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知道错了,警察同志,但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有急事,天大的急事。”“有什么事能比交通法规还大?”“我……我……”王大妈看着交警年轻却不容置疑的脸,嘴唇哆嗦着,那句足以撼动天地的话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错了,警察同志,但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有急事,天大的急事。”
“有什么事能比交通法规还大?”
“我……我……”王大妈看着交警年轻却不容置疑的脸,嘴唇哆嗦着,那句足以撼动天地的话却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下午两点的太阳,像一盆泼下来的滚油。
柏油路面被晒得发软,腾起一阵阵肉眼可见的热浪。空气黏稠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学校门口这条路,此刻正是一天中最混乱的时候。
家长们的汽车、电动车、自行车,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胡乱地堆在路边。鸣笛声,孩子的吵闹声,父母的叮嘱声,混杂成一锅煮沸的粥。
刘磊站在路口,感觉额头的汗水刚渗出皮肤,就立刻被蒸发掉了。
警服的领口有些勒脖子,他下意识地扯了扯。他还年轻,警校毕业不过两年,脸上的棱角还没有被世故磨平,眼神里透着一股教科书式的认真。
巡逻是他的日常工作。
他看着眼前这片混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渔夫,在浑浊的水流中寻找那些不守规矩的鱼。
一条鱼很快就出现了。
一个大妈,骑着一辆红色的电动车,从马路对面径直插了过来。她的动作很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车头一拐,车身一斜,就灵巧地避开了一辆想要拐弯的汽车,稳稳地驶入了逆行的车道。
刘磊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太危险了。她自己危险,也给别人带来了危险。
他迈开长腿,走了过去。他的皮鞋踩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个大妈就是王大妈。
她今年五十九岁,头发梳理得很整齐,已经花白。身上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布衫,看不出什么牌子,但洗得发白,熨烫得很平整。
她的脸上满是焦急,嘴唇紧紧抿着,像是在跟时间赛跑。
她没有注意到正在向她走来的交警。她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在前方的路,以及手腕上那块老旧的电子表上。
刘磊在她面前站定,抬起了手臂。
一个标准的拦停手势。
王大妈的车猛地一刹,车轮在地上划出一道短暂的摩擦声。她抬起头,看到了刘磊。看到了他身上那身代表着秩序和规则的警服。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那种更深沉的焦虑所覆盖。
“同志,你好。”刘磊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警察同志。”王大妈赶紧从车上下来,一只脚撑着地。
“请出示你的驾驶证和行驶证。”刘磊公事公办地说。
这是执法的标准程序,他每天都要重复几十遍。
王大妈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她把手伸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摸索了半天。
“那个……警察同志,我……我没有驾驶证。”她小声说。
“没有驾驶证?”刘磊的音调高了一点,“你这是无证驾驶。”
“我知道,我知道。”王大"妈连连点头,态度很好,“我就是去买个菜,接个孩子,平时都在这附近骑,没想过要考那个。”
“这不是理由。”刘磊说,“而且你刚才逆行了,你没看到吗?对面过来的车那么多,万一撞上了怎么办?”
“我知道错了,警察同志。”王大妈的声音带着恳求,“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今天……是真的有急事。”
她的目光越过刘磊的肩膀,望向远方,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忧愁。
刘磊没有理会她的说辞。
02他见过的借口太多了。家里老人病危的,老婆要生孩子的,上班要迟到的。每个人在违法的时候,似乎都有一个天大的理由。
但规定就是规定。
“无证驾驶,罚款五十。逆向行驶,罚款五十。一共一百块。”刘磊从腰间的包里拿出罚单本和笔。
他的动作很熟练,没有丝毫犹豫。
王大妈一听要罚款,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她似乎不在乎钱。她在乎的是别的东西。
“警察同志,我认罚,我认罚。”她急切地说,“但是能不能……能不能快一点?或者,你先把我的车扣下,让我赶紧走,我回头再来处理,行不行?”
“那不行。”刘磊摇了摇头,“必须现场处理。这是规定。”
他低头看着罚单,准备填写信息。
“姓名。”
“王桂芬。”
“身份证号。”
王大妈报出了一串数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周围的人群渐渐围了过来。放学的孩子,接孩子的家长,路过的行人。他们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这场发生在路边的执法。
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这个大妈也真是的,逆行多危险啊。”
“罚得对,不罚不长记性。”
“唉,看她那么着急,估计真有事吧。”
这些声音飘进刘磊的耳朵里,但他充耳不闻。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违法事实,和手里这本执法手册。
王大妈又看了一眼手表。
那个廉价的电子表屏幕上,显示着“14:25”的字样。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越收越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警察同志,求求你了。”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我真的不能再等了。你罚我多少钱都行,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让我现在就走。”
刘磊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
他抬起头,看到了王大妈那张写满绝望的脸。那不是装出来的。那种发自骨子里的焦灼,是任何演技都模仿不来的。
但他还是硬起了心肠。
“大妈,规定就是规定。”他一字一句地说,“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有急事,就破坏了所有人都需要遵守的规则。如果今天放你走了,明天每个人都说自己有急事,那还要交通法干什么?”
他的话很有道理,无可辩驳。
03王大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她想把那个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那个让她五脏六腑都如同被烈火焚烧的理由。
可是她怎么说得出口?
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交警,把家里最深的伤疤揭开,让他人围观。
她做不到。那需要太大的勇气,也太残忍。
她只能把话又咽了回去,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
刘磊不再看她,低头继续填写罚单。
姓名,王桂芬。
住址,……
违法行为,无证驾驶,逆向行驶。
罚款金额,壹佰圆整。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在王大妈听来,像是催命的符咒。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砸在电动车的车把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她不哭了,只是无声地流泪。
围观的人群里,风向开始变了。
“哎,差不多就行了嘛,一个老太太,都急哭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说。
“就是啊,看她也不像胡搅蛮缠的人,肯定是遇到难处了。”
“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一个老大爷也开口劝道。
但也有支持刘磊的声音。
“哭什么?违法了还有理了?”一个中年男人撇着嘴,“交警秉公执法,有什么错?”
“对,就要这样严格执法,交通才能好起来。”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让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刘磊感到了一丝压力。他握着笔的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他不能退缩。他代表的是法律的尊严。
王大妈不再看刘磊,也不再看周围的人。她的目光,投向了学校高大的教学楼。
阳光照在教学楼的玻璃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男孩的笑脸。他背着书包,从校门口跑出来,大声喊着“妈妈”。
那是她的儿子。很多年以前的儿子。
她的心,像被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
她再次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14:45。
“下午3点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不,还差十五分钟。
但从这里到那个地方,开车至少要二十分钟。如果堵车,时间更长。
她已经来不及了。
04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在她的心上,让她瞬间坠入冰冷的深渊。
刘磊听到了她的低语,但他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他问。
“没什么。”王大妈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近乎死灰的平静。
刘磊把罚单的最后一笔写完,撕了下来。
“拿着。”他把罚单递到王大妈面前,“十五天内,到指定的银行缴纳罚款。”
王大妈没有接。
她只是看着那张薄薄的纸。那张纸,隔断了她最后的希望。
“大妈,再急,也不能违法。”刘磊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强调自己执法的正当性。
王大妈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刘磊。她的眼神不再有恳求,不再有焦急,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让人心悸的平静。
她似乎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说出来。
就算是被围观,被同情,被嘲笑,她也要说出来。
因为,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刘磊看着她,心里莫名地一紧。他有一种预感,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可能会超出他的控制。
他握着罚单的手,悬在半空中。
王大妈的嘴唇,微微开启。
就在那张轻飘飘的罚单即将触碰到她指尖的瞬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将以一百块钱和一场无声的哭泣结束的时候。
王大妈用一种异常清晰,却又无比沙哑的声音,说出了一句话。
那句话很短,却像一道惊雷,在喧嚣的街口炸响。
刘磊手中的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彻底愣在了那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05他手里的那张罚单,也跟着飘落下来,像一只白色的蝴蝶,在灼热的空气中打着旋,缓缓地,缓缓地落向地面。
周围的议论声,吵闹声,鸣笛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大妈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
刘磊惊讶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现场的气氛,在一秒钟之内,从嘈杂的市井,堕入了凝重的深渊。
王大妈说的那句话是:
“警察同志,我儿子今天下午3点在监狱执行死刑,这是我最后一次去见他。”
时间仿佛静止了。
空气凝固了。
那辆红色的电动车,那个年轻的交警,那群围观的家长,都像一幅画,被定格在了这个炎热的下午。
刘磊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听到了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耳朵,在他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完全无法处理这个信息。
死刑。
这个词,他只在新闻里,在电影里,在警校的案例分析里见过。它离他的生活那么遥远,那么冰冷,那么不真实。
可现在,它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妈嘴里说出来,就发生在他眼前,发生在他正在处理的一起交通违章里。
他脚边的那张罚单,那张写着“壹佰圆整”的纸片,此刻显得那么荒谬,那么刺眼。
他弯下腰,想去捡起那张罚单,但他的手指却不听使唤,抖得厉害。
王大妈像是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的身体晃了晃,靠在了电动车上。
她颤抖着,从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她把纸展开,递到刘磊面前。
那是一张来自监狱的探视通知书。
纸张已经有些发黄,边缘被磨得起了毛。上面用宋体字打印着冰冷的文字,写着探视时间:下午3点整。
在被探视人的名字后面,括号里有两个触目惊心的字:终见。
“我知道违法不对……”王大妈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哭泣后的嘶哑,“我知道我不该逆行,不该给你们添麻烦……”
“但是……这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她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不是之前那种压抑的,无声的泪,而是彻底崩溃的,决堤的洪流。
围观的人群里,一片死寂。
之前还在议论纷纷的人们,此刻都沉默了。那个说“罚得对”的中年男人,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个劝刘磊“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老大爷,眼眶红了。那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孩子搂得更紧了一些。
同情,震惊,悲伤,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每个人的脸上交织。
刘磊终于捡起了那张罚单。
06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有千斤重。
法理与人情。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激烈地冲撞。
警校的课堂上,教官的声音言犹在耳:“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执法者必须铁面无私,不能被任何个人情感所左右。”
这是他一直以来信奉的准则。
可是眼前这个即将与儿子死别的母亲,她那双绝望的眼睛,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他该怎么办?
是坚持规定,完成这次处罚,维护法律的尊严?
还是……
王大妈看着他,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恳求。那是一种近乎哀求的,最后的期盼。
“警察同志……”她哽咽着说,“我不求你撤销处罚……罚款我交,车子你们扣下也行……我只求你……求你让我先走……让我去见我儿子最后一面……”
她的话,让周围的人再也忍不住了。
“警察同志,让她去吧!”
“是啊,这……这太可怜了!”
“罚款多少?我帮大妈交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人群里挤出来,掏出了钱包。
“我也交!”另一个人也说。
人们的善意,像潮水一样涌向王大妈。
刘磊看着这一切,内心的天平,在剧烈地摇摆。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14:50。
王大妈说,从这里到监狱,开车要二十分钟。
现在只剩下十分钟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敲击着他的良心。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一边是他的职业,他的原则,是他穿在身上的这身警服所代表的一切。
另一边,是一个母亲最后的愿望,是一个即将逝去的生命最后的告别,是人性中最基本,最深沉的悲悯。
刘磊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着手里的罚单,又看了看王大妈那张被泪水和悲伤淹没的脸。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如果……如果有一天……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做出了决定。
在所有人注视下,刘磊举起了那张罚单。
然后,他用力地,把它撕成了两半。
接着,又撕成了四半。
白色的纸屑,从他指间飘落,像一场迟来的雪,祭奠着这场未完成的执法。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大妈也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磊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的矛盾与挣扎全部吐出去。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王大妈。
“大妈。”他的声音不再是公事公办的平稳,而是带着一种决断后的力量,“时间来不及了。”
“我开警车,送您过去。”
这句话,比撕掉罚单的动作,更让人震撼。
王大妈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磊没有再多说,他转身,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警用摩托车。但他随即停下脚步,回头对同事喊道:“这里交给你了!”然后他跑向不远处的一辆警用巡逻轿车。
他拉开车门,回头对还愣在原地的王大妈喊道:“大妈,快上车!”
王大妈如梦初醒,在旁边一位家长的搀扶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坐进了警车的后座。
车门关上。
下一秒,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长空。
红蓝交替的警灯,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闪烁。
警车像一支离弦的箭,猛地冲了出去,汇入了拥挤的车流。
刘磊开着车,一路闯着红灯,警笛为他开辟出了一条生命的通道。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外。
车内,只有王大妈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
刘磊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
十五分钟后,警车在一个戒备森严的大门前停下。
高墙,电网,冰冷的铁门。
这里是市第一监狱。
刘磊熄了火,拉上手刹。
“大妈,到了。”他说。
07
王大妈推开车门,踉跄着下了车。她回头,看着驾驶座上那个年轻的交警。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年轻的脸上,他的额头上还带着汗珠,眼神里有一种她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
她走到车窗前,伸出那双粗糙的,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刘磊的手。
她的手很冰。
“孩子……”她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谢谢你……谢谢你……”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这一句。
刘磊反手握住她的手,感到了一阵酸楚。
他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母亲,轻声说:
“大妈,快进去吧。”
他顿了顿,又说了一句,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法律是冰冷的,但执法的人,应该有温度。”
王大妈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她松开手,转过身,向那扇冰冷的铁门走去。
她的背影,瘦小,佝偻,却又带着一种奔赴战场的决绝。
刘磊坐在车里,一直看着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铁门之后。
他靠在座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今天做的事情,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回去之后,他可能要写检查,甚至会受到处分。
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
他抬起头,看着监狱上空那片被高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
他觉得,自己今天,给这身警服,增加了一点点不一样的颜色。
那是一种,叫做人性的颜色。
来源:方圆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