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盏黄花梨木的落地灯,灯罩上是我亲手绣的并蒂莲,暖黄的光晕柔柔地洒下来,却照不进沈继川的眼睛里。
那盏黄花梨木的落地灯,灯罩上是我亲手绣的并蒂莲,暖黄的光晕柔柔地洒下来,却照不进沈继川的眼睛里。
他的眼,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着,也冷着。
我们就这么对坐着,隔着一张紫檀木长桌。桌上,一边是我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香氤氲;另一边,是他推过来的一纸文书,墨迹未干。
“素雅,你先看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听不出什么波澜,像是谈论一笔再寻常不过的生意。
我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落在那张宣纸上。
字是好字,馆阁体,工整挺拔,一笔一划都透着运筹帷幄的力道。
可上面的字眼,却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进我的眼底,再一路烫进心里。
那不是我们十年前签下的婚书。
婚书早被他收起来了,他说要当传家宝,妥善保管。
这是一份“纳妾书”。
主婚人,是他沈继川。正妻,是我林素雅。而要纳的“妾”,叫柳曼青,一个我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的名字,南方一家大型纺织集团董事长的独生女。
我捏着茶杯的指节,微微泛了白。杯壁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瓷,依旧暖着我的指尖,可那暖意,却再也传不到心口了。
“公司最近遇到了坎,你也知道。”沈继川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沉闷的、有节奏的声响,像是在为我的心跳倒数,“柳家的‘云锦’集团,能给我们注入一大笔资金,还能打通南方的销售渠道。唯一的条件,就是这个。”
他的下巴朝那份纳妾书点了点。
“曼青是个识大体的姑娘,不会给你添麻烦。你依然是沈家的女主人,是继川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笃定地看着我,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温情。
他觉得,我会答应的。
我们成婚十年,我为沈家的“锦绣坊”付出了多少心血,他比谁都清楚。我的一手苏绣绝活,让“锦绣坊”从一个地方小品牌,做成了如今业内闻名的高端定制。我绣的每一幅屏风,每一件旗袍,都是千金难求的艺术品。
我是“锦绣坊”的魂。
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他认为我能吞下任何委屈。
毕竟,我是林素雅,是那个为了绣一幅《姑苏繁华图》,可以在绣架前一坐三天,熬得双眼通红也从不叫苦的林素雅。
我抬起眼,静静地看着他。
看了很久,久到他那有节奏的叩击声,都因为我的沉默而乱了章法。
“继川,”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汪结了冰的湖面,“这杯茶,要凉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说这个。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叶,抿了一口。茶汤微凉,涩味已经泛了上来,在舌根处弥漫开,又苦又涩。
然后,我拿起他放在桌上的那支派克金笔,拧开笔帽,在那份刺眼的纳妾书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林素雅。
三个字,写得和往常一样,娟秀,端正,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
沈继川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
“我就知道,素雅,你最是深明大义。”
他没有看到,我签完字,将笔帽扣回去的那一刻,眼底最后一点光,也跟着“咔哒”一声,彻底熄灭了。
他以为他赢了。
他以为用家族兴衰这副沉重的枷锁,就能将我牢牢锁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宅子里,锁在他规划好的蓝图里。
殊不知,我早已准备好了我自己的那把钥匙。
第1章 寒潭里的针
我和沈继川的开始,也和刺绣有关。
那年我还是绣坊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绣娘,跟着师傅学艺。沈继川的父亲,老沈先生,来为他夫人定做一件寿宴穿的旗袍。
当时师傅正在忙一单大生意,便将这活计交给了几个师姐妹。
大家选的都是富贵牡丹,祥瑞凤凰,寓意好,也讨喜。
只有我,选了清雅的白玉兰。
我觉得沈夫人气质如兰,穿金戴银反而俗了。
沈继川当时陪着他父亲一起来的,他一眼就看中了我画的那张花样子。
他说:“就这个。我母亲一定会喜欢。”
他的目光很亮,像夏夜里的星星,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锐气和欣赏。
后来,那件白玉兰旗袍让沈夫人在寿宴上大放异彩。再后来,沈继川就成了我们绣坊的常客。
他不来买东西,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我旁边,看我飞针走线。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也洒在我绷着素色绸缎的绣架上。一时间,岁月静好,仿佛能听到丝线穿过锦缎时,那细微而动听的沙沙声。
他说:“素雅,你的手,不像是凡人的手,像是能点石成金的仙女棒。”
我的脸会红,手里的针脚也差点乱了。
师傅在一旁笑骂:“臭小子,油嘴滑舌,别耽误我家素雅干活。”
他便嘿嘿地笑,递给我一块他特意去老字号排队买来的桂花糕。
我们的婚事,是他求来的。
沈家当时在本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户,而我,只是个无父无母,靠手艺吃饭的孤女。
沈先生和沈夫人都不同意。
是沈继川,在自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才求得他父母松了口。
新婚之夜,他握着我的手,郑重地许诺:“素雅,你嫁给我,不是来当洗衣做饭的保姆的。你的这双手,是用来创造美的。从今往后,沈家的‘锦绣坊’,你就是当家的。”
我信了。
我也确实做到了。
我将从师傅那里学来的濒临失传的“双面三异绣”重新发掘整理,将传统的苏绣技法,融入现代审美。
我为“锦绣坊”设计的每一款产品,都成了爆款。
沈继川主外,负责经营和拓展市场。我主内,负责设计和品质把控。
我们就像一对配合默契的剑客,双剑合璧,将“锦绣坊”这块招牌,越擦越亮。
那十年,是我们最好的十年。
他会在我熬夜赶工时,默默给我披上一件外衣,端来一碗温热的燕窝粥。
我会在他出差前,为他熨烫好每一件衬衫,在他的行李箱里,塞上一个我亲手绣的平安福。
家里的婆婆,也从一开始的看不上,到后来的交口称赞。她说,素雅是我们沈家最大的福气。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
直到他眼里的星光,慢慢变成了商人的精明和算计。
他不再有耐心坐在我旁边,看我一针一线地绣。
他开始催促我:“素雅,这个客户很急,能不能快一点?”
“素雅,能不能多带几个徒弟,把你的手艺教给她们,这样我们就可以量产了。”
“素雅,你这个设计太素了,现在的有钱太太们,喜欢的是金线银线,要闪,要亮,要让人一眼就看出贵气。”
我开始和他争吵。
我说:“继川,刺绣是慢工出细活,是心血的凝结,不是流水线上的产品。”
我说:“我的手艺,不是谁都能学的。那需要天赋,更需要心静。”
我说:“美,不是用金钱来堆砌的。真正的贵气,是风骨,是神韵。”
他不再与我争辩,只是用一种我越来越看不懂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无奈,有失望,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他仿佛在看一个不合时宜的、固执的守旧派。
我们的卧室里,挂着一幅我刚嫁过来时绣的《寒潭鹤影》。
那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
月光下的寒潭,水面如镜,一只白鹤独立其中,姿态孤傲,神情冷峻。潭水的幽深,鹤羽的洁白,月光的清冷,我用了上百种颜色的丝线,才绣出那份意境。
沈继川曾经说,他最爱这幅绣品,因为这只鹤,就像我,遗世而独立,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可是现在,他每次从这幅绣品前走过,都目不斜视。
我知道,他已经不再欣赏这份干净了。
他需要的是能立刻变现的价值,是能为他商业帝国添砖加瓦的工具。
而我,连同我的刺绣,都成了他眼里不识时务的“艺术品”。
艺术品是美的,但不能当饭吃。
当沈家的生意真的遇到过不去的坎时,这件“艺术品”,就成了可以被牺牲的第一个选项。
签下那份纳妾书的晚上,我一夜无眠。
我没有哭。
哀莫大于心死,我的眼泪,在这些年无数次小小的失望和争吵中,已经流干了。
我只是起身,走到那幅《寒潭鹤影》前。
月光透过窗纱,照在绣品上。那只白鹤,依旧孤傲地立在寒潭之中。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凉的绸缎。
丝线是冷的,我的心,也是冷的。
就像这幽深的寒潭。
而潭底,早就沉了一根看不见的针,冷硬,锐利。
那是我的底线,我的傲骨。
他以为我没有,他以为为了这个家,我可以被磨去所有的棱角。
他错了。
这根针,一直都在。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要么,是绣出最绝美的锦缎;要么,是扎破这虚伪的和平。
现在,时机到了。
第2章 无声的裂痕
柳曼青要来的消息,像一阵风,很快吹遍了沈家大宅的每一个角落。
佣人们看我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同情,有怜悯,也有几分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婆婆把我叫到她的佛堂。
她捻着手里的佛珠,叹了口气:“素雅,委屈你了。”
我垂着眼,没有说话。
“继川这么做,也是为了这个家。”她继续说,“男人嘛,事业为重。等公司渡过了难关,妈给你做主,绝不会让那个女人越过你去。”
她的话,像一团温吞的棉花,堵在我的心口。
我既不觉得安慰,也不觉得愤怒。
我只是觉得,很悲哀。
为她,也为我自己。
在这个家里,女人的委屈,似乎永远是理所应当的,是可以被拿来为家族利益牺牲的。
“妈,我知道了。”我平静地回答。
我的顺从,让婆婆松了口气。她拉过我的手,拍了拍:“你是个好孩子,沈家不会亏待你的。”
我笑了笑,那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
沈继川开始忙碌起来。
他要为柳曼青的到来,做各种准备。
他让人把西厢房整个重新装修了一遍,用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欧式风格,水晶吊灯,天鹅绒窗帘,跟我居住的这个满是红木和苏绣的中式院落,格格不入。
他说:“曼青从小在国外长大,喜欢西式的。”
他还亲自去商场,为她挑选各种奢侈品。包,鞋子,珠宝,堆满了半个储藏室。
他说:“柳家是名门,我们不能失了礼数。”
他甚至,开始戒烟了。
因为柳曼青对烟味过敏。
而我,闻了他十年的二手烟,他也从未想过要为我戒掉。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我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甚至在他征求我意见时,还会给出中肯的建议。
“这个颜色的壁纸太大胆了,换个柔和点的米色吧,更温馨。”
“这款手链的设计师,我认识,可以帮你拿到折扣。”
我的“贤惠”和“大度”,让沈继川越发安心。
他看我的眼神里,甚至多了一丝愧疚和感激。
他觉得,他没有看错人。我林素雅,果然是能与他共患难,识大体的女人。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这些无声的裂痕,切割得支离破碎。
那天,他拿了一份设计稿给我。
“素雅,这是柳家‘云锦’那边的新品设计,你帮忙看看,能不能用苏绣的方式,给它做个点缀,提升一下档次。”
我接过设计稿。
上面画的是一件俗艳无比的晚礼服,大红大绿的配色,缀满了亮片和水钻。
我皱了皱眉:“继川,这种设计,不适合用苏绣。苏绣讲究的是雅致,是意境,配上这种设计,只会不伦不类。”
“有什么不合适的?”他有些不耐烦,“现在市场上就流行这种。你只要按照我的要求,把你的绣活加上去就行了。”
“这不是绣活,是艺术。”我坚持道,“我的针,不能用在这样的布料上。”
“林素雅!”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吼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固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公司等着这笔订单救命!你那点可怜的艺术家清高,能当饭吃吗?”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突然觉得很陌生。
原来,在我引以为傲的坚守,在他眼里,只是“可怜的清高”。
我没有再跟他争辩。
我只是默默地把设计稿,推了回去。
“我绣不了。”我说,“你另请高明吧。”
说完,我转身回了自己的绣房,关上了门。
那扇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他在外面的咆哮,也隔绝了我对他最后的一丝幻想。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连表面的和平都维持不住了。
我们开始冷战。
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可以几天不说一句话。
他不再来我的院子,我也从不踏足他所在的区域。
家,成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舞台。我们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却再也没有了眼神的交流。
裂痕已经出现,再也无法弥合。
就像一块上好的绸缎,一旦被划破,无论你用多么高明的绣技去弥补,那道疤痕,都将永远存在。
我开始着手准备我的“后路”。
我把我这些年创作的所有绣品,都拍了照,做了详细的记录。
我把我整理出来的那些古老的绣谱,小心翼翼地誊抄了一份,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还联系了我的师傅,陈伯。
电话里,我没有说家里的事,只说想他了,想回去看看他。
师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说:“丫头,受了委屈就回来。师傅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一句话,让一直坚强的我,瞬间红了眼眶。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懂我的。
懂我那“可怜的清高”背后,是对技艺的敬畏,和对美的坚守。
第3章 锦缎下的沙
沈家和柳家的合作,很快就敲定了。
签约仪式办得很隆重。沈继川和柳曼青的父亲,那个在财经杂志上看起来颇有威严的男人,在闪光灯下握手言欢。
柳曼青就站在她父亲身边,一袭香奈儿的白色套裙,妆容精致,笑容得体。
她很美,是一种带着攻击性的、现代的美。和我的温婉内敛,截然不同。
沈继川在酒会上,意气风发。
他端着酒杯,游走在各色人等之间,谈笑风生。仿佛前段时间的困境,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噩梦。
我作为沈太太,也出席了。
我穿了一件自己绣的墨绿色旗袍,上面用银线绣着几竿清瘦的竹子。
我没有化妆,只是简单地挽了个发髻,插了根碧玉簪子。
很多人过来跟我打招呼,夸我的旗袍漂亮,夸我的气质好。
我微笑着,一一应对。
没有人知道,我这身华美的锦缎之下,藏着多少硌人的沙子。
柳曼青端着一杯香槟,主动走到了我面前。
“沈太太,久仰大名。”她的声音很清脆,像风铃。
“柳小姐,你好。”我点了点头。
“我听继川说,您是苏绣大师。这件旗袍,是您亲手绣的吧?真漂亮。”她由衷地赞叹道,眼神里没有丝毫的虚伪。
“谢谢。”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还请姐姐多多关照。”她举起酒杯,朝我示意。
我看着她,这个即将要和我“共侍一夫”的女人。
她很聪明。她没有摆出胜利者的姿态,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她用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来化解我们之间必然存在的尴尬。
我端起手边的果汁,跟她碰了一下杯。
“柳小姐客气了。”
我们的对话,很简短,也很平静。
但周围那些竖着耳朵看好戏的人,眼神里都流露出了一丝失望。
他们大概是想看一场原配与新欢的撕逼大戏。
可惜,我没兴趣演。
酒会进行到一半,沈继川把我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他喝了点酒,脸颊微红,眼神里带着一丝兴奋。
“素雅,你今天表现得很好。”他赞许地说,“我就知道,你最懂事。”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等柳家的资金一到位,我们就能启动新的生产线了。”他开始描绘他的宏伟蓝图,“到时候,‘锦绣坊’就不再是现在这个小作坊了,我们会成为全国,不,是全世界最大的中式奢侈品牌!”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心的火焰。
那火焰,曾经也温暖过我,让我觉得他是一个有担当,有抱负的男人。
可是现在,我只觉得刺眼。
“继川,”我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当‘锦绣坊’真的变成了流水线,它还是‘锦绣坊’吗?”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锦绣坊’的魂,是手艺,是匠心。一旦失去了这些,它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又是你那套陈词滥调!”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林素雅,你能不能现实一点?情怀能值几个钱?现在这个社会,讲的是资本,是规模!没有柳家的钱,我们连下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所以,为了钱,你就可以出卖一切,包括你的婚姻,你的妻子?”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这句话,像一根刺,狠狠地扎进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我不是在出卖你!”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我是在挽救这个家!挽救我们共同的心血!素雅,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明白。”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明白,在你心里,我,我们的婚姻,甚至我的尊严,都只是可以被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一种失望透顶的眼神看着我。
仿佛我是一个多么不可理喻的疯子。
我们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远处,柳曼青正朝我们这边望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沈继川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恢复了他那副沉稳儒雅的模样。
“我不想跟你吵。”他说,“柳家的入驻仪式,定在下月初八。我希望那天,你能像今天一样,得体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向柳曼青,看着他们相视一笑,看着他们一起举杯,应酬着来来往往的宾客。
他们站在一起,男才女貌,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般配。
而我,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多余的、不合时宜的背景板。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一直以为,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是“锦绣坊”的灵魂。
到头来,我才发现,我不过是这身华美锦缎上,那一粒最硌人的沙子。
风一吹,就散了。
也罢。
散了,也好。
第4章 各自的棋局
从酒会回来后,我便把自己关在了绣房里。
沈继川以为我是在赌气,也没有来打扰我。
他正忙着跟柳家的人对接工作,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候干脆就不回来了。
他大概觉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他不知道,我不是在赌气。
我是在下我自己的那盘棋。
我的棋盘,是绷在绣架上的那一方素色绸缎。我的棋子,是穿在针尖上的五彩丝线。
我开始绣一幅新的作品。
这幅作品,我构思了很久。
它不是传统的山水花鸟,也不是仕女图。
我要绣的,是一件嫁衣。
一件凤冠霞帔。
不是给柳曼青的。
是给我自己的。
我要为我自己,办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我要用我最好的手艺,为我这十年的婚姻,画上一个最决绝,也最华美的句号。
我拿出了我珍藏多年的那些宝贝丝线。
有细如发丝的“天水碧”,有光泽如金的“赤金线”,还有在不同光线下会变幻出不同色彩的“霓虹纱”。
这些,都是我走遍了江南各地,从那些老手艺人手里,一点点淘换来的。
每一根线,都凝聚着岁月和匠心。
沈继川曾经开玩笑说,我这些线,比黄金还贵。
是的,它们比黄金还贵。
因为它们承载的,是手艺的传承,是艺术的尊严。
我开始动工了。
针尖刺破绸缎,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宣告。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些天来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都随着这一针一线,慢慢地沉淀下来,转化成了指尖的力量。
我绣得很慢,很仔细。
每一针,都用尽了我的心力。
我要绣的,是百鸟朝凤。
凤是主位,是我自己。那些来朝拜的百鸟,是我这些年创作过的所有形象。
有《寒潭鹤影》里的孤鹤,有《白玉兰》的清雅,有《姑苏繁华图》里的市井百态。
它们,都是我的孩子,是我心血的结晶。
现在,我要让它们,陪着我一起,嫁给我自己,嫁给我未来的新生。
这期间,陈伯来看过我一次。
他是我师傅,也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他一进绣房,看到我绷在架子上的那件嫁衣,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多问,只是走到我身边,拿起一根丝线,在灯下仔细地看了看。
“丫头,手艺没落下。”他欣慰地说。
“师傅。”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别哭。”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人活一辈子,活的不是面子,是里子。里子要是烂了,再风光的面子,也是白搭。”
“咱们手艺人,靠的是一双手,一颗心。手在,心在,走到哪里,都饿不死。”
师傅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温暖了我冰冷的心。
是啊。
我还有手,还有心。
我还有这身足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我有什么好怕的?
“师傅,等我绣完这件嫁衣,我就跟您回去。”我说。
“好。”师傅点了点头,“我那小院,还给你留着呢。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今年开得特别好。”
我笑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师傅的小院里,一边闻着桂花香,一边学刺绣的日子。
那是我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现在,我就要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是足不出户,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件嫁衣的创作中。
沈继川偶尔会派人送些补品过来。
他大概以为,我是在为柳家的那笔订单,赶制什么重要的绣品。
他还特意嘱咐下人,不要打扰我。
我们的棋局,在无声中进行着。
他以为,他胜券在握。他用金钱和利益,布下了一个天罗地网,以为能将我牢牢困住。
而我,则在我的世界里,一针一线地,为自己编织着逃离的翅膀。
他的棋局,关乎的是商业的版图,是世俗的成败。
我的棋局,关乎的是一个人的尊严,是艺术的灵魂。
我们都在等着最后摊牌的那一天。
第5章 最后一件嫁衣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月底。
距离柳曼青正式入驻沈家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一个星期了。
沈家大宅里,开始张灯结彩。
大红的灯笼,喜庆的绸花,挂满了每一个角落。
下人们忙进忙出,脸上都带着一种复杂的兴奋。
这不像是一场纳妾,更像是一场新的婚礼。
沈继川的心情,显然很好。
柳家的第一笔资金已经到账,公司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他和柳曼天合作开发的新项目,也进行得非常顺利。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那天晚上,他竟然破天荒地,来到了我的院子。
我正在灯下,为嫁衣的裙摆,绣上最后一对鸳鸯。
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带进了一丝外面的寒气。
我没有抬头,手里的针,依旧平稳地穿梭着。
他在我身后站了很久。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面前那件已经初具雏形的嫁衣上。
那嫁衣,在灯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华美得令人窒息。
金色的凤凰,仿佛要从绸缎上振翅飞出。围绕着它的百鸟,千姿百态,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都闪烁着不同的光泽。
“真美。”他由衷地赞叹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ഹു的复杂情绪。
我依旧没有理他。
“素雅,”他走近了一些,语气放得很柔,“我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等公司走上正轨,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我手里的针,顿了一下。
补偿?
他拿什么来补偿?
是用金钱,来补偿我破碎的心?还是用地位,来补偿我被践踏的尊严?
我放下针线,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说完了吗?”我问。
他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素雅,你……”
“说完了,就请你出去吧。”我指了指门口,“我这里,不欢迎你。”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林素雅,你不要得寸进尺!”他压抑着怒气,“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就是这个态度?”
“好心好意?”我笑了,笑得有些凄凉,“沈继川,你敢说,你来看我,不是因为心里那点可怜的愧疚感在作祟吗?你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点心安理得的借口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剖开他伪装的温情,露出了里面最真实,也最不堪的意图。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不可理喻!”他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件嫁衣。
“这件衣服,是给曼青准备的吗?”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
他大概觉得,我虽然心里有气,但还是顾全大局,为新人准备了礼物。
如果我说是,或许,我们之间还能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但我不想。
我不想再自欺欺人。
“不是。”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绣给我自己的。”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重新拿起针线,垂下眼帘,“你不是一直觉得,我的手艺,是商品吗?现在,这件商品,完成了。它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沈继川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的脸,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最终,他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疯子!”
我听到他在门外,低声地咒骂了一句。
我没有在意。
疯子?
或许吧。
在一个所有人都向现实妥协的世界里,一个坚守自己内心的人,看起来,确实像个疯子。
我低下头,继续我手里的活计。
灯光下,那对鸳鸯的眼睛,被我用最细的黑线,点上了最后一笔。
瞬间,它们就活了过来。
交颈而卧,顾盼生情。
真好。
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值得用一生去守护的。
比如爱情。
比如,尊严。
比如,这门传了我一生的手艺。
嫁衣,完成了。
我的告别,也准备好了。
第6章 尘埃落定日
初八,黄道吉日。
宜嫁娶,宜纳采。
沈家大宅,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沈继川穿着一身定制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在门口迎接各方来宾。
婆婆也换上了一件暗红色的织锦外套,虽然眉宇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应酬着那些前来道贺的太太们。
所有人都到齐了,只差两个人。
一个是即将入门的新人,柳曼青。
另一个,是本该坐镇中宫,主持大局的正妻,我。
吉时快到了,柳家的车队,已经停在了大门口。
沈继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他派人来我的院子里催了好几次。
第一次,丫鬟回报说:“太太还在梳妆。”
第二次,丫鬟回报说:“太太说,就快好了。”
第三次,派来的是婆婆身边最得力的张妈。
她推开我卧房的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妆台收拾得干干净净,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仿佛,这里的主人,只是出门散了个步。
可是,当她看到妆台上,那封用素色信封装着的信,和信旁边那本被撕得粉碎的红色结婚证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好了!不好了!太太不见了!”
张妈的惊叫声,像一颗炸雷,在喜气洋洋的沈家大宅里,轰然炸响。
前厅的喧闹,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脸色铁青的沈继川。
沈继川一把推开围上来的众人,疯了一样地冲向我的院子。
他冲进我的卧房,看到了那封信,看到了那堆红色的碎片。
他又冲进我的绣房。
绣房里,空空如也。
我那些珍贵的丝线,我那些画了一半的绣稿,我那些誊抄的古老绣谱,全都不见了。
只剩下正中央的那个绣架。
绣架上,静静地挂着那件我耗尽了最后心血的凤冠霞帔。
在满室的阳光下,那件嫁衣流光溢彩,美得触目惊心,也美得,带着一股决绝的、令人心碎的寒意。
沈继川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那件嫁衣,手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在赌气。
我不是在闹脾气。
我是真的,不要他了,不要这个家了。
婆婆也赶了过来,看到眼前这番景象,她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这个傻孩子……她怎么这么傻啊……”她喃喃自语,老泪纵横。
沈继川没有理会她的哭泣。
他拿起桌上的那封信,颤抖着手,拆开了它。
信,是我写的。
字迹,一如既往的娟秀,平静。
“继川: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
不要找我。我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做我的刺绣。
这十年的婚姻,我不后悔爱过你。你曾是我头顶的星空,是我依靠的大树。谢谢你,给了我一段美好的开始。
只是,我们终究是不同路的人。
你想要的是一个能为你开疆拓土的商业帝国。
而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能让我安放绣架的院子,一个能欣赏我手艺的知己。
你的路,太宽,太远,我跟不上了。
我的路,太窄,太静,也容不下太多的人。
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那份纳妾书,我签了字,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从此,你我婚约作废,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桌上的这件嫁衣,留给你。
你不是一直觉得,我的手艺,是商品吗?
现在,我把这十年最好的作品,留给你。你可以把它卖个好价钱,或许,能帮你渡过下一个难关。
就当是,我还清了这十年来,在沈家所受的恩惠。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林素雅,绝笔。”
信,很短。
没有一句指责,没有一句怨恨。
却字字句句,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凌迟着沈继川的心。
他拿着信纸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两不相欠……”他惨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他失去的,不是一个只会绣花的女人。
他失去的,是“锦绣坊”的魂。
他失去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曾经把他当成星空和英雄的,林素雅。
门外,传来了柳家人的催促声。
“沈总,吉时已到,新娘子已经准备好了。”
沈继川猛地回头,眼神里,充满了血丝。
他看着门口那些喜庆的红色,突然觉得,那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他赢得了他想要的商业联姻,赢得了他梦寐以求的资金和渠道。
可是,他的家,没了。
那个曾经为他深夜留灯,为他熨烫衬衫,为他熬尽心血的女人,亲手为他们的十年婚姻,绣上了一件最华丽,也最悲壮的寿衣。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尘埃落定。
他的世界,轰然倒塌。
第7章 抽丝剥茧时
我的离开,像釜底抽薪,让沈继川精心构建的商业帝国,瞬间摇摇欲坠。
柳家不是傻子。
他们之所以愿意和沈家联姻,注资“锦绣坊”,看中的,并不仅仅是沈继川的经营能力。
更重要的,是“林素雅”这三个字所代表的金字招牌。
我是苏绣界的传奇,我的作品,是身份和品味的象征。有我坐镇,“锦绣坊”才能稳稳地站在高端奢侈品的第一梯队。
现在,我走了。
“锦绣坊”的魂,没了。
柳曼青的父亲,那个精明了一辈子的老商人,在得知我离开的真相后,当场就变了脸。
他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平静地告诉沈继川:“沈总,我们两家的合作,需要重新评估。”
所谓的“重新评估”,不过是体面一点的说法。
柳家的资金,很快就停止了后续注入。已经谈好的南方渠道,也一夜之间,对“锦绣坊”关上了大门。
墙倒众人推。
之前那些追捧着沈继川的合作商,也纷纷开始观望,甚至落井下石。
公司的订单,被大量取消。
资金链,再次断裂。
这一次,比上一次,来得更加凶猛,更加致命。
沈继川焦头烂额。
他开始疯狂地找我。
他去了我师傅陈伯的小院。
师傅坐在桂花树下,悠闲地喝着茶,对他视而不见。
“我不知道她在哪。”师傅淡淡地说,“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沈继川又动用他所有的人脉,去查我的行踪。
可是,我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每天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面对的,是满室的清冷,和西厢房里,那个同样被现实打击得面容憔悴的柳曼青。
他们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没有了利益的捆绑,他们之间,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显得那么多余。
柳曼青不是个坏女人。
她只是一个,被家族当成筹码的可怜人。
她曾对沈继川有过一丝少女的崇拜和幻想,但那点幻想,在我离开的那一天,也被击得粉碎。
她看着这个为了利益,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十年妻子的男人,心里只剩下恐惧和悲哀。
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地方。
沈继川没有挽留。
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些感情上的纠葛了。
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挽救他那岌岌可危的事业上。
他开始变卖家产。
车子,古董,字画……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我留下的那件凤冠霞帔。
他请来了最有名的艺术品拍卖行,请来了最权威的鉴定专家。
专家们围着那件嫁衣,啧啧称奇。
“这是林素雅大师的封山之作啊!”
“这针法,这构图,这意境……简直是巧夺天工,登峰造极!”
“这已经不是一件衣服了,这是国宝!是无价之宝!”
拍卖行的经理,兴奋地告诉沈继川:“沈先生,这件作品,我们有信心,能为您拍出一个天价!”
沈继川的心,在滴血。
他看着那件嫁衣,上面的一针一线,仿佛都变成了我无声的控诉。
他想起我曾对他说过的话:“我的手艺,是艺术,不是商品。”
他曾经对此嗤之以鼻。
现在,他却要靠出卖这件“艺术品”,来为他的商业失败买单。
这是何等的讽刺。
拍卖会那天,他没有去现场。
他把自己关在我的绣房里,喝得酩酊大醉。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绣架前,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温柔得像一幅画。
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片幻影,却只抓到了一手的空虚和冰冷。
他终于明白了,师傅陈伯说的那句话。
“人活一辈子,活的不是面子,是里子。里子要是烂了,再风光的面子,也是白搭。”
他的面子,曾经风光无限。
可是他的里子,早就在他一次次的算计和妥协中,被腐蚀得千疮百孔。
当他亲手抽掉那根支撑着所有华美表象的丝线时,一切,都无可挽回地,走向了分崩离析。
抽丝剥茧。
剥到最后,才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苍凉。
第8章 远方的回响
一年后。
江南,一个寻常的水乡古镇。
青石板路,小桥流水,白墙黛瓦。
镇子最深处,有一家新开的绣坊,没有招牌,只有一个雅致的名字,刻在门楣上——“素心坊”。
坊主,是一个姓林的女子。
她很少露面,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院里,专心做她的绣活。
但她的作品,却通过几个懂行的藏家,在小范围内,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她的绣品,不追求金碧辉煌,不追求繁复奢华。
她绣的,是雨后芭蕉上的蜗牛,是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是黄昏屋檐下归巢的燕子。
是那些最寻常,也最动人的生活瞬间。
她的针法,空灵,飘逸,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宁静和禅意。
看她的绣品,仿佛能听到风的声音,闻到泥土的芬芳。
能让一颗浮躁的心,瞬间沉静下来。
有人出高价,想买断她所有的作品。
被她婉拒了。
她说:“我的绣品,只卖给有缘人。”
有人想拜她为师。
也被她婉拒了。
她说:“我收徒,只看心性,不看天赋。”
她活得,越来越像一个传说。
而我,就是那个传说。
离开沈家的这一年,是我有生以来,最平静,也最富足的一年。
我用卖掉那件凤冠霞帔的钱(是的,我委托了陈伯,匿名参与了那场拍卖,用一个高昂到让沈继川足以还清所有债务,却又不会让他觉得是施舍的价格,买回了我自己的作品),在师傅的故乡,买下了这个小院。
我把师傅也接了过来。
我们师徒二人,每天种种花,喝喝茶,做做刺绣,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
我不再为任何人而绣。
我只为我自己的心而绣。
我的心,在这一针一线中,被慢慢地治愈,变得越来越柔软,也越来越强大。
至于沈继川,我也偶尔会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听说,“锦绣坊”最终还是破产了。
他变卖了所有家产,才勉强还清了债务。
那座曾经辉煌一时的沈家大宅,也换了新的主人。
他一个人,搬进了一间小小的公寓,深居简出,很少与人来往。
听说,他把我的那间绣房,原封不动地搬了过去。
每天,他都会在那个空空的绣架前,坐上很久。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对他,已经没有了恨,也没有了爱。
他只是我生命中,一个曾经走过,又最终错过的路人。
我们的故事,已经翻篇了。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
我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教新收的小徒弟,练习最基础的穿针引线。
小徒弟叫“安安”,是我从孤儿院领养回来的,一个安静而有灵气的女孩。
她的手很巧,心很静。
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同样坐在绣架前的自己。
师傅端着一壶刚沏好的碧螺春,走了过来。
“丫头,歇会儿吧。”
我放下手里的针线,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茶香清冽,沁人心脾。
远处,传来几声悠扬的叫卖声,混杂着孩子们的嬉笑声。
安安抬起头,好奇地看着我:“师傅,您绣的这只蝴蝶,好像要飞起来了。”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用心绣,你的蝴蝶,也能飞。”
阳光透过桂花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着绷架上那只即将完成的蓝色蝴蝶,它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泽。
我知道,这一次,它会飞向真正属于它的那片天空。
自由,辽阔,海阔天空。
来源:雁影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