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杜若跪在冰冷的泥地上,额头抵着粗糙的墓碑,那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墨迹写着“慈母孙氏之墓”。其实孙婆婆不是她的生母,甚至不是她的亲人。她是捡到杜若的人,也是养大她的人。
杜若跪在冰冷的泥地上,额头抵着粗糙的墓碑,那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墨迹写着“慈母孙氏之墓”。其实孙婆婆不是她的生母,甚至不是她的亲人。她是捡到杜若的人,也是养大她的人。
三天前,孙婆婆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抓着她的手,从贴身的衣物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好孩子……我快不行了……有件事,瞒了你十六年……”老人的声音像风中残烛,杜若哭得喘不上气,一个劲地摇头。
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块绣了一半的并蒂莲手帕,针脚细密,配色雅致,一看就出自富贵人家。另一半,则是一枚小小的,刻着“顾”字的木牌。
“你是我在去苏陵府的路上捡的……那年大水,河边上就你一个娃娃在哭……这手帕和木牌,就在你襁褓里。”孙婆婆的气息越来越弱,“去苏陵府,找姓顾的……你是好人家的女儿,不该……不该在这穷山沟里埋没一辈子……”
说完最后一个字,那双浑浊的眼睛就永远地闭上了。
村里人对杜若这个“外来者”本就不亲近,孙婆婆一走,那些平日里和善的嘴脸便迅速换了模样。村长的儿子张望不止一次地用贪婪的眼神盯着她,话里话外都是让她“省点事”,直接嫁过去给他当媳妇。
杜若知道,她必须走。
她将孙婆婆攒下的几百文铜钱缝进内衫,把那半块手帕和木牌贴身藏好,背上一个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包袱,里面只有两件换洗衣裳和几个冷硬的窝头。天还没亮,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孤零零的新坟,转身没入了通往山外的晨雾之中。
【苏陵府……我一定要找到你们。】
这条路比她想象的更难走。官道上车马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睁不开眼,而她只能沿着路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脚上的布鞋很快就磨破了,石子硌得脚底生疼。
第三天傍晚,她饿得头晕眼花,最后一个窝头也在昨天啃完了。她靠在一棵大槐树下,看着官道上一个茶寮里飘出的炊烟,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茶寮里坐着三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高声谈笑,目光时不时地往她这边瞟,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杜若把头埋得更低了。【不能去,那些人看着就不是好人。再忍忍,前面应该就有村镇了。】
就在这时,一匹黑色的骏马由远及近,在茶寮前停下。马上的人翻身下来,动作干净利落。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身形高大挺拔,背上背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包,腰间挂着一个葫芦。他走进茶寮,在离那群汉子最远的角落坐下,要了一碗粗茶和两个肉包子。
男人的侧脸轮廓分明,眉眼深邃,下颌线绷得很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他吃东西很快,但并不粗鲁,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杜若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他手边的肉包子上,咽了口口水。
那几个汉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独自上路的男人。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男人桌前,一巴掌拍在桌上。
砰!
“小子,哪条道上的?看着面生啊。”
男人眼皮都没抬,继续小口喝着茶,仿佛没听见。
横肉汉子脸上挂不住了,伸手就要去抓男人的衣领:“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男人衣领的瞬间,男人动了。快得像一道闪电。他握着茶碗的手腕一翻,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了汉子的脸上。
“啊——!”汉子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脸连连后退。
另外几个汉子见状,骂骂咧咧地抄起板凳就围了上来。
茶寮老板吓得缩在柜台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杜若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那男人却依旧稳坐着,直到板凳带着风声砸向他的头顶,他才微微侧身,手肘闪电般向上一顶,正中一名汉子的手腕。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伴随着凄厉的嚎叫,那汉子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了下去。
他顺势夺过板凳,看也不看,反手一挥,将另一个扑上来的汉子扫倒在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三两下,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几个地痞无赖,已经倒在地上呻吟打滚。
男人站起身,从怀里摸出几文钱丢在桌上,冷冷地对老板说:“茶钱和包子钱。”
说完,他看也没看地上的人,转身就准备离开。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树下的杜若,看到了她苍白的脸和干裂的嘴唇,以及那双写满了惊恐和……渴望的眼睛。他微微一顿,随即眉头皱起,仿佛看到了什么麻烦事,转过头,牵起马缰,头也不回地走了。
杜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一阵失落。她知道自己不该有任何期待,萍水相逢,人家凭什么帮你呢?
她扶着树干,挣扎着站起来,准备继续赶路。可刚走了两步,腿一软,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次醒来时,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堆柔软的干草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旁边,一小堆篝火正噼啪作响,驱散了夜的寒意。
那个青衣男人就坐在火堆旁,正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焰。火光映照着他的脸,明暗交替,让他那张冷峻的脸庞多了几分柔和。
见她醒来,男人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平淡:“醒了就喝点水。”
他将腰间的葫芦扔了过来。
杜若手忙脚乱地接住,拧开盖子,一股清甜的泉水滑入喉咙,瞬间缓解了火烧火燎的干渴。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踝被处理过了,磨破的地方敷上了捣碎的草药,清清凉凉的,疼痛感减轻了不少。
“谢谢你……公子。”杜若小声说道,声音还有些沙哑。
男人没应声,只是将一串烤得焦黄的野兔递给她。“吃吧。”
浓郁的肉香瞬间钻进鼻子,杜杜若的肚子叫得更响了。她顾不上烫,撕下一块兔肉就往嘴里塞,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男人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又是一个逃难的孤女,这世道……】他心里暗叹一声,自己也是从这条血路上走过来的,见得多了,心肠早就硬了。可不知为何,看到这女孩儿在树下昏倒时那副无助的样子,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人要去哪?”他终于开口问。
“我叫杜若,要去苏陵府……寻亲。”杜若咽下嘴里的肉,小声回答。
“苏陵府?”男人挑了挑眉,“从这里到苏陵府,走路至少还要一个多月。你一个姑娘家,就这么上路,不怕死在半路上?”他的话很直接,甚至有些刻薄。
杜若被问得一噎,眼圈红了。她何尝不知道危险,可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我必须去。”她攥紧了拳头,眼神却异常坚定。
男人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衡量什么。最后,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我叫沈决明。正好也顺路。明天你跟着我,但别指望我一直管你,我不是善人,你要是拖我后腿,我会随时把你扔下。”
杜若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连连点头:“嗯!我不会拖后腿的!谢谢你,沈大哥!”
沈决明没再理她,找了个离火堆不远的地方,靠着树干闭目养神。
杜若心里却充满了感激和一丝久违的安全感。她看着沈决明冷硬的侧脸,【他虽然嘴上说得凶,但心肠一定是好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沈决明就叫醒了她。
“走了。”他言简意赅。
杜若赶紧爬起来,将他的外衣叠好递过去。沈决明接过来,随意地搭在马背上,然后将她昨天剩下的半只野兔用荷叶包好,扔给她。
“省着点吃。”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官道上。沈决明牵着马走在前面,步子很大,杜若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脚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她记得沈决明的话,不能拖后腿。
沈决明看似在专心走路,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女孩。他看到她额头上渗出的细汗,看到她紧抿的嘴唇,也看到了她即使一瘸一拐,也从未开口求他慢一点的倔强。
【倒是个硬骨头。】
中午时分,沈决明停下脚步,从马背上取下水囊递给她。“歇会儿。”
杜若接过水囊,大口喝了几口,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鞋子。脚底的水泡已经磨破了,和布料黏在一起,血肉模糊。
沈决明皱了皱眉,从自己的行囊里翻出一个小瓷瓶,扔给她:“自己上药。”
杜若打开瓶子,一股清凉的药膏味扑面而来。她用手指蘸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口上,一阵刺痛过后,是难以言喻的舒爽。
“谢谢……”
“别总说谢谢。”沈决明打断她,语气有些不耐烦,“我救你,只是不想看到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算是我为自己积德。你要真想谢我,就快点好起来,别给我添麻烦。”
杜若低下头,默默地将药膏涂好,重新穿上鞋。虽然他的话不好听,但她知道,他是关心自己的。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就以这种奇怪的模式相处着。沈决明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赶路。他会打猎,会辨认草药,会选择最安全的宿营地。而杜若则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帮他生火,清洗他换下的衣物,用她带来的针线帮他缝补磨破的袖口。
她的针线活极好,补丁打得平整又结实,几乎看不出痕迹。
一天晚上,沈决明看着自己袖口上那个精致的锁边,终于忍不住问:“你学过绣活?”
“嗯。”杜若正在篝火旁,借着火光整理她那个宝贝手帕,“我从小就跟着婆婆学,村里的婶子大娘都找我帮忙。”
沈决明凑过来看了一眼。那半块手帕上的并蒂莲,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用的针法是他从未见过的繁复。
**“这是‘绕云针’?”** 他有些惊讶地开口。
杜若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沈大哥你也懂这个?”
沈决明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以前……听人说过。据说这种针法是苏陵府顾家独有的,早已不外传了。”
杜若的心猛地一跳,她激动地抓住沈决明的手臂:“顾家!对!我就是要找顾家!沈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沈决明被她抓着,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和颤抖。他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淡:“苏陵府姓顾的多了去了。但能用得起这种绣品的顾家,只有一个,那就是苏陵府最大的丝绸商,顾家。”
他顿了顿,看着杜若满是期盼的眼睛,还是把话说完了:“不过我劝你别抱太大希望。那种高门大户,规矩森严,不是你说你是他们家的人,他们就会认的。更何况,你只有这么半块手帕。”
杜若脸上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但很快,她又重新抬起头,眼神坚定:“不管多难,我都要试一试。这是婆婆的遗愿,也是我唯一的身世线索了。”
沈决明看着她,没再说什么。他只是默默地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半个月后,他们身上的盘缠都用光了。窝头早就吃完,光靠沈决明打猎已经无法果腹,他们还需要买盐巴和一些必需品。
这天,他们路过一个叫做“青石镇”的小镇。镇子不大,但还算繁华。沈决明卖掉了几张猎来的皮毛,换了些铜钱。可这点钱,要支撑到苏陵府,显然是不够的。
两人坐在一家面馆里,一人一碗阳春面。这是他们半个多月来吃的第一顿正经饭食。
杜若只吃了一半,就把碗推到沈决明面前:“沈大哥,我吃饱了,你吃吧。”
沈决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拿起筷子将剩下的面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面,沈决明说:“我去找个短工做,你在客栈等我,不要乱跑。”他想去码头扛包,虽然辛苦,但来钱快。
“不行!”杜若立刻反对,“你的手是用来拿剑,是用来救人的,怎么能去做那种粗活?”相处了这么久,她早就看出沈决明绝非普通人。他背上那个长条布包里,裹着的定是一把利器。他懂医术,懂野外生存,身手更是好得不像话。
“那你说怎么办?等着饿死吗?”沈决明的语气冷了下来。
杜若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从包袱里拿出自己所有的绣线和一块干净的白布。“沈大哥,你信我一次。你给我三天时间。”
她拉着沈决明,在青石镇里四处打听,最后找到了一家最大的绸缎庄——“锦绣阁”。
锦绣阁的掌柜是个精明的胖子,看到他们两个一身风尘,本想赶人。但当杜若将她那半块并蒂莲手帕展现在他面前时,他那双小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这……这针法……”掌柜的结结巴巴,拿起手帕翻来覆去地看,脸上满是震惊。
“掌柜的,民女想跟您做个生意。”杜若不卑不亢地开口,“我不要工钱,只求您提供最好的丝线和布料,再给我一间安静的屋子。三天后,我绣一个帕子给您。您若是看得上,就按市价收购。若是看不上,我分文不取,马上就走。”
胖掌柜看着杜ت若笃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她手里的半成品,一咬牙:“好!我就信你一次!”
接下来的三天,杜若把自己关在了锦绣阁后院的一间小屋里。沈决明就在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打扰。他偶尔透过窗户的缝隙,能看到那个瘦弱的女孩儿坐在灯下,手指翻飞,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手里的那方丝帕。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彩,安静,却有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三天后,房门打开。
杜若走了出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却亮得惊人。她将一方崭新的手帕递给掌柜的。
手帕上,一尾红色的锦鲤正从荷叶下探出头,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水面。那鱼鳞的光泽,水波的荡漾,荷叶的脉络,无一不精,无一不妙。最让人叫绝的,是那锦鲤的眼睛,用了一种极细的金线,点缀得恰到好处,充满了灵气。
胖掌柜拿着手帕,手都在抖。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
他激动地看着杜若:“姑娘,这方帕子,我出……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这在青石镇,足够一个普通家庭一年的开销了。
杜D若却摇了摇头。
掌柜的心里一咯噔,以为她嫌少。
却听杜若说:“掌柜的,我不要二十两。我只要十两银子,外加……请您帮我写一封引荐信,给苏陵府最大的绣庄‘天工坊’的柳师傅。我听闻,她是苏陵府绣工第一人。”
【光有钱不行,我需要一个能接触到顾家的机会。天工坊是给顾家供货的,这是最好的敲门砖。】杜若心里盘算着。
胖掌柜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好!好一个有志气的姑娘!没问题!别说引荐信,我亲自送你们去苏陵府,把你引荐给柳师傅!”
他看出来了,这姑娘的本事,远不止十两银子。这可是一棵摇钱树,一个能让锦绣阁名声大噪的机会。他要做的,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就这样,杜若靠着自己的一双巧手,不仅解决了眼前的困境,还为自己的寻亲之路,铺上了一块至关重要的垫脚石。
坐上锦绣阁掌柜安排的马车,杜若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百感交集。她看了一眼身边闭目养神的沈决明,轻声说:“沈大哥,谢谢你。”
沈决明睁开眼,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我说了,别总说谢谢。这是你自己挣来的。”
他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陵府的繁华,远超杜若的想象。青石板路光可鉴人,两旁是雕梁画栋的商铺,街上行人如织,衣着光鲜。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脂粉和丝绸的香气。
锦绣阁的胖掌柜果然守信,亲自将他们带到了“天工坊”。
天工坊坐落在苏陵府最热闹的绣品一条街上,门面古朴而大气。掌柜的递上名帖和引荐信,很快,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就出来将他们引了进去。
穿过几道回廊,他们被带到一个雅致的庭院。一个年约五十,身穿素色长裙,气质端庄的妇人正坐在廊下指导几个年轻绣娘。她便是天工坊的首席绣师,柳师傅。
柳师傅看了引荐信,又接过杜若绣的那方锦鲤帕,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才抬起头,审视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却眼神清亮的女孩。
“这帕子,是你绣的?”
“是,柳师傅。”杜若恭敬地回答。
“针法不错,有点意思。但匠气太重,少了点魂。”柳师傅的评价很苛刻,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赞许。
她放下帕子,又问:“你想来我天工坊做什么?学徒?还是绣娘?”
“我想向柳师傅请教‘绕云针’的收尾针法。”杜若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半块并蒂莲手帕。
当柳师傅看到那手帕时,脸色骤然一变。她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手帕,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这……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这是我……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杜...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柳师傅死死地盯着她,目光仿佛要将她看穿。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跟我来。”
她将杜若带进了一间内室,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沈决明在外面的庭院里等着。
内室里,檀香袅袅。柳师傅关上门,转身看着杜若,眼眶已经红了。
“孩子……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谁?”
杜若将自己的身世,从孙婆婆的遗言,到那块“顾”字木牌,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柳师傅听完,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拉着杜若的手,泣不成声:“像,太像了……你的眉眼,和你娘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娘?”杜若也跟着激动起来。
“你的母亲,是顾家的二小姐,顾清芷。也是我……最好的姐妹。”柳师傅哽咽道,“当年,她与一位寒门书生相爱,却遭到家族的强烈反对。老爷子要把她许配给知府的儿子,她一气之下,便与那书生私奔了……从此音讯全无。顾家对外只说二小姐暴病而亡,还将她从族谱上除了名。”
“那……那我爹呢?”
柳师傅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后来听说,你父亲在赶考路上遇到了山洪,没能回来……你母亲当时应该已经怀了你。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想必是吃尽了苦头。”
杜若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疼得喘不过气。原来,她的身世是这样的。不是被抛弃,而是充满了无奈和悲伤。
“柳姨,”她改了称呼,“我外公……顾家老爷子还在吗?我想去见见他。”
柳师傅面露难色:“老爷子三年前就过世了。如今顾家主事的是你的大舅舅,顾长风。他……他是个极重家族颜面的人。当年你母亲的事,让他觉得是顾家的奇耻大辱。你要是就这么找上门去,我怕……”
“我怕他不会认你。”
杜若沉默了。她没想到,寻亲之路会是这样的结局。找到了,却可能不被承认。
“不过,”柳师傅话锋一转,“有一个人,或许能帮你。那就是顾家的老夫人,你的外婆。她当年最疼清芷,清芷走后,她大病一场,从此不问世事,一心向佛。这些年,她一直在城外的静安寺清修。你舅舅虽然不孝,但对老夫人还是毕恭毕敬的。只要老夫人认了你,你舅舅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柳姨,我该怎么做?”
“别急。”柳师傅拉着她的手,“你先在天工坊住下。老夫人的寿辰就在下个月,到时她会回府。我会想办法安排你们见一面。你手里的这半块手帕,就是最好的证据。因为另一半,就在老夫人手里。这是当年,她亲手为你母亲绣的嫁妆。”
杜若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沈决明在院子里等了很久,才看到杜若跟着柳师傅出来。他发现女孩的眼睛红红的,但神情却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柳师傅将沈决明也打量了一番,对他客气地说:“这位公子,多谢你一路护送阿若。接下来,她会住在我这里,安全无虞。这是些许程仪,不成敬意。”她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沈决明没有接,只是看着杜若:“你决定了?”
杜若点头:“嗯。柳姨是我娘的故交,她会帮我。”
沈决明沉默了一下,然后对柳师傅抱了抱拳:“那就有劳了。钱就不必了。”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沈大哥!”杜若急忙叫住他,“你要去哪?”
“我的事办完了,该走了。”沈决明的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丝疏离。
不知为何,杜若的心里突然一阵恐慌。她习惯了有他在身边的日子,习惯了他的沉默和冷淡,也习惯了他不动声色的保护。她无法想象,没有他的日子会是怎样。
“你……你还会回来吗?”她鼓起勇气问。
沈决明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话:“苏陵府这么大,有缘自会再见。”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天工坊,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杜若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杜若就住在天工坊的后院。柳师傅待她如亲生女儿,教她更精深的绣艺,给她讲了很多关于她母亲顾清芷的往事。
从柳师傅的口中,杜若拼凑出了一个温柔而坚韧的母亲形象。她知道了母亲也喜欢在绣品里藏一些小心思,知道了母亲最爱吃的点心是桂花糕,知道了母亲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勇气。
她对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有了更深的牵挂和思念。
同时,她也在柳师傅的指导下,夜以继日地练习刺绣。她要把母亲留下的那半块并蒂莲手帕,用自己学到的所有技艺,完美地补全。这不仅仅是一件绣品,更是她与母亲,与顾家血脉相连的证明。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顾老夫人的寿辰到了。
这一天,柳师傅带着杜若,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登上了顾家的大门。食盒里,是杜若亲手做的桂花糕。而她的怀里,揣着那方已经被她补全的并蒂-莲手帕。
手帕的另一半,莲叶舒展,莲蓬饱满,一针一线,都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和期盼。
顾家府邸,朱门高墙,气派非凡。门口的石狮子威严肃穆,让人望而生畏。
柳师傅是顾家的老熟人,又是来给老夫人贺寿的,门房自然不敢怠慢,恭敬地将她们引了进去。
顾府内亭台楼阁,曲径通幽,比杜若想象中还要奢华。来往的宾客非富即贵,谈笑风生。杜若跟在柳师傅身后,低着头,紧张地攥着衣角。
穿过宾客盈盈的前厅,她们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引到了后院一处僻静的院落。这里是老夫人的“静心堂”。
堂内,一个头发花白,身穿褐色僧衣的老妇人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双目紧闭。她虽然年迈,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端庄秀丽。她就是杜若的外婆,顾老夫人。
一个穿着华贵,面容精明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正是顾家如今的当家,顾长风。看到柳师傅进来,他脸上挤出一丝客套的笑容。
“柳师傅有心了,母亲一直在念叨你。”
“见过顾大爷。”柳师傅行了个礼,然后侧过身,让出身后的杜若,“这是我的一个晚辈,叫杜若,仰慕老夫人,特地跟我来给老夫人磕个头。”
顾长风的目光落在杜若身上,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便移开了。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
杜若跪在蒲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声音清脆:“杜若……祝老夫人福寿安康,松柏长青。”
顾老夫人缓缓睁开眼,她的目光浑浊而平静,落在杜若脸上时,却微微一滞。她看着杜若的眉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和哀伤。
“好孩子,起来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杜若站起身,在柳师傅的示意下,将食盒打开,捧出那碟精致的桂花糕。“听闻老夫人喜爱桂花糕,这是我亲手做的,还请老夫人品尝。”
顾长风在一旁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觉得这乡下丫头规矩真多。
老夫人却伸出枯瘦的手,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味道……和芷儿做的一模一样……”她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顾长风的脸色微微一变。“母亲,您又想起那个不孝女了。”
“你闭嘴!”老夫人厉声喝道,这是她今天第一次情绪失控。她死死地盯着杜若,声音颤抖地问:“孩子,你……你到底是谁?”
杜若知道,时机到了。
她从怀中取出那方并蒂莲手帕,双手捧着,递到老夫人面前。
**“外婆,我是清芷的女儿,我叫杜若。”**
当那方完整的手帕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静心堂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顾长风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冲上前来,一把抢过手帕,难以置信地看着上面的绣样和针脚。一半是熟悉的,母亲的手艺;另一半,针法虽略有不同,但那神韵,那配色,分明是顾家不传的秘技。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那个孽障早就死了!”他失声叫道。
老夫人却激动得浑身发抖,她不顾一切地推开儿子,踉踉跄跄地走到杜若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滑落。
“像……太像了……我的芷儿……我可怜的女儿……”她一把将杜若紧紧地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血脉亲情,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隔断的。在看到杜若,看到那方手帕的一瞬间,她就全明白了。
“你这个……你这个妖女!你是哪里来的骗子,竟敢冒充我顾家血脉!”顾长风回过神来,指着杜若厉声喝骂,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惊慌。
“大哥!”柳师傅站了出来,冷冷地看着他,“阿若有信物为证,老夫人也认了她。你还想抵赖吗?当年要不是你逼得紧,清芷妹妹会走到那一步吗?”
“你胡说!”顾长风恼羞成怒,“这东西谁知道是不是伪造的!来人!把这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给我轰出去!”
几个家丁闻声就要上前。
“我看谁敢!”老夫人用尽全身力气,将杜若护在身后,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长风!她是你亲外甥女!是你妹妹唯一的血脉!你连她都不认,你还有没有良心!”
“母亲!你糊涂了!”顾长风急得满头大汗,“我们顾家是苏陵府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能凭空多出一个来路不明的外孙女?传出去,我们顾家的脸面往哪搁?我绝不承认!”
【他怕的不是丢脸,是怕我分家产吧。】杜若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心里一片冰冷。她对这个所谓的舅舅,没有一丝一毫的亲情。
“我不要顾家的荣华富贵,也不想当什么顾家小姐。”杜若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她扶着老夫人,看着顾长风,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来,只是想完成我娘的遗愿,告诉外婆,她的女儿没能尽孝,但她的血脉还在。我来,也是为了完成我养祖母的遗愿,让我认祖归宗。今天,外婆认了我,我的心愿就已经了了。”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至于顾家的名声,顾家的家产,我分文不取。从今往后,我与你们顾家,再无瓜葛。我只认我外婆一人!”
说完,她扶着老夫人,转身就要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站住!”顾长风气急败坏地拦住她们,“你想走?没那么容易!今天这事要是传出去,我顾长风还怎么在苏陵府立足!来人,把她给我关到柴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出来!”
他这是要杀人灭口了!
柳师傅脸色大变,正要上前理论,却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拦住。
就在家丁们要对杜若动粗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看谁敢动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挺拔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青衣依旧,眼神却冷得像冰。
是沈决明。
他不是走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杜若看着他,又惊又喜,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沈决明缓步走进静心堂,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顾长风身上。那眼神里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顾长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什么人?敢闯我顾家府邸!”顾长风强作镇定地喝道。
沈决明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走到杜若身边,拉起她的手。“别怕,我在这。”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瞬间驱散了杜若心中所有的恐惧。
“给我拿下!”顾长风对着家丁们大吼。
几个家丁壮着胆子冲了上来。
沈决明看都没看,拉着杜若侧身一避,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扣住一个家丁的手腕,轻轻一扭。
“啊!”
惨叫声中,那家丁的身体像麻袋一样飞了出去,撞倒了另外两个同伴。
剩下的家丁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敢上前。
顾长风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人身手如此了得。“你到底是谁?”
沈决明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扔在地上。令牌是纯黑色的,上面用赤金刻着一个张牙舞爪的“玄”字。
顾长风看清那令牌,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玄……玄甲卫!”**
玄甲卫,那是直属当今圣上的密探组织,权势滔天,专司监察百官,缉拿要犯。别说他一个区区丝绸商,就是苏陵知府见了,也得点头哈腰。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跟在乡下丫头身边的穷小子,竟然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玄甲卫!
“顾……顾大人,误会,都是误会……”顾长风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前倨后恭的态度变化之快,令人作呕。
沈决明懒得理他,他弯下腰,扶起因为惊吓和激动而有些站不稳的顾老夫人。“老夫人,您受惊了。”
然后,他转向杜若,眼神柔和下来:“跟我走。”
杜若看了一眼怀里的外婆,又看了看沈决明。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命运将彻底改变。
在所有宾客惊愕的目光中,沈决明牵着杜若,扶着老夫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顾家大门。自始至终,顾长风连个屁都不敢放,只能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
离开了顾家,沈决明将老夫人和柳师傅送回了天工坊,并派人暗中保护。
安顿好一切后,他和杜若走在苏陵府的夜色下。
“你怎么会是玄甲卫?”杜若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一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沈决明淡淡地说,“我来苏陵府,本就是为了查办一件案子,恰好与顾家有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他解释说,他一直在暗中调查顾家与一桩官银走私案的牵连,顾长风正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他之所以一直没有现身,就是在等证据确凿。今天在顾家,他本来只是在外面监视,没想到会看到杜若被欺负,一时情急,才暴露了身份。
“那……案子查完了吗?”
“差不多了。”沈决明看着她,“顾长风气数已尽。等他倒台,顾家会由老夫人重新接管。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杜若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沈大哥,如果……如果我不是顾家的外孙女,你今天还会出来救我吗?”
沈决明也停了下来,月光洒在他英俊的脸上,他的眼神深邃如海。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杜若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温柔:
“傻瓜。从我回头救下昏倒在树下的你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一个人了。”
【无论你是谁,是富家千金,还是乡野孤女,在我眼里,你都只是那个倔强得让人心疼的杜若。】
杜若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扑进他怀里,将一路上的委屈、恐惧和后怕,都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沈决明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三个月后。
顾长风因参与走私官银、草菅人命等多项罪名,被抄家下狱,秋后问斩。顾家家产查封后,念在顾老夫人深明大义,主动揭发,圣上特批将顾家祖宅和天工坊归还,由老夫人掌管。
苏陵府的街头,新开了一家绣庄,名字很简单,就叫“杜若绣庄”。
绣庄不大,但布置得极为雅致。老板娘,正是杜若。
她没有选择留在顾家当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而是用自己的手艺,开创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顾老夫人也没有勉强她,反而将自己毕生的积蓄都拿出来支持她,时常会拄着拐杖,笑呵呵地来看她。柳师傅则成了绣庄的首席顾问,两人情同母女,一起研究新的绣样和针法。
杜若绣庄的绣品,因为构思新颖,针法独特,很快就在苏陵府打响了名号,订单络绎不绝。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
杜若正在窗边赶制一幅屏风,上面是百鸟朝凤图,气势恢宏。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包热气腾腾的桂花糕。
“又在忙?”沈决明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她嘴边。
杜若笑着张嘴咬了一口,满口香甜。
“玄甲卫不是很忙吗?沈大人怎么天天往我这小店跑?”她调侃道。
沈决明如今已是玄甲卫在江南地区的总指挥,官居四品,前途无量。但他一有空,就会换上便服,跑到这里来。
“再忙,也得回家看看。”沈决明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宠溺。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精致的并蒂莲发簪,玉质温润,雕工精美。
“送你的。”
“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杜若有些惊喜。
“不为什么。”沈决明拿起发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髻,然后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因为,我想娶你了。”
杜若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心跳如鼓。她抬起头,对上他深情而认真的眼眸,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个羞涩而坚定的点头。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已经结出了青涩的果实。
一年的寻亲路,从孤苦无依,到尘埃落定。她找到了亲人,也找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她知道,她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这世间所有的颠沛流离,原来都只是为了奔赴一场命中注定的相遇。
来源:小南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