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寅时的梆子未落，老张已经摸黑下了楼。巷口的白炽灯在晨雾里晕成毛月亮，照见"老杨豆腐脑"褪了色的帆布棚顶。二十三年了，这顶补丁摞补丁的棚子，倒比街对面的便利店招牌还让他心安。

寅时的梆子未落，老张已经摸黑下了楼。巷口的白炽灯在晨雾里晕成毛月亮，照见"老杨豆腐脑"褪了色的帆布棚顶。二十三年了，这顶补丁摞补丁的棚子，倒比街对面的便利店招牌还让他心安。

老杨的铜锅蹲在煤炉上，腾起的热气凝成水珠，顺着帆布褶子往下淌。汤是昨夜现熬的鸡架子底，添了干香菇与虾皮吊鲜，滚沸时浮起金黄的油膜。案头粗瓷坛里腌着祖传的酱汁，紫褐色的浓浆里沉着八角与桂皮，坛沿结着经年的盐霜，像圈灰白的年轮。

"老规矩？"老杨的铜勺在桶沿敲出脆响。铁皮桶里的豆腐脑颤巍巍泛着光，豆腥气早被石膏点化成嫩，用薄铝片横竖划上九刀，便成了棋盘格。老张盯着勺尖舀起的豆腐花，想起闺女幼时总说这是"云朵冻"，如今那丫头却在硅谷喝着冷冰冰的蛋白粉。

青花海碗先卧一勺酱汁。琥珀色的汤头浇下去，豆腐脑浮沉如雪浪。老杨的腌菜坛子依次排开：脆莴笋丝染着红油，雪里蕻碎裹着芝麻，最绝是那勺现炸的辣椒油——菜籽油泼三遍，头泼激香，二泼催辣，三泼定色，最后撒把汉中花椒粉，麻香混着荤香直冲天灵盖。

虾皮要选舟山淡晒的，紫菜需头水嫩尖，香菜末切得比米粒还细。老张照例多要勺榨菜丁，萧山产的玫瑰大头菜，咸鲜里沁着微甜，咬破时脆响能惊醒瞌睡虫。

塑料凳陆续坐满老主顾。穿太极服的刘老头自带搪瓷缸，专舀锅底结块的豆腐脑；菜场王婶总要双份虾皮，说补钙治风湿；修鞋的老吴就着二锅头吃豆腐脑，烈酒混着辣油，喝得脖颈通红。

老杨变戏法似的摸出个保温桶："给弟妹带的？"桶底早垫好了豆腐脑，汤料分装在三格塑料盒里。老张摸出怀里的保温杯，倒出半杯滚烫豆汁——这是老杨单独留的头锅浆，豆腥味重得年轻人捂鼻，却是老妻化疗后唯一吃得下的早饭。

油条摊的香气混了进来。面剂子入油锅的滋啦声里，老张想起儿子幼时总把油条泡进豆腐脑，说这是"金箍棒搅东海"。如今那小子在陆家嘴的早会上喝着冰美式，朋友圈晒的Brunch摆盘精致，却总缺个热乎气。

老杨的漏勺突然停在半空："对面便利店挂转让了。"老张抬头望去，玻璃窗上"网红三明治"的贴纸正在剥落。穿超短裙的姑娘曾来试过豆腐脑，被香菜味呛得落荒而逃，手机支架撞翻过刘老头的搪瓷缸。

头茬阳光爬上帆布棚时，老主顾们陆续散去。老张摸出老年机扫码，付款提示音是段《甜蜜蜜》——老杨闺女给设的，说是招揽年轻人。街角传来校车轰鸣，几个穿校服的孩子冲进便利店，拎着冰柜里的饭团匆匆离去。

保温桶递到老妻手上时，汤还是滚的。病房窗台上的玻璃瓶里插着野菊，老张舀起勺豆腐脑吹凉："老杨问你好呢。"白瓷勺碰着保温桶内壁，叮当声混着早间新闻的播报，竟比教堂钟声更让他心安。

巷口的梧桐又落了些叶，便利店终究换了肠粉招牌。老张依旧寅时下楼，帆布棚下坐着新旧面孔：穿汉服直播的姑娘学刘老头要锅底结块，晨跑的白领偷师老吴的豆汁兑咖啡。老杨的铜勺敲得更响了，震得梧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撒落几片金黄的晨光，正巧掉进老张的豆腐脑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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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为了回农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