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间里的那声“破鞋”,像一颗炸雷,把所有机器的轰鸣都压了下去。
引子
车间里的那声“破鞋”,像一颗炸雷,把所有机器的轰鸣都压了下去。
我手里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油污。
周围瞬间安静得可怕,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有同情,有惊愕,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站在我对面的,是我们的厂长马德福。
他挺着啤酒肚,脸涨得像猪肝,指着我的鼻子。
“林岚,别给脸不要脸!让你给小张打个下手,你还摆上谱了?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天天跟别的车间男的混,不是破鞋是什么!”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
小张,是他刚进厂的外甥,连纺织机最基本的经纬线都分不清。
昨天,就因为他操作失误,毁了一整匹出口到德国的布料。
马德福让我把责任揽下来,说我是老师傅,担个技术失误的名头,扣点奖金就过去了。
我没同意。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马厂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的声音不大,却抖得厉害。
心里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又麻又疼。
我在这个厂里干了八年,从一个学徒工做到技术骨干,靠的是手上这把子力气和技术。
我丈夫陈建在隔壁机械厂上班,我们俩是自由恋爱,感情好得很。
“破鞋”这两个字,像两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抽在我用汗水换来的尊严上。
“我乱说?”马德福冷笑一声,“你不愿意担责任,不就是想拿这点事要挟我给你涨工资吗?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厂里不缺你一个!”
周围有人在低声议论。
“林姐平时不是这样的人啊……”
“厂长都发话了,谁知道呢?”
这些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慢慢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扳手,用一块破布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上面的油污。
那是我师傅传给我的,用了快二十年了,边缘都磨得发亮。
然后,我把它轻轻放在工作台上,和我其他的工具摆得整整齐齐。
我脱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叠好,也放在工作台上。
我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往车间门口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但我把腰杆挺得笔直。
“你干什么去!”马德福在我身后吼道。
我没有回头。
“我不干了。”
三个字,我说得异常平静。
走出厂门口,八十年代末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厂区门口那棵老槐树,叶子被灰尘蒙着,无精打采。
我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掏走了一大块。
结婚五年,我们刚攒钱买了这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每个月还要还三十块钱的贷款。
陈建的工资不高,家里开销全靠我们俩。
我就这么走了,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办?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可我一点也不后悔。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回到家,陈建还没下班。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墙上那台旧钟表在“滴答滴答”地走。
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窗外,从下午坐到黄昏。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就像我的心情。
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陈建回来了。
他推开门,看到我坐在黑暗里,吓了一跳。
“岚子,咋不开灯?今天这么早下班?”
他顺手拉开灯,昏黄的灯光洒满小屋。
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住了。
他把手里的饭盒放在桌上,搬了个凳子坐到我面前。
“出啥事了?”
我看着他焦急的脸,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把厂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我以为他会怪我冲动,会担心接下来的生活。
毕竟,在那个年代,国营厂的铁饭碗,是人人羡慕的东西。
没想到,陈建听完,一把抓住我的手。
他的手掌很粗糙,却很温暖。
“辞得好!”
他眼睛里冒着火。
“那个姓马的,他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欺负我媳G妇!”
他站起来,在小屋里来回踱步。
“这活儿,咱不干了!凭你的手艺,到哪儿吃不了一碗饭?别怕,有我呢!”
我看着他,心里那块被掏空的地方,瞬间被填满了。
是啊,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是一个人。
我有一个家,有一个不管什么时候都站在我这边的丈夫。
那天晚上,我们俩把存折拿出来,仔仔细细算了一遍。
总共三百二十七块五毛。
省着点花,能撑三个月。
陈建拍着胸脯说:“放心,下个月我多加加班,厂里有加班费。”
我点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日子总要过下去。
尊严,比铁饭碗更重要。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和红星纺织厂,再也不会有任何瓜葛。
但我没想到,一个月后,马德福会慌了。
第1章 风雨飘摇的家
辞职后的第一天,天没亮我就醒了。
习惯性地想去摸床头的闹钟,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不用上班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空荡荡的。
陈建翻了个身,把我搂进怀里。
“睡不着?”
“嗯。”
“别想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他声音带着睡意,却很坚定。
我把头往他怀里埋了埋,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肥皂味,心里安稳了不少。
可天亮了,生活里的问题就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早饭桌上,我习惯性地掰了半个馒头,另一个留给陈建。
他看了我一眼,把自己碗里的粥拨了一半给我。
“多吃点,你太瘦了。”
我没说话,低头喝粥。
以前我总觉得,两个人一起奋斗,日子就有盼头。
可现在,这个家的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慌。
吃完饭,陈建要去上班了。
他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毛票,塞到我手里。
“想吃啥就去买,别亏待自己。”
我捏着那几张皱巴巴的钱,鼻子一酸。
“知道了,你快去吧,别迟到了。”
送走陈建,我一个人在屋里,感觉哪儿都不自在。
擦桌子,扫地,把衣服洗了又洗。
可不管怎么忙,脑子里还是会冒出马德福那张脸,和“破鞋”那两个字。
我走到阳台,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邻居王婶买菜回来,抬头看见我,大声喊:“岚子,今天没上班啊?”
“嗯,休息。”我含糊地应着。
王婶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大喇叭。
我辞职的事,还不想让街坊邻居都知道。
人言可畏,我怕那些闲言碎语传到我爸妈耳朵里,让他们担心。
内心独白:我这是怎么了?以前在车间里,我是说一不二的技术骨干,谁见了不喊我一声林师傅。现在倒好,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连门都不敢出。不就是一份工作吗?我林岚难道离了红星厂就活不了?不行,我不能这么颓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回屋换了件干净的衣服。
我得出去走走,找点事做。
我去了趟菜市场,想买块肉给陈建补补。
可一问价钱,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最后只买了两根黄瓜,一小把韭菜。
回来的路上,路过红星厂的家属区。
几个眼熟的女工正凑在一起聊天,看见我,她们的说话声戛然而论。
其中一个,是马德福老婆的亲戚。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哟,这不是林师傅吗?怎么有空出来逛了?”
我不想理她,加快了脚步。
“有些人啊,就是拎不清自己的位置,真以为自己是厂里的顶梁柱了。”
“可不是嘛,听说厂长外甥小张,已经顶了她的岗,年轻人,有干劲!”
那些话像针一样,一句句扎进我耳朵里。
我攥紧了手里的菜篮子,指甲都快嵌进肉里。
回到家,我把菜往厨房一扔,一头栽在床上。
委屈,不甘,愤怒……各种情绪涌上来,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恨自己没用,除了会摆弄那几台机器,我什么都不会。
现在没了工作,就像被拔了根的树,不知道该往哪儿扎。
内心独白:马德福,你等着。你以为把我赶走了,你就高枕无忧了?我林岚八年练就的手艺,不是你那个草包外甥能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这口气,我一定要自己争回来。
傍晚,陈建回来了。
他看到桌上只有一盘拍黄瓜和一盘韭菜炒鸡蛋,愣了一下。
“怎么就吃这个?”
“今天不想做饭。”我闷声说。
他没再问,默默地盛了两碗饭。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陈建叹了口气,从背后抱住我。
“岚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但是日子总得过下去,明天我陪你回娘家一趟,跟爸妈说说。”
“别!”我立刻反对,“不能让他们知道,他们年纪大了,会担心的。”
“那你想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憋着。”
我沉默了。
是啊,我能怎么办呢?
黑暗中,我仿佛又看到了车间里那些冰冷的机器。
它们曾经是我最亲密的伙伴,是我价值的证明。
现在,它们离我那么远。
内心独白:我不能就这么认输。陈建说得对,凭我的手艺,到哪儿吃不了一碗饭?城东那几家私人的小服装厂,不是一直在招工吗?虽然累一点,钱少一点,但总比在家闲着强。明天,明天我就去看看。
我下定了决心,心里那块大石头,好像轻了一点。
不管前路多难,我得先站起来,自己往前走。
第2章 马厂长的如意算盘
我辞职的第三天,红星纺织厂的技术科炸开了锅。
(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马德福背着手,站在林岚原来那个工位前。
机器擦得锃亮,工具摆放得一丝不苟,仿佛主人只是临时出去了一下。
他的外甥张强,正笨手笨脚地试图调整一台高速纺织机。
“舅,这玩意儿怎么调啊?我动了一下,现在线老是断。”张强满头大汗,一脸求助地看着马德福。
马德福的脸沉了下来。
这台机器是厂里去年刚从德国引进的宝贝,整个厂只有林岚一个人能玩得转。
说明书是德文的,林岚硬是抱着一本字典,一个词一个词地啃下来了。
她还根据厂里棉纱的特性,对机器做了好几个小小的改造。
这些改造,图纸都在她脑子里。
“断了就接!多大点事!”马德福呵斥道,心里却一阵发虚。
车间主任老李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厂长,这批货是给广交会外商的样品,要求特别高,不能有一点瑕疵。林岚不在,这机器……”
“她不在,地球就不转了?”马德福眼睛一瞪,“小张是大学生,比她一个初中毕业的懂得多!让他慢慢摸索!”
老李不敢再说话,心里却直打鼓。
林岚那双手,巧得跟什么似的。
同样的机器,同样的原料,她纺出来的布,就是比别人的平整、细密。
这不光是技术,更是经验和感觉。
马德福嘴上硬,心里却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他觉得林岚就是在跟他赌气。
一个女人,没了工作,家里男人工资又不高,能撑多久?
不出一个星期,肯定得哭着回来求他。
到时候,他再拿拿架子,让她当着全车间的人做个检讨,这事就算过去了。
既能立威,又能让她以后对自己服服帖帖。
想到这里,马德福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他冲着张强喊道:“小张,好好干!技术科副科长的位置,我给你留着!”
张强一听,眼睛都亮了,干劲更足了。
只是那台德国机器,在他手里发出的噪音,越来越刺耳。
(第一人称视角)
我不知道厂里发生的事。
我正骑着陈建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在城东的工业区里转悠。
这里都是些小厂,有做服装的,有做鞋的,还有做塑料花的。
烟囱里冒着黑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和布料混合的味道。
我找到一家叫“美佳服装厂”的,门口挂着招工的牌子。
我停好车,走了进去。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接待了我。
我说明了来意,说自己以前是红星厂的技术工,会操作各种纺织和缝纫设备。
男人推了推眼镜,问:“有红星厂的离职证明吗?”
我愣住了。
我是当场辞职的,什么手续都没办。
“我……走得急,还没来得及开。”
“那不行。”男人摇了摇头,“国营大厂出来的,我们都要看档案和证明的。万一你是在厂里犯了什么错误被开除的,我们可不敢要。”
我的脸一下子热了。
从服装厂出来,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心里那点刚燃起来的希望,又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是啊,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那个年代,没有单位的介绍信和档案,你就像个没身份的“黑户”。
我又去了两家厂,得到的答复都大同小异。
内心独白:难道我真的要回去求马德福?不,绝不!我林岚就算是去街上扫大街,也绝不向他低头。他不是说我离了红星厂就活不了吗?我偏要活出个人样来给他看!
骑着车往回走,路过一个废品收购站。
我看到里面堆着一台破旧的缝纫机,就是我们小时候家里用的那种“蝴蝶牌”。
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车。
我走进去,问收废品的大爷:“老师傅,这缝纫机卖吗?”
大爷看了我一眼:“坏的,当废铁卖,十块钱你拿走。”
我蹲下来,仔细检查了一下。
机头卡死了,皮带也断了,但里面的零件看起来还算完整。
“五块钱,我买了。”我跟他讲价。
大爷摆摆手:“行了行了,拿走吧。”
我把那台沉重的缝纫机搬上自行车后座,费力地推着往家走。
陈建下班回来,看到屋里多了这么个大家伙,一脸惊讶。
“你弄这个回来干嘛?”
“我想把它修好。”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修好了,说不定能接点缝缝补补的活儿。”
陈建看着我满是油污的手,和脸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笑了。
“行!我帮你!咱俩一起,肯定能把它修好!”
那个晚上,我们俩把缝纫机拆了个七零八落。
陈建是机械厂的,对这些东西也懂一些。
我们俩一边研究,一边清理零件上的铁锈和油泥。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认真。
内心独白:看着陈建专注的样子,我心里暖烘烘的。这个男人,话不多,却总是在用行动支持我。有他在,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这台破旧的缝纫机,就像现在的我,虽然被人当成废铁,但我相信,只要用心,一定能让它重新转动起来。
我们忙到半夜,终于把所有零件都清理干净,上了油。
虽然还没装起来,但我有预感,它能响。
就像我的生活,虽然暂时停摆了,但总有一天,会重新发出属于我自己的声音。
第3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陈建一有空就捣鼓那台老缝纫机。
他负责体力活和机械原理,我负责精细的调试。
终于,在一个傍晚,当我把最后一块零件装好,踩下踏板时,缝纫机发出了“嗒嗒嗒”的清脆声响。
声音不大,却像天籁一样。
我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陈建也咧着嘴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
“我就说吧,咱俩联手,没有办不成的事!”
我找来一块碎布头,试着走了几道线。
线迹均匀,针脚细密。
成了!
这台被当成废铁的机器,在我手里复活了。
我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成就感。
第二天,我用红纸写了个牌子:“承接衣物缝补、修改”。
我想把它贴在楼下的墙上,又有点不好意思。
以前是国营大厂的技术员,现在成了摆摊的裁缝,这落差太大了。
陈建看出了我的犹豫。
他拿过牌子,不由分说地走下楼。
“怕啥!劳动光荣,咱们凭手艺吃饭,不偷不抢,谁敢笑话?”
他把牌子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热乎乎的。
可是,一连三天,一个顾客都没有。
大家好像都习惯了去国营的便民服务点,对我这个家庭小作坊,充满了不信任。
家里的钱,一天比一天少。
那天,我去买盐,口袋里只剩下一块两毛钱。
盐两毛钱一包,我买了盐,手里就只剩下一块钱了。
我捏着那一块钱,站在街口,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这就是所谓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吧。
内心独白:我开始怀疑自己了。我是不是真的太冲动了?如果我当时忍一忍,至少现在不用为了一包盐发愁。陈建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压力也很大。他最近下班越来越晚,人也瘦了一圈。我不能再这么拖累他了。
正当我垂头丧气地往回走时,邻居王婶追了上来。
“岚子,岚子!”
她手里拿着一条的确良的裤子。
“我听说你能改衣服?快帮我看看,这是我儿子新买的裤子,长了一大截,服务点那帮小姑娘手艺不行,我信不过。”
我心里一喜,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没问题,王婶,包在我身上。”
我把王婶请到家里,让她儿子穿上裤子,我拿着粉笔,仔仔细细地画好线。
然后,我坐到我的宝贝缝纫机前。
“嗒嗒嗒……”
机器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剪裁,缝合,熨烫,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这不只是一条裤子,这是我的第一份“生意”,是我重新找回尊严的开始。
半个小时后,一条崭新的裤子递到了王婶面前。
裤脚的边是双线压的,平整又结实,跟新买的一样。
王婶让她儿子穿上,长度正正好好。
“哎呀!岚子,你这手艺绝了!”王婶赞不绝口,“比国营店的老师傅还好!多少钱?”
我有点不好意思:“王婶,街坊邻居的,给五毛钱就行。”
“那哪儿行!”王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硬塞到我手里,“你这手艺,值这个价!以后我们家缝缝补补的活儿,全包给你了!”
送走王婶,我捏着那张崭新的一块钱,手心都在出汗。
这是我辞职以后,靠自己手艺挣的第一笔钱。
虽然不多,但意义非凡。
它告诉我,我林岚不是废物,我的技术是有价值的。
王婶是个活广告。
没过两天,整个家属院都知道了,红星厂的林技术员,在家里开了个小裁缝铺,手艺顶呱呱。
活儿渐渐多了起来。
有来改裤脚的,有来换拉链的,甚至还有人拿着时装杂志上的图片,让我照着样子做新衣服。
我的缝纫机,从早到晚响个不停。
虽然累,但我心里特别踏实。
每天晚上,我和陈建一起数着那些毛票、块票,虽然加起来也没多少,但我们俩都笑得特别开心。
内心独白:这点钱,跟以前在厂里的工资没法比。但每一分钱,都是我用汗水换来的,花得理直气壮。我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不用再担心被人无端侮辱。这种靠自己双手创造价值的感觉,真好。
一天,我正在给人做一件衬衫,听见外面有人喊我。
我探出头一看,是以前车间里的同事,小刘。
她看见我坐在缝纫机前,一脸惊讶。
“林姐,你……你怎么干上这个了?”
“凭手艺吃饭,不丢人。”我淡淡地说。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林姐,厂里……出事了。”
第4章 埋下的那颗雷
(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红星纺织厂的厂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马德福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下的烟头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
他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封电报,和一小块布料样品。
电报是省外贸公司发来的,措辞严厉。
“德国客户投诉,样品布料出现严重质量问题,要求立刻停止生产,否则取消全部订单,并追究违约责任。”
那块布料样品,正是他们寄过去的。
在强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布面上有几处极其细微的“跳线”,像是一根头发丝那么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但德国人对质量的要求,严苛到了变态的程度。
车间主任老李,和新上任的技术科副科长张强,都垂着头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德福把电报拍在桌子上,冲着张强大吼。
“舅……不是,厂长,”张强吓得一哆嗦,“我也不知道啊。机器我都按说明书调的,生产出来的布,我们用肉眼看,一点问题都没有啊。”
“肉眼?肉眼要是有用,还要检测设备干什么!”马德福气得脑门青筋直跳。
老李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说:“厂长,问题还是出在那台德国机器上。”
“之前林岚在的时候,她自己摸索出了一套调试参数,专门针对我们厂的棉纱特性。她还给机器加了两个小零件,说是能防止高速运转下的微小震动。”
“她走的时候,把那两个小零件也带走了。张科长上任后,说那是土办法,不科学,就把机器恢复了出厂设置……”
马德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想起来了,林岚辞职那天,确实从工作台上拿走了两个不起眼的小铁片。
当时他根本没在意。
谁能想到,问题就出在这两个小铁片上。
“那两个零件呢!她带到哪儿去了!还有那套参数,她没留下记录吗?”马德福急了。
“没……没有,”老李摇摇头,“那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记在她脑子里。那两个零件,也是她找机械厂的朋友,用废料车出来的,独一份。”
马德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这笔德国订单,是厂里今年最大的一笔生意,也是他向市里领导立下的军令状。
要是黄了,别说他这个厂长,整个厂今年的奖金都得泡汤。
他当初为了安插自己的外甥,为了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权威,用最恶毒的语言赶走了厂里唯一能解决问题的人。
现在,报应来了。
他埋下的那颗雷,终于炸了。
(第一人称视角)
我听着小刘的叙述,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还有点想笑。
“林姐,现在厂里都乱套了。马厂长让技术科的人连着搞了好几天,头发都快薅秃了,也没解决问题。”小刘压低声音说。
“德国人那边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之内拿不出合格的样品,合同就作废。”
我低着头,继续踩着我的缝纫机,没有接话。
“林姐,大家都在说,这事儿只有你能解决。老李主任托我来问问你,能不能……回去帮个忙?”
我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看着她。
“帮忙?”我笑了,“小刘,你忘了我是怎么从厂里出来的吗?”
“马厂长当着全车间的面,骂我是什么?”
小刘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林姐,我……我知道你委屈。可是……这关系到全厂几百号人的饭碗啊。”她几乎是在哀求。
我心里冷笑。
当初我被侮辱的时候,那几百号人里,有几个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他们都在看热闹。
现在出了事,倒想起我来了。
内心独白:凭什么?凭什么你们惹了祸,要我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马德福当初那么羞辱我,现在想让我回去,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就想让我为了“大局”回去帮忙?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你回去吧。”我淡淡地说,“告诉老李主任,我林岚现在就是个小裁缝,国家大事,我不懂,也管不了。”
小刘还想再说什么,我直接下了逐客令。
“我这儿还忙着呢,慢走不送。”
小刘叹了口气,无奈地走了。
她走后,我坐在缝纫机前,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说不解气是假的。
马德福那张不可一世的脸,现在肯定比猪肝还难看。
但是,我又想起了老李主任花白的头发,想起了车间里那些和我一起干了好多年的工友们。
他们是无辜的。
如果厂子真的因此垮了,他们怎么办?
内心独白:我到底该怎么办?回去,我心里的那口气咽不下。不回去,我又觉得良心上过不去。我恨的是马德福,不是红星厂,不是那些机器。那些机器,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舍不得它们因为外行人的瞎搞而变成一堆废铁。
陈建下班回来,我把这件事跟他说了。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
“岚子,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
“你想回去,我支持你。咱不能让小人得志,但也不能让整个厂子的人跟着遭殃。”
“你不想回去,我也支持你。你受的委G屈,不能就这么算了。天底下没有让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伸过去的道理。”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跟你站在一起。”
他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我心里乱糟糟的一团。
是啊,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我回不回去。
而在于,我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去。
我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我要回去,就必须堂堂正正,拿回属于我的尊严。
内心独白:马德福,你想让我回去解决问题?可以。但是,你欠我的,必须加倍还回来。你不是觉得我离了红星厂活不了吗?现在,我就让你看看,是红星厂离不开我林岚。
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现在,我什么都不用做。
我只需要静静地等待。
等那个把我推下悬崖的人,亲自来求我。
第5章 请神容易送神难
小刘走了之后,第二天来的是车间主任老李。
老李提着一兜水果,站在我家门口,局促不安,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岚子……”他一开口,声音就有点哽咽,“厂里……真的顶不住了。”
我把他让进屋,给他倒了杯水。
“李主任,有话直说吧。”
老李把厂里的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比小刘说的还要严重。
原来,为了赶工期,张强他们用那台“有问题”的机器生产了一大批布。
现在,那些布全都成了废品,堆在仓库里,损失惨重。
“厂长急得嘴上都起泡了。”老李叹着气,“昨天市里的领导还打电话来,把他狠狠地批了一顿。”
“岚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马厂长那天说话是太过分了。”
“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咱们厂几百口人的份上,回去帮一把吧。算我老李求你了。”
说着,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就要给我鞠躬。
我赶紧扶住他。
“李主任,你这是干什么。”
我心里也不好受。
老李是我的师傅辈,平时对我一直很照顾。
“李主任,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
“我回去,算什么呢?一个被开掉的‘破鞋’,回去拯救大家?”
我的话,让老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那……那你想怎么样?只要你肯回去,条件你开。”老李急切地说。
我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送走了老李,心里很平静。
我知道,老李只是马德福派来探路的。
他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拉不下他那个厂长的面子。
果然,第三天,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是马德福的老婆。
她穿着一身时髦的连衣裙,烫着卷发,跟我这间简陋的小屋格格不入。
她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眼泪汪汪的。
“林妹子,你可得帮帮你马哥啊!”
“他也是一时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两天,他吃不下睡不着,后悔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悄悄往我手里塞。
“这点钱你拿着,就当是马哥给你赔罪了。你先回去把问题解决了,以后厂里肯定亏待不了你。”
我把她的手推了回去。
“嫂子,你回去吧。”我冷冷地说,“这不是钱的事。”
“我林岚虽然穷,但还没穷到要靠这种钱来过日子。”
“我想要的,是清白,是尊严。”
马德福老婆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可能没想到,一个被她丈夫踩在脚底的女人,竟然敢拒绝她的“好意”。
她收起眼泪,脸上换了一副表情。
“林岚,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家老马是厂长,低声下气地来求你,你还想怎么样?”
“你别忘了,你男人还在机械厂上班呢。你把事情做绝了,对你没好处。”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嫂子,你是在威胁我吗?”我站起身,盯着她的眼睛。
“我林岚行得正坐得端,不怕别人查。我男人在厂里,靠的是技术,不是靠关系。”
“你回去告诉马厂长,想让我回去,可以。让他自己来跟我谈。”
“他当初是怎么把我骂出去的,就得怎么把我请回去!”
马德福老婆被我这股气势吓到了,灰溜溜地走了。
(第三人称全知视角)
马德福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老婆一回来,就对他哭诉林岚如何不识抬举。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马德福一拳砸在桌子上,“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想让我去请她?做梦!”
老李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马德福不耐烦地抓起电话。
“喂!谁啊!”
电话那头,是省外贸公司老总的声音,冰冷得像块铁。
“马德福,我再给你最后二十四小时。明天早上九点,我要在办公室看到合格的样品。否则,你们红星厂,就等着上全省通报批评的黑名单吧!”
电话“啪”地一声挂了。
马德福握着话筒,呆立在原地,手脚冰凉。
全省通报批评,黑名单……
这几个字,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这意味着,他的政治生涯,彻底完了。
他瘫坐在椅子上,额头上全是冷汗。
老李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走上前,轻轻说了一句:
“厂长,现在能救咱们厂的,只有林岚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马德
德福的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他知道,他没有任何退路了。
那个被他亲手赶走的女人,现在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必须去。
哪怕是跪着,也得把她请回来。
第6章 迟来的那声道歉
天已经黑透了。
我和陈建刚吃完晚饭,正准备收拾碗筷,门外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
陈建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人,是马德福。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头发凌乱,白天那股厂长的威风荡然无存。
他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个苹果和一罐麦乳精。
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他的脸显得又黄又憔悴。
看到开门的是陈建,他愣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建兄弟,林岚……林师傅在家吗?”
陈建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马厂长,这么晚了,有事吗?”
我放下碗,走了过去。
我站在陈建身后,平静地看着马德福。
“马厂长,找我有事?”
马德福看到我,搓着手,一脸尴尬。
“林师傅,我……我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
“那天是我不对,我喝了点酒,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这点东西,你收下,算我给你赔罪了。”
我没有接。
陈建也没有接。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马厂长,如果你只是来送东西的,那就不必了。东西你拿回去,你的道歉,我也不接受。”我冷冷地说。
马德福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可能这辈子都没这么低声下气过。
“林岚!你不要得寸进尺!”他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大了起来。
“我都亲自上门了,你还想怎么样?厂里现在等着你回去救急,你别不识抬举!”
陈建往前站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我面前。
“马厂长,请你说话客气点!”陈建的声音很沉。
“我媳妇不是你们厂的工人了,她没有义务为你们的失误负责。”
“当初你是怎么骂她的,你心里有数。现在一句喝多了就想抹过去?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事!”
马德福被陈建的气势镇住了,往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恳求。
“林师傅,林大姐!算我求你了!只要你肯回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你要是再不回去,厂子就完了,我也完了!”
他声音里带着哭腔,听起来可怜又可笑。
我从陈建身后走出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马厂长,我可以回去。”
马德福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你说,你说!别说三个,三十个都行!”
“第一,”我伸出一根手指,“你当初是在全车间的工人面前骂我的。所以,你必须在厂里的广播里,当着全厂工人的面,公开向我道歉。”
马德福的脸瞬间白了。
让他当着全厂人的面做检讨,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这个能不能……”
“不能。”我打断他,“这是最基本的一条。做不到,其他的免谈。”
马德福咬着牙,额头上青筋暴起。
过了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第二,”我伸出第二根手指,“我要回到原来的岗位,并且担任技术科的科长。不是副的,是正的。我有权决定技术科所有的人事安排和技术方案,你不能干涉。”
“什么?”马德福跳了起来,“让你当科长?那……那我外甥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寸步不让,“我回去,是要解决问题的,不是要跟外行扯皮的。没有绝对的权力,我保证不了产品的质量。”
马德福的嘴唇哆嗦着,冷汗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他知道,我这是要夺他的权。
但是,跟丢掉厂长位置和前途相比,一个技术科长的位置,又算得了什么。
“……好,我答应你。”他几乎是瘫软着说出这句话。
“第三,”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次因为技术失误造成的所有损失,不能摊派到任何一个普通工人头上。谁犯的错,谁承担责任。该降职的降职,该处分的处分。”
我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他。
我知道,这第三个条件,才是最让他肉疼的。
这意味着,他和他的外甥,要为这次的巨大损失负责,奖金、评优,全都没了。
马德福彻底泄了气。
他像一滩烂泥一样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许久,他睁开眼,眼神里一片死灰。
“好……我都答应你。”
我点点头。
“马厂长,希望你记住今天说的话。明天早上八点,我在厂广播室门口等你。”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和陈建回了屋。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把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厂长,关在了门外。
屋里,我和陈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这迟来的道歉,虽然曲折,但终究还是来了。
我拿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公道。
更是我,一个普通技术工人的尊严。
第7章 手艺人的尊严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
七点半,我和陈建一起走出家门。
他要去上班,顺路送我到纺织厂门口。
“别紧张。”他握了握我的手,“你不是一个人。”
我点点头,心里很暖。
走到厂门口,保安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我没理会,径直往厂区里走。
一路上,遇到的工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有惊讶,有好奇,也有不屑。
我把腰杆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走向广播室。
马德福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看见我,他勉强扯了扯嘴角。
“林……林科长,你来了。”
广播室的喇叭,连接着厂区每一个角落。
八点整,广播里传出马德福干涩的声音。
“喂,喂……我是马德福。”
整个厂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抬头看向车间里的喇叭。
“今天,我在这里,向全厂职工,特别是向技术科的林岚同志,做一个深刻的检讨。”
“前段时间,因为我个人的错误言论,严重伤害了林岚同志的感情,损害了她的名誉,给她和她的家庭造成了巨大的困扰。我在这里,向林岚同志,郑重地道歉!”
“对不起!”
这三个字,通过广播,传遍了红星厂的每一个角落。
我站在广播室外,听着这迟来的道歉,心里五味杂陈。
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马德福念完了检讨稿,从广播室出来,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林科长,你看……”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平静地说,“现在,带我去车间吧。”
当我重新踏入那个熟悉的车间时,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那台德国机器,孤零零地停在那里,像一个生了重病的孩子。
张强站在机器旁边,看到我,脸“刷”地一下白了,下意识地往后躲。
我没看他,径直走到机器前。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机身,就像抚摸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两个用布包着的小铁片。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熟练地打开机箱盖,只用了不到五分钟,就把两个小零件装了回去。
然后,我开始调试参数。
我的手指在那些旋钮和按键上飞快地跳动,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那些烂熟于心的参数,早已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车间里鸦雀无声,只有我操作机器发出的轻微声响。
老李主任,还有几个技术骨干,都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看。
十分钟后,我合上机箱盖。
“好了。”
我按下启动按钮。
机器发出了平稳而有力的轰鸣声,那是我最熟悉的声音。
一匹崭新的布料,开始从机器里缓缓吐出。
我拿起一小块,走到强光下。
布面平整如镜,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成了!真的成了!”老李激动得声音都发抖了。
周围的工人,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那掌声,是送给我的。
我看着大家脸上真诚的笑容,眼睛有点发酸。
在这一刻,我才真正感觉,我回来了。
我转过身,看着马德福。
“马厂长,机器修好了。接下来的生产,由我全权负责。技术科,除了老李主任,其他所有人,暂时都作为学徒,重新学习。”
我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张强。
他知道,他被架空了。
马德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两天,我吃住都在厂里。
我带着技术科的人,重新制定了生产流程和质检标准。
我把我对那台德国机器的理解和改造心得,毫无保留地写了下来,整理成册,交给了老李。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对那些年轻的技术员说,“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只有真正把技术刻在脑子里,握在手里,才算是自己的本事。”
这,就是手艺人的尊严。
它不是靠别人施舍的,是靠自己一点一滴挣来的。
三天后,完美的样品,准时送到了省外贸公司。
德国人的订单,保住了。
厂里转危为安。
我没有参加厂里开的庆功会,马德福也没有再来找我。
我们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一个月后,厂里公布了新的人事任命。
我被正式任命为技术科科长。
张强因为在重大生产事故中负有主要责任,被调到后勤仓库当保管员。
马德福因为管理失职,被免去了厂长职务,降为副厂长。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陈建给我做了一桌子好菜。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
“媳妇,祝贺你。”他笑着说,“我就知道,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
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窗外,夜色温柔。
屋里,灯光温暖。
我喝了一口酒,有点辣,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铁饭碗,不是在哪个单位上班,而是你走到哪里都饿不死的手艺。
真正的尊严,不是别人给你的职位,而是你内心深处那份永不妥协的坚持。
我,林岚,一个八十年代的普通女工,用我的方式,赢回了属于我的尊严。
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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