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踩着八厘米的Jimmy Choo高跟鞋,站在一条与周围摩天大楼格格不入的青石板小巷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青苔和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这味道让她精心打理的阿玛尼套装都显得有些滑稽。
林未尽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她踩着八厘米的Jimmy Choo高跟鞋,站在一条与周围摩天大楼格格不入的青石板小巷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青苔和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这味道让她精心打理的阿玛尼套装都显得有些滑稽。
“周教授,您确定是这里?”她对着手机,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烦躁。作为市博物馆最年轻的策展部主任,她手头正在负责一个国宝级的青铜器特展,万事俱备,偏偏在展台的设计上卡了壳。那些所谓国际知名的设计师,交上来的方案不是冰冷的金属就是浮夸的玻璃,完全无法承托那件“镇馆之宝”的厚重历史。
走投无路之下,她求助了自己读博时的导师,一位德高望重的考古界泰斗。老教授沉吟半晌,给了她这个地址。
“未尽啊,别看地方破,高人都在野。这位苏先生,是我一个老友的后人,他家的手艺,那可是从鲁班那时候传下来的。你客气点,他脾气怪。”
林未尽深吸一口气,挂了电话,抬头看着面前那个斑驳的木质门楣,上面挂着一块同样旧得看不出年份的匾额——“青砚小筑”。
【小筑?我看是破庙还差不多。】
她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一阵“吱呀”声仿佛能把人的耳膜刺穿。院子里不大,种着几丛翠竹和一架开得正盛的紫藤萝,石桌石凳,一派清幽。一个穿着亚麻衬衫,头发微长,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正躺在紫藤架下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杯清茶,眯着眼,悠闲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林未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就是教授口中的“苏先生”?看起来比自己还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不求上进”的懒散劲儿。
“请问,苏青砚先生在吗?”她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礼貌和疏离。
年轻人连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地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就是。有事?”
林未尽差点转身就走。她将手里的项目文件“啪”一声放在石桌上,开门见山:“苏先生,我叫林未尽,市博物馆的策展主任。我需要一个展台,用来陈列战国时期的青铜器‘云纹方鼎’。这是设计要求和相关资料,酬劳方面……”
“没兴趣。”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记耳光,扇在了林未尽精心准备的所有说辞上。
她愣住了:“什么?”
苏青砚终于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瞳仁黑亮,此刻却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他扫了一眼桌上的文件,又看了看林未尽一身的精英范儿,嘴角微微一撇:“林主任,你身上香水味太冲,惊扰了我院子里的鸟。还有,我不给冷冰冰的物件做嫁衣。”
林未尽气得发笑,她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荒唐的理由拒绝。
“苏先生,这不是普通的物件,是国宝!是承载了千年历史的文化瑰宝!”
“哦,”苏青砚坐起身,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历史是历史,我是我。你回去吧,你这单子,我不接。”
说完,他竟又躺了回去,闭上眼,一副“送客”的架势。
**“你!”**
林未尽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纵横职场这么多年,见过无数难缠的客户和艺术家,但从没见过如此油盐不进、傲慢无礼的人。
【简直不可理喻!什么狗屁高人,就是一个躲在破院子里的无业游民!】
她强压下怒火,冷笑一声:“好,苏先生风骨高洁,是我唐突了。只是不知这满院的清风翠竹,能不能当饭吃。”
说完,她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愤怒的“嗒嗒”声。
身后传来苏青砚懒洋洋的声音:“不劳林主任操心,至少比你那一身名牌自在。”
林未尽的背影僵了一下,随即走得更快了。
接下来的三天,林未尽面试了不下十个设计师和团队,甚至联系了海外的工作室,结果依旧不尽人意。那些所谓的设计,在她看来,都是对“云纹方鼎”的亵渎。
夜里,她独自在办公室对着方鼎的资料发呆,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地浮现出苏青砚那张懒散又带点嘲讽的脸,以及他那间与世隔绝的小院。
【难道真的要再去求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断。不可能!她林未尽绝不向那种人低头。
然而,第四天,项目主管下了最后通牒,展期临近,展台方案必须尽快敲定。
林未尽在办公室枯坐了两个小时,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拿起了车钥匙。
这次,她学聪明了,换上了一身休闲装,收起了浑身的锐气,甚至没喷香水。当她再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苏青砚正蹲在院子一角,小心翼翼地给一株兰花浇水。
听到动静,他回头瞥了她一眼,眉毛一挑:“哟,林主任又来视察民间疾苦了?”
林未尽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但还是被她强行按了下去。她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苏先生,我为我上次的无礼道歉。我是真心诚意来请您出手的。”
苏青砚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不置可否:“真心?我怎么看着像走投无路呢?”
“……”林未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行了,东西拿来我看看。”苏青砚似乎也懒得再逗她,走到石桌边坐下。
林未尽连忙把带来的更详细的资料递过去,包括方鼎的三维扫描图、历史背景、以及展厅的整体环境设计。
苏青砚看得极其缓慢,手指在那些打印出来的图片上轻轻划过,眼神专注而深邃,和他平时那副懒散的样子判若两人。
许久,他才抬起头,问道:“这方鼎,你亲手摸过吗?”
林未尽一愣:“当然,戴着专业手套。”
“隔着一层膜,那不叫摸。”苏青砚摇摇头,“你只是碰到了它的‘尸体’,没有感受到它的‘灵魂’。它在地下沉睡了两千多年,身上有泥土的气息,有时间的刻痕,有王侯的野心,也有工匠的血汗。你那些设计师,只看到了它的形,却看不到它的神。他们做的东西,配不上它。”
这番话,让林未尽心头巨震。
她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看似不羁的年轻人,或许真的懂。他说的,正是她心里模糊感觉到却无法言说的东西。
“那……苏先生的意思是?”她的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意思是,这活儿,我接了。”苏青砚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不过,我有条件。”
“您说!”
“第一,从今天起,到展台完工,你每天都得来我这儿报到。”
“为什么?”林未尽不解。
“让你沾沾人气儿,别整天跟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一样。你都不懂生活,怎么懂历史里的生活?”苏青砚说得理所当然,“第二,酬劳我不要钱。”
林未尽更惊讶了:“那您要什么?”
苏青砚伸出三根手指:“展出期间,你得在展台旁边的说明牌上,加上三个字——‘苏记造’。”
就这么简单?不要天价设计费,只要一个署名?林未尽简直不敢相信。这对于博物馆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好!我答应!”她立刻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苏青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今天没事了,你可以回去了。明天早上八点,过来帮我劈柴。”
“……劈柴?”林未尽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劈柴。”苏青砚一脸认真,“木头是有生命的,你要先学会跟它对话。”
林未尽站在原地,看着苏青砚又晃晃悠悠地躺回摇椅上,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圈套。但不知为何,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头,却悄然落了地。
第二天一早,林未尽顶着两个黑眼圈,穿着一身运动装,准时出现在了青砚小筑。苏青砚递给她一把斧子,指着院角的一堆木桩。
“喏,你的任务。”
林未尽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精英女性,哪里干过这种粗活。她学着苏青砚的样子,憋红了脸,用尽全力一斧子下去,结果斧头“铛”的一声被弹开,木桩纹丝不动,震得她虎口发麻。
苏青砚在旁边看得直乐:“林主任,你这力气,是都用在跟下属开会上了吗?”
“你!”林未尽又气又窘。
苏青砚笑着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过斧子,轻描淡写地说:“看好了。心要静,气要沉,顺着木头的纹理,人、斧、木,三者合一。”
话音刚落,他手臂肌肉微微鼓起,斧子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坚硬的木桩应声而裂,整整齐齐地分成了两半。他一连劈了十几下,动作行云流水,富有节奏,不像在干活,反倒像是在进行一场优雅的表演。
林未尽看呆了。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汗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那一刻的苏青砚,褪去了所有的懒散,散发着一种原始而纯粹的力量感。
她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接下来的日子,林未尽过上了一种她从未想象过的生活。每天早上八点到青砚小筑报到,从最基础的打磨木料开始。苏青砚教她辨认各种木材的纹理和特性,从紫檀的沉稳到黄花梨的华美,再到金丝楠的温润。
她的双手,从前只习惯于翻阅文件和敲击键盘,如今却沾满了木屑和汗水,甚至磨出了薄茧。她一开始觉得这是苏青砚在故意刁难她,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心在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中,竟然慢慢静了下来。
她不再焦虑,不再失眠,开始能闻到空气中木料的清香,能听到院子里鸟儿的鸣叫,能品出苏青砚泡的茶里那股淡淡的回甘。
而苏青砚,也远非她初见时那般不近人情。
他嘴上依旧不饶人,总是“林主任”、“工作机器”地叫她,但行动上却很照顾她。她中午忙得忘了吃饭,他会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她被木刺扎了手,他会一边数落她笨手笨脚,一边拿出药箱,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挑出刺,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巷子里的老街坊们似乎都跟苏青砚很熟。卖豆腐的王奶奶会送来自己磨的豆浆,修自行车的李大爷会拉着他下棋,他总能三言两语把老人家们逗得哈哈大笑。林未尽这才发现,这个小院,不是避世的孤岛,而是整条巷子的人情枢纽。
她对苏青砚的看法,在悄然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喂,苏青砚,”一天下午,林未尽正在用砂纸打磨一块小叶紫檀,忍不住问道,“你这手艺,跟谁学的啊?这么厉害,怎么甘心窝在这么个小地方?”
苏青砚正用刻刀在一块木头上雕琢着什么,头也不抬地回答:“祖传的。至于为什么窝在这儿,因为外面太吵,静不下心,做不出好东西。”
“可你的手艺,完全可以成立个人品牌,做高端定制,能赚很多钱。”林未尽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衡量他。
苏青砚停下手中的活,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林主任,你觉得钱很重要?”
“难道不重要吗?”
“重要,但没那么重要。”他拿起手边那块已经初具雏形的木雕,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雏鸟,正仰头待哺,“有些东西,一旦沾了铜臭味,就失了灵气。我这门手艺,求的是心手合一,不是流水线生产。再说,我又不缺钱。”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林未尽却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她想起之前有一次,她无意中看到一辆顶配的迈巴赫停在巷口,一个西装革履、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恭恭敬敬地站在车边,似乎在等苏青砚。而苏青砚只是不耐烦地摆摆手,对方就立刻鞠躬离开了。
【这个苏青砚,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谜团,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
展台的雏形,在他们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渐渐显现。苏青砚没有画一张设计图,所有的尺寸和结构都在他脑子里。他用的是一种古老而精妙的技艺——榫卯。整座展台,不用一根钉子,全靠木头与木头之间的巧妙嵌合,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他选用的木料是深埋地下的千年阴沉木,色泽乌黑,带着一种古朴而神秘的美感。当林未尽亲手抚摸着那光滑如玉的木质表面时,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沉静而磅礴的力量。
她看着在夕阳下专注工作的苏青砚,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刻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他不是在做一个展台,而是在为那尊沉睡千年的青铜器,打造一个配得上它的“家”。
这个过程,像是一场漫长而温柔的洗礼,不仅洗去了林未尽一身的浮躁,也让她对他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天来青砚小筑,期待跟他斗嘴,期待喝他泡的茶,期待看他工作的样子。
然而,平静的日子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那天,博物馆的副馆长带着一个油头粉面、满身名牌的男人来到了青砚小筑。男人叫钱帆,是馆里新来的艺术顾问,据说有海外留学背景,家里也颇有势力。
钱帆一进院子,就用挑剔的目光四处打量,当他看到正在施工的展台时,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
“林主任,这就是你找的‘高人’?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师手笔,搞了半天,就是个老木匠活儿。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么黑乎乎的木头,搞这种老掉牙的设计?我们博物馆要的是国际化,是现代感!”
林未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钱顾问,请你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这个设计,是我最终敲定的。”
“你敲定?林主任,你是不是被这乡野村夫给洗脑了?”钱帆的语气充满了不屑,“副馆长,您看看,这东西要是摆进展厅,简直就是拉低我们整个展览的格调!”
副馆长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闻言也有些犹豫:“未尽啊,这个……是不是有点太传统了?”
苏青砚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活,仿佛把他们当成了空气。
他的无视,彻底激怒了钱帆。
“喂!那个木匠!”钱帆提高了音量,指着苏青砚,“我跟你说话呢!你这东西,不行!立刻给我拆了!”
苏青砚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刻刀。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目光平静地看着钱帆,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我的东西,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另外,这里不欢迎狗。现在,请你们出去。”
“你……你敢骂我?!”钱帆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我没有骂你,”苏青砚淡淡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好!好你个苏青砚!”钱帆怒极反笑,“林未尽,我告诉你,这个破木头架子,休想进博物馆的大门!我这就去跟馆长汇报,这个项目,我接手了!我们有的是国际顶尖的团队,绝对比你这个强一百倍!”
说完,他气冲冲地拉着副馆长走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林未尽看着苏青砚,心里又急又气,还有一丝担忧:“苏青砚,这下怎么办?钱帆在馆里关系很硬,他肯定会从中作梗。”
苏青砚却像没事人一样,重新拿起刻刀,轻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信我吗?”
林未尽看着他沉静的眼眸,那里面仿佛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湖,能抚平所有的焦虑。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信你。”
“那就行了。”苏青砚的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继续干活吧,林主任,那块面板还没打磨好呢。”
果不其然,钱帆的动作很快。第二天,馆里就下了正式通知,暂停了林未尽对展台项目的负责权,由钱帆接管。林未尽据理力争,却被馆长以“顾全大局”为由压了下来。
那几天,林未尽心情糟透了。但她依然每天都去青砚小筑,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地帮苏青砚打磨木料。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她就是想待在他身边。
苏青砚也什么都没问,只是偶尔会在她走神的时候,敲敲她的脑袋,说一句:“专心点,木头会疼。”
展台在他们的沉默和专注中,终于完工了。
那是一件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艺术品。整个展台呈现出一种古拙而磅礴的气势,阴沉木深邃的色泽如同黑夜,表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却又保留了木质天然的肌理,仿佛是流淌的时间。每一个连接处都天衣无缝,线条简约流畅,却蕴含着无穷的韵味。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就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充满了力量与尊严。
林未尽围着展台走了好几圈,眼眶都有些湿润。她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展台,这是苏青砚的心血,也是他的骄傲。
“真美……”她由衷地赞叹。
“那是自然。”苏青砚靠在门框上,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可是……它进不了博物馆了。”林未尽的语气又低落下去。
“谁说的?”苏青砚挑了挑眉,“好戏,才刚刚开始。”
特展开幕式当天,林未尽作为项目的早期负责人,还是出席了。她站在展厅的角落,看着宾客云集,镁光灯闪烁,心里五味杂陈。
展厅正中央,那尊“云纹方鼎”被安置在一个极具现代感的合金玻璃展台上,灯光打在上面,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这正是钱帆的“杰作”。他正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旁,向各位来宾介绍着自己的设计理念,什么“后现代解构主义”、“传统与科技的碰撞”,听得林未尽直犯恶心。
在她看来,那个展台就像一个华丽的牢笼,将方鼎的灵魂死死囚禁。
钱帆显然也看到了角落里的林未尽,他端着香槟走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炫耀和嘲讽:“林主任,怎么样?我的设计还不错吧?这才叫艺术,这才叫格调。你那个黑木头疙瘩,现在应该还在那个破院子里吃灰吧?哈哈哈!”
林未尽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在一众博物馆领导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林未尽的瞳孔猛地一缩。
**来人竟是华夏文物鉴定界的泰斗,前故宫博物院的首席研究员——柏老!**
柏老在圈内的地位无人能及,等闲的活动根本请不动他。他今天能来,整个博物馆都蓬荜生辉。
馆长和钱帆立刻像苍蝇见了蜜一样迎了上去。
“柏老!欢迎欢迎!您能莅临指导,是我们博物馆的荣幸啊!”
柏老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直直地投向了展厅中央的云纹方鼎。他缓步走上前,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钱帆在一旁喋喋不休地介绍着:“柏老,您看,我们这次特意采用了最先进的恒温玻璃罩和悬浮式设计,最大程度地展现了方鼎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柏老的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胡闹!”
一声厉喝,让整个展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柏老,钱帆的笑僵在了脸上:“柏……柏老,您这是?”
柏老根本没看他,他痛心疾首地指着那个合金展台:“简直是暴殄天物!这冰冷的钢铁,浮夸的灯光,完全是在扼杀这尊方鼎的灵性!你们把它当成了一件死物,一件商品!谁做的这个展台?庸俗!浅薄!简直是对文物的侮辱!”
柏老的话字字珠玑,掷地有声,砸得钱帆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馆长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结结巴巴地说:“柏老,这……这是我们新来的艺术顾问设计的,他可能……比较追求创新……”
“创新?”柏老冷哼一声,“创新不是摒弃根本!连对文物最基本的敬畏之心都没有,还谈什么创新?简直是笑话!”
整个展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面如死灰的钱帆身上。林未尽站在角落里,只觉得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恶气,终于畅快地吐了出来。
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柏老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和期待:“我听闻,这次展览,原本有一个截然不同的展台方案?不知可否一见?”
馆长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林未尽。
林未尽的心“咯噔”一下,她知道,机会来了。她深吸一口气,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不卑不亢地对柏老说:“柏老,确实有另一个方案。只是……那个展台目前不在馆内。”
“哦?在何处?”
“在城南的青石巷,青砚小筑。”
听到“青砚小筑”四个字,柏老的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说的是哪个青砚小筑?”
“就是苏先生的那个。”
“哪个苏先生?”柏老追问道,呼吸都急促了。
“苏青砚。”
**轰!**
这个名字一出口,柏老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死死地盯着林未尽,嘴唇哆嗦着,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他……他竟然亲自出手了?”**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位泰山北斗级的人物,为何会因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字而如此失态。
只有林未尽,隐约猜到了什么。
“柏老,”馆长小心翼翼地问,“这位苏青砚先生……是?”
柏老没有回答他,而是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喃喃道:“鲁班门……苏家……原来传闻是真的,他真的还隐居在市井之中……”
他猛地转身,抓住馆长的胳膊,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马上!备车!去青石巷!快!”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到了青石巷。当那辆考斯特停在巷口时,整个巷子都轰动了。
林未尽领着柏老,推开了那扇熟悉的木门。
苏青砚还是那副老样子,躺在摇椅上,喝着茶,仿佛外面天大的事都与他无关。他院子里,那座阴沉木展台静静地伫立着,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着沉静而温润的光泽。
柏老一进院子,目光就死死地黏在了那座展台上,再也挪不开了。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像是朝圣一般,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展台的边缘。
“是了……是了……”他喃喃自语,“这鬼斧神工的活榫,这天衣无缝的拼接……普天之下,除了苏家的‘乾坤手’,再无第二家!”
他绕着展台走了一圈又一圈,时而俯身细看,时而闭目感受,脸上的表情是痴迷,是震撼,是激动,最后,化为了深深的敬畏。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这位在文博界地位尊崇、年近八旬的老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对着那个躺在摇椅上、看似懒散的年轻人,恭恭敬敬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鲁班门第三十七代外门弟子,柏松年,见过少主!”
**“少主!”**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馆长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钱帆更是面无人色,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林未尽也彻底呆住了,她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
【少主?鲁班门?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青砚终于从摇椅上坐了起来,他看着柏老,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柏老,多年不见,你身子骨还挺硬朗。”
“托少主的福!”柏老直起身,依旧是满脸的恭敬,“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苏家嫡传的手艺!此生无憾!此生无憾了啊!”
苏青砚站起身,走到林未尽身边,看着她那副傻掉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了,林主任,不认识了?”
林未尽被他一捏,才如梦初醒,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少主?”
“一个称呼而已。”苏青砚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家祖上,确实是给皇帝盖房子、做家具的,传到我这儿,就剩我一个了。柏老年轻时跟我爷爷学过几天手艺,所以才这么叫。”
他解释得轻描淡写,但在场众人听来,却不亚于一场八级地震。
鲁班门!那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匠神世家吗?传闻他们一脉单传,技艺通神,从古至今,华夏无数的国之瑰宝、传世建筑,背后都有他们的影子。他们是真正的无冕之王,是守护着华夏传统工艺命脉的神秘家族!
而眼前这个懒洋洋的年轻人,竟然是这一代的传人,是这个传奇世家唯一的继承者!
馆长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他竟然把一尊活的“国宝”给得罪了!他颤抖着走到苏青砚面前,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苏……苏先生……不,苏少主!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我……”
钱帆更是“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苏少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狗眼看人低,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苏青砚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林未尽的脸上。
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笑道:“怎么样,我做的这个‘黑木头疙瘩’,还算过得去吧?”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林未尽的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她看着苏青砚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震撼、羞愧、懊恼、甜蜜、崇拜……无数种情绪在她心中交织,最终,都化作了一抹无法掩饰的动人笑意。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天的后续,成了整个文博圈流传了很久的传奇。
钱帆的玻璃展台被连夜撤下,苏青砚的阴沉木展台被博物馆用最隆重的仪式请了进去。当“云纹方鼎”被安放上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古朴的青铜与沉静的阴沉木完美地融为一体,仿佛它们本就该在一起,已经共度了数千年的时光。没有丝毫的违和,只有历史的厚重与生命的庄严。那一刻,方鼎不再是一件冰冷的展品,它活了过来。
在展台的说明牌上,除了对展台材质和工艺的介绍,最后,还郑重地刻上了三个古朴的篆字——
**苏记造。**
而苏青砚本人,在引起了滔天巨浪之后,又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回到了他的青砚小筑,继续过着他喝茶、看书、晒太阳的“退休”生活。无数想要一掷千金求他出手的人,都被挡在了巷子口。
林未尽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甚至因为这次的事件,她在业内的声望不降反升。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时刻紧绷、言辞犀利的工作狂,她的眉眼间多了一丝温柔和从容。她会提前下班,会拒绝不必要的应酬,然后,开着车,去往城南那条宁静的青石巷。
她和苏青砚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叫她“林主任”,而是叫她“未尽”。她也不再叫他“苏先生”,而是连名带姓地喊他“苏青砚”,偶尔气急了,会喊他“喂”。
那天傍晚,林未尽又来到了青砚小筑。她没有进去,只是靠在门外,看着院子里苏青砚正教巷口张大爷的孙子做木头蜻蜓。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送走了小男孩,苏青砚一回头,就看到了她。
“傻站着干嘛,进来啊。”
林未尽走进院子,坐在石凳上,看着他收拾工具。
“苏青砚。”她忽然开口。
“嗯?”
“你……为什么是我?”她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心底的问题,“以你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偏……”
苏青砚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
“因为,”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那天你第一次来,虽然一身的刺,像只炸了毛的猫,但你的眼睛里,有光。那束光,是对那尊方鼎的,也是对历史的。你不是把它当成你晋升的工具,你是真的爱它,敬它。这一点,和我很像。”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仰视着她,眼里的笑意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而且,你不觉得……你穿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跟我讲道理的样子,特别可爱吗?”
林未尽的脸,又一次不争气地红了。她想说点什么来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我这双手,”苏青砚轻轻执起她的手,她的手心有薄薄的茧,那是这些天在他这里磨出来的,“造得出传世之作,也只想为你一人煮碗热汤。”
他的话,像是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林未尽的四肢百骸。她眼眶一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可以是传说中的鲁班门少主,是让泰斗都鞠躬的匠神,但在她面前,他只是苏青砚。一个会赖床,会逗她,会为她洗手作羹汤的苏青砚。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那……你可得煮一辈子。”
苏青砚笑了,眼里的星光,比天上的银河还要璀璨。
“一言为定。”
几个月后,林未尽升任了市博物馆的副馆长,但她依旧住在自己那个小小的公寓里。因为这样,离青石巷近一些。
一个寻常的周末,阳光正好。
青砚小筑的院子里,林未尽穿着舒适的家居服,正笨拙地学着用刨子推平一块木板。木屑纷飞,带着好闻的清香。
苏青砚就坐在她旁边的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看得津津有味。偶尔抬起头,纠正一下她的动作。
“手腕放松,腰部发力……对,就是这样。”
巷子里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王奶奶在门口喊着“青砚,未尽,豆浆好了,自己来拿——”。
林未尽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头看向苏青砚,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目光里满是宠溺的笑意。
“看什么?”她故意板起脸。
“看我老婆。”苏青砚答得理直气壮。
林未尽的脸颊飞上两抹红霞,她把手里的刨子一扔,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苏青砚,我发现我好像越来越离不开这个破院子了。”
“那就别离开了。”苏青砚放下书,揽住她的肩膀,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青砚小筑,以后也是你的家。”
“那……苏大师,”林未尽仰起头,狡黠地眨了眨眼,“我这个后半生,可就全拜托你了。”
苏青砚低头,吻上她的唇,声音含混而温柔:
“我的荣幸。”
紫藤花开得正盛,一串串垂下,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正好,岁月安然。
所谓神仙眷侣,大抵,就是这般模样。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