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宋太祖开创基业,皇位传到第8代天子,庙号徽宗,也就是神霄玉府虚净宣和羽士道君皇帝。
北宋太祖开创基业,皇位传到第8代天子,庙号徽宗,也就是神霄玉府虚净宣和羽士道君皇帝。
这位天子,相传是江南李后主转世。
他的父亲神宗天子,有一天在内殿观赏历代帝王的画像,看到李后主的神态气质,有种脱离凡尘、神游天地的超脱感,不禁再三赞叹。
后来,神宗就梦见李后主投身入宫,之后道君皇帝便诞生了。
他小时候被封为端王,自幼风流文雅,多才多艺。
后来因为哥哥哲宗天子去世,大臣们拥立端王登上了皇位。
即位之后,天下安定,朝廷也没什么大事。
道君皇帝很喜欢园林景致,宣和元年,就在京城东北角,大规模动工修建,挖池塘、筑园林,取名“寿山银岳”,命令宦官梁师成负责这件事。
又派朱勔到三吴、二浙、三川、两广一带搜求珍奇的花木、奇特的竹石进献,称作“花石纲”。
耗尽府库的积蓄,汇集天下的能工巧匠,花了好几年才建成,又取名“万岁山”。
里面满是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高楼壮观的楼阁雄伟华丽,数不胜数。
当时,徽宗允许蔡京、王黼、高俅、童贯、杨戬、梁师成这些侍臣随意游玩观赏,他们当时被称为“宣和六贼”。
单说保和殿西南,有一座玉真轩,是皇帝最宠爱的安妃娘娘的梳妆楼阁,建造得极其华丽。
后宫里有一位韩夫人,名叫玉翘,是通过选秀进入宫中的,刚满15岁,美若天仙。
只因安妃娘娘得到皇帝的万千宠爱,韩夫人却得不到皇帝的眷顾。
当时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景色宜人,韩夫人却独守空闺。
日子一天天过去,韩夫人日渐憔悴,精神萎靡。
太医院的医生来诊脉,开的药吃了也没什么效果。
有一天,道君皇帝在便殿,传召殿前太尉杨戬前来,下旨说:
“这位内宫嫔妃,原本是你进献的。现在让你把她领回去,到府中调养身体。
等病好了,再允许她进宫。还让光禄寺每天送去膳食,太医院负责用药。
只要病情稍有好转,就立刻奏报。”
当下杨戬磕头领命,随即安排官府的人和自己的家仆搬运韩夫人在宫中的箱笼、嫁妆以及各种生活用品,用暖轿抬着韩夫人,随身带着两个养娘、两个侍女。
一行人簇拥着,来到了杨太尉府中。
太尉先去跟自己的夫人说明了情况,然后到前厅迎接韩夫人。
他把府邸分成两院,收拾出西园让韩夫人居住,门上用锁锁着,只允许太医和府里的佣人出入。
太尉夫妻二人,每天去问候一次安。
平时就把门封起来,门旁边留了一个转桶,用来传递饮食和消息。正是: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过了将近两个月,韩夫人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容貌,饭量也稍微增加了些。
太尉夫妻十分高兴,置办了酒席,一来为她庆贺病愈,二来也算为她送行。
当天酒喝到第五巡,饭菜上了两道,太尉夫妇开口说道:
“可喜夫人身体康复,真是天大的喜事。
我们早晚就奏请皇上,选个日子让您进宫,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韩夫人双手交叉行礼,对太尉和夫人说:
“我不幸,惹下这满心烦愁,病了两个月,才稍微好点。
想再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恳请太尉和夫人行个方便,暂时不要奏报皇上。
只是在这儿叨扰,实在不好意思。
我以后肯定好好报答您二位,这份情分绝对忘不了!”
太尉夫妇听了,只好答应下来。
过了俩月,韩夫人张罗了回请宴,还请了个说书先生来凑趣。
先生讲着讲着,说到唐朝宣宗年间,宫里也有位韩夫人,因为得不到皇上待见,心里憋屈得没法儿,就捡了片红叶题了首诗,顺着御沟的水漂了出去。
那诗是这么写的: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巧的是,宫外有个叫于祐的举子捡到了这片叶子,也和了首诗扔回沟里。
后来这举子考中功名,皇上知道了这档子事,居然把韩夫人赐给了他,俩人还真就白头偕老了。
这边的韩夫人听到这儿,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叹了口气,嘴上没吭声,心里却在打鼓:
“要是我也能有这等运气,这辈子也算没白活啊!”
宴席散了回房,韩夫人半夜就觉得头疼眼热,浑身不得劲儿,说疼不疼、说痒不痒,就像有团无名火在身子里烧,病又犯了。
这一病比上次还邪乎。
2第二天一早,太尉夫人来探病,对着韩夫人说:
“还好没跟皇上说要送你回宫的事。
你既然到了这儿,就放宽心好好养着,别老惦记进宫那茬儿。”
韩夫人叹着气谢道:“多谢夫人好意,可我这病怕是熬不过去了,眼看就要蹬腿儿了,没法儿报答您的大恩,只能等来世做牛做马还了。”
说这话时,她气若游丝,听着真叫人揪心。
太尉夫人看着不落忍,忙说:
“夫人别这么说,吉人自有天相,过阵子病准好。
话说回来,吃药总不见效,别是亏了身子。你在宫里的时候,有没有啥没还的愿?
说不定是神明怪罪呢?”
韩夫人摇摇头:
“我进宫后天天愁眉苦脸的,哪有心思许愿啊?
不过现在病成这样,药也没用,这儿有啥灵验的神仙不?
我就对着天许个愿,要是能好起来,肯定去还愿。”
太尉夫人眼睛一亮:
“跟您说,这儿的北极佑圣真君和清源妙道二郎神,灵得很!
您不如摆个香案,亲口许个愿,等好了,我陪您去还愿谢神,咋样?”
韩夫人点头应了。
侍女赶紧搬来香案,她实在起不来,就躺在床上抬手捂着额头祷告:
“小女韩氏,早年进宫没得到皇上恩宠,惹了一身病,现在杨府养病。
求神明保佑我好起来,我就绣两面长幡,再备上礼物,亲自去庙里磕头谢恩。”
太尉夫人也跟着拈香祷告了一番,才告辞离开。
邪门了!
自从许了愿,韩夫人的病还真一天天好起来。
养了一个月,居然彻底痊愈了。
太尉夫人乐坏了,又摆酒庆祝。
席间她说:“你看,还是神仙管用,比吃药强百倍!可不能说话不算数,把许愿的事忘了。”
韩夫人忙说:“我哪敢忘啊!这就绣长幡,还想请夫人陪我去还愿呢,您肯不?”
太尉夫人笑着说:“当然得陪!”
宴席散后,韩夫人就开始置办还愿的东西。
选了个好日子,带着香烛礼物,一群人簇拥着两位夫人,先去了北极佑圣真君庙。
庙官一听是杨府的女眷,赶紧迎到殿上,念了祝文,挂上长幡。
韩夫人恭恭敬敬磕了头,又逛了逛左右走廊。
庙官奉上茶水,夫人让管事的赏了些银子,一行人上轿返程。
3第二天一早,又去二郎神庙。
一行人到了庙里,庙官迎上来,照例念疏烧香。
太尉夫人转到一边时,韩夫人轻轻撩开那镶金的黄罗帐幔,定睛一瞅,顿时惊得不轻。
帐里的神像头戴金花头巾,身穿红袍绣纹,腰系蓝田玉带,脚蹬飞凤黑靴。
虽是泥塑木雕,却生得俊朗文雅,眼亮齿白,就差口气能说话了。
韩夫人看着看着,心头发颤,嘴里不自觉飘出句悄悄话:
“若我真有那福气,将来嫁个像尊神这样的丈夫,也算没白活!”
话音刚落,太尉夫人正好走过来:“夫人在这儿祷告啥呢?”
韩夫人赶紧打岔:“没说啥。”
太尉夫人也没多问。
玩到晚上回家,各自歇息。
韩夫人回房,卸了首饰,挽起头发,换了便服,手托着腮帮子发呆,满脑子都是二郎神的模样。
突然有了主意,让侍女在花园僻静处摆上香案,对着天祷告:
“若我有福气,将来嫁个像二郎尊神那样的好丈夫,白头偕老,也不辜负这好光景,还入宫受那罪干啥!”
说着,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拜了又祝,祝了又拜,纯属痴心妄想。
可巧了!祷告完正要回房,花丛深处“哐当”一声,一尊神道出现在面前。
瞧这神道龙眉凤目,齿白唇红,飘飘然有仙气,模样惊人。
跟庙里的二郎神丝毫不差,手里还拿着张弹弓,像极了送子的张仙。
韩夫人又惊又喜,忙行礼:“既然尊神降临,请到房里受我一拜。”
二郎神笑眯眯跟着进房坐下。
韩夫人行礼后,站在一旁。
二郎神开口:
“多谢夫人厚礼。我今日在天上闲逛,听见你祷告得诚恳。
知道你本是仙风道骨,原是瑶池会上的人,只因凡心未消,玉帝暂罚你下凡,到皇宫享尽富贵。
等罚期一满,还回天上成仙呢。”
韩夫人听了特高兴,又拜:
“尊神在上,我不想入宫。若能嫁个像您这样的丈夫,白头偕老,管他什么富贵荣华!”
二郎神笑了:“这有何难?就怕你没恒心。姻缘天定,自然会相遇。”
说完起身,踩着窗台,“哐当”一声不见了。
4韩夫人这下彻底魂不守舍,和衣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心里那点春心按捺不住,念叨着:
“刚才尊神下凡,四目相对,多有情意啊!他怎么说走就走了?”
韩夫人犯起嘀咕:
“都说神仙聪明正直,难不成真没凡人心思?是我太冒失了?
早知道该再温柔些,铁石心肠也能捂热啊!这一错过,不知啥时再见!”
她辗转反侧到天亮,迷迷糊糊又睡过去,直到中午才起。
一整天没精打采,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又摆上香案祷告:“若能再见尊神,真是三生有幸!”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二郎神又出现了。
韩夫人喜得愁云全散,忙请他进屋:“有心里话跟您说。”
二郎神笑眯眯拉着她的手进了房,还让她坐下。
韩夫人叫侍女摆上酒果,几杯下肚,便敞开了心扉:“您若不嫌弃,就别忙着回天上,咱聊聊人间情爱?”
二郎神一口答应,两人上床温存,缠绵到五更。
他临走说会再来,穿好衣服,拿上弹弓,“哐当”一声又没影了。
韩夫人认定是神仙垂青,心里美得很。
怕太尉夫人催她回宫,还故意装病,白天没精打采,晚上却精神得很。
就等神仙来约会,这般日子过了好些天。
5某天,天稍凉,徽宗皇帝给宫里分秋衣,忽然想起韩夫人,派内侍送了件罗衣、一条玉带到杨府。
韩夫人摆香案谢恩后,对内侍说自己病还没好透,求他帮忙说说,宽限进宫日子。
内侍应了声“好说”就走了。
晚上二郎神来,说:“听说圣上赐了东西?借来瞧瞧。”
韩夫人纳闷:“您咋知道?”
他得意道:“我坐观天下,这点事还不清楚?”
韩夫人拿出来给他看,他摸着玉带说:“我正好缺条腰带,夫人肯舍给我,也算积德了。”
韩夫人笑道:“我人都是您的,一条带子算啥!”
两人温存到五更,他拿上玉带,“哐当”又走了。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韩夫人和太尉虽住同一宅却分两院,但最近西园总亮到半夜,还隐约有人说话。
韩夫人也整天乐呵呵的,不像生病的样。
太尉犯了嘀咕,跟夫人说:“你觉不觉得韩夫人有点不对劲?”
太尉夫人说:“我也犯疑,可府里管得严,应该没啥事吧?要不今晚让机灵的家人从房顶上瞅瞅,省得冤枉人。”
太尉说:“这话在理。”
立刻叫过两个机灵的家人,吩咐他们:
“别从门进,把摘花的梯子靠在墙上,等人都睡熟了,爬到韩夫人卧房那儿,看看她在干啥,赶紧回来报。
这事儿非同小可,一定得小心。”
两人领命去了,太尉就在这儿等着。
不到俩时辰,两人回来了,说看见韩夫人房里坐着个人,正跟她说话喝酒。
“那夫人口口声声叫‘尊神’。
小人琢磨着,府里墙又高,看守又严,就算有坏人,也插翅难飞啊,说不定真是神仙呢?”
太尉一听,吓了一大跳:“怪事!还真有这事儿?你们可别骗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说:“小人半句瞎话没有。”
太尉叮嘱:“这事儿就咱仨知道,千万别往外说。”
两人应了就走。
太尉转身跟夫人一五一十说了,又道:“虽说如此,我还是得亲眼瞧瞧。明晚我自己去看看,那神仙到底长啥样。”
6第二天晚上,太尉叫上其中一个家人,让另一个在这儿等着,嘱咐道:“别让人知道。”
两人蹑手蹑脚走到韩夫人窗下,从窗缝里一瞅,果然房里坐着个人,跟家人说的一模一样。
太尉没敢声张,怕脱不了身,悄悄回来,让两人别乱说话。
回房后,太尉跟夫人说:
“肯定是韩夫人年轻耐不住寂寞,招了邪神野鬼,这绝不是凡人能做到的!
得请法官来治治。你先去跟韩夫人透透风,我去请法官。”
夫人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西园,见了韩夫人,说:
“有句话跟你说,你每晚房里跟谁说话呢?风声都传到我耳朵里了。
这事儿不小,你可得说实话,别瞒着。”
韩夫人脸一红:“我房里没人啊,就跟丫鬟们闲聊解闷,哪有人来?”
太尉夫人把昨晚太尉看见的都说了,韩夫人吓得目瞪口呆,没了主意。
太尉夫人安慰道:“别怕,太尉已经请了法官,等他来了就知道是人是鬼了。晚上你放机灵点,别害怕。”
到了晚上,二郎神又来了,手里还一直攥着弹弓。
这边太尉请的灵济宫林真人的徒弟王法官,已经在前厅作法。
天刚黑,就有人喊:“神道来了!”
王法官披衣仗剑冲进去,大喝:“你是哪来的妖怪,敢玷污皇亲!吃我一剑!”
二郎神不慌不忙:“休得无礼!”
只见他一弹弓正打在王法官额头上,鲜血直流,王法官“咕咚”倒地,宝剑也扔了。
众人赶紧把他扶到前厅。
那神道“哐当”一声,又从窗台上消失了。
韩夫人见二郎神打跑了法官,更觉得是真仙下凡,彻底放了心。
太尉见王法官不行,只好赔了些医药费送他走,又去请五岳观的潘道士。
这潘道士专会五雷天心正法,还特机灵,一听说这事就来了。
太尉把前因后果说了,潘道士说:“先带我去西园看看他在哪儿出没,才知道是人是鬼。”
到了韩夫人卧房,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又见过韩夫人,瞅了瞅她气色,回头对太尉说:
“太尉您看,韩夫人脸上没被鬼缠的样子,肯定是有人耍妖法。
我有办法收拾他,不用画符念咒、敲锣打鼓,等他来了,保管手到擒来。
就怕他识破了,再也不来,那可就没辙了。”
太尉说:“他要是再也不来,倒干净了。道长先在这儿歇会儿,聊聊天。”
7那二郎神大概是尝到了甜头,不知好歹,当晚又来找韩夫人。
韩夫人赶紧说:“昨晚我一点不知情,差点冒犯了尊神,还好您没事,千万别怪我。”
二郎神得意道:
“我是天上真仙,跟你有仙缘,早晚要带你飞升成仙。
就那蠢货,再多兵马来也近不了我的身!”
韩夫人听得更崇拜,两人越发亲热。
这边早有人报给太尉,太尉立刻告诉了潘道士。
潘道士让一个丫鬟借口伺候,偷偷去把二郎神的弹弓藏起来,断他的依仗。
丫鬟领命去了。
潘道士穿得利落,没穿法衣,也没带宝剑,只拿了根短棍,让两个随从远远照着亮,还说:“你们要是怕他的弹子,就先躲开,看他能不能打着我。”
俩随从心里暗笑:“吹吧,待会儿准挨弹子。”
丫鬟借着伺候的机会,慢慢凑到二郎神身边。
他正跟韩夫人碰杯喝酒,没提防弹弓被偷了去,藏到一边。
随从领着潘道士到门口,丢下一句“就是这儿”,撒腿躲远了。
潘道士掀帘进去,瞅见那神道正坐着,大喝一声挥棍就打。
二郎神急忙去摸弹弓,却摸了个空,只喊了声“中计了”,转身就往窗台上跳。
说时迟那时快,潘道士一棍打在他后腿上,打落了一样东西。
那神道“哐当”一声,又钻进花丛不见了。
7潘道士捡起那东西,就着灯光一看,是只黑色皮靴。
他回禀太尉:“依我看,肯定是妖人装神弄鬼,跟真二郎神没关系。就是怎么抓他有点难。”
太尉说:“辛苦道长了,先回去吧,我自有办法查。”
赏了潘道士,送他走了。
太尉立刻坐轿去蔡太师府,把这事一五一十说了,气呼呼道:“总不能就这么算了,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太师说:“这有啥难的?让开封府滕大尹拿着这靴子当证物,派精明的公差去查,准能抓到,按律办了就是。”
太尉连忙道谢。
太师叫人火速请来滕大尹,屏退下人后,俩人一起嘱咐:
“天子脚下哪容得这种事!你可得上点心,千万别打草惊蛇让他跑了。”
滕大尹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应承:“这事包在我身上。”
拿着靴子回了衙门,立刻升堂,叫来信得过的捕头王观察,限他三天内抓到在杨府作乱的人,还嘱咐别声张,查出来重重有赏,办不到就治罪。
王观察拿着靴子回到公差房,召集手下,叹了口气,一脸愁容。
有个叫冉贵的老捕快,特机灵,帮王观察破过不少难案,王观察很看重他。
冉贵见头儿愁眉苦脸,也不打扰,故意扯些闲话。
王观察见他们不当回事,掏出靴子往桌上一扔:
“咱们当差的真倒霉!哪有这么糊涂的官?
这靴子又不会说话,却要我三天内抓到穿它在杨府作乱的人,你们说可笑不?”
众人传着看了看靴子,轮到冉贵,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说话,只道:
“难啊难,官府真是糊涂。观察,您别愁了。”
王观察一听更火了:
“冉大,你也说难?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我怎么跟大尹交代?
你们都靠这差事吃饭,就只会说难!”
众人也纷纷抱怨:
“抓贼还能有迹可循,这又是妖人,哪近得了身?
连潘道士都没辙,就打下来一只靴子。咱们倒霉,碰上个没头没脑的案子,真是没法查。”
王观察本就够愁的,听他们这么一说,更添了几分烦躁。
冉贵却不慌不忙道:
“您别泄气。他再能,也不过是个人,没长三头六臂,总能找出破绽。”
说着又拿起靴子仔细看。
众人都笑他:“冉大,别折腾了,这靴子就是只染黑的皮靴,缝了几针,有啥好看的?”
冉贵没理会众人,在灯下细看那靴子:四条缝缝得很严实,靴尖处有一条缝的线稍微松了点。
他用小指头一拨,弄断了两股线,皮子微微翘起。
往灯下照了照里面,是蓝布衬里,上面贴着一张白纸条。
他伸两个指头进去一扯,把纸条拉了出来。一看之下,简直像半夜捡到宝贝似的。
王观察见了,顿时喜上眉梢,众人也赶紧凑过来看。
纸条上写着“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铺户任一郎造”。
王观察说:“今年是宣和四年,这靴子做了不到两年。抓住任一郎,这事就有七成把握了。”
冉贵道:“现在别惊动他。等天亮,派两个人去,就说大尹叫他去做活,把他骗来捆了,不怕他不招。”
王观察赞道:“还是你有办法!”
8众人守了一夜,天刚亮就赶紧派人去抓任一郎。
不到两个时辰,就把他骗到了使臣房,立刻翻了脸,把他捆了起来。
“你这大胆的家伙,干的好事!”
任一郎吓了一跳,喊道:“有话好好说,我犯了什么罪要捆我?”
王观察举起靴子:“还有什么说的!这靴子不是你店里做的吗?”
任一郎接过靴子细看,说道:
“这确实是我做的。
我开店做鞋,不管是官员府中定制的,还是客人买去带走的,家里都有本账簿,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府派谁来定制的。
而且靴子里都有张纸条,字号和账簿对上。
不信你们割开靴子看纸条,就知道了。”
王观察见他说的是内行话,便道:“看来你是老实人,放了你好好说。”
解开绳子后,把纸条给他看。
任一郎说:“这不难。别说一两年前的,就是四五前的,账簿都在家,派人跟我去取来对一对就清楚了。”
当下派了两个人跟着任一郎,火速取来账簿。
王观察亲自翻看,翻到宣和三年三月五日那一页,字号和纸条上的完全一致。
一看之下,他惊得说不出话来,竟是蔡太师府里的张干办来定制的!
王观察立刻带着任一郎、靴子和账簿,火速回府向大尹禀报。
大尹正在等消息,马上升堂。
王观察把经过说了一遍,呈上账簿,又让大尹亲自核对纸条和账簿的字号,果然一致。
大尹也吃了一惊:“原来是这样。”
他沉吟片刻,说道:“这么看来,不关任一郎的事,放他走吧。”
任一郎磕头谢恩,刚要走,大尹又叫住他:
“放你可以,但不许对外人说这事。有人问起,就随便找话应付,记住了!”
任一郎连连答应,欢天喜地地走了。
大尹带着王观察、冉贵,藏好靴子和账簿,直接乘轿去了杨太尉府。
正好太尉刚退朝回来,听了门吏通报,出来相见。
大尹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太尉便把他们领到西边的小书院,退了随从,只留王观察、冉贵在书房伺候。
大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最后道:“这事该怎么处理?下官不敢擅自做主。”
太尉看了账簿,愣了半天,心想:
“太师是国家重臣,富贵到了极点,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但这靴子出自他府中,一定是太师身边的人干的这种丑事。”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
想拿着靴子去太师府当面对质,又怕伤了体面,惹他不高兴;
想搁着不管,可这事非同小可,经过两次请法官,又抓了任一郎审问,已经传开了。
要是现在含糊过去,日后事发,没法推说不知情,万一皇上发怒,责任可担不起。
太尉左思右想,只好让王观察、冉贵先回去,又叫人备轿,自己把靴子和账簿藏在身上,跟大尹一起直奔一个地方。
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两人径直来到蔡太师府,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被传进书院见太师。
太师问:“那案子有头绪了?”
太尉说:“凶手已经有线索了,只是这事牵扯到太师您,我不敢擅自去抓。”
太师道:“这可不是小事,我怎么会护短?”
太尉说:“太师即便不护短,恐怕也得受点小惊吓。”
太师催道:“到底是谁?这么难说出口?”
太尉请太师退了随从,才敢开口。
随后打开公文匣,把账簿呈给太师看,说:“这事得太师自己拿主意,跟外人无关。”
太师连说“奇怪”。
太尉忙道:“这是要紧公务,冒犯之处请太师恕罪。”
太师道:“我不是怪你,是怪这靴子来历蹊跷。”
太尉说:“账簿上明写着是府里张干办定做的,绝无假话。”
太师道:
“这靴子虽是张干定的,但交来后就跟他没关系了。
我府里的衣帽鞋袜,都有专门的丫鬟掌管,不管是自己做的还是来往赠送的,进出都登记得清清楚楚,每月对账,从没乱过。
我叫人查查底簿就知道了。”
立刻有人叫来管靴子的丫鬟,她手里拿着一本账簿。
太师问:“这是我府里的靴子,怎么会到别人手里?赶紧查。”
丫鬟仔细一查,说这靴子是去年三月府里自己做的,送来没多久,恰逢太师的门生杨时(就是龟山先生,和太师关系极好)升任京郊知县,来府里辞行。
杨时是个道学先生,衣着破旧,太师就送了他一件圆领袍、一条银带、一双京靴、四把川扇当路费,这双靴正是其中之一,账簿上写得明明白白。
太师把账簿给太尉和大尹看,两人连忙谢罪:
“这么说跟太师府无关!刚才言语冲撞,都是公务所逼,望太师包涵!”
太师笑道:
“这是你们的本分,不怪你们。只是杨龟山怎会干出这种事?这里面肯定有别的缘故。
他任职的地方不远,我悄悄把他叫来问个清楚。你们先回去,别跟外人说。”
两人领命告辞。
太师立刻派干办去叫杨知县,两天后杨时就到了府里。
喝茶时,太师说:“你身为知县,怎敢做这种事?这可是弥天大罪!”
杨知县起身回道:
“先生在上,去年承蒙您厚爱,我还没出京时,突然眼痛。
听说附近清源庙的二郎神很灵验,就许愿说病好后去烧香答谢。
后来眼痛好了,去庙里烧香时,见二郎神穿戴整齐,就脚下的黑靴破了,不太相称,我就把这双靴舍给二郎神供奉了。
句句属实!我平生光明磊落,读孔孟之书,怎会做盗跖那样的事?请太师明察。”
太师向来知道杨龟山是大儒,不会胡来,听完说:“我知道你的名声,叫你来只是问清楚,好让他们心服。”
留杨时吃了饭,让他回去,嘱咐别对外人说。
杨时告辞而去,真是白天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9太师随后请杨太尉、滕大尹过来,说明情况,道:“看来这事也跟杨知县无关,还是请开封府接着用心追查吧。”
大尹没话说,只好带着靴子告辞回府,叫来王观察,吩咐道:
“起初还有点线索,如今全成了泡影。
你还拿着这靴子去查,宽限你5天,务必抓到贼人来回话。”
王观察领了这差事,心里犯愁,回到使臣房,对冉贵说:
“你看我多倒霉!本来指望靠你查出任一郎,事情就了了。
既然牵扯到太师府,我还以为官官相护,这事就能过去,没想到还要接着查,真是没处说理去!
我琢磨着,既然是杨知县舍给二郎神的,说不定真是神仙一时兴起干的?
可怎么找证据回复大尹呢?”
冉贵说:
“观察不说我也知道,这事跟任一郎、蔡太师、杨知县都没关系。
要说二郎神干的,神明哪会做这种亏心事?肯定是庙附近的妖人搞的鬼。
咱们还去庙前庙后转转,打探点风声。抓得到,观察别太高兴;抓不到,也别烦恼。”
王观察说:“有道理。”
就把靴子交给冉贵。
冉贵挑了副杂货担,手里摇着个叮当作响的“惊闺”(卖货用的响器),直奔二郎神庙。
先烧香,低声祷告:“神明保佑,让我早点抓到杨府那作乱的,也替您洗清是非。”
拜完求了三个签,都是上上签。
他谢过神,挑着担子在庙周围转,眼睛东张西望没停过。
走到一处,见一扇独门,门旁有半扇窗,门上挂着顶半旧的斑竹帘,半开半掩,里面有人喊:“卖货的过来!”
冉贵回头,见是个年轻妇人,问:“小娘子叫我有事?”
妇人说:“你收杂货吧?我这儿有件东西,随便卖几文给小厮买零嘴,你要么?”
冉贵说:“我这担儿叫‘百纳仓’,啥都收。你拿出来看看。”
妇人叫小厮“拖出来给公公看”。
小厮拖出来的,竟是一只四缝皮靴,跟潘道士打下来的那只一模一样!
冉贵心里暗喜,故意说:“这不成对的东西不值钱。小娘子想卖多少?咱别扯远了。”
妇人说:“随便给几文就行,你看着给,公道点。”
冉贵摸出一贯半钱:“就这些,肯卖我就收,不肯就算了。”
妇人让再添点,冉贵又掏了20文:“行了行了,亏了亏了!”
拿了靴子丢进担里,挑着就走,心里盘算:“这事有五分眉目了!先别声张,得查清这妇人的底细才好下手。”
当晚,他把担子寄在天津桥一个熟人家里,回了使臣房。
王观察问起,他只说还没消息。
10第二天一早,冉贵去熟人那取了担子,又挑到那妇人门口,却见门锁着,人不在。
他皱了皱眉,有了主意。放下担子,挨门打听,见一个老汉坐在门首编草绳,就上前客气地问:“大伯,请问左边住的小娘子,今天去哪了?”
老汉停下手,看了看他:“你问她干啥?”
冉贵说:“我是收杂货的,昨天跟她换了只旧靴,没细看,亏大了,特地来退了讨钱。”
老汉说:
“劝你认栽吧!那女人不好惹,她是二郎神庙官孙神通的表亲。
孙神通会妖法,厉害得很!那旧靴肯定是神明换下来的,孙神通拿给表亲换钱买果子吃。
今天那女人去她外婆家了。她跟庙官来往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知为啥,中间两三个月忽然疏远了,最近又慢慢走动起来。
你要是去找她退钱,她肯定不肯。
惹恼了她,跟那孙神通一说,他用妖法咒你,你可奈何不了他!”
冉贵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大伯提醒。”
别了老汉,挑着担子,一脸喜色地回了使臣房。
王观察迎上来问:“这次该有收获了吧?”
冉贵道:“还真有,你把前几天那只靴子拿出来我看看。”
王观察取出靴子,冉贵把自己换来的这只一比对,分毫不差。
王观察忙问:“这靴子哪来的?”
冉贵不慌不忙,把经过一五一十说了:“我说跟神明无关吧,明摆着是孙神通干的好事!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王观察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赶紧点了炷香还愿,举杯谢冉贵:
“现在咋去抓他?就怕走漏风声,让他跑了,那可麻烦了。”
冉贵道:
“这有何难!明天备些三牲祭品,就说去庙里还愿。
到了庙里,庙官肯定出来迎接,到时候我摔杯子为信号,咱们就动手抓他,不费吹灰之力。”
王观察道:“有道理。不过还是得先禀明大尹才行。”
王观察禀明大尹后,大尹也很高兴:
“这是你们的事,只管小心些,别出岔子。
我听说妖人会隐形遁法,带些法物去,都是些猪血、狗血、大蒜、臭屎,往他身上一泼,他就跑不了了。”
王观察领命,备齐了法物。
12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到了庙外,暗中让人带着四样法物在远处等着,等抓到人就过来接应。
安排好后,王观察和冉贵换了衣服,带着人簇拥着来到殿上烧香。
庙官孙神通出来迎接,刚宣读疏文没几句,冉贵趁斟酒时,把酒杯往地上一摔,众人立刻动手,一把抓住了孙神通。
接着把四样法物劈头盖脸泼过去,孙神通就算有天大的神通,也动弹不得了。
众人一步一棍把他押到开封府。
府尹升堂,怒喝道:“大胆妖人!竟敢在天子脚下兴妖作怪,玷污皇亲,骗取宝物,还有什么话说!”
孙神通起初还想抵赖,后来见动了刑,知道躲不过,只好一一招供:
“从小在江湖上学了妖法,后来在二郎庙出家,花钱买了个庙官当。
那天在庙里听见韩夫人祷告,说想嫁个像二郎神的丈夫,就起了坏心,假扮二郎神模样,玷污了韩夫人,骗走了玉带。句句属实。”
府尹命人用大枷把他枷了,打入大牢,吩咐狱卒严加看管,等候圣旨发落。
随后整理好案卷,先去禀报杨太尉,太尉又同他到蔡太师府商量,一起奏报道君皇帝。
很快圣旨下来:
“这厮竟敢玷污皇亲、骗取宝物,按律凌迟处死,家产妻子没收入官。
追回被骗的玉带,交还内府。韩夫人不该动邪念,永不准入宫,由杨太尉做主,另嫁良民。”
韩夫人虽然受了场惊吓,倒也了却了相思债,得偿所愿,后来嫁给了一个在京城开官店的远方商人,两人白头偕老。
开封府随即提审孙神通,当堂宣读判决,在刑场搭起芦席,写明罪状,判了“剐”刑,押到闹市行刑。
当天来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监斩官读完罪状,刽子手喊了声“恶煞都来”,一齐动手,剐了孙神通,场面十分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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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改编自《三言两拍》,为虚构故事。
来源:妮言呢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