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间破败的红星机械分厂,是他待了三十年的地方。如今,机器停了,人心散了,只剩下最后一点残羹冷炙需要处理。
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气味,是姜守拙五十年来最熟悉的味道。
这间破败的红星机械分厂,是他待了三十年的地方。如今,机器停了,人心散了,只剩下最后一点残羹冷炙需要处理。
厂长刘海柱清了清嗓子,捏着一张打印纸,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同志们,安静一下!宣布个好消息,咱们厂的老姜,姜守拙同志,高升了!”
车间里稀稀拉拉的几个老伙计都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麻木和疑惑。
“经集团总部研究决定,特调任姜守拙同志,前往集团总部研发中心,担任核心项目技术顾问一职!”
话音刚落,整个车间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老姜?去总部研发中心?人事部那帮孙子喝假酒了吧!”
“老母鸡飞上枝头变凤凰?别逗了,就他那一身油污,进得了总部的玻璃门吗?”
“我赌一包烟,老姜今天去,明天就得被灰溜溜地赶回来!”
嘲讽和讥笑像淬了毒的钢针,扎在姜守拙的耳膜上。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五十岁的年纪,背已经有些佝偻,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上,油渍早已和布料融为一体。他的手,粗大,布满老茧和裂口,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黑色机油。
刘海柱假惺惺地拍了拍姜守拙的肩膀,声音大得像是故意说给所有人听:“老姜啊,恭喜恭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这一走,咱们厂也正好能省下一笔裁员费,你看,双喜临门嘛!”
这话说得恶毒,等于明着告诉所有人,姜守拙本就是个要被清理掉的废物。
姜守拙抬起眼,浑浊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波澜。他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沙哑地说了声:“谢谢厂长。”
他转身,默默地收拾着自己那个用了几十年的帆布工具包。扳手、卡尺、锉刀……每一件工具都被他摩挲得油光锃亮,像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老式直板手机震动起来。
是女儿姜晓晓打来的。
“喂,爸。”
“晓晓啊,怎么了?”姜守拙的声音瞬间柔和下来。
“爸,下学期的学费和住宿费该交了,还有……我想报一个建模软件的培训班,对以后找工作有帮助,一共要……一万五。”女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一万五。
这个数字像一座山,瞬间压在了姜守拙的心头。他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千出头,厂子倒闭在即,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
“好……好,爸知道了,过两天就给你打过去。”他几乎是本能地回答,不想让女儿担心。
挂了电话,姜守拙的眼神彻底沉了下去。他看了一眼手里的调任书,那上面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集团公章,显得那么不真实,又那么讽刺。
他知道,这肯定是搞错了。他一个连电脑都不会用的老钳工,去什么研发中心?
可现在,他没得选。
为了女儿,别说是总部,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闯一闯。哪怕只有一天,能拿到一天的工资,也是好的。
拎起工具包,在全车间看笑话的目光中,姜守拙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奉献了一生的地方。
……
“天启集团”总部大厦,像一柄刺破云霄的利剑,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高傲的光。
姜守拙站在大厦前,显得格格不入。他身上的工装,脚上的旧皮鞋,都像是上个世纪的古董,与周围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精英们形成了一道扎眼的风景线。
“您好,请问您找谁?”前台小姐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但眼底的轻蔑一览无余。
“我叫姜守拙,来报到。”他递上那张皱巴巴的调任书。
前台小姐接过,看了一眼,脸上的微笑瞬间凝固,转而是一种见了鬼的古怪表情。她拿起电话,低声说了几句,挂断后,对姜守呈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却冷淡了几分:“跟我来吧,陆总监在等你。”
一路上,所有员工都投来好奇、审视、嘲弄的目光。他们窃窃私语,像是在围观一只误入瓷器店的笨拙的熊。
姜守拙被带到了32楼的“凤凰项目”核心攻坚会议室。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咖啡香和紧张的氛围扑面而来。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坐满了神情严肃的男男女女,他们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闪烁着各种复杂的数据和图表。
一个穿着高定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年轻人站了起来。他大约三十岁,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胸前的铭牌上写着:项目总监,陆景明。
“各位,静一静。”陆景明拍了拍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他指着门口的姜守拙,像是在介绍一个珍奇的展品:“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总部特聘来的技术顾问,姜守拙……老师傅。”
“老师傅”三个字被他咬得特别重,充满了戏谑。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
“陆总,您别开玩笑了,今天可不是愚人节。”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说道。
“就是啊,咱们这台从德国克劳斯公司引进的‘万能核心母机’,连他们的首席工程师都束手无策,您从哪儿请来这么一位……‘高人’啊?”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工程师掩嘴笑道。
这台价值上亿的母机,是整个项目的核心。可自从运来后,调试了整整一个月,始终无法达到预设的精度,甚至还时常无故停机。德国专家团队来了两拨,都查不出问题,只能归咎于运输途中的颠簸。
陆景明摊了摊手,笑容更盛:“我可没开玩笑,这可是人事部下的正式调令。既然是‘技术顾问’,那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来,姜师傅,请上座。”
他随手一指,指向了最末尾的一个空位。
姜守拙没有说话,默默地走过去坐下,将帆布工具包放在脚边。
他一坐下,周围的人立刻像躲避瘟疫一样,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椅子。
陆景明清了清嗓子,继续开会:“德国专家最后的结论是,核心传动轴的同步率存在微秒级的误差,这是硬件层面的物理损伤,无法修复,建议我们整机返厂。可这一来一回,至少耽误半年,集团等不起。”
会议室里一片愁云惨淡。
“软件层面我们已经优化到极致了,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要不,我们试试申请换一台?”
“上亿的设备,你当是买白菜呢?”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陆景明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姜守拙身上。他心中恶作剧般的念头升起,就是要当众让这个老东西出丑,好让下这道愚蠢调令的人事部看看笑话。
“姜老师傅,”他提高了音量,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您在基层干了一辈子,经验丰富。依您看,这台高科技的德国机器,问题出在哪儿啊?您有什么高见?”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所有人都带着看戏的表情,等着这个土包子说出一些贻笑大方的外行话。
然而,姜守呈没有说话。
他站了起来,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向那台被工程师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庞然大物。
那台“万能核心母机”静静地躺在那里,银白色的金属外壳充满了未来科技感,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
“喂!你干什么!别乱碰!”一个年轻工程师急忙喊道。
陆景明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管,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容。他倒要看看,这个老钳工能玩出什么花样。
姜守拙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台机器。
他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控制面板和眼花缭乱的图纸。
他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粗糙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机器冰冷的外壳上。
他闭上了眼睛。
嗡……
一瞬间,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在他的脑海里,这台复杂的机器仿佛被瞬间解构,化作了无数个透明的零件。齿轮的咬合,轴承的转动,能量的流动……所有的一切都以三维透视图的形式,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意识中。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他称之为“万物之手”。他能“听”到机器的呼吸,“看”到它们的骨骼。
很快,他“看”到了问题所在。
在机器核心动力舱的深处,一个比头发丝还细的微型齿轮旁,有一个毫不起眼的固定栓。因为设计上的一个微小缺陷,导致那个固定栓在机器高频震动时,会产生零点零一毫米的位移。
就是这个零点零一毫米,造成了整个传动系统的灾难性误差。
德国人没错,是硬件问题。但不是损伤,是缺陷。
姜守拙睁开眼,眼神平静如水。
他转身,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蹲下身,拉开了帆布工具包的拉链。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他要拿出什么“法宝”。
只见他从包里拿出了一把跟随他三十多年的旧锉刀,和一片薄如蝉翼的金属垫片。
然后,他重新走回机器旁。
“你要干什么?!”这次连陆景明都感觉不对劲了,“我警告你,这台机器价值上亿,碰坏了你十辈子都赔不起!”
姜守拙置若罔闻。他侧耳贴在机器上,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外壳,像是在寻找一个精确的穴位。
“咚……咚……咚……”
找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鹰。他打开一个检修口,将手伸了进去,完全是盲操作。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看到那个老头拿着锉刀和垫片,在机器内部捣鼓着什么。
这简直是疯了!用一把锉刀去修世界上最精密的仪器?这比用杀猪刀做心脏搭桥手术还要荒唐!
三分钟。
仅仅过了三分钟。
姜守拙收回了手,将锉刀和多余的垫片放回工具包,然后站起身,对目瞪口呆的众人沙哑地说了两个字:
“好了。”
“好……好了?”陆景明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你以为这是修拖拉机吗?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姜守拙已经走到了控制台前,按下了绿色的启动按钮。
嗡——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钢铁巨兽苏醒了。
这一次,没有了之前那种刺耳的杂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稳、顺滑、充满了力量感的完美轰鸣!
控制屏幕上,各项数据开始飞速刷新。
“天哪!同步率……同步率达到了99.999%!”
“核心温度稳定在52.3度,完美!”
“主轴精度……我的上帝!0.001微米!这……这比出厂标准还高了两个级别!”
惊呼声此起彼伏,每一个技术精英都像是看到了神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屏幕上移开,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那个穿着破旧工装,默默站在一旁的老人。
陆景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一片惨白。他嘴巴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个即将被淘汰的老钳工,用一把锉刀,在三分钟内,解决了一个让德国专家团队都束手无策的世界级难题?
这不是科学。
这是魔法。
不,这是神迹!
……
“姜师傅,不,姜顾问!您请上座,快请上座!”
会议室里,陆景明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亲自搬来椅子,满脸堆笑,甚至想伸手去接姜守拙手里的帆布包,却被后者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姜守拙依旧沉默,只是重新坐回了角落。
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挪动椅子,反而有几个年轻的工程师,悄悄地把自己的座位往他这边靠了靠,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这场闹剧般的会议,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收场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到半小时就传遍了整个集团总部。一个扫地出门的老钳工,被错误的调令送进总部,结果徒手修好了上亿的德国母机!
这件事惊动了集团的最高层。
总裁办公室内,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天启集团的现任总裁季娴,看着手里的报告,眉头紧锁。
“这个姜守拙,到底是什么人?”
“总裁,查过了。”秘书汇报道,“他是红星分厂的老员工,工龄三十年,高级钳工。履历……非常普通,没有任何亮点。哦,对了,他三十年前进厂时,是跟着一位姓‘古’的老厂长当学徒。那位古厂长,是咱们集团的初创元老之一,后来因为理念不合,被排挤走了。”
季娴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立刻下发总裁令,”她果断地说道,“特聘姜守拙先生为集团技术总顾问,享受集团最高技术专家待遇。另外,去查一查,当初那份调令,到底是谁下的!”
一纸总裁令,让姜守拙的身份彻底坐实了。
他没有搬进为他准备的豪华办公室,而是固执地要求在研发中心旁边,给他一间小小的、带车床和工具台的工作间。
他依旧穿着那身蓝色的工装,每天准时上班,下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工作间里,擦拭他的那些宝贝工具。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对于陆景明来说,姜守拙的存在,就像一根扎在他喉咙里的刺。一个土包子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这让他感觉每天都在被人扇耳光。他绝不相信这个老家伙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那天一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罢了。
他要揭穿这个老骗子。
很快,机会来了。
研发中心正在攻关一个军用级外骨骼项目,其中AI驱动的机械关节,在进行高强度测试时,总是出现失灵和延迟的现象。项目组熬了三个通宵,换了无数套算法,都找不到原因。
陆景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带着一群工程师,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姜守拙的工作间。
“姜顾问,”他敲了敲门,语气“恭敬”地说道,“又遇到难题了,还得请您这位‘大神’出马啊。”
他身后,一个刚从麻省理工毕业的天才女工程师季云舒,皱了皱眉。她最讨厌这种故弄玄虚的“土专家”,在她看来,科学就是数据和理论,来不得半点经验主义的瞎蒙。
“什么问题?”姜守拙正在打磨一个零件,头也没抬。
陆景明让人抬进一个结构复杂的机械臂,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这是我们最新的‘战狼’外骨骼的动力臂,采用了最前沿的神经元仿生算法和液压伺服系统,但是它的响应延迟总是在0.1到0.3秒之间波动,导致动作精准度无法达标……”
他故意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就是想让姜守拙听不懂,当众出丑。
季云舒也在一旁补充道:“我们检查了所有代码,也更换了传感器,理论上不应该存在这个问题。除非是底层芯片的物理限制。”
姜守拙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活。他站起身,走到机械臂前,还是老样子,不看图纸,不问数据。
他只是伸出手指,在机械臂的每一个关节处,轻轻地敲了敲。
“咚……嗒……咚咚……”
他的耳朵微微动着,像是在聆听最美妙的乐章。
季云舒看得直摇头,觉得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和跳大神有什么区别?
敲了一遍后,姜守拙指着其中一个最不起眼的肘关节,问:“这个关节,你们拆开看过吗?”
陆景明一愣:“当然看过,所有零件都符合设计标准,没有任何磨损。”
“是吗?”姜守拙淡淡地反问了一句,然后从工具包里拿出一把特制的六角扳手,对着那个关节上的一颗螺丝,轻轻一拧。
“咔。”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
那颗看起来已经拧到最紧的螺丝,又被他拧进去了四分之一圈。
“好了。”姜守拙收回扳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台。
“这……这就好了?”陆景明傻眼了。
季云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是胡闹!一颗螺丝能解决算法问题?您是在侮辱我们的专业吗?”
姜守拙没有理会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的设计图上,那颗螺丝的扭矩标准是5.3牛米,但你们用的合金材料,在热胀冷缩效应下,需要5.5牛米的扭矩才能达到绝对锁死。那0.2牛米的差距,在高频运动中,会造成微米级的物理震颤,干扰了传感器的信号采集。你们的算法再精妙,收到的也是一堆垃圾信号,怎么可能不延迟?”
一番话说完,整个工作间鸦雀无声。
陆景明和季云舒都愣住了,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雳劈中。
他们……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的所有计算,都建立在“理想”的物理模型上,却忽略了现实世界中最基础、也最致命的细节。
季云舒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她感觉自己的学位证书都像是一张废纸。她引以为傲的理论知识,在这个老工人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快!快去测试!”陆景明急忙喊道。
五分钟后,测试结果出来了。
延迟:0.01秒!稳定如狗!
性能指标,全面超越军方要求!
陆景明握着报告单,手在微微颤抖。他看着姜守拙的背影,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这个老头,不是运气。
他是个魔鬼!一个懂技术的魔鬼!
而季云舒,则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姜守拙那番话。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她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向她缓缓打开。
从那天起,季云舒成了姜守拙工作间的常客。她不再提那些高深的理论,而是像个小学生一样,跟在姜守拙身后,问这问那。
“姜师傅,您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是扭矩问题的?”
“听。不同的扭矩,螺丝和机壳共振的声音不一样。”
“那……那上次的母机呢?您是怎么知道那个固定栓有问题的?”
“摸。机器运行的时候,有缺陷的地方,震动的频率会乱。”
季云舒彻底服了。这些近乎玄学的技艺,是任何教科书都教不了的。她开始将姜守拙的每一次“神操作”都详细记录下来,试图将这些宝贵的实践经验,转化为可以传承的理论数据。她成了姜守呈最忠实的“迷妹”和助手。
而姜守拙的“神话”,还在继续。
航空发动机的叶片出现不明裂纹,他用一滴机油和一根音叉就找到了共振频率,解决了困扰项目组半年的难题。
量子通讯卫星的信号接收器受宇宙射线干扰,他用一张锡纸和一块磁铁,做了一个简单的物理屏蔽罩,效果比几百万的专业设备还好。
一次又一次,他用最匪夷所思的“土办法”,解决了最尖端的科技难题。
“姜顾问”三个字,在天启集团内部,已经成了一个传奇,一个神话。
然而,姜守拙越是声名鹊起,有一个人就越是坐立不安。
他就是集团副总裁,冯锐。
冯锐,一个永远西装革履、笑里藏刀的男人。他不懂技术,但他懂资本,懂权术。
二十年前,正是他,用一份漂亮的PPT和虚假的财务模型,说服了董事会,将坚持“技术为本”的老厂长古师傅排挤出局,然后大搞资本运作,让天启集团迅速膨胀。
他也记得,当年古师傅身边,就跟着一个沉默寡拿,但手上功夫好得吓人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就叫姜守拙。
冯锐没想到,这个被他踩在脚下二十年的小蚂蚁,居然还有翻身的一天。他绝不允许一个“只会动手的匠人”,来动摇他用资本建立起来的帝国。
他看着姜守拙风头正劲,心中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很快,集团迎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重大项目——“盘古”计划,旨在研发一款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新能源汽车核心动力系统,打破国外的技术垄断。
在项目方案评审会上,冯锐力排众议,推出了一套由他主导,陆景明负责执行的“革命性”技术方案。
方案一公布,就引来了满堂喝彩。高效、节能、成本低廉,各项数据都堪称完美。
冯锐志得意满地坐在主位上,享受着众人的吹捧。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方案,不行。”
说话的,是坐在角落里的姜守拙。
全场的目光瞬间集中了过来。
冯锐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冷了下来:“哦?姜顾问有什么高见?难道我们几十个博士、硕士研究了半年的成果,还不如您老人家拍脑袋想出来的点子?”
姜守拙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他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前,指着那张复杂的核心架构图,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个方案的底层逻辑,是抄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
陆景明第一个跳了起来:“你胡说八道!这是我们团队的原创心血,每一个代码都是我们自己敲的!”
姜守拙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你们或许是自己敲的,但给你们这套架构逻辑的人,没有告诉你们,这套东西的源头,是我二十年前的一份废弃手稿。”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我之所以废弃它,是因为它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在极端高压环境下,它的能量回收模块会发生逆向击穿,导致整个电池组短路,后果……就是起火,甚至爆炸。”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冯锐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死死地盯着姜守拙,他知道,这个老东西说的是真的。这套方案,正是他从国外一个“合作伙伴”手里买来的,而那个所谓的合作伙伴,当年就和天启集团有过技术交流!
但他绝不能承认。
“一派胡言!”冯锐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喝道,“姜守拙!我敬你是老前辈,才给你几分面子!你不要倚老卖老,血口喷人!我看你就是嫉妒我们年轻团队的成果,想剽窃创意,占为己有!”
他这番话,瞬间调动起了在场所有年轻工程师的情绪。
“就是!凭什么你说抄的就是抄的?”
“拿出证据来!”
“我看他就是想倚老卖老,打压新人!”
陆景明更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附和道:“冯总说得对!姜守拙,你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我要求集团成立调查组,彻查此事!还我们团队一个清白!”
看着群情激奋的场面,冯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转头看向总裁季娴,沉痛地说道:“总裁,您也看到了。姜顾问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公司的研发氛围和团队士气。为了保证‘盘古’计划的顺利进行,我提议,暂时停止姜守拙顾问的一切职务,接受内部调查!”
季娴的眉头紧锁,她看向姜守拙,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辩解。
然而,姜守拙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群被煽动的人,眼神里有失望,有悲哀,但没有愤怒。
他知道,跟一群听不懂机器语言的人,说再多也没用。
“我同意。”
最终,姜守拙缓缓说出了这三个字。
他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帆布包,在陆景明等人胜利的目光中,在季云舒焦急和担忧的眼神中,再一次,孤独地走出了会议室。
他知道,冯锐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把他彻底踢出局。
而他,将计就计。
因为他更清楚,那个致命的缺陷,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当它爆炸的那一刻,所有虚伪的假面,都将被烧得一干二净。
……
姜守拙被停职了。
这个消息让整个研发中心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陆景明,他感觉头顶的大山终于被搬走了,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冯锐更是春风得意,他加快了“盘古”计划的进程,利用手中的权势和资源,强行将那套有缺陷的方案推上了生产线。
只有季云舒,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急如焚。
她坚信姜师傅的判断。她找到被停职在家的姜守拙,将自己整理的所有关于“盘古”项目的数据都带了过去。
“姜师傅,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冯锐他们这是在拿整个公司的未来当赌注!”季云舒激动地说道。
姜守拙正在院子里,用一根铁丝修理邻居家坏掉的收音机。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说道:“急什么,让他盖。楼盖得越高,摔下来才越疼。”
他将修好的收音机递给季云舒,里面正好传来清晰的新闻播报声:“天启集团宣布,将于下周三,在国家会展中心,举行‘盘古’新能源汽车的全球发布会,届时将向世界展示华夏科技的最新成果……”
姜守拙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时候,快到了。”
……
发布会当天,国家会展中心人山人海,全球数百家媒体的长枪短炮都对准了舞台中央。
舞台上,冯锐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西装,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手持话筒,正在激情澎湃地演讲。
“今天,将是载入世界汽车工业史册的一天!我们天启集团,将用‘盘古’,重新定义新能源汽车!”
他身后,一辆线条流畅、充满科幻感的银色样车,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引来台下一片赞叹和闪光灯的爆闪。
公司的股价,随着现场热烈的气氛,正在大屏幕上节节攀升。
冯锐的演讲达到了高潮:“现在,我将向各位展示‘盘古’最核心的科技——瞬间满功率启动!它将颠覆你们对电动车的所有认知!”
他按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舞台上的样车大灯瞬间亮起,充满了未来感的引擎声响起。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期待着它呼啸而出的时候——
“滋啦!”
一声刺耳的电流爆鸣声突然响起!
样车的车头底下,冒出了一股黑烟,伴随着浓烈的焦糊味!
车内的所有仪表盘瞬间熄灭,引擎声戛然而止。
全场一片死寂。
冯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怎……怎么回事?”他对着后台的陆景明怒吼。
陆景明早已满头大汗,对着耳麦疯狂地喊叫:“重启!快重启系统!技术人员呢?快上去检查!”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股黑烟越来越浓,车头底下甚至开始闪烁起危险的红色火光!
“不好!电池组过载!有爆炸的危险!”后台的技术人员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爆炸”两个字,像一颗真正的炸弹,在会场里引爆了。
“快跑啊!”
“要爆炸了!”
前排的观众和记者们发出一声惊叫,开始疯狂地向后拥挤,现场瞬间乱作一团。保安们组成的防线被瞬间冲垮,踩踏、尖叫、哭喊声响成一片。
大屏幕上,天启集团的股价,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断崖式下跌!
冯锐彻底傻了,他呆立在舞台上,面如死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会场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都让开!”
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老人,推开挡路的保安,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逆着人流,朝着舞台中央冲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季云舒。
“拦住他!快拦住他!”冯锐看到来人,像是看到了索命的厉鬼,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几个保安立刻围了上去。
然而,姜守拙那常年与钢铁打交道的身体,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他只是肩膀一晃,就将两个年轻力壮的保安撞得东倒西歪。
他冲上了展台,冲到了那辆正在冒烟的汽车前。
全球直播的镜头,都聚焦在了这个突然闯入的、衣着寒酸的老人身上。
“他是谁?”
“一个修车工?”
“疯了吗?这个时候上去送死?”
全世界的观众,都通过屏幕,看到了这荒诞而又紧张的一幕。
姜守拙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他的眼中,只有这辆濒临死亡的“盘古”。
他甚至没有去打开引擎盖,而是直接俯下身,钻进了车底。
五秒钟后,他钻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截被烧断的电线。
然后,他从自己的帆布工具包里,拿出了一卷普通的电工胶带,和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活动扳手。
在全世界数十亿人的注视下,他打开了前排的车门,将那截电线的一头,用一种极其古怪的方式,缠绕在了方向盘下方的转向柱上。
然后,他拿着扳手,对着中控台下方的一个位置,猛地一敲!
“哐!”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这是在用最原始的方式破坏汽车。
然而,奇迹发生了。
车头那不断闪烁的危险红光,瞬间熄灭了!
那股呛人的浓烟,也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一场即将发生的巨大灾难,被他用一根导线和一个扳手,硬生生地中止了。
全场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创造了神迹的老人。
姜守拙缓缓站起身,他没有去看惊魂未定的观众,也没有去看面如死灰的冯锐,而是走到了最近的一台摄像机前。
他举起了手中的扳手,对着镜头,沙哑地说道:“能量回收模块逆向击穿,我刚刚做的,是切断了它的物理连接,并用转向柱的金属杆作为临时接地,将过载的电流导入了车身大架,排除了爆炸风险。”
他的话,通过直播,清晰地传到了全世界的耳朵里。
简单,直白,却充满了无可辩驳的力量。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零件,那是在他钻进车底时,顺手拆下来的。
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控制器芯片。
他将芯片翻转过来,对着镜头,指着上面一个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的微小刻印。
那是一个古朴的“拙”字。
“这是我的‘匠人款识’。”姜守呈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二十年前,我亲手打磨了这个原型芯片。冯锐,你买来的那套所谓‘革命性’的技术,不过是我当年丢进垃圾桶的失败品!”
轰!
这句话,比汽车爆炸的威力还要巨大!
冯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指着姜守拙,嘴唇哆嗦着:“你……你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
“污蔑?”姜守拙冷笑一声,“季云舒!”
季云舒立刻会意,她冲到后台的总控电脑前,将一个U盘插了进去。
下一秒,发布会现场的大屏幕上,冯锐演讲的PPT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封封加密的电子邮件,和一段段清晰的通话录音!
内容,全是冯锐与国外竞争对手公司高管勾结,故意引进有缺陷的技术方案,企图做空天启集团股价,并暗中进行恶意收购的铁证!
证据确凿!
真相大白!
冯锐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陆景明更是面无人色,他知道,自己也完了。
就在这时,一群身穿制服的人员迅速冲进会场,将瘫软如泥的冯锐和瑟瑟发抖的陆景明当场控制。
闪光灯再次疯狂地亮起,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
会场后方,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上舞台。
正是天启集团的创始人,早已退居二线的董事长,季娴的父亲。
他走到姜守拙面前,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守拙,对不起。是我们,愧对你,愧对古师傅。”
姜守拙默默地看着他,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伸手将他扶起。
“都过去了。”
……
那一天,天启集团的名字,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传遍了世界。
冯锐和陆景明等人锒铛入狱,身败名裂。
天启集团的股价在经历了断崖式下跌后,因为姜守拙的力挽狂澜和背后隐藏的传奇故事,触底反弹,奇迹般地一路飙升,创造了资本史上的一个神话。
集团创始人亲自出面,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姜守拙公开道歉,并当场授予他集团首席科学家兼终身名誉董事的职位,赠予他集团百分之十的原始股份。
一夜之间,姜守拙从一个即将失业的老钳工,变成了身价百亿的科技巨擘。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女儿的卡里,打了两千万。
“爸!您哪来这么多钱?您是不是抢银行了?!”电话那头,女儿姜晓晓的声音充满了惊恐。
姜守拙笑了,那是他五十年来,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傻孩子,这是爸给你挣的嫁妆。”
红星机械分厂没有倒闭,而是被集团注入巨资,改造成了国家级的工匠技术培养基地,由姜守拙亲自担任名誉校长。
当年那些嘲笑他的老同事,还有那个假惺惺的厂长刘海柱,全都厚着脸皮,提着重礼前来巴结,想要在基地里谋个职位,却被姜守拙拒之门外。
他没有穿上为他量身定制的阿玛尼西装,也没有搬进云顶别墅。
他拒绝了所有采访和应酬,回到了那个属于他的工作间。
只是,这个工作间,已经升级成了全世界最顶级的实验室,里面摆满了最先进的设备。
但姜守拙最常用的,依旧是他那个帆布包里的老伙计。
他依然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上依然沾着洗不掉的机油。他成了整个科技帝国真正的定海神针,一个活着的传奇。
这天下午,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季云舒抱着一堆文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
“姜师傅,有个……很特殊的单位想见您。”
“不见。”姜守拙头也不抬,继续调试着一个精密的仪器。
“他们说,是关于‘天宫’空间站核心生命维持系统的紧急技术攻关……”季云舒小声说道,“指名道姓,要找一位能‘与机械对话’的大国工匠。”
姜守拙打磨零件的手,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璀璨如星辰的光芒。
他的人生下半场,似乎才刚刚开始。
来源:小南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