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去年3月,沈莘在斯里兰卡做国际义工时,收了高昂住宿费的寄宿家庭房东对她们拍桌子大吼。被威胁的当天,沈莘当机立断和同行伙伴提前离开。而当她将经历发送到义工群中后,却惊讶地发现,该名房东此前便有性骚扰、种族歧视等行为,他的父亲还曾殴打司机,甚至持刀冲向司机和其他义
“我要报警把你们抓起来!”
“这是我家,我们有规矩,你需要尊重我!”
“什么平等?我们不平等!”
去年3月,沈莘在斯里兰卡做国际义工时,收了高昂住宿费的寄宿家庭房东对她们拍桌子大吼。被威胁的当天,沈莘当机立断和同行伙伴提前离开。而当她将经历发送到义工群中后,却惊讶地发现,该名房东此前便有性骚扰、种族歧视等行为,他的父亲还曾殴打司机,甚至持刀冲向司机和其他义工。而这只是沈莘此次惊心动魄的国际义工旅行体验的冰山一角。此外,她发现某平台上仍有多家机构在推荐该项目,甚至在一些分享中看见其他中国女孩站在上述房东身边的照片,她为此感到担忧。
近年来,“义工旅行”一直是文旅市场中炙手可热的存在,无论是国内探索还是走出国门,这种将志愿服务与旅行体验结合的模式,让许多人心生好奇。相比于国内义工旅行更多仍停留在“用工作换取食宿”,国际义工旅行包含更丰富的项目:教授当地孩子语言,传授当地女性健康知识或是各类生存技能,还有进行动物保护、环境保护……参与者通常会在旅行目的地进行一定时间的志愿服务,为当地社区或环境提供帮助,这既能为当地做出贡献,也能借此省去部分旅行开销,还能在付出的过程中深度体验当地文化氛围,堪称多赢。但廉政瞭望·官察室记者深入调查后,发现事情远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斯里兰卡科伦坡,志愿者在一处海滩清理垃圾。
收费乱象
“更像是旅行团,为期12天的义工旅行总共交了29800元,包括机票食宿,来回各一天不算在其中,前几天都在当地游玩,后面5天才到项目园区深度体验,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遇见了特殊情况,有一只羊被蛇咬伤了,园区的人都忙着照顾那只羊,导致没什么人带我们。”云园今年19岁,高考结束后,出于想要探索世界、做出更多贡献、深度体验等目的,开始了解国际义工旅行。最初,她本想选择冰岛的一个项目,但该组织出于安全考虑,向她推荐了澳大利亚的动物保护项目。“安全考虑主要是当地本身的安全系数,还有路上是否有人结伴出行、一起过海关等等,最终我还是听从了建议。”
在记者的采访中,云园参与的义工旅行团价格最为高昂,且除了官方给的行程单,费用支出并没有给出明细,这也是部分国际义工旅行项目存在的一个通病。在公开报道中,一名从事旅游业,与国内NGO组织(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意译为非政府组织)有长期接触的受访者也指出,国际义工旅行的本质仍然是旅游产品,只是从市场营销角度考虑,会更强调这趟旅途对当地做出的贡献,能附加一些额外价值,且相对于普通的没有主题的旅游,组织这种“义工旅行”的利润空间更大。“我自己也觉得价格太贵了,而且旅游项目安排的太多,义工部分体验很不足。给我一种中介赚了大部分钱,给园区很少的感觉。”云园表示未来自己肯定还会参加国际义工,但不会再选择类似中介,而是报名更专业的组织,自行订购机票等。
王贝蒂选择的也是动物保护项目,她是在大学阶段了解到的国际义工旅行,当时某国际义工组织来学校宣讲吸引了她的注意。“我参与的项目位于南非某草原,项目费用为1000多美元,机票、保险等都是自行购入。费用明细非常清楚,且只在项目前进行了费用的收取,项目过程没有花钱,帮忙办理签证也没有找我额外收费。”她们住在南非大草中的“土房子”中,条件不算好,餐食也是统一的。“但义工旅行本身也不是去享福的,我也没有很高的预期,所以抵达之后觉得还不错。”
今年4月,任晨前往坦桑尼亚进行为期2周的国际义工旅行时,选择的便是云园心仪的一家全球化的国际组织。“这个机构有数百个志愿者项目可供自由选择,我参与的是教育类项目。项目费用主要是食宿费,折合人民币六七千元左右。”区别于国内多数国际义工项目,该机构还有一笔299美元的“志愿者注册费”,这笔费用仅需缴纳一次,注册后便成为终身志愿者。这笔费用完全与项目费区分,而据该机构承诺,后期收取的项目费100%用于志愿者在当地的吃、住、行等开销。志愿者觉得这种费用分离模式相较更成熟、透明。“机票、生活费用还有额外的游玩项目之类的,就看自己的预算和安排。”
林琳琅是一名导游,她几年前在尼泊尔做过2周国际义工,选择的也是教育类项目,相对花费较少,但2周行程加上机票、住宿等,总共也花了一万余元人民币。“交的主要是食宿费,前期没有交其他费用,机票等费用都是自己出。到达之后有人接机,离开时则是当地负责人帮我们约好车,我们自费离开。”此外,当地有较多额外项目,均需二次收费,林琳琅基本都参与了,“还是想体验下。”
行程安排难规范
“相比于国内许多义工旅行更像‘打工’,用劳动力交换食宿,国外的义工旅行市场延伸出了更多当地化的体验。”林琳琅在国内也做过义工,她此前去大理的一家民宿做了2个月前台,每天工作时间不定,但整体工时短,且较为轻松。“我所在民宿很小,只有几间房,只需每天接待客人、简单打扫一下就行,民宿老板则为我提供免费住宿和餐食。”
林琳琅去尼泊尔参加的是一个教育项目,宣传的是教当地孩子英语,“但到了当地之后却给了我们其他选择,比如去捡垃圾、参观大象产子等各类活动。这些活动有些在去之前没有提到过,去之后才告知你有这些活动,但都需交钱参与。报名其他活动后,甚至可以不参与英文教学。因为我很好奇这些活动,所以基本都没有参与进课堂教学项目。”
同样选择教育类项目的任晨则是有相对固定的安排。“每天只要求早上去帮忙,大概工作4个小时左右,下午自由活动,但想帮忙也可以选择留下,这一点比较随意。”任晨和义工同伴们负责的主要是早上在幼儿园带大概1—2岁的小朋友,中午去成人女子学校教一些健康教育。“前期会要求英文好,所以英语不好的人其实也就是根据当地老师的需求搭把手,我设想中很期待的如提前准备教案之类的并没有。”
云园前往的园区位于原始森林旁,主要工作包括给羊驼等铲屎、换水、喂食。团队中的9个人被分成不同小组,进行动物观察项目,“最后需要向管理员反馈一个不限形式的presentation(报告),从我们的角度去提出建议,以此提高他们园区的工作和管理。”
但云园觉得这次体验存在很多遗憾。“那段时间,园区一直在忙着看护被毒蛇咬伤的山羊,我也感动于她们愿意花昂贵的价钱购买机器、血清,二十四小时看护救治一只并不算珍稀动物的小羊,园区负责人甚至每天晚上都和小羊睡在一起。但就我个人体验来讲,这导致了人手紧缺,并没有太多人管我们,我们也没有深度参与动物保护的流程,体验和价格是完全不匹配的。”
该机构在宣传文案中写道,“义工们将参与动物保护研讨会,并分成不同小组帮助园区动物们准备所需食物、进行园区清理和维护、协助动物管理员工作”,但云园表示自己每天做的事情都没什么差别,且和动物保护相关的很少。“有一天安排我们了解动物,但只是走马观花,只有一些简单的喂水项目。我们甚至没有真正置身其中和动物相处,没有喂养他们、观察它们的习性。”
王贝蒂则很满意自己参与的动物保护项目。她所在园区没有网络与通讯信号,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和义工伙伴们主要负责照顾动物。“园区会收养一些受伤被父母遗弃的动物,我们就会负责它房子的清理,为它们准备食物、喂食等。还建了瞭望塔,做了给围栏和瞭望塔刷防虫漆之类的各种工作。当时是旱季,我们偶尔会给野生动物少许食物。园区会进行几次换班工作,保证大家都能体验到不同事情。”此外,每个人都有自己主要负责的动物,王贝蒂一直负责着一只后腿骨折的幼龄非洲猎豹,“最后园区会做我们无法参与的野化训练,保证动物们顺利回归自然。”
义工?旅行?还是骗局?
除了项目行程安排问题,多位受访者指出,岗位培训的存在并无太大意义。不少项目都将岗位培训时长设置为半天,表示将由带队老师详细介绍义工营地、工作内容及注意事项,但事实上基本都只有大概讲述,且更偏向于注意事项、科普。
“如果项目负责人能够真正详细地进行岗前培训,告知我们可以做什么、需要做什么,我们就能提前做准备,比如我到了当地和学生交流时才知道她们会做纺织品进行售卖,如果提前了解,我可以给他们带一些相关书籍。因为她们英文不好,也不太熟悉社媒软件,所以书籍会更方便。”任晨在出发前学习了一些当地语言,这使她大受欢迎,“我遇到的每个当地人都问我从哪里学的,也更愿意跟我交流。提前了解情况的话,我或许能借此机会准备一些教案,教会她们如何自学各类型的缝纫方法,我希望能用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去提供帮助。”
如果说任晨的感受只是有些遗憾,沈莘则认为她参与的斯里兰卡海龟保育项目是一场纯粹的骗局。整个项目的进行过程,矛盾在不断累积。“项目介绍时说每天4—5个小时,但前两天我们几乎每天工作超过8小时。工作人员指挥义工做事,自己在一旁休息。还会给欧洲人安排更轻松、有趣的活,我们则是纯苦力,任务量完全不合理,且项目当地负责人完全无法沟通。”直至与寄宿家庭矛盾彻底爆发,沈莘及同行中国同伴一同离开,此时距离项目真正结束还有一周时间。“出逃,我们三人挤在一辆小车上仓惶地逃出了那个村子,一路上都在担心,司机会不会在什么荒无人烟的地方把我们扔掉。”
当地的体验对沈莘造成了不可磨灭的负面影响,她还发现,该基地完全商业化,一周时间陆陆续续来了五六十个短期体验的白人。据媒体报道,2004年印度洋海啸之后,斯里兰卡的南部海岸线涌现了数百家海龟保护基地,其中一些有商业化的趋势。社交媒体上,不少游客发帖吐槽这些保护基地收费不合理、设施简陋等问题。沈莘将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发在义工群及社交媒体上,发现不少人也有相同的经历。向机构反馈后,机构下架了该项目,但她看到类似项目仍然存在,甚至她的“避雷帖”下,还有人在安利该项目。
现在,林琳琅回忆自己独自一人前往尼泊尔也会有些后怕,表示自己当时胆子太大了。王贝蒂则表示,自己去的地方没有通讯信号,还是存在一定危险,她总结,如果所选机构没有信用背书的话,要随时找好后路,最好不要去没有信号的地方。
“国际义工旅行”本身或许不是骗局,但在信息不透明、监管缺失、情怀溢价等作用下,极易滑向“高价旅游”甚至“危险骗局”。“做义工有时候可能会有点过于理想主义,但是现实可能没办法很完美。这些活动对当地产生的到底是正面影响还是负面影响,有没有意义,我觉得是一个很见仁见智的说法。”任晨曾和同期的来自智利的义工同伴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她们认为只要愿意去,哪怕只是“授人以鱼”,都或多或少提供了一些帮助。云园也表示,在动物保护项目中,她和伙伴们都表达了想要再次体验的意愿,“一是能缓解他们人手上的紧缺问题,二是不管他们分成如何,这笔项目费都能为园区提供一些资金。”
“我觉得做义工不好去考虑性价比,但经济拮据的话不建议去做这件事。我主要还是想在收获深度体验的同时,能够帮助到别人就更好。”王贝蒂说,“前提还是保证自身安全和心理舒适。”(应受访者要求,部分人物为化名)
来源:廉政瞭望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