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 《饭事记趣》 两三个月的驻队时月,我吃了一顿至今难忘的饭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8-25 09:00 4

摘要:顺便说一下这位老支书。这是一九四九年后乡村里发展的最早一批中共党员,历任乡村各种干部和支部书记,刚刚进入中年,俗称老支书。老字不指年龄,而是指任期比较长久,“四清”运动整得死去活来,却没有任何问题,最后仍为支部书记。“四清”运动结束不到一年,“文革”又开火了,

No.327

饭事记趣

陈忠实

顺便说一下这位老支书。这是一九四九年后乡村里发展的最早一批中共党员,历任乡村各种干部和支部书记,刚刚进入中年,俗称老支书。老字不指年龄,而是指任期比较长久,“四清”运动整得死去活来,却没有任何问题,最后仍为支部书记。“四清”运动结束不到一年,“文革”又开火了,他又被当作“走资派”打倒了。这个人性格中有一种天然的幽默智慧,面对灾难善于自我解脱,便是自己调侃自己:“四清”运动把我打倒了,又把我拽起来;我还没站稳哩,“文革”又把我日倒了……组长心里有数,这个村子的支部书记非他莫属,关键是化解派性,做好党员和群众工作……喝一顿太稀的稀饭吃一些过碎的红苕,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嘛。

粉碎“四人帮”之后第二年,刚过完春节上班不久,我被公社派到一个生产大队(村子)去驻队,任务单纯,调查一个在“四清”运动中被打倒开除党籍的前支部书记的案情。调查小组由三人组成,我被任命为组长,另两位组员都是公社党委从农村临时抽调参与这项工作的,一位是一个村子的现任党支部书记,男性,比我长几岁,另一位是回乡高中毕业生,年龄虽小,有一定文字能力,是做笔录等文字工作不可或缺的人手。这个临时组成的专案小组,是受上级(市和区)的指示做出的,对“四清”运动中被整被打倒被处分的大批干部选几个对象,重新调查其案情,作为试点。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三人小组刚刚入驻那个村子,便惹起一片风声,纷传陈某人要给“四清”中被打倒的某某人翻案了。任谁都能想到这村那寨“四清”中受到打击和处治的干部对这件事的关切之情。

就我亲历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农村的风风雨雨而言,一直留有一种也许是偏颇的印象,“四清”运动对集体所有制时期的乡村社会的破坏程度,不仅前所未有,甚至超过后来的“文革”。“文革”的矛盾焦点主要指向公社以上的政府机关,农村里村村都有造反队,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生产大队的党支部和大队长,而主管生产决定春播秋收和粮食分配多寡的却是生产小队,造反派一般瞅不上生产队长那个太小的官位。野心大点的造反派先夺公社的党政大权,野心更大的造反派头子再夺区或县以至市和省的大权,绝大多数男女社员依旧干农活儿挣工分过日子。“四清”运动之前,对乡村社会破坏最厉害的是“大跃进”吃大锅饭,直接导致“三年困难时期”民不聊生的惨景。然而经过中央及时而又务实的政策调整和纠正,农业生产很快得到恢复,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多数生产队基本解决了吃饭问题,呈现出毛泽东此时写的一首词里所说的“莺歌燕舞”的气氛。然而,好景不长,莺尚未歌到尽情处,燕亦未舞到尽兴时,“四清”运动由试点到全面很快推开,大兵团的人马浩浩荡荡进驻到大大小小的村庄,生产大队和生产队包括会计出纳在内的干部全部被推上被斗席。历时半年的“四清”运动结束,生产大队和生产队的主要干部至少十有七八都被整下台去,撤职不算最重的处罚,更有被开除党籍,还有被经济退赔时连房子也折价抵账的惨事,且有人自杀。我后来看到了更为严重的后遗症,许多村子的生产遭到难以弥补的破坏和损失,这个时期被打倒被处罚的干部,尤其是生产大队的书记和大队长,多是从解放初锻炼成长起来的一批主宰农业合作社的优秀骨干,能力弱或品行差的人早淘汰了。“四清”运动的最后结局,用农民的一句话概括,把那些好干部“一竿子全扫光了”。农村比不得国家机关和工厂企业,可以调换领导干部,而一个村子要成长一个主要的树得起威望的领导干部,确非易事。我所看到的事实是,许多村子在“四清”后安排的新干部,因为能力或品行太差难以胜任而自动辞职;有的不甘辞职却指挥不灵,村子里的各项工作和生产搞得一团糟。这种局面不是一年两年所能改变,说遗患无穷似不过分。我到这个村子来复查那位被开除党籍的原支部书记的案情,在我确是一种踊跃心态。

这位复查对象,原是本公社的一位先进典型人物,到“四清”运动发生之前,他早已是在本区和西安市都挂了号的模范干部。我做乡村民办教师那几年,已闻知他的大名,却难得接触,不料在他被打倒十余年后,由我来复查他的案情。我也明白,对此人案情的复查,是上级抓的一个“点”,不仅关涉他一个人的命运,更关涉无以计数的“四清”运动中被处治的“四不清”干部的命运,我不仅踊跃,更为谨慎。正是在这次长达两三个月的驻队时月里,我吃了一顿至今难忘的饭。

在公社工作已有十个年头,每个村子都吃过派饭,无论吃得好或差的饭,吃过也都忘记了,我可以自信的是,我从来没有弹嫌过谁家的饭不好吃,倒是对有些特别照顾而做的好饭,我提醒主人不要为我浪费白面。记得有一次吃派饭,竹篮里盛着香气弥散的纯白面锅盔,男主人陪我吃饭,女主人和孩子却不闪面,我也不在意,关中风俗多见如此,自然属男尊女卑的封建遗风。喝完一碗稀饭,还想再喝半碗,陪我的男主人要去为我舀饭,我二话不说便自己闯入灶房去了,眼前的景象令我吃惊:女主人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在灶房里围着一个小桌吃饭,手里拿着纯苞谷面的馍。我的心里就撞了一下,我舀了半碗苞谷糁子稀饭出了灶房,便把装着白面锅盔的竹篮再端进灶房,让两个孩子吃锅盔。两个孩子瞅着白面锅盔,又瞅着他们母亲,又瞅着跟脚进来的他们父亲的脸,却仍然不伸手抓锅盔。无论男主人和女主人怎样礼让,我已坚决拒绝再吃锅盔,甚至影响了我的食欲。我小时候亲身经历过这种完全类同的情景,轮到我家给下乡的某位干部管饭,也是由父亲陪干部吃专门待客的好饭,只有在干部吃罢告辞之后,我才得以分享剩下的白面锅盔或馍。似乎不完全是好面子的事,是说不清从哪朝哪代传留下来的乡风民俗,在越是穷困的生活里,总要尽力让客人吃得好一点儿……我说此事似有自我表扬之嫌。其实,不单是干部自律,还有我小时候的那种隐秘的记忆,却在这一户人家里重现了,竟有某种触碰的痛感。

未完待续……

来源:作家出版社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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