先是心稳。”

我又补了一句:“心稳,手才稳。”

她点头,认真在本子上写下这两个字。

我看着她,忽然想起当年窗口前那个对我说“可以写申请”的女生,想起校园里那片斑驳的树影。

人的路,彼此照应,亮一点,稳一点,慢慢就宽了。

那年夏天,我终于用工资给我娘换了一个新的搪瓷缸。

白缸,蓝边,缸底印着一个小小的厂标。

我把旧缸洗净,磕痕像一弯老月亮,仍留着。

我娘说:“旧的留着干啥?”

我说:“看着顺眼。”

她笑:“顺眼就好。”

我把旧缸放在窗台上,日日看见,心里就平。

有一次夜班后,我走在医院后的那条小巷。

早起的人把豆浆推上街,热气在晨光里一腾一腾。

我买了一杯,捧在手里,一口下去,肚子暖。

我忽然想起三叔说的“忙,才有味”,又想起那句“量人先量心”。

我心里把这两句叠在一起,觉得刚刚好。

时间像一条河,岸上有许多石头,水从石头旁边绕过去,流得有声有色。

我有时也想,河水会不会累?

想归想,水照流,人照走。

有天周末,我回筒子楼那片老巷子,楼道换了新窗,墙面粉刷过,孩子们在楼下跳皮筋。

老孙头搬家了,但门口的那块石墩还在,石墩上有当年的小坑,那是他敲鞋钉留下的。

我摸了摸,坑里的灰尘被我指腹带走一点,露出里面深一点的颜色。

我想起他那句“船到桥头自然直”,口里轻轻叨了一句:“硬是的。”

我笑了一下,心里头像被打通了一段老路。

傍晚,我回到住处,窗外的天空被晚霞染得像一块微红的帆布。

我把怀表从口袋里拿出来,放进榆木表座,轻轻上链。

链条发出很细的声音,像一条微小的河在木头里走。

我坐下,写下一段当天的病例,又给三叔写了一张小卡片。

我写:“三叔,天凉,出门时记得加衣。”

我写:“院里忙,但稳。”

我写:“等我下次回去,再给你揉腿,顺便把院子里的那把老椅修修。”

我写完,把卡片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心里像往某处送了一束光。

很多年后,我偶尔会在夜里醒来,听见窗外风,听见楼上鞋底与地面摩擦的细响,听见远处的车声。

我伸手摸摸表座里的怀表,它还在走。

“嘀嗒,嘀嗒。”

我知道这声音不仅是时间,也是许多人心跳的合唱。

我抬眼看看窗外,天边有时候会亮起一线,像谁在远处把灯芯轻轻拨了一下。

我不多想,心里有数。

日子,是一格一格走的。

只要稳,就不慌。

我又想到我娘,我爹,三叔,老孙头,想到他们的人和话,像一串灯,挂在我走过的路上。

我不回头看,它们也照着我。

我把怀表上了弦。

嘀嗒。

嘀嗒。

嘀嗒。

来源:灿烂冰淇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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