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即便长姐入门之后,不好生养、不善持家、不敬公婆,只一味眷恋着风花雪月,也不曾苛责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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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长姐生来貌美,体态娇弱,不单家中将她奉若至宝,就连姐夫都把她捧作明珠。
即便长姐入门之后,不好生养、不善持家、不敬公婆,只一味眷恋着风花雪月,也不曾苛责一句。
然而这一举,却害惨了阖府的姐妹。
遍京城无人敢娶,无人敢要。
匆忙之际,爹娘只好草草将我嫁给别人做了继室。
可怜我辛苦养育继子长大,到头来却是病入膏肓,草席一卷,被远远扔去了乱葬岗。
继子不愿我与他父亲同葬,而我的夫君到死心里都只有他那位白月光前妻。
重来一世,我绝不会再受此奇耻大辱!
1
「瞧瞧我们袅袅,长得多好看,跟合欢花一样,满京城都没有比我们家袅袅更好看的姑娘了。」
「都说女儿肖母,女儿生得好看,都是母亲的功劳。」
「瞧这丫头,惯会嘴甜哄人,不怪我和你爹爹疼你。」
窗户外面,响起母亲连绵不绝的赞叹声和长姐娇俏的嬉笑声。
这些声音于我已经不再陌生,我起身悄然推开窗户,从那微开的一丝缝隙中向外望去。
长姐站在合欢树下,五月花发红白,瓣上若丝茸,衬得她越发袅袅娜娜,娇弱可人。
母亲正立于长姐面前,轻抚着她的面庞,一如从前那般,怎么看都看不够。
我眨了眨眼,待得母亲和长姐相携远走,才敢确信自己是真的回来了。
此前因为长姐生得美丽,嘴又讨巧,是以颇得父母的欢心。
从小到大,但凡是长姐想要的、喜欢的,哪怕再难,爹爹和娘亲也会想着法子给她弄来。
我想要时,爹爹和娘亲却总斥责我不懂事,总说姐姐身体不好,我这做妹妹的应当多照顾她。
等将来姐姐嫁入高门,定然少不了我的好处。
姐姐也很为爹娘争气,长大之后美名在外,引得不少达官贵胄上门提亲。
姐姐在屏风后面百般挑选,终是不负众望,选了对她最为痴迷的燕国公府小公爷为婿。
原本,这该是件大好事。
我们长乐侯府虽有侯爵之衔,却因男丁稀少,而逐渐远离了朝堂。
燕国公在新帝未继承大统的时候,就追随其左右,有从龙之功,如今风头正盛。
长姐嫁过去,无异于给我们长乐侯府长了脸面。
可恨长姐在家中如花般娇养惯了,到了燕国公府也不改旧习,兼之又有小公爷似爹娘那般继续娇养着她,以致姐姐入门三年,也不曾生养下一子半女,更不曾持家半分。
这便也罢了,横竖有小公爷宠着她,她怕疼怕身材走样不愿生孩子,那就不生。
怕累怕苦不愿持家,国公夫人身体尚健,再主持个十年中馈也不是问题。
偏她不知足,连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跟前晨昏定省都不愿意,端茶倒水更是无稽之谈。
国公夫人若是说了她一星半点,转头她一脸惶恐的样子,吓到瘫软卧床不起,还得拖着小公爷床头跑床尾地伺候。
更有甚者,国公爷寿诞之日,国公夫人迎来送往了半晌,身子不适想回去小憩,便留她在前厅招待一下来宾。
谁知国公夫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晕在了厅里,恰巧又被小公爷瞧见,非说是国公夫人故意磋磨新妇。
气得国公夫人指天骂地直跺脚,一把年纪还嚷嚷着要生个老二出来,扔小公爷那个逆子出门。
几次三番下来,国公夫人对调教长姐为一家主母之事死了心,而长姐的大名也再次传满了京城。
只是这一回没人再说她好了,一个新妇,嫁入夫家,不好生养、不善持家、不敬公婆,换作谁家也是不愿娶的。
爹爹和娘亲打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不说,还因为长姐在京中的名声,使得旁人说我们长乐侯府教女无方,累及我和长乐侯府里没出阁的几个庶妹,俱被京中名门大户从嫁娶名单上划拉了下去。
眼见我已满双十,还无人登门提亲,及笄之年曾来相看过的几户人家也都与长乐侯府断了来往,爹爹和娘亲这才着急起来,满京城地打听适龄儿郎,不管家境怎样,先嫁出去一个再说。
后来,终是在求爷爷告奶奶的情况下,有一户人家同意娶我了,然而却不是娶我做正妻,而是做继室。
这还不算,媒人还提了条件,似我们长乐侯府的姑娘,都是没规矩的,若是做了继室,就好好抚养嫡子,万不可生出旁的心思。
这便是让我不能生养自己的孩子了,设若是长姐遇到这等事,爹爹和娘亲必然要将来人唾面辱骂一通再打出去。
可是,遇到这事的是我,是府中姿色不如长姐出众、嘴巴也不如长姐讨巧的我。
前有承继香火的哥哥,后有貌美如花的姐姐,我一贯是不讨爹娘欢心的。
眼下能有个人娶我,且那人还是累世公卿的叶家长子,哪怕我是去做继室,爹娘也乐开了花。
当即一顶花轿、十抬嫁妆,就让我出了闺门。
我不得母亲欢心,是以随她出门的日子也少,对于外界信息一向都是从兄姐口中听来。
只知叶家门风清白,叶家长子也在翰林院领了差事,前妻数年前病逝,膝下唯余一子,年方七岁。
那时我以为,相较于在家当个老姑娘,前半生看父母脸色、后半生看兄嫂的脸色过活,倒不如嫁去叶家。
我与长姐不一样,我会女红,会洒扫,会整理自己厢房里的内务,几个贴身伺候的小丫鬟都被我调教得规规矩矩、服服帖帖。
到了叶家我一定会勤勤恳恳当一个好的主母,尽心孝敬公婆,养育继子,叫人刮目相看。
嫁人之后我也的确这么做了,不能生养自己的孩子,我越发把继子当成亲生骨肉,天冷给他做衣裳,天热给他扇扇子。
这般贤淑纯良,就连长乐侯府那些年被长姐带累的名声都被我一一修正了,却还是捂不热叶大公子和叶小少爷的心。
叶小少爷初长成人,就视我这继母为眼中钉。
叶大公子更在我累坏了身子不能持家之后放出狠话,长乐侯府门风不正,教导无方,我实非良配,兼之多年无所出,本该休弃。
不过是他们念着旧情,许我在叶家养病终老罢了。
我闻言,多年劳苦心酸涌上心头,忍不住呕出血来,在寂静冷清的后院偏房里撒手人寰。
许是心有不甘,死后的我并没有立刻离开叶家,在上空兜兜转转,看那叶小少爷在听到我死亡的消息时,一脸嫌弃地让下人用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去,千万不能途经叶家坟茔,免得污了他母亲的眼。
纵然是一缕幽魂,我仍然被叶小公子给气个仰倒。
睁眼醒来,就看自己竟然回到了长乐侯府,还是回到了没出阁的年少时。
我关上窗户,扣紧双手,暗自发誓。
苍天有眼,怜我一世命苦,让我重生一回。
这回,我绝不会再任由旁人摆布我的一生了!
2
「二姑娘,你醒了啊。可真是不巧,刚才我见到夫人带着大姑娘去锦绣阁买料子呢,姑娘你要是早点醒,没准儿能跟着一块去。」
我的丫鬟细雨打起门帘,从外头端了一盆水进来,一看见我,就呼啦啦说了一串。
我轻轻笑了一笑,即便我醒得再早,母亲也不会带我出门买料子的,她只会把旁人送来的、她和姐姐都不要的东西施舍一般地赏给我。
若在前生,我定会不甘心闹到祖母面前,吵着一道去的。
可是今日我只是点点头,就让细雨给我洗漱换了衣裳。
细雨还当我要出门,抬手就要给我画眉。
我把她的手按压下去,不再介意自己画眉妆扮之后是否比得上长姐半分,却问她:「母亲和姐姐因何要出门买料子?府里最近有什么事吗?」
上辈子蹉跎太久,我已忘了没出嫁时在府里过的那些日子。
细雨见我问起,便道:「说是十五会有媒人上门给大姑娘提亲,还带着郎君来,所以夫人要给大姑娘买料子做几身新衣裳。」
提亲?还带着郎君来?
我神情一变,慌忙问细雨:「今儿初几了?」
「初六呀,二姑娘,等过年你就及笄了。到时大姑娘嫁去了高门做正头夫人,咱们侯府跟着水涨船高,说不得二姑娘你也能嫁个好人家呢。」
不可能的,只要长姐还像前世那般嫁去燕国公府,我们长乐侯府的其他女孩儿就别想着嫁个好人家了。
不,我不能重蹈旧辙,不能再被长姐拖累了。
今日初六,距离十五不过数日而已,如此短暂的时间,我该怎么才能让命运偏离前世的轨迹?
我咬了咬唇,长姐身娇体弱,生病是常有之事,不然让她再多病两场,把提亲的日子往后延一延?
我心怀叵测,打探着长姐回来的消息,就开始往长姐屋里跑。
长姐刚和母亲逛了锦绣阁回来,依着我对她的了解,这会儿她该躺在屋里好生歇息,休养元神。
但我进门的时候,长姐却是红光满面站在镜子前,正拿着布料在身上比画。
看到我来,她先是一惊,而后扬了扬眉,得意地冲我笑道:「怎么样,好看吧?娘亲给我买的,整个锦绣阁就这一匹古香缎,叫我先得了,旁人都没那个福气。」
古香缎一匹价值百两,娘亲也当真舍得,怪不得我出嫁时候侯府上下七拼八凑才凑出了十抬嫁妆,原来是早早花在长姐身上了。
顾不得去恼恨母亲的偏心,我只想邀长姐外出游玩几日。
长姐颇有些意外:「你向来不喜欢和我一道出去,怎么今日改性儿了?」
的确,我从前是不喜欢与长姐同行,她这个人走到哪儿都娇弱得好像一朵花,经不得风吹也经不得雨打。
我和她一起出去,免不了要照顾她,照顾得不好回来还要受爹爹和娘亲的教训,是以我只能躲着她。
但如今情势紧急,由不得我多想,赶紧对长姐说道:「听说姐姐好事将近,我没什么好送姐姐的,不如这两日姐姐随我一道去逛逛首饰铺子,我送姐姐一支珠钗可好?」
「一支珠钗算什么贺礼?」长姐捧着古香缎一脸不屑,随即勾勾唇角,「你要是有心的话,就送我一套头面,如何?」
一套头面少说也得十两,足是我半年的月例,亏得她能说出口。
好在我还有些体己,对于长姐的要求欣然应允。
这下子长姐高兴了,在母亲面前连夸了我好几回,求着母亲答应她和我一道出去。
母亲念她不日就要议亲出嫁,也想趁她在家中的时候多些舒心,就同意下来,只是对我再三嘱托,千万要看护好姐姐。
我对母亲的嘱托不再像从前那样放在心上,为人父母,她从来没有对几个子女一视同仁,也从来没有为子女做过长远打算,我又何必去听她的话呢?
再说,长姐也不是我能约束得了的,兴许是我发了话要送她头面,她不知有多开心,首饰铺子逛了一家又一家,满京城数得上名号的铺子几乎被她逛了个遍。
直到最后,她才从其中选了一家看得上眼的,挑了一套攒珠累金头面,满意而回。
我也很满意,因为回去之后就听说长姐逛得太累,起不来,连姑母到了府中都没去打声招呼,气得娘亲冲我大骂一场,又对姑母说:「妹妹,你是知道的,袅袅她自来身子弱,我惯常不让她出门,都是鸢儿这小蹄子撺掇着她姐姐,非要去买什么首饰。瞧把她姐姐累得,又不知歇息几日能好,这外面媒婆还等着上门提亲呢。」
姑母哼笑一声:「是,大侄女身娇体贵,我算什么,也值得她来看我。再说了,若非母亲托人来说我多日未曾归宁探亲,她想我了,我才不来呢。」
姑母是祖母膝下最小的女儿,祖父故去得早,祖母恐她年纪小,一个人带着丫鬟住不安宁,就把她带到身边亲自抚养,是以养成了一副暴脾气。
往年姑母未曾出嫁时候,就与我母亲不睦,她看不惯我母亲娇纵长兄和长姐,我母亲也看不惯她对兄嫂之事指手画脚。
可喜她后来嫁了出去,夫家有些能耐,外放做了大官,就不常与我们往来了。
若我没记错,这次她回京,说是探望祖母,其实也是打算给自家儿子相看新妇。
听闻母亲说起长姐的婚事,姑母话音顿了一顿,转而又问:「给袅袅提亲的是哪家公子?」
「都是旧日里来往的人家,还有归德侯府、昌邑伯府、燕国公府的夫人也托人在我面前说过,想来我们长乐侯府提亲,真真假假的我也闹不清楚。适逢袅袅前一阵子吹着风病了一场,就干脆全推了,等立夏后再说。这不,立夏没几日,媒人就又说要来提亲了。」
母亲坐直了身子,嘴里说得谦虚,然而面上却是遮掩不住的得意与骄狂。
姑母最不喜的就是我母亲这副嘴脸,见之撇了撇嘴,丢下一句:「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眼里又没规矩的丫头,能嫁什么好人?」便去找祖母说话去了。
母亲才不管姑母怎么说,在她看来,姐姐这辈子是注定要嫁入高门的,姑姑那些话都是嫉妒。
「二丫头,你再去瞧瞧你姐姐,身体好得如何了?明儿郑大夫人要来我们家玩,指不定是要替交好的归德侯府说亲,她得出来露露面。」
我假作听话地去了,刚进院子,还没到长屋里呢,就听一片欢笑声。
我站在窗外看了看,屋子里长姐正捏了帕子在斗蛐蛐,同晨起我看到她倒在床上柔弱不堪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愣在了原地,那些前世里久远到快要尘封的记忆不断涌在眼前。
长姐每一次做女红时拿不动针线的哭啼、每一次祭祖烧香时稍稍一跪就倒下去的身躯、每一次出行多走两步就累软的双腿……
难道,都是假的?都是长姐装模作样伪装出来,欺骗我们的?
不单是欺骗我们,她还把这一套把戏带去了燕国公府,使得长乐侯府教女无方的大名远播四方。
亏得我从前还以为她只是被爹爹和娘亲娇养惯了,她羸弱不能生养、不善持家也不是她的错。
原来……原来都是假的,是她一人,害惨了我们长乐侯府的每一个人!
我死死咬紧牙关,按捺住怒火,趁着她的丫鬟躲懒不在,悄然抽身出了院子,直奔母亲房中。
「娘,你快去让人找个大夫给姐姐看一看吧,我怎么瞧着姐姐身子越发不好了呢,丫鬟们都吓得跑出去了。」
母亲吃了一惊,一边让人去请大夫,一边骂我:「就说不要带着你姐姐瞎胡闹,你偏不听,要是你姐姐因为你累坏了身子,嫁不了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急匆匆就往长姐屋里赶。
我抢在母亲前头,提起足尖轻跑几步,猛地一把推开了房门,姐姐斗蛐蛐正斗到兴起时,被我开门一闹,登时冷了脸:「你推我门干什么?」
我不言,后退一步,露出母亲的脸。
长姐脸上闪出一丝慌乱,随后就捏着帕子跑过来,揽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娘,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母亲满脸震惊,看看长姐又看看我,好一会儿才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你姐姐病得快不行了,丫鬟都吓跑了吗?」
我抿抿唇,还没开口就被姐姐从中拦住:「娘,你听妹妹胡说,我睡了这么多天都快好了,丫鬟们也没吓跑,是怕我闷得慌,出去找蛐蛐给我玩呢。」
「是这样?」母亲缓了口气,指尖点了点我,「你呀,一点事儿都办不成,我让你来看看你姐姐,你都没看个仔细就大呼小叫的,真是没用。」
旋即去说姐姐,「既然好些了,怎么不起来去见见你姑姑?」
「人家这不才好嘛,况且,姑姑又不喜欢我,每次来都要拐弯抹角骂我一通,还要指责母亲的不是。我要是去见姑姑,走两步累坏了,骂两句气晕了,赶不上明儿去见郑大夫人怎么办?」
姐姐满口胡言,偏偏她说什么,母亲就信什么,非但没有怀疑她装病躲懒,还深觉姐姐说得有理。
不过是自家姑母,不见就不见了,郑大夫人可是说亲的媒人,比姑母重要多了。
我从旁默然看着母亲和长姐其乐融融,开始清醒地明白,母亲未必不知道姐姐那些称病躲懒的小心思,可她还是纵容娇惯着她。
因为长姐总归是要出嫁的,她只需要长姐在外维持体面,高嫁勋贵人家就够了。
至于长姐真实的品行如何,她并不在乎,甚至还替长姐打着掩护。
我妄图依靠母亲揭穿长姐面目,从而引起她的注意好生教导长姐的想法,在无声中消散如烟。
母亲靠不上,长姐的婚事又近在眼前,我只能再想别的法子,从这一地泥泞里脱身出去。
3
郑大夫人一如前世那般,如约登门来给长姐提亲了,提的是归德侯府的二公子。
母亲和长姐不大满意,二公子上头还有个大公子,人品贵重,模样甚好,如无意外,将来承袭爵位必然是他,这般一想,二公子在大公子面前未免落了下风。
可惜大公子已经议定亲事,长姐眼看当侯夫人无望,毫不犹豫就拒了这门亲事。
母亲少不得要在中间打个圆场,只说长姐和二公子寅申相冲,若要结亲怕犯太岁。
郑大夫人哪里不知道母亲唯恐长姐低嫁的心思?眸子一转,就看到了我,便问:「二姑娘多大了?」
母亲笑了:「她还小呢,待明年才及笄,要是今年及笄,跟二公子倒是正合适。」
郑大夫人啧了一声,很是可惜。
我何尝不可惜?就因为没有及笄,所以只能等着长姐出嫁之后再议亲事,这世间所有的好儿郎也得等着长姐挑选了之后,才轮得到我。
可母亲也不想想,单凭长姐如今的品行作为,能当得起一家主母吗?
还不如嫁给二公子,吃喝不愁,又不用掌持中馈、打理内外事宜。
我心里一肚子的话,恨不得当着母亲和郑大夫人的面儿都说出来,可我却不能说。
败坏了长姐的名声,于长乐侯府无益,于我更是无益。
便是极不喜欢长姐的姑母,对外说起长姐,也是满口溢美之词。
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同在长乐侯府,就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要是我出了长乐侯府呢?
我捏紧了帕子,要是我不住在长乐侯府,不养在母亲膝下,将来就算姐姐德行有亏,也牵连不到我头上。
可眼下双亲俱在,祖母尚健,我又不是无亲无靠的孤女,该如何出了长乐侯府?
「哎呀,荷姐姐,多日不见,你来府里怎么不找我玩去?」
我正晃神间,便看姑母远远带着笑,从庭院里走过来。
郑大夫人没嫁人时,与姑母来往颇多,二人阔别许久,此刻一见当即笑着迎上了去,手拉手好生叙了叙旧。
郑大夫人在京里是出了名爱给人做媒的,姑母上赶着来见她,无非也是为了子女的婚姻大事。
姑母生了两个儿子,听闻也曾生过女儿,只是养到三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没了。
此前姑母还曾说过,想要一个女儿,只是她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想要女儿就只能抱养或者过继。
爹爹膝下倒是有许多女儿,姑母与其抱养别人家的孩子,倒不如从爹爹这里过继一个。
庶妹们的生母出身低微,只怕入不了姑母的眼,我虽不为父母所喜,到底是长乐侯府嫡出的女儿,过继给姑母正相宜。
姑父外放为官,我随着姑母远离京城,嫁人就嫁在当地,没了长姐的连累,这一生该当顺遂了。
我趁着姑母还要在府里多住几日,忙在祖母面前委婉地提及此事,又道:「姑母总说身边没有女儿,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我倒是愿意给姑母当女儿,爹爹和娘亲身边有长姐,将来不怕没人照应,而且咱们都是一家的人,我在父母身边和在姑母身边都是一样的,就盼着姑姑远在外地,也能有家里人在身边说说话呢。」
祖母不见得多心疼我,但却是真心地疼爱女儿,听我说愿意给姑母当女儿,高兴得不得了,左一句右一句地夸我懂事,识大体,又说:「你姑姑那性子,也只有咱们自家孩子受得住,换了别家,谁愿意和一块爆炭住一起呢?你说了个好主意,待我跟你姑姑商量商量,她要是愿意,我就让你爹娘发发慈悲,把你让给你姑姑。」
我心下欢喜,带着笑回了自己的院子。
细雨看到我回来,很是惊讶:「二姑娘没有到前面偷偷看一眼小郎君吗?听说,郑大夫人带来的那个小郎君长得可俊秀了。」
「再俊秀如何?注定与我无缘,不如不看。」
「咦,二姑娘,你怎么这么说呀?二公子和大姑娘又没有议定,等将来你及笄时候,二公子还没娶亲,说不得你能嫁去归德侯府呢。」
嫁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婚姻大事,自古以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由得我想嫁谁就嫁谁?
好在祖母已经允了我,会去和姑母说过继的事。
我嘱咐细雨:「这两天留点神,要是看到姑姑去祖母房里了,记得告诉我,我正有事要找姑姑呢。」
细雨是个好丫鬟,嘱咐她的事,她从来都办得妥妥当当。
当听到她说姑母出了她从前住的小院,往祖母住处去的时候,我连忙拿上手里的活计,匆匆往祖母房里赶。
才至廊下,就听到了姑姑的大嗓门:「这怎么可以?娘你真是老糊涂了,且不说大哥和大嫂愿不愿意,单说我就不愿意。你老人家也不看看他们把孩子都养成什么样儿了,好好的姑娘家,不学女红、不思妇德,净学些勾栏样式,妖妖乔乔的,我怎么会过继这样的孩子当女儿,也不怕带坏了你的好外孙!」
她话说得难听,祖母都听不下去了:「啐,满口胡言,我们长乐侯府好好的姑娘家,哪个学勾栏样式了?你自己不也是长乐侯府的姑娘?」
姑母讥笑起来:「娘,也不是我说,我再怎么脾气不好,出了门也好过这府里的几个丫头。别说让我过继一个当女儿了,就是白送我一个当儿媳妇,我都不要!」
姑母寥寥数语,却仿佛晴天霹雳,震人心魂。
我停下脚步,早该想到姑母既是不喜欢爹爹和娘亲的教育方式,不喜欢被惯坏了的貌美长姐,又怎么会喜欢毫无长处的我呢?
过继出府的路,断了!
4
「二姑娘,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衣袖都掉茶水里去了。」
细雨轻轻推我一把,收拾了杯子。
我回过神来,问她:「你说,我能不能不嫁人?不嫁人,是不是会好过点?」
「姑娘说得哪门子糊涂话?」细雨好气又好笑,一面给我换了衣裳,一面道,「姑娘家长大了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别个不说,就说咱们府上三爷房里的大姑娘,那可是个话都不能说的,及笄后不照样嫁出门去了吗?何况,二姑娘你模样也好,身子也好,时候到了,提亲的人说不得也像大姑娘那样,把咱侯府的门槛都踩破了呢。」
有没有人踩门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三叔家中的大姐姐,即便身有残疾,是个哑巴,也没能留在家里,而是被三叔匆匆找了个落魄的书生就嫁了出去。
没人愿意在家里养个老姑娘,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别说爹爹和娘亲不会同意,就是大哥和大嫂,也不会同意养我一辈子的。
我换好了衣裳,看着袖子上那缠枝莲花纹,仿佛看到了自己无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的宿命。
长姐会如前世那般嫁入燕国公府,而我也会如前世那般嫁去叶家,然后……
「不,没有然后,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
「二……二姑娘你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我从凳子上一跃而起,丫鬟细雨吓了一跳,看着我一头雾水。
我哈哈一笑,早该想到的,既然我熟知前世之事,为何不以此帮助自己逃离宿命呢?
「细雨,快去给我拿纸笔来。」
我在桌前坐下,细想前世之事,凡能记起的人和事,皆在纸上一一写下来。
归德侯府、昌邑伯府、燕国公府、前世的叶家、母亲的娘家、姑姑的夫家……能帮助我的,留下,不能帮助我的,便在纸上划去。
如此一来,原是写得满满的一张纸,瞬间就剩下了几个字。
陈家、冯家、李家、皇家!
陈家是祖母的娘家,冯家是母亲的娘家,李家是大嫂的娘家,而皇家,乃是当朝第一权贵人家。
我未及笄,不能独身出门。
不讨母亲喜欢,也不能随意跟她赴宴。
唯有等着家中来人的时候,才能有机会与外人搭上关系。
三个娘家与我们长乐侯府常来常往,见得最多,是我最容易找机会的人家。
「细雨,我记得祖母的寿诞快到了吧?」
细雨听我问,掰着手指数了数:「快了,六月六不就是老夫人的诞辰吗?说来,老夫人这回寿诞还得大办呢。」
祖母今年正好六十六,又逢六月六的诞辰,是要好生操办的。
「娘,按理不该由我出这个头,可我想着长姐身体柔弱,家中妹妹们年纪又小,兼之女儿也快到及笄的年龄了,是时候帮娘分些担子了。眼看祖母的诞辰就要到了,女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娘亲去招待宾客,可好?」
晨起,我给母亲请过安,就势在她房中提了个建议。
能有人搭把手,母亲自然是愿意的。
「你有这份孝心是很好,只是你年纪小,从前又没经过这些事儿,万一到时候出了乱子……」
「不过是待人接物,娘怕我应付不来,那就再派两个嬷嬷照看着,不就行了?」
母亲想想也是,我没经过大事儿,可她身边的嬷嬷是跟着她经历过的,有嬷嬷们从旁指点,应是错不了了。
「你呀,要是有你妹妹身子一半好,我也就让你协同料理这些家事了。」
母亲点点长姐的额头,颇有微词。
长姐哼了一声,倒怪我自讨苦吃:「家中下人那么多,何须你来多事?仔细办砸了差事,又叫娘骂你。」
我不理她的冷嘲热讽,到了祖母寿诞那日,带了母亲身边的两个陪嫁嬷嬷,前去招待宾客。
许是我藏在长姐身后太久,三个娘家的来客看到我多多少少都有些吃惊。
「前回见你,觉得还是个小孩子,才隔几日呢,就长成大姑娘了。」
祖母的弟媳陈老太君拉着我的手,冲着祖母一叠声地赞叹:「模样秀气,人也稳重,比我们府里那几个丫头可强多了。」
祖母被陈老太君说得满面带笑,连忙摆手:「快别这么夸她,她才几斤几两,哪就比得过你们常平侯府的姑娘了。」
陈老太君闻言,轻叹口气:「姑娘们在家中再不好,也是好的,要是去了外头,多好也能被人挑出不好来。你就说我们家的大丫头随云,在家时候谁看了谁不说好,偏到了宫里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这心里头想想我就……」
她拿帕子擦了擦泪,我方想起来随云这个人。
那是常平侯的长女,常平侯以军功封侯,乃天子近臣,比我爹靠着祖荫得来的长乐侯要威风许多。
陈随云也比长姐懂事许多,是以小小年纪就被选进宫去,做了公主伴读,后来长到及笄放出宫,就许给了齐国公府的小公爷为妻。
那时候提起陈随云,别说我羡慕极了,就连长姐都艳羡不已,在家里缠着闹着要去进宫当公主伴读。
只是凭爹爹的地位,咱们家还摸不着皇家的门槛,长姐自然也不能像陈随云那般,有资格给公主当伴读,是以这事便在母亲许诺一定不会给她找个比陈随云低的门第嫁过去,她才罢休。
然而,就是这不可能的事,却让我寻出一线生机。
不能过继出府,何不寻个出路进宫呢?
来源:阎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