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垂拱元年的洛阳,秋雨像断了线的珠子,连下了半月。紫微宫的琉璃瓦被雨水洗得发亮,却照不进半点暖意,反而让整座宫殿透着一股刺骨的寒凉。李旦身着青色朝服,静静站在含元殿的丹墀下,目光落在远处云雾缭绕的宫墙上,耳边却传来内侍省宦官细碎的脚步声。
唐睿宗李旦传
第一章 洛阳秋深,傀儡登极
垂拱元年的洛阳,秋雨像断了线的珠子,连下了半月。紫微宫的琉璃瓦被雨水洗得发亮,却照不进半点暖意,反而让整座宫殿透着一股刺骨的寒凉。李旦身着青色朝服,静静站在含元殿的丹墀下,目光落在远处云雾缭绕的宫墙上,耳边却传来内侍省宦官细碎的脚步声。
那宦官捧着明黄色的帝冕,脚步轻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停在李旦面前。宦官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声音尖细得像一根针,刺破了殿内死寂的空气:“殿下,陛下有旨,废庐陵王为庶人,即日迁往房州。命您承继大统,明日登基。”
李旦垂着眼,视线落在青砖缝里积下的雨水上。水珠在砖缝中打着转,最终还是汇入低洼处,像极了他此刻身不由己的命运。三天前,他还在东宫的书房里陪年仅五岁的儿子隆基练字。隆基握着小小的笔杆,墨汁沾得满手都是,却奶声奶气地问:“父王,什么时候能去城外看枫叶?先生说,现在的枫叶红得像火烧一样。”那时他还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温柔地说:“等秋阳暖些,父王就带你去。”
可如今,兄长李显被废的消息像惊雷般在洛阳城炸响,而他这个素来被母亲武则天视作“温顺棋子”的幼子,一夜之间成了新的皇位继承人。李旦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的凉意顺着血脉蔓延至全身。他太清楚母亲的手段了——兄长李显不过是在朝堂上说了句“朕让韦玄贞做宰相又如何”,就落得被废流放的下场,自己这个皇帝,又能有几分实权?
“臣……遵旨。”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即将登上帝位的喜悦,而是源于心底深处难以抑制的恐惧。
登基大典那日,洛阳城难得放晴。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天坛的青石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李旦身着十二章纹的衮冕,在百官的簇拥下登上天坛,接受朝贺。可他的目光始终不敢望向站在太庙阴影里的母亲——武则天穿着暗紫色的朝服,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鹰,仿佛将整个朝堂都纳入了掌控之中。
礼毕后,武则天召李旦入紫宸殿。殿内烛火通明,却依旧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武则天坐在龙椅旁的凤椅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帝年轻,朝政之事繁杂,暂由朕代为处置。你只需安居东宫,研习经史,熟悉礼制便可。”
李旦躬身应下,退出殿时,恰好撞见了妹妹太平公主。太平公主穿着一身石榴红的宫装,裙摆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见李旦出来,快步走上前,压低声音道:“六郎,母皇心思难测,你万事小心,莫要学二哥那般冲动。这宫墙之内,处处都是陷阱,唯有收敛锋芒,才能保全自身。”
李旦点点头,看着妹妹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偌大的皇宫,竟没有一处能让他安心立足的地方。回到东宫,他屏退左右,独自走到铜镜前。铜镜里的青年身着帝冕,面容俊朗,却眼神迷茫,陌生得像另一个人。他抬手取下沉重的帝冕,随手扔在案上,铜镜里的人影瞬间失了帝王气度,只剩一个惶恐不安的皇子。
此后的日子,李旦成了真正的“傀儡皇帝”。他不能随意出入皇宫,每一次出行都要经过内侍省的层层通报;他不能召见大臣,朝堂上的大小事务,全由武则天一手决断;甚至连见自己的妻儿,都要提前报备。有时他在东宫的花园里散步,看着墙角的秋菊在秋风中慢慢枯萎,会想起儿时和兄长们在长安芙蓉园里放风筝的日子。那时父亲高宗还在,母亲还没有露出揽权的锋芒,他们兄弟几个,还是无忧无虑的皇子,能在阳光下肆意奔跑,不用顾忌身后的阴谋与算计。
垂拱四年,琅琊王李冲、越王李贞在外地起兵反武的消息传到洛阳时,李旦正在书房里读《左传》。书页上“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字样还在眼前,内侍就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声音带着颤抖:“陛下,不好了!琅琊王和越王起兵谋反了!”
李旦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书页散开,恰好停在“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那一页。他知道,这场叛乱一旦失败,李氏宗室又将迎来一场血洗。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叛乱就被武则天派去的军队平定。随后,武则天借机大肆诛杀李氏宗亲,长安城内外血流成河,连年幼的宗室子弟都未能幸免。
那天夜里,李旦坐在灯下,听着宫墙外传来的打更声,一声比一声沉重,像锤子一样敲在他的心上。他想起二哥李显在房州的日子,想起那些被诛杀的宗室子弟,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连保护亲人的能力都没有。他不过是母亲手中的一枚棋子,有用时被捧在手心,无用时便会被毫不犹豫地丢弃。
转过年来,武则天的亲信傅游艺率关中百姓九百余人上表,请武则天改国号为周,赐皇帝姓武。李旦看着那份奏表,手指微微发抖。奏表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割裂着他最后的尊严。他知道,母亲登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这夜,李旦召来妻子刘氏和侧妃窦氏。刘氏穿着素雅的襦裙,眼神温柔却带着坚定;窦氏则面色沉静,手中还抱着熟睡的幼子隆范。李旦看着两个年幼的儿子——隆基已经能熟练地背诵唐诗,隆范还在襁褓中,呼吸均匀。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母皇欲改朝换代,我若执意保有帝位,恐累及你们母子。不如……我自请退位,改赐武姓,或许还能保全一家性命。”
刘氏握住李旦的手,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却坚定地说:“殿下去哪,臣妾和孩子们就去哪。只要能和殿下在一起,就算舍弃荣华富贵,也心甘情愿。”窦氏也点头,轻声道:“愿与殿下共进退。无论将来如何,我们都陪在殿下身边。”
李旦看着妻儿,心里一阵酸楚。他知道,自己的决定会让他们跟着受苦,可这已是当下唯一的生路。第二天,他亲自写下表章,请求武则天登基称帝,改国号为周,并自请赐姓武,改名“武轮”。表章递上去的那天,洛阳城刮起了大风,东宫庭院里的梧桐树叶子被吹得漫天飞舞,落了一地,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第二章 十年隐忍,夹缝求生
天授元年,武则天正式登基,改国号为周,定都洛阳。李旦被降为皇嗣,居于东宫,仪制比照皇太子。可这“皇嗣”之位,比他之前的傀儡皇帝还要凶险——武氏诸王觊觎皇位,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断在武则天面前对他发难;母亲武则天对他也始终带着猜忌,一言一行都在监视之下。
改名武轮的李旦,开始了长达十年的隐忍岁月。他不再穿皇子的服饰,而是换上太子规格的衣服,颜色素净,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他不再过问任何政事,每日只在东宫的书房里读书、练字,偶尔教孩子们读书写字。他甚至刻意避开与大臣的接触,就算是太平公主来看他,他也只在东宫的偏殿相见,话题从不涉及朝政,只聊些家常琐事。
东宫的日子枯燥而压抑。李旦的书房里堆满了经书和史书,他常常一读就是一整天。有时读到《史记》中“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句子,会忍不住长叹一声。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就像那把“良弓”,若不能彻底收起锋芒,迟早会被舍弃。
长寿二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降临到李旦头上。有人诬告李旦的妻子刘氏、侧妃窦氏“厌蛊咒诅”武则天,说她们在宫中偷偷扎小人,诅咒武则天早日归天。消息传到东宫时,李旦正在教隆基练剑。隆基握着小小的剑,动作还很生疏,却眼神坚定,像极了年轻时的太宗皇帝。
李旦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知道,这一定是武氏诸王的陷害,可他连质问母亲的勇气都没有。第二天清晨,刘氏和窦氏像往常一样,身着朝服入宫朝见武则天,却再也没有回来。李旦在东宫的门口等了一天,从清晨等到日落,始终没有看到妻儿的身影。直到天黑,内侍省的人才来通报,语气冰冷地说:“皇嗣妃刘氏、侧妃窦氏,暴卒于宫中。”
李旦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仿佛还能看到刘氏昨晚为他缝补衣服的模样,还能听到窦氏哄隆范睡觉时轻柔的歌声。可转眼间,她们就永远地离开了。夜里,他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刘氏和窦氏生前为他缝补的衣物,泪水无声地落下。他不敢哭出声,怕被外面的监视者听见,落下“心怀怨怼”的罪名。
第二天,李旦像往常一样,带着隆基和隆范读书。隆基看着父亲红肿的眼睛,小声问:“父王,母亲和窦姨去哪了?她们昨天说要给我做桂花糕的,怎么还不回来?”李旦摸了摸儿子的头,强忍着泪水,声音沙哑地说:“她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纷争,没有算计,等以后,我们就能见到她们了。”
从那以后,李旦变得更加沉默。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培养儿子们身上,尤其是三子李隆基。他发现隆基聪慧过人,不仅读书过目不忘,还对兵法有着浓厚的兴趣。于是,李旦常常在深夜,偷偷教隆基读《孙子兵法》,给儿子讲太宗皇帝征战天下的故事;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带着隆基在东宫的庭院里练习骑射,教儿子如何拉弓、如何瞄准。他知道,自己或许一辈子都只能做个隐忍的皇嗣,但他希望儿子们能有出头之日,能保住李氏的血脉。
圣历元年,武则天的身体渐渐衰弱,开始有意还政于李氏。她下旨将流放房州的李显接回洛阳,消息传到东宫,东宫的侍从们都以为李旦会争夺皇太子之位,可李旦却在当天就写下表章,请求武则天立李显为皇太子。
太平公主得知后,特意来东宫见他。那时太平公主已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穿着华丽的朝服,气场强大。她看着李旦,语气带着不解:“六郎,你为何要将皇太子之位让给二哥?这十年你受了多少苦,难道忘了吗?二哥在外流放多年,对朝政一无所知,而你在东宫多年,熟悉礼制,若你争夺太子之位,未必没有胜算。”
李旦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梅花在寒风中绽放,轻声道:“妹妹,我若争,只会让母皇为难,让武氏诸王有机可乘。二哥在外流放多年,更能得到大臣们的同情,立他为太子,能缓和朝堂上的矛盾。而且,我现在只想保住孩子们的性命,皇位于我而言,不过是个烫手的山芋,只会带来杀身之祸。”
太平公主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还是这般心思重,凡事都想着别人,却忘了自己。只是你要记住,就算二哥当了皇太子,你和孩子们的处境,也未必会好。武氏诸王不会善罢甘休,母皇的猜忌也不会轻易消除。”
李旦点点头,他知道太平公主说得对。但他别无选择,在这深宫之中,退让或许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此后几年,李旦依旧在东宫过着低调的生活。他很少出门,偶尔去见武则天,也只是恭恭敬敬地行礼,不多说一句话。他看着李显被立为皇太子,看着武氏诸王与李显的矛盾日益加深,看着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始终保持着沉默。他像一株生长在墙角的小草,在风雨中默默坚守,等待着属于李氏的转机。
长安四年,武则天病重,卧床不起。宰相张柬之等人见时机成熟,密谋发动政变,逼武则天退位,拥立李显复位。政变前,张柬之派人秘密见李旦,希望他能参与其中,借助他皇嗣的身份,号召更多的大臣支持。
李旦看着来人,沉默了许久。他知道,这场政变风险极大,一旦失败,李氏宗室将面临灭顶之灾。他也知道,这是恢复李氏江山的好机会。可他更清楚,自己一旦参与其中,若政变成功,李显未必会容下他;若政变失败,他和孩子们都将性命不保。最终,李旦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说:“我已多年不过问政事,此事关乎重大,还请诸位大臣斟酌。”
他选择置身事外,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他要为孩子们留一条后路。他不能拿自己和孩子们的性命去赌,他要等到一个绝对安全的时机,再为李氏江山出力。
神龙元年,张柬之等人发动神龙政变,诛杀武则天的亲信张易之、张昌宗,逼武则天退位。李显复位,恢复国号为唐。李显登基后,念及李旦多年来的隐忍与坚守,想立李旦为皇太弟,将来继承皇位。可李旦却坚决拒绝,他在朝堂上躬身奏道:“二哥复位,乃是天意民心,臣不敢有非分之想。臣只想安心做个藩王,辅佐二哥治理天下,守护李氏江山。”
李显见他态度坚决,只好作罢,封李旦为安国相王,加太尉,兼扬州大都督。李旦终于离开了那个囚禁他多年的东宫,搬到了相王府居住。那天,他站在相王府的庭院里,看着阳光洒在地上,温暖而明亮。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的巨石终于落了下来。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第三章 唐隆惊变,再登帝位
景龙四年,长安城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却让整座京城陷入了恐慌之中——唐中宗李显被妻子韦皇后和女儿安乐公主毒杀。韦皇后立李显的幼子李重茂为帝,以皇太后的身份临朝摄政,效仿武则天,大肆捕杀李唐宗室,提拔韦氏族人,朝政大权落入韦氏集团手中。
消息传到相王府时,李旦正在和儿子李隆基下棋。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局势胶着。李隆基手里的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上,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带着怒火:“父王,韦氏毒杀先帝,妄图效仿武后篡唐,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若再放任韦氏集团发展下去,李氏江山迟早会落入韦氏手中,我们这些宗室子弟,也会沦为阶下囚!”
李旦看着儿子,心里一阵激荡。这些年,他看着李隆基从一个懵懂的孩童长成一个有勇有谋的青年,看着儿子在暗中结交豪杰,培养势力,心里既骄傲又担忧。他知道,李隆基说的是对的,可韦氏集团势大,手握兵权,朝中多有亲信,仅凭相王府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她抗衡。
“隆基,此事需从长计议。”李旦的声音有些沉重,“韦氏现在掌控着禁军,又有宰相韦温、宗楚客等人辅佐,我们若贸然行动,不仅无法成功,还会连累整个相王府。”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辅佐来,递上一封密信:“王爷,太平公主府派人送来的密信。”
李旦拆开密信,快速浏览一遍。信中,太平公主明确表示,愿意联合李隆基,诛杀韦氏及其党羽,拥立李旦登基。李旦看着密信,手指微微颤抖。他知道,妹妹太平公主素有野心,多年来一直在暗中培养势力,想效仿母亲武则天掌控朝政。可如今,除了联合太平公主,他再无其他选择。
当晚,李隆基按照密信中的约定,秘密前往太平公主府。太平公主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见李隆基到来,开门见山地道:“三郎,韦氏乱政,天下共愤。你若敢领兵起事,我便联络朝中大臣,为你内应,再调动我府中的私兵助你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拥立你父王登基,你便是太子,将来继承大统。”
李隆基眼神坚定,躬身道:“姑姑放心,我定不辱使命。只要能诛杀韦氏,保住李氏江山,我万死不辞。”
回到相王府,李隆基将商议结果告诉李旦。李旦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又想起那些被韦氏迫害的宗室子弟,终于下定决心:“好,此事就依你和你姑姑的计划。只是你要记住,务必小心谨慎,莫要伤及无辜,更要保护好自己的性命。”
唐隆元年六月二十日夜,长安城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李隆基率亲信李令问、王守一、高力士等人,身着夜行衣,从武德殿出发,直奔玄武门。玄武门是皇宫的北门,控制着禁军,是政变成败的关键。李隆基事先早已联络了北门禁军的将领葛福顺、陈玄礼等人,得到了他们的支持。
当李隆基率人赶到玄武门时,韦氏的亲信左羽林卫大将军常元楷、知右羽林将军事李慈正在营中熟睡。葛福顺按照约定,率人冲入营中,将二人斩杀。随后,李隆基控制了北门禁军,将韦氏的亲信全部诛杀,然后率军进入皇宫。
韦皇后得知政变的消息时,正在宫中与安乐公主饮酒作乐。她吓得魂飞魄散,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仓皇逃往飞骑营,希望能借助飞骑营的力量保住性命。可她刚跑到飞骑营门口,就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飞骑营士兵斩杀。
第三章 唐隆惊变,再登帝位
飞骑营士兵的刀光闪过,韦皇后的惨叫淹没在夜色里,那双曾妄图握住皇权的手,最终只攥住了满袖血腥。消息传到安乐公主的寝殿时,她正对着铜镜描眉,金箔点缀的眉笔还停在眉梢,听闻变故,她猛地起身,想效仿母亲逃往军营,却被冲进来的禁军堵在殿内。看着士兵手中寒光凛凛的刀,安乐公主终于慌了,她哭喊着求饶,说自己愿放弃一切富贵,只求留一条性命。可禁军将士们记得她毒杀先帝、残害宗室的恶行,无人手软,利刃落下,这位曾被誉为“唐朝第一美人”的公主,最终倒在了自己精心布置的寝殿里,鲜血染红了满地的锦绣。
李隆基率军在皇宫内肃清韦氏党羽,从深夜到黎明,宫墙内的厮杀声从未停歇。宰相韦温、宗楚客等韦氏集团核心成员,要么被当场斩杀,要么被擒后赐死,曾经权倾朝野的韦氏家族,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天快亮时,皇宫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是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李隆基站在太极殿的丹墀上,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身上的铠甲沾满了血污,却眼神明亮。他知道,这场政变成功了,李氏江山终于保住了。随后,他派人去相王府迎接李旦入宫,自己则率军驻守在太极殿外,防止残余势力反扑。
李旦接到消息时,正坐在相王府的书房里等待。他一夜未眠,桌上的茶水换了好几遍,却始终没有喝一口。当看到李隆基派来的人时,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平静地跟着来人前往皇宫。
进入太极殿时,李重茂正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眼神惶恐。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本就被韦皇后当作傀儡,如今韦氏倒台,他更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到李旦进来,李重茂连忙从龙椅上站起来,走到李旦面前,小声说:“相王爷爷,朕……朕愿将皇位让给您。”
李旦看着眼前的孩子,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李重茂也是这场权力斗争的受害者。李旦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殿外的百官,语气温和地说:“先帝骤崩,韦氏乱政,如今逆党已除,国不可一日无君。只是这皇位传承,需遵礼制,朕不敢贸然接受。”
百官们早已看出李旦的心思,也知道如今只有李旦有资格继承皇位。于是,大臣们纷纷上前劝谏,说李旦“贤德仁厚,深得民心”,“若不登基,恐天下大乱”。李旦假意推辞了几次,最终在百官的再三劝谏下,接受了李重茂的禅位,再次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登基大典定在三天后举行。那天,长安的阳光格外明媚,太极殿内外张灯结彩,百官身着朝服,排列整齐,等待着新帝登基。李旦身着十二章纹的衮冕,一步步走上丹陛,坐在了那把象征着天下最高权力的龙椅上。当百官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时,李旦看着殿下的人群,心里百感交集。他想起了二十年前在洛阳登基的日子,那时他是母亲手中的傀儡,身不由己;如今他再次登基,终于手握实权,可他知道,这权力的背后,藏着太多的鲜血和阴谋,未来的路,绝不会轻松。
登基后,李旦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立太子。按照礼制,长子李成器是嫡长子,理应被立为太子;可三子李隆基在唐隆政变中立下大功,若没有李隆基,他根本不可能登上皇位,朝中大臣也大多支持李隆基。李旦陷入了两难之中,连日来茶饭不思,反复斟酌。
就在李旦犹豫不决时,李成器主动上了一道奏表。奏表中,李成器言辞恳切地说:“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昔年太宗皇帝平定天下,功绩卓著,故能继承大统;如今三郎在唐隆政变中立下大功,保住了李唐江山,若不立三郎为太子,恐难服众。臣愿将太子之位让给三郎,以安天下民心。”
李旦看着奏表,心里十分欣慰。他没想到李成器如此明事理,愿意为了国家大义,放弃太子之位。随后,李旦又收到了李隆基的奏表,李隆基在奏表中说自己“不敢僭越”,请求立兄长李成器为太子。
看着两个儿子互相谦让,李旦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他知道,这是李氏宗室的幸事,若兄弟之间为了皇位互相残杀,只会重蹈前朝的覆辙。于是,李旦下旨,立李隆基为皇太子,同时封李成器为宋王,赏赐了大量的金银珠宝和良田美宅,以表彰他的谦让之举。
李隆基得知自己被立为太子后,亲自来到皇宫,向李旦谢恩。他跪在李旦面前,语气诚恳地说:“儿臣能有今日,全靠父王和兄长的成全。儿臣定当勤勉好学,辅佐父王治理天下,绝不辜负父王的期望。”
李旦扶起李隆基,语重心长地说:“隆基,你如今是太子了,要记住,江山社稷为重,莫要学韦氏、武氏那般贪恋权力,做出危害国家和百姓的事。还要善待你的兄长和弟弟们,莫要让宗室相残的悲剧重演。”
李隆基躬身道:“儿臣谨记父王教诲。”
李旦以为,立了太子,朝堂就能安定下来。可他没想到,太平公主的野心越来越大。太平公主自恃在唐隆政变中立有大功,认为李旦能登上皇位,自己功不可没,于是开始干预朝政。她在朝中安插亲信,拉拢大臣,凡是她推荐的官员,李旦大多都会任用;而对于那些不依附她的大臣,她则会想方设法排挤打压。
更让李旦头疼的是,太平公主还常常在他面前诋毁李隆基,说李隆基“有不臣之心”,“暗中培养势力,妄图早日夺取皇位”,劝李旦废黜李隆基的太子之位,改立一个年幼的皇子,以便自己操控朝政。
李旦看着妹妹,心里很清楚她的心思。他想起了母亲武则天,想起了韦皇后,她们都是因为贪恋权力,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李旦不想看到妹妹重蹈她们的覆辙,更不想看到李氏宗室再次陷入内乱。于是,他开始在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间周旋,既不想得罪妹妹,伤了兄妹之情,也不想委屈儿子,寒了功臣的心。
每当太平公主在他面前说李隆基的坏话时,李旦都会岔开话题,或者好言劝说太平公主“以大局为重”;而当李隆基向他抱怨太平公主干预朝政时,李旦也会劝李隆基“多忍让,莫要与姑姑发生冲突”。可李旦知道,这样的周旋不是长久之计,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间的矛盾,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迟早会爆发。
先天元年八月,李旦看着朝堂上日益尖锐的矛盾,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禅位于李隆基,自己退为太上皇。他觉得,自己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无力再调和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之间的矛盾;而且李隆基已经长大成人,有能力处理朝政,让他登基,或许能彻底解决朝堂上的纷争。
禅位大典那天,李旦将传国玉玺交给李隆基,眼神中满是期盼:“隆基,如今江山交到你手里了,你要励精图治,造福百姓,莫要辜负了列祖列宗的期望,也莫要辜负了朕对你的信任。”
李隆基接过玉玺,跪在地上,声音坚定:“儿臣定当勤勉为政,不负父王重托,不负天下百姓!”
李旦退位后,迁居百福殿,成了太上皇。他本想从此置身事外,安享晚年,可他没想到,太平公主并没有因为他的退位而收敛野心,反而加快了谋反的步伐。
第四章 承天门惊变,禅位退隐
太平公主得知李旦禅位给李隆基后,又惊又怒。她本以为李旦会一直偏袒自己,没想到李旦竟会直接将皇位交给李隆基,断了她操控朝政的念想。太平公主不甘心失败,开始暗中谋划,想废掉李隆基,另立一个傀儡皇帝。
她联络了朝中的宰相窦怀贞、萧至忠、岑羲等人,这些人要么是她的亲信,要么是被她用利益收买,都愿意跟随她谋反。同时,太平公主还收买了北门禁军的将领,许诺他们事成之后高官厚禄,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倒戈,支持自己。
太平公主的谋反计划越来越周密,她甚至制定了详细的行动方案,准备在先天二年七月初四发动政变,趁李隆基上朝时,派禁军冲入皇宫,将李隆基斩杀,然后拥立一位年幼的皇子登基,自己则以太上皇的身份临朝摄政。
可太平公主的计划,却被李隆基提前得知。原来,李隆基一直在暗中监视太平公主的动向,太平公主的亲信中,也有李隆基安插的眼线。当李隆基得知太平公主即将发动政变时,他没有慌乱,而是立刻召集亲信李令问、王守一、高力士、王毛仲等人,商议对策。
“太平公主狼子野心,妄图谋反,若不先发制人,我们迟早会被她所害!”李隆基坐在案前,语气凝重,“今夜我们就行动,诛杀逆党,永绝后患!”
亲信们纷纷表示支持,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斗争,要么成功,要么死亡。
先天二年七月初三夜,长安城再次陷入黑暗。李隆基率亲信从武德殿出发,直奔玄武门。此时的玄武门,早已被太平公主收买的将领控制,可这些将领没想到李隆基会来得这么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李隆基的人斩杀。随后,李隆基控制了北门禁军,率军进入皇宫,开始肃清太平公主的党羽。
此时的李旦,正在百福殿的寝宫里休息。他年事已高,睡眠很浅,宫外传来的鼓噪声很快就把他吵醒了。李旦披上衣服,快步走出寝殿,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刚走到肃章门,他就看到李隆基率禁军杀气腾腾地从北向南赶来,士兵们手中的刀枪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脸上带着决绝的表情。
李旦心里一惊,瞬间明白了——李隆基发动了政变。他想起了太平公主之前的谋划,知道这场政变,既是针对太平公主,也是针对自己这个太上皇。毕竟,太平公主一直以他的名义拉拢大臣,若不彻底清除太平公主的势力,同时让自己彻底放权,李隆基的皇位就不会稳固。
李旦没有慌乱,他经历了太多的宫廷政变,从母亲武则天登基,到神龙政变,再到唐隆政变,他早已练就了沉稳的心态。他知道,玄武门是皇宫的关键,如今玄武门已被李隆基控制,自己再想组织力量反抗,已是徒劳。但他不甘心就此束手就擒,他想起了驻守在皇宫南门承天门的南衙卫队,那是他最后的希望。南衙卫队由宰相兼兵部尚书郭元振统领,郭元振是朝中的忠臣,素来反对太平公主,或许会支持自己。
李旦快步走向承天门,同时派人去召郭元振。一路上,他看到宫中的侍卫四处逃窜,宫女太监们吓得瑟瑟发抖,曾经庄严华丽的皇宫,此刻乱成了一团。李旦心里一阵悲凉,他没想到,自己退位后,还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当李旦和郭元振登上承天门城楼时,朝中的一些大臣也闻讯赶来。他们有的是被禁军的动静吵醒,有的是接到了李旦的召唤,纷纷登上城楼,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旦看着身边的大臣,大声道:“助朕者留,不者去!今日之事,乃是为了保住李唐江山,你们若愿与朕共战,朕必不负你们!将来平定叛乱后,朕定当论功行赏,让你们子孙后代都能享受荣华富贵!”
大臣们群情激愤,纷纷表示愿意跟随李旦。御史台侍御史任知古更是主动请缨,说自己愿意去朝堂招募南衙卫士,帮助李旦抵抗李隆基。李旦点了点头,让任知古立刻去办。
可任知古刚下城楼,就看到李隆基的禁军已经赶到了承天门下。禁军将士们手持刀枪,将承天门城楼团团围住,水泄不通。任知古招募的南衙卫士刚集结完毕,就被禁军挡住,根本无法靠近承天门。任知古看着眼前的景象,知道大势已去,只好无奈地退了回去。
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禁军,李旦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他看着身边的郭元振,眼神中满是绝望。忽然,他生出了一个念头——他要跳楼自杀。他知道,自己是太上皇,若是当着百官的面从承天门跳下,李隆基就会背上“弑父弑君”的罪名,这场政变的合法性将被彻底摧毁。到那时,太平公主或许能借机从宫外召集旧部反扑,就算太平公主不能成功,李隆基也会被天下人唾骂,皇位永远无法稳固。自己虽然死了,却能保住李氏江山的名声,不让李氏宗室蒙羞。
李旦一步步走向城楼的栏杆,双手抓住冰冷的栏杆,就要往上爬。郭元振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急切地说:“太上皇,万万不可!您若出事,天下人都会以为是陛下所为,到时太平公主就会有机可乘,李唐江山就危险了!您想想,太平公主若是借着为您报仇的名义,号召天下人反对陛下,长安就会再次陷入战乱,百姓们又会流离失所,这难道是您想看到的吗?”
李旦看着郭元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元振,朕不甘心!朕当了一辈子的傀儡,年轻时被母亲操控,好不容易熬到母亲退位,又被韦氏逼迫,如今好不容易退位想安享晚年,可连这点安宁都得不到!朕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郭元振紧紧拉住李旦的手,语气诚恳地劝道:“太上皇,陛下此举,也是为了铲除太平公主的势力,保住李唐江山。您若死了,才是真的中了太平公主的计啊!您想想,陛下是您的亲生儿子,他怎么可能真的伤害您?他只是想彻底清除太平公主的党羽,让朝堂安定下来,让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您要是死了,陛下会愧疚一辈子,天下人也会误解陛下,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李旦沉默了,他知道郭元振说得是实情。若自己真的从这承天门跳下,受益的只会是躲在暗处的太平公主,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他活了大半辈子,经历了太多的血雨腥风,最不愿看到的,就是百姓流离失所。
他扶着栏杆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风从城楼外刮进来,卷起他的衣袍,像一面破败的旗帜。他望着城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禁军将士,他们曾是自己登基时护卫宫禁的力量,如今却举着刀枪,将自己团团围住。再想想儿子李隆基,那个小时候总缠着自己要糖葫芦的孩童,那个在东宫书房里怯生生问自己诗写得好不好的少年,如今竟成了将自己逼到绝境的人,心口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疼得喘不过气。
“太上皇,陛下已在楼下等候,您不如先听听他的说法。”郭元振的声音带着急切,他能感觉到李旦的身体在发抖,知道这位太上皇此刻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
李旦缓缓转过身,看着郭元振眼中的恳切,终是松开了栏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声音沙哑地说:“好,我便听听他要说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李隆基带着王琚等人快步登上城楼。父子二人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李隆基穿着铠甲,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股杀伐之气;而李旦身着太上皇的常服,头发有些凌乱,眼底满是疲惫与失望,像一株被风雨摧残过的老树。两人就这么站着,谁也没有先开口——李隆基怕先说话会被斥为“不孝”,落得千古骂名;李旦则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出满心的委屈与不甘,让父子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
“太上皇。”最终还是郭元振打破了沉默,他上前一步,躬身奏道,“陛下此次领兵入宫,并非有意惊扰您,实是因为窦怀贞、萧至忠等人勾结太平公主,意图谋反。他们不仅想废掉陛下,还想对您不利,夺取皇位。陛下是奉了您之前的暗谕,前来诛杀逆党的,绝无半分异心。还请太上皇明察。”
这话明眼人都知道是托词——李旦从未下过什么“暗谕”,可郭元振的用意很明显:给李隆基一个台阶,让他不至于背负“逼宫”的罪名;同时也给李旦一个保全颜面的机会,让他能顺理成章地接受这个结果。
李旦看着郭元振,又看向李隆基。他看到李隆基眼中闪过一丝恳求,那眼神让他想起多年前,隆基在东宫书房里,拿着自己写的诗,怯生生问“父王觉得我写得好不好”的模样。那一刻,他心里的坚冰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是啊,这孩子从小就有主见,有胆识,如今做的一切,或许真的是为了稳住江山,而非单纯的夺权。自己当了一辈子的皇帝,却始终在隐忍退让,没能让国家变得强盛,或许李隆基真的能比自己做得更好。
“窦怀贞等人……确有不臣之心。”李旦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见,“他们勾结太平公主,妄图颠覆李唐江山,罪该万死。
第四章 承天门惊变,禅位退隐
“窦怀贞等人……确有不臣之心。”李旦缓缓开口,声音虽轻,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见,“他们勾结太平公主,妄图颠覆李唐江山,罪该万死。如今逆党已除,也算是除去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这话一出口,城楼内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李隆基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上前一步,双膝跪地,额头抵着青砖:“儿臣行事仓促,未能提前禀报父王,惊扰了圣驾,还望父王恕罪。”
李旦抬手,指尖掠过李隆基染血的铠甲边缘,触感冰凉坚硬。他想起这孩子幼时骑在自己肩头,小手攥着自己衣襟的温热,心口的钝痛渐渐化作一声叹息:“起来吧。你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朕不怪你。只是日后行事,需多几分审慎,少几分戾气。这宫墙里的血,流得已经够多了。”
“儿臣谨记父王教诲!”李隆基叩首起身,眼眶微红。他知道,父亲这句话,既是原谅,也是最后的嘱托。
当天夜里,百福殿的烛火亮了一夜。李旦坐在案前,亲手写下诰书,字里行间没有半分怨怼,只清晰列明窦怀贞、萧至忠等人的谋反罪状,正式认可李隆基诛杀逆党的合法性,末尾还加上一句“大赦天下,惟逆人亲党不赦”——既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也给了李隆基收拢人心的台阶。
七月初四一早,李旦又写下第二道诰书,措辞比昨夜更显决绝:“自今军国政刑,一皆取皇帝处分。朕方无为养志,以遂素心。”他特意让内侍将诰书送到太极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当“一皆取皇帝处分”六个字传入耳中时,李隆基站在龙椅旁,望着百福殿的方向,深深躬身。
诰书宣读完毕,李旦便让人收拾行囊,只带了几件常穿的衣物、一箱旧书,还有刘氏生前为他绣的一方锦帕,从百福殿搬到了城南的兴庆宫。离开时,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在路过太极殿时,隔着朱红的宫墙望了一眼。那座曾承载他两度登基荣耀,也见证他无数隐忍的宫殿,终究成了过往。
兴庆宫的日子,是李旦这辈子最安稳的时光。没有监视的眼线,没有朝堂的纷争,只有庭院里的花草、案上的诗书,还有偶尔来看他的儿子们。李成器每次来,都会带些自己种的蔬菜、酿的米酒,陪他坐在廊下聊些家常;李隆基则常带着新鲜的贡品,有时是江南的新茶,有时是岭南的荔枝,会跟他说些民间的趣事——哪家农户的庄稼丰收了,哪个地方的道路修好了,语气里满是对朝政的热忱。
李旦从不插话,只是静静听着,偶尔为李隆基添杯茶,提醒他“莫要太过操劳”。父子俩的关系,终于卸下了权力的枷锁,多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温情。
唯有一次,聊到太平公主的结局时,气氛有些凝滞。政变后第三天,太平公主逃到终南山的山寺里,躲了三天终究还是出来了,被李隆基赐死在府中。消息传来时,李旦正在浇园子里的牡丹,手里的水壶“啪”地掉在地上,水流漫过青砖,打湿了花瓣。他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她这一生,终究是被权力迷了眼。”
李隆基没接话,只是给父亲续了杯茶。他知道,父亲心里对这位妹妹,终究是有几分惋惜的——毕竟,他们曾一起在母亲的威压下挣扎,一起在唐隆政变中并肩作战,只是后来,走着走着就散了。
先天二年年底,李隆基改元“开元”,取“开创新纪元”之意。他开始大刀阔斧地整顿朝政,罢免了太平公主的余党,任用姚崇、宋璟等贤能为相,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大唐的国力渐渐恢复,百姓的日子也慢慢好起来。消息传到兴庆宫,李旦让侍从找来地图,指着长安城外的农田,笑着对身边的老仆说:“你看,这天下,终究还是要交给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人。”
开元四年六月,李旦的身体渐渐衰弱。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让人把李隆基召到兴庆宫。彼时李隆基正在忙着整顿吏治,接到消息后,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快马加鞭赶来。
李旦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却依旧精神矍铄。他拉住李隆基的手,掌心的温度早已不如从前温暖:“隆基,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唯一的心愿,就是保住李氏的血脉,守住这江山。如今看到你把国家治理得越来越好,百姓能安居乐业,我也就放心了。”
“父王,您会好起来的。儿臣已经让人去寻天下最好的医者了。”李隆基握着父亲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李旦摇了摇头,笑着说:“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不必强求。我死后,不必厚葬,一切从简,莫要劳民伤财。陵墓就选在桥山,靠近你祖父的献陵,我也想跟他说说,如今的大唐,很好。”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你的兄长们,你要好好待他们,莫要让宗室相残的悲剧重演。李氏的江山,需要你们兄弟同心,才能守得长久。”
“儿臣谨记父王教诲!”李隆基跪在病榻前,重重叩首。
七月二十五日,夕阳西下时,李旦在兴庆宫的寝殿里安详离世,享年五十五岁。临终前,他望着窗外的晚霞,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或许在那一刻,他想起了洛阳东宫的秋菊,想起了相王府的梅花,想起了刘氏和窦氏陪他走过的那些艰难岁月,也想起了自己这一辈子,虽历经风雨,却终究守住了初心,护住了大唐的未来。
几天后,李隆基为李旦上庙号“睿宗”,取“明智通达”之意,谥号“大圣贞皇帝”,将他葬于桥陵。葬礼那天,长安的百姓自发地站在路边,手里拿着白花,为这位两登帝位、三让天下的皇帝送行。百姓们或许不懂朝堂上的权谋争斗,却知道这位皇帝在位时,从未滥用民力,退位后也从未干预朝政,是个能为百姓着想的好皇帝。
桥陵的石碑上,刻着李旦的生平,文字简洁而平静,没有过多的溢美之词,只客观记录着他的一生。唯有去过桥陵的人,才会注意到,陵前的石人石马,姿态都格外温和,不像其他帝王陵寝那般威严凌厉——就像李旦这个人,在权力的漩涡中,始终保持着一份难得的清醒与温和,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了大唐的盛世根基。
许多年后,当开元盛世的荣光传遍天下时,李隆基偶尔会带着文武百官来到桥陵,祭拜父亲。他站在石碑前,望着远处的群山,总会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他知道,自己能开创这样的盛世,离不开父亲的隐忍与成全。而李旦的故事,也随着开元盛世的传说,一代代流传下去,成为大唐历史上一段独特而温暖的记忆。
来源:雁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