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中玺:最后的归途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8-29 14:02 3

摘要:八月五日的黄昏,我刚刚带着满身风尘与赤水河畔的歌声从仡乡的深处跋涉回贵阳,三弟的电话便急急传来,说母亲已近弥留。放下电话,窗外的城市灯火已在夜色中浮动起来,我心中却仿佛陡然失却了支撑的柱梁。未及喘息,便匆匆携妻儿,驱车闯入沉沉的暗夜,星月无言,车轮碾过山路的声

2025年8月27日下午5时10分,母亲终于还是走了,走完了她人生中的第九十三个春秋。

八月五日的黄昏,我刚刚带着满身风尘与赤水河畔的歌声从仡乡的深处跋涉回贵阳,三弟的电话便急急传来,说母亲已近弥留。放下电话,窗外的城市灯火已在夜色中浮动起来,我心中却仿佛陡然失却了支撑的柱梁。未及喘息,便匆匆携妻儿,驱车闯入沉沉的暗夜,星月无言,车轮碾过山路的声音,在寂静中愈发沉重,一路颠簸着奔向老家的方向。

当终于踏进医院病房时,三个姐姐红肿着眼睛在灯下守着,脸上尽是疲惫刻下的印痕。她们哽咽着告诉我,母亲在混沌中一直喃喃:“等我中玺回来,就回猫寨去住几天,然后我就走了。” 那声音微弱,却如一道灼热的烙印,清晰地印在我心上。仿佛她全部未尽的念想,都凝结在这条归途之上——非回猫寨不可,方能启程远行。

八月六日的清晨,我们几姊妹手忙脚乱地将昏迷的母亲从医院接回猫寨的老屋。堂屋被匆匆收拾出来,铺好床铺,那氛围无声地宣告着,人们已默默在为生命的终点作准备了。然而生命在濒临熄灭时,竟迸发出令人惊异的光华。七日天尚未明透,母亲竟奇迹般地自己从床上坐起。待到晨光熹微,寨子里的老老少少陆续踏进门槛探望。母亲倚在床头,竟能自如地应答,面容虽枯槁,却浮现出久违的笑容,声音里竟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气。她与那些被岁月刻满皱纹的故人絮絮地聊着,说些旧事,间或夹着轻微的笑语,仿佛只是平常一次闲坐,而非与世界的告别。这清醒而温煦的谈笑,足足绵延了三个多小时,她才终于带着一种近乎满足的倦意,缓缓睡去。

八月八日,母亲依然在凌晨五点醒来,在三姐的搀扶下,又一次坐了起来。这一日,她的精神竟显出异样的亢奋,不仅与围坐身边的邻里亲热地聊着家常,竟还招呼两个孙儿凑到床边,要和他们打几圈“补克”。纸牌在她枯瘦的手指间翻动,她专注地瞧着牌面,甚至带着点顽童般争胜的神气。牌局正酣时,她竟忽而笑着开口:“给我也点一支烟吧!” 那支烟在她指间明灭,淡淡的烟雾缭绕在她清瘦的脸颊旁,仿佛一霎那,时光倒流,旧日的气息又弥漫开来。

“难道猫寨真是灵丹妙药?”三弟在一旁喃喃自语,声音里交织着不可思议与渺茫的祈望。

然而,八月九日的晨光却未能再次唤醒母亲起身的力量。她安静地躺着,神智依然清醒,能辨清每一个俯身看望她的亲邻,准确叫出他们的名字。可所有的气力分明已如流沙般从她体内不可挽回地泻尽了,说话几乎无声,连睁开眼皮也成了极艰难的挣扎。挨至薄暮时分,意识开始浮游,她断续吐出呓语:“我晚上八点钟走。” 这话语令人心惊——祖母临终时也曾如此精准地预言了自己的时刻。于是,八点将至,全家人都屏息围在床前,泪水在眼眶中无声地积蓄。我俯下身去,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那微凉的脉搏在指下尚在平稳地跳动,未曾显出凶险的乱象。这微弱但清晰的搏动,在我心底悄然点燃了一丝侥幸的星火——或许,或许真有奇迹?

八月十日,为了心中那点唯恐不尽的愧疚,我执意请来了村医,为母亲挂上点滴。透明的药液顺着塑胶软管一滴、一滴坠下来,缓慢得如同时间的脚步。母亲竟又一次睁开了双眼,从死神指缝间挣出一点余息。见她身子稍有好转,我们几姊妹商议,暂且接她去石阡三弟家中静养。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忙碌一阵,安排停当,我便于八月十三日晨驱车返回贵阳。心中虽仍惴惴,却怀着一丝卑微的企望,以为岁月或可再宽限些时日。

八月二十六日,我在学校办公室伏案,四下寂静,唯闻窗外风声。手机蓦然响起,屏幕上显现三弟的号码。心中当即一沉,生出无限惶恐。平日三弟极少来电,凡有电话,必是母亲病危的消息。果然,电话那头的声音沉重:“哥,妈不行了,今天下午就得送回猫寨。”

当下便驱车赶往金阳接大姐与姐夫,复又奔往老家。路途迢递,暮色四合,车灯划破山间浓雾,我的心亦如这蜿蜒山路,起伏不定,焦虑万端。至猫寨老家,已是夜里十点过后。踏入房中,见母亲躺在床上,形销骨立。我近前连唤数声“妈”,她只紧紧闭目,摇头而已,再无一语。

我黯然退了出来,心下明白:母亲此番确难挺过了。

忽然一阵晕眩袭来,周身冷汗直冒,几乎栽倒。大姐过来问询,我只推说无事,许是饿的。自清晨闻讯至今,米水未进,又兼长途驾驶,身体自是疲乏已极。然而待饭碗端到面前,却一点食欲也无,晕眩之感再次涌上,冷汗一颗一颗自额间滴落,砸在尘埃里。原来人之悲怆,先知的并非是心,倒是这肉身。

八月二十七日下午,母亲自知大限将至,以目示意,要我们扶她起来。我与三弟从后搀抱,三个姐姐俯身连声呼唤。母亲枯瘦的手微微颤动,似在回应,唇间依稀可辨亲人的名字。她的意识竟如此顽强,锚定于尘世,直至最后一刻。五时十分,窗外雾霭弥漫,天色在暗蓝中挣扎,母亲的气息渐渐微弱,终如游丝,断绝于万籁俱寂之中。

九十三载光阴,于此尘埃落定。

母亲终于走了。

她走时,我们姊妹几人环伺在侧,她是在儿子的怀抱中离去的。她以这般清晰的方式告别,归于她魂牵梦萦的故土。那最后两日的回光返照,仿佛是生命在行将熄灭之际迸发出的最炽热的火焰——她并非被疾病耗干后默然熄灭的残烛,而是从容地燃烧至最末一瞬,才坦然沉入永恒的夜色。

我独站在院坝坎边,望着远山含黛,暮霭升腾,终于禁不住泪如雨下。母亲的一生,如同这山间的雾,来过,浓烈过,浸润过山川草木,最终又悄然散去,融入天地之间。我们竭力救治,奔波照料,看似为延长母亲的生命,而今思之,或许更是为了安抚我们自己那颗惶惑不安的心,弥补那些未能常伴左右的光阴。

母亲的离去,让我恍然明白:生命的来去,原非我们所能挽留。惟其如此,生时的陪伴与关怀,才显得格外珍贵。猫寨的泥土最终拥抱了它的女儿,赤水河的水声将成为永恒的安魂曲。

母亲啊,您归于您所热爱的土地了,在这片您耕耘了九十三个春秋的土地下,请安息吧。而我们,将继续行走于这人间,带着您给予的血脉与记忆,直到某一天,我们也踏上同样的归途。

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但见山川依旧,云卷云舒,一代人来,一代人往,太阳照常升起,照在猫寨的瓦檐上,照耀着人间这永无止境的离别与重逢。母亲只是先我们一步,回到了天地万物的循环之中。

此刻清风拂过院坝,仿佛母亲的低语。我拭去泪水,望向苍茫远山,心中忽然澄明:生命的终局并非黑暗,而是回归;母亲的离去不是终结,而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的开始。在这片她深爱的土地上,在每一个她爱过的人心里,母亲永远活着,如同故乡的小溪川流不息。

来源:雍雍体坛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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