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离家出走的工装裤情人，久久恍惚。他一定会蹲在电线杆下佯媚的——
《当代·诗歌》
2024年6期
梁上
告诉翔子
“借我那把枪吧，或者借我五毛钱”
——陈升《爱情的枪》
告诉他，我也有过这种想法
我把子弹都上了膛
可无论在胸口开多少窟窿
都不能带着血向前发射出来
也许怪我不够仰头挺胸
那天我悻悻地蹲下，蹲到两腿发麻
告诉他别做傻事，这世上
谁都是这样来的
他见过，我那时瞪着一张白纸
用出从小学就练的铁砂掌
却总也打它不穿
但是啊，告诉他，别忘了告诉他
我还想再和他喝一次酒，我请客
雷已经不能喝了
上次胃穿孔，差点让他老婆厥过去
现在就剩我们仨，告诉他，心情好点就来聚聚
也许我们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帮他
上一次社会新闻
可光是被人看到又有啥用呢？
他们不跟你碰杯
他们的杯里净泡着养生茶水
生怕你的血和汗污了桌台
算了，告诉他，来喝一杯。
点一盘五花，几串心管儿
一人一只腰子，别忘了再拿盆毛豆
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路口那家老板换人了，可味没变
每晚依然坐得满满
看看吊起的灯泡下吵吵闹闹
人世间还没翻天，对吧？
趁热吃，凉了就不是个味了
塑料眼球
我推开卧室的窗
我等待海风吹来
窗户离最近的海
有八万三千两百三十米
我深吸一口空气
它味道带一点点咸
这一定是大海吧
闻起来怎么像床尾的汗
是时候点播不一样的画面
远处驶来靠近的船帆
有电流穿过脑袋
一片海就在我眼前
快 快 快戴上新的眼
快 快 快相信你所看见
快 快 快跟上这世界
快 快 你会爱上这一切
我跳进电子的海
我的药片掉在了里面
今天我会死去吗
为这个问题我彻夜难眠
快 快 快睁开你的眼
快 快 你听时代在召唤
快 快 别输在起跑线
快 快 你听铃声催你向前
一个人的盯鞋
试音的吉他，和空气里洗手液的泡泡
零零乱乱，是情人们漫无目的地摇
忘记的词语，就用低头掩盖吧
一、二、三、四——还记得它们被写下的时候吗？
那些诗节已变成了歌
一遍遍唱着，被涂满新的颜色
观众在离场
音响也停了
终于只剩鼻子里轻哼的
走调的声音被水龙头盖过
噢，你不得不重新创造这个世界
噢，你不得不创造出时间
噢，你不得不重新创造一种创造
噢，你不得不创造你的脸
选自公众号“十一月”
容岩
深夜，一个人睁眼
你知道的，深夜里我睡觉
会给每一根肋骨盖被子
然后搂住自己的头发
找到某个开头，歌唱
直到第三个声部出现而声音
像我那出车祸的狗一样
破掉，我就翻身
梦中的理发师是我唯一的艺术品
但五小时过去，我还在
想念我那素未谋面的土狗
它被卡车撞飞时
可能还在沾沾自喜地啃骨头
动物总是单纯而短命，偏偏它们
总是特别漂亮
对此我想起六月草原
那一场我没能看见的雪
想我骑过的一匹黄马
眼睛绿得融化，在被粪噎死之前
还在骨头上叫了我一声妈
哭声惊醒了我，我就醒了
原来是我在哭，嗓子干疼
鲁迅的困境还是发生在了我身上
连同短梦、浅睡眠，连同流感
睁开眼睛我就能想我自己
想入睡前放在皮肤下的那只手
什么时候才能换只新的
想我永远化不开的第二根鼻管里的鼻水
想我的肠子在哭泣时永远使不上力
然后想我的命
想为什么一个命
无法在神圣的藏歌里活过来
我亲吻眼球，揉开眉头，擦干眼泪
——抽烟
多年以前，我可以轻松入睡
那时我不养宠物，也爱护头颅
所有的流血都来自月经而月经
是一种好运
不久，我的弟弟在分界线上出生
我的爱人出现
并且生病，父亲捡来一条狗而我母亲
红着眼睛爱它
我看见这一切，在看见之后
又跟着他们走了很久的路
直到我的脚趾好疼，被踩过的路也说
我好疼
那条血脉在流淌的时候并不会留心
帮我从我的名字上撕下来
在睡与梦之间，我又感到疼痛
弟弟的呼吸很重因为他肺不好
母亲总在深夜里哭
她点燃的香灰，老是遇不到一个佛
而我总是担心你
面对着我睡觉，会不会撞到我的呼吸
如果不叫醒我，你是不是
再也无法进入梦里
——地球太短了，梦也不长
我辗转多次也不知睡给谁看
世界上还有太多的人也这样
睁着眼，对着窗，排泄爱与恐惧
在黑色的土地上忍受
一首不起作用的复活歌，然后突然明白
爱多少人就要承受多少死
活着等于咬下嘴唇时感到好疼
西北游人歌（一）
马粪上的羊吃青草
蓝天蓝蓝，由湖水捕捉
我点缀那双草鞋以我的脚
大草鞋小布帽风牵引风
塞进植物编织的袍
当血液忘掉了我的民族
我就去渡河，什么也不想
一只木秋千上有马在叫
是我在叫，以垂直的脊椎骨
救我的人刚从圣地上回来
身上的羊毛被太阳晒黑
他用力地吸着烟并且微笑
牛奶流进他的帐篷就像云吃掉天
一样自然
每天清晨，我钻出牲畜皮
在水分里等待另一个人
被山的嘴唇吸引，然后睁大眼睛
一起去牦牛的乳下吮吸
直到山顶的雪融化
把石头当成眼泪流下
我们就拿它们当故事来听
故事的开头总是唱一支歌
男人爱火焰就像爱舌头
羊群喝酒，追自己的叫声
马用鼻环选出了今天的爱人
在奶水里，有人说起神灵
我记得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把伤口高高举起
穿白大衣，吃干净那条腿骨
像被射死一样大张双臂
一块悲伤的马粪再次变干
草原在我背上找下一个季节
总会有一个有神的夜晚
能让我猜到那个结尾，所有离去的人
都是这样相信
西北游人歌（四）
草籽羊毛桦树皮
一切只要被指尖摩擦
就会慢慢散在风里
河那头的草原与河这头
慢慢吹起同一阵风
另一个睡在风中的人
他分享我的血脉和记忆
下马之前我在马上
活着的骨肉，分娩一样移动
有阳光的水流可以洗漱
我站在下游，太多被冲走的
他的衣服，挂在温柔的马腿上
歌谣响亮但在山的那头
只有云离我太近太近
他的歌都是绿的，唱到
大神的盾牌，就有耳环摇动
唱到月亮下牺牲的战士
眼泪就在月光里发光
唱到青年时代死在土地
就熄灭篝火，捡走烤熟的大骨
帐篷里一遍一遍数着骨髓
歌压在我身上，我独自睡
草籽也睡了，体内的马也睡
据说祖先会在沉睡的胸口
升起，当所有的血脉都在梦中
可是他放进我手心的叶子
碎了，风把歌吹到远方
我醒来时天已亮了太久
选自小红书“明天争取不学诗”
苏朵
自画像
绿布罩的台灯发锈，不知道可是长满雨声了。在迪厅，一盘子幽灵
破窗而入，递来过午的凉廊——人潮早已无影无形
蓝蝴蝶轻啄低吟的阴影，直到一些晚间音乐将如游魂——
围拢他——睫毛闪烁，不可应答
离家出走的工装裤情人，久久恍惚。他一定会蹲在电线杆下佯媚的——
想起那拿着雨具的小姐，她们都在等待，看椅背周身上弦的日光。
仿佛再一次冲向无人之境——就能应许她：搁下一蓬藕断丝连的天真
偶然活着，却没有根
与幽灵对谈
一对木屐声仿佛暗坐，没有一个沿街而过的宿命
轻易告诉你——一些空名还潮后，电话簿会怎样积存
入定的犄角。那些失踪的脚印，这一刻全部定格月台
多少次我们全心全意——高谈死亡，舌尖把一抔寂寞别在窗外
长裙委身雪白板壁，几个徐娘曾相邻而过，如今冷漠的舌头
更寂寞——像所有无所依恃，却过量寂静的花朵
Oh boy
曾在的残荷嘤鸣。那往事羞赧，你灰黑的盲孩子
旧公园，水果摊的鲜橙战栗，一湾空座位曾晃漾故乡
水煎的冰糖。虚设的花影偎绕月色，手指推拿漠漠颓垣
窗帘欠伸，专注地皞叫。层叠的假山，初尝爬山虎的翠袖
这重负是否足够了呢？呵，一个来日我们不曾
横遭寂寞。双手别依舞蹈的死亡，石头还掩尘嚣
选自微信朋友圈
发表于《当代·诗歌》2024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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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当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