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 第21章 直呼其名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03-18 21:40 1

摘要:还能磨掉重刻。可要说一件瓷器破碎殆尽,市井匠人手艺再好,还能如何拼凑缝补?家乡一座老瓷山,会

天色晦暗,大雨夹杂着电闪雷鸣,雨水落在院落,如瀑注入古龙潭。

缠绕正屋外边柱子上九条彩绘木塑蛟龙,好像被点睛,

愈是晦暗时分,愈显灵动,好像下一刻就要飞升在天。

陈平安在犹豫要不要挽留那位剑仙徐君,双方境界,都

是新的,此时切磋一场,各有裨益。

记得当年也是在桐叶洲天宫寺外边的雨中,跟浩然三

绝之一的剑术裴旻,有过一场问剑。

拥有四把本命飞剑的裴旻没有下死手,杀心反而不如

“打招呼”的先手一剑来得强烈。

裴旻曾以雨伞作剑,丢掷向一座蜃景城黄花观,差点将

陈平安戳了个透心凉,钉死在书墙上。

至于裴旻是否会借机跻身十四境,陈平安倒是没有太

大的忌惮,也不在意。

裴旻不在那座祖师堂二十人之列,反而比较意外。毕竟

他跟邹子,都是陆台的传道人。

一想到曾经结伴游历桐叶洲江湖的陆台,陈平安便有

些唏嘘,双方早年一别,好久不见了。

还记得那趟走江湖的山水路程,略带几分仙气与鬼气,

增长了许多见闻和人心。

若无此铺垫,后续的书简湖之行恐怕就要更加难熬了,

甚至未必走得出。

就像一方印材珍稀的印章,底款刻字不行,由于爱惜印

材,还能磨掉重刻。可要说一件瓷器破碎殆尽,市井匠人手艺再好,还能如何拼凑缝补?家乡一座老瓷山,会

说话吗?不会的。

裴钱和郭竹酒来到三进院子,瞧见了正在吞云吐雾的

师父。

先前在犹夷峰,师娘宁姚私底下跟她们交待过,劝一劝

你们师父,少抽点旱烟少喝酒。裴钱哪敢随便答应,郭

竹酒却是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包在自己身上。结果下

了山,回到国师府这边,郭竹酒就只是在那顿宵夜桌

上,原封不动说了一遍师娘的叮嘱,师父一边给她和裴

钱夹菜,笑着说会注意的,郭竹酒就自顾自给了个“优

异”的察计评语,看得一旁裴钱没话说,学都学不来。

陈平安回过神,转头笑道:“徐獬刚走,怪我,应该让他

跟你们闲聊几句的。徐獬的剑术,并不驳杂,但是我猜

同时拥有好几种失传已久的上古剑术,能够让剑修的

炼气,铸造,磨剑,压胜,杀敌,养剑一气呵成,我总不

好追着询问什么,你们是晚辈,徐獬暂时还是一介散

仙,却是可以不必太过讲究这些道统传授的忌讳,徐君

大方,性格豪迈,行事潇洒,说不定喝点小酒,一高

兴,就要主动传授你们一两种上乘剑术。”

如此说来,徐獬主动提及那门“斩首”剑术,既有让他和

白景小陌帮忙补全、提升剑道高度的互利想法,也有通

过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转授给裴钱的意图?

徐獬一直毫不掩饰自己对裴钱的欣赏,既有前辈对晚

辈的青睐,也有看待同道中人的认可。

宗师“郑钱”,在金甲洲山上山下的口碑,确实没的说。

估计要比什么隐官、大骊国师更管用。

徐獬起先也想不明白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武夫,为何

跟他如出一辙,如此痛恨蛮荒妖族。

等到知道了她的真名,是剑气长城末代隐官的开山大

弟子,徐獬便觉得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郭竹酒跃跃欲试,“师父,话赶话了,我恰好有一种压箱

底的武艺绝学,勤学苦练多年,如今已经大成,帮忙掌

掌眼?看看距离炉火纯青的境界还差了几步路?”

陈平安有些好奇,笑道:“好啊。”

郭竹酒抬起双手,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师父,师

姐,我这套剑术最适合雨天耍,要教你们晓得何谓名副

其实的泼水不进,剑走如游龙,再精通卦算、未卜先知

的敌手,也预测不了我下一剑招,只因为连我自己也

不.…..

郭竹酒刚要跳跃到院子里边去,就被裴钱伸手环住脖

子,拖拽回二进院落,说她们就不打搅师父想事情了。

原来侧门那边出现了容鱼的身影,陈平安大为惋惜,郭

竹酒这套疯魔剑法,是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要亲眼

看过才能确定。容鱼走近这边,笑道:“国师,我来的不

是时候?”

陈平安笑道:“没什么。”

容鱼说道:“刚刚收到大绶国师刘绕的密信,他跟皇帝

殷宓,已经着手秘密动身赶赴蛮荒一事了,但是刘绕有

一事相求,希望国师能够帮忙在中土文庙那边说说话,

讨要一份山君入海的秘制关牒,理由是山君殷霓暗中

护送皇帝,不是普通的山神涉水,而是前所未有的跨洲

远游,玉霄宫那边已经答应了,说愿意同行蛮荒。他们

担心自己开口,文庙未必答应,毕竟韩副教主对大绶的

观感实在一般,如果殷氏的请求被拒了,再让宗主国大

骊递交第二封文书,有可能显得陈国师太过强势了,在

文庙那边恶了印象,还不如请国师直接与文庙对接此

事。”

陈平安呵了一声,笑道:“刘绕这么善解人意的?我不得

帮了忙,还要写封感谢信给刘绕。”

容鱼笑着不说话。

陈平安说道:“再写一道公文给文庙,说建议允许山君

殷霓跟随皇帝殷宓、国师刘绕同行蛮荒,书信的笔迹用

大骊馆阁体,写完之后,你去书房自行提举国师印盖

章、钤印公文就是了。”

容鱼犹豫道:“国师,于礼制不合。我不能擅自动用那方

国师印,即便是国师看着,我也不能动它,必须是国师

亲手钤印才符合规矩。”

陈平安摆摆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容鱼只是不肯,她眼神坚毅,坚持己见,“国师,这不是

什么可以便宜行事的细枝末节。”

陈平安只好解释道:“我即将重新修行,到时候就需要

经常闭关,中五境,或者说是前三境,一境必须每有一

境的重要闭关,到时候怎么办?国师府可以秘密录档此

事,容鱼,你每次提举钤印,就让郭竹酒盯着,你们各

自记录每一道文书,我出关之后会比对勘合,确定无偏

差无缺漏,当然我也会就此事书写一份秘录,不怕皇帝

陛下或是下任国师查账。”

容鱼神色复杂,默默点头。

陈平安岔开话题,“容鱼,你听没听说过一桩殷氏开国

皇帝的典故,跟那位女子山君有关。”

容鱼想了想,迅速翻检记忆,她很快说道:“据说殷氏太

祖皇帝北征之前,当时前朝京师人心鼓噪,喧言军中欲

立点检为天子,夺取孤儿寡母的江山。太祖闻言忧心忡

忡,返家与家人言语,询问谣言汹汹,将若之何?太祖

姊正好在厨房,她以面杖击太祖,逐之曰丈夫临大事,

可否当自决于怀,为何来家中恐怖妇人?”

陈平安笑道:“殷霓还是很有决断的。”

容鱼神色为难道:“国师,我当然也是女子,只是也不能

学她,怂恿国师篡位称帝啊。

陈平安拿烟杆指了指雨幕,再点了点她,没好气道:“大

雨天说笑话是吧,你自己觉得冷不冷?”

容鱼抿嘴笑眯起眼。

陈平安说道:“将大骊几座宝库的所有宝物都列个单

子,大体上按照五行划分,编订出五本册子,再单开一

册,掐尖,将最值钱的,都拨划到这本册子。我近期需

要仔细查阅。”

容鱼点头道:“明天辰时初刻,一定将六本册子准时放

在国师桌上。”

陈平安建议道:“你也是纯粹武夫,可以找裴钱切磋,我

这开山大弟子,学拳快,教拳也不差的。”

容鱼当然不会拒绝这种天大的好事,与国师致谢,施了

个万福,再将话题转回公务,“紫烟河金芦府那边,已经

有结果了。”

按照容鱼的说法,渡船校尉周贡,他在得到国师的授意

之后,亲自带人在半天之内完成了三场审讯,一场在渡

船,后边两场就在紫烟河金芦府的祖师堂,“升堂”办

案。除了那个要跟国师问拳的金丹境武夫燕祐,还有当

时几位远观看戏的女修,以及金关祖师,还有紫烟河的

几位盟友,例如兰婷等人,都已经给出各自的证词,可

以自证清白。

之后礼部山水司,刑部勘磨司和披云山巡检司,也都已

经各自秉公回复,三方除了调阅抽取档案,还秘密征询

过当地山水神灵和城隍爷。证实燕祐确实是脑子发热,

幕后并无人唆使,当真就只是他想要在一位心仪女子

那边显摆。

陈平安哑然失笑,多少剑仙豪侠,被情之一字,弄得晕

头转向。魏晋如此,范大澈亦是如此。

容鱼说道:“紫烟河之外的主个门派,各家祖师当然是

虚惊一场,燕祐因祸得福,跟随周贡来到京城,很快就会正式担任帐内武秘书郎,因为他是金身境武夫,按照

边军惯例,官场起步不低,只要通过一段时日的行走历

练,很快可以得到一个武勋虚衔。”

“不过根据礼、刑部传来的谍报,得知自家祖师、掌门

是是被大骊边军喊去问话,已经有十数位谱牒修士偷

摸离开门派,生怕落个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下场。估摸

着这会儿他们已经被抓回那三家的祖师堂跪着了。”

说到这里,容鱼叹了口气,从老莺湖引发的意迟巷和篪

儿街变故,到长春宫这种宝瓶洲顶尖道场,再到紫烟河

这类二流仙府,其实已经可以看出很多的问题了。不去

动,好像歌舞升平,国祚干年,动了,只要被人一撕

开,全是粉饰太平的烂脓,鲜血淋漓。所幸来得及。

容鱼既相信崔国师,也相信陈国师,更相信大骊王朝的

底蕴,既相信关老爷子、沈老尚书他们这些怀揣着希望

的老人,更相信那些今天还不曾走入朝廷中枢、疆臣之

列的年轻人们,一定可以让大骊朝从上到下,从里到

外,从军心到民心,都是向上的,更好的。

陈平安一般不太过问已有定论之事的细节,但是紫烟

河一事,显然比较上心,问道:“金芦府祖师堂里边,就

没有几个敢跟周校尉据理力争的年轻人?”

容鱼摇摇头,“毕竟冯界、韦蕤这样的人物,既有想法也

能有所作为,其实并不多。”

陈平安说道:“一个人的心气和眼界,也是一点一点养

出来的,心计和手腕都是在一件件事情上历练出来的,

跟武夫喂拳差不多。”

“慢慢来吧,有些事情需要快刀斩乱麻,撼大摧坚总要

徐徐图之。朝廷如何处置长春宫,是做给神诰宗、云林

姜氏这些大道场看的,而紫烟河这种实力的仙府,终究

还是大多数,朝廷的耐心要适当好一点,反正也不怕他

们误会什么,误会里边见了血,更容易让活人长记性。”

容鱼点点头,深以为然。

陈平安笑道:“聪明丛里边找呆汉,傻子堆里寻聪明人,

两者都不容易。”

容鱼认真思量国师这句话的用意。是打算朝哪块地盘

的聪明人动刀子了么?

陈平安忍不住笑着提醒道:“容鱼,也不要觉得我说的

每句话都有什么深意,没那么夸张。”

容鱼说道:“脑子总是越用越灵光的。”

陈平安打趣道:“这是我师兄和郑先生的说话口气。”

容鱼也就难以接话了。

陈平安抽着旱烟,眯眼望向天幕,好像在等待什么。

容鱼顺着国师的视线看了看,没能瞧出什么门道。

当年尚未成为大骊北岳的披云山北边地界,有几家仙

府道场结盟,一元婴三金丹,颇有声势。

骊珠洞天破碎落地之后,兵家阮邛接替齐静春担任坐

镇圣人,很快就有一拨仙师来试探阮邛的脾气、或者说

是大骊的底线了。

金光老祖这几位德高望重、道力深厚的祖师爷便带着

些嫡传弟子,联袂游历山河,违禁进入辖境,结果就被

离开铁匠铺的阮邛去往云海中,一口气打杀了数位女

修,为首妇人,头簪金钗,她还是一座仙府的掌门。之

后紫烟河金关祖师讨饶了几句,脑袋依旧被阮邛一手

捏爆,当场肉身毁弃,魂魄遁入紫烟河,阮邛倒也没有

对其痛打落水狗,此后一个名叫兰婷的女修,亦是她家

仙府道场的开山祖师,仍是被飞剑捅穿头颅。只余下一

个最识趣的,跑得快,还算讲点义气,不忘提醒了兰婷

几句阮邛飞剑的神通厉害之处,可惜兰婷的最终下场,

还不如金关祖师,她那祖师堂直接点燃了一盏本命灯。

兵家手段,违禁即罚,岂会跟你唧唧歪歪,讲什么人

情,说什么颜面。

经此一役,不谈大骊山上仙师们作何感想。

只说曾经与阮圣人闹过一点小误会的青衣小童,自然

也就更怕阮邛了,想当年真是命悬一线呐,亏得自己见

风使舵,素有急智,补救及时。

别看陈灵均后来被嬉皮笑脸的陆掌教戏耍过几次,也

别看阮邛境界在那一本《路人集》当中,属于境界偏低

的,景清祖师可是将阮圣人放在路人集第二页的。

当然,躲在自家山头,偶尔与小米粒、白玄他们吹吹不

打草稿的牛皮,陈灵均也敢给到阮邛一个“阮榜眼”的

绰号。

青衣小童在犹夷峰婚宴酒桌上喝高了,脸喝得跟猴屁

股似的,给主桌阮邛敬了好几次酒,

主动提及这档子事,青衣小童大嗓门,说了些阮圣人英

雄盖世之类的真心话,大舌头说着酒话,再配合朝阮邛

伸大拇指……阮邛在终于确定这厮不是说什么风凉话

之后,脸上也有了些笑意,确实,跟个小傻子何必一般

见识。

何况,阮邛内心深处倒是觉得青衣小童很有慧根。

嘴上没把门,事上有担当,人傻胆大,有傻福。道心清

澈,如一片云在山中升降,可到底是一片云。

更何况当时还有个黑衣小姑娘,站在他身边,踮起脚

尖,一手攥着斜挎棉布包的绳子,一边伸手挡在嘴边,

与他窃窃私语,说景清喝高了就这样,阮圣人莫怪罪,

也怪今儿婚宴的仙酿喜酒太好喝了些。

阮邛稍微歪着头,笑着与小姑娘说理解,理解的,酒水

还行,还行,小米粒喜欢就好。

聊着聊着,阮邛从落魄山右护法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她不好开口说的悄悄话。

阮邛便仰头喝了一大碗酒,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算是

与她道谢了。

也不知是感谢小姑娘曾经告诉某人的那些个山水故

事,还是什么。

几乎一辈子从不与谁客套寒暄的阮邛,让小米粒以后

万一受了委屈就找他,他会主持公道的。

当时一位伴郎转头看着一位伴娘,伴娘却是笑容温柔

看着小米粒,她再与心细如发的阮邛点头致意,阮邛也

与宁姚点点头,他再看那伴郎一眼,心想这个小王八

蛋,总是这么幸运。

陈平安抽着旱烟,轻轻吐出烟雾,始终看着垂挂在天地

间的那道雨幕,“不单单是看重周贡而已。之于紫烟河

这个烂摊子,他是刀尖,之于整个大骊的中等仙府势

力,周贡跟燕祐,都是模山范水,是朝廷很好的一个参

考。”

“此外,不光是大鲵沟一脉的兵家修士,相信整座风雪

庙也会给予周贡最大的支持。”

容鱼清楚风雪庙那边对周贡寄予厚望,一直想要召他

回山,担任掌律一脉的二把手。

已经是金丹境瓶颈的兵家修士周贡,作为风雪庙大鲵

沟秦氏老祖的嫡传弟子,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甚至不

是跻身上五境,而是掌管一艘大骊剑舟。担任攻守兼备

的大骊剑舟的“舟主”,自然要比专门用以运输兵力的

山岳渡船的“船主”,更为吸引人心。

礼部董湖曾说按照军功,校尉周贡当个一州副将,或是

某个藩属国担任兵部尚书,都能胜任。自然是一种有分

寸的溢美之词,只因为风雪庙和真武山,有许多的兵家

修士,都在大骊边军和谱牒之间,选择了前者。而两座

祖师堂多是象征性挽留一二,从无搬出的案例,让黄眉仙他们为难,所以大骊朝廷总是要念这份情的。

跟董湖一起去长春宫做客,当时鸣镝渡停泊着二十余

艘军方渡船,是国师府钦点的周贡这艘。

董湖这种公门修行成了精的老人,岂会心中没数。

国师跟刘羡阳是什么关系,龙泉剑宗跟风雪庙又是什

么渊源。

何况国师前不久以私人名义,与真武山做成的的那桩

买卖,礼部是要按规矩录档的。

陈平安其实还在犹豫,要不要单独将剑舟、山岳渡船从

兵部,将一部分山上事务从礼部,分别剥离出来,只是

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那么简单。

陈平安说道:“在犹夷峰那边,我见过风雪庙掌律祖师,

敬酒的时候,闲聊了几句,她是还是很想要跻身玉璞

的,只是责无旁贷,不好撂挑子。我故意提及了周贡,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周贡的器重。因此周贡如果再过个

几十年,返山担任掌律,也不是没有可能。”

容鱼完全能够想象,国师去主动敬酒,那些风雪庙与真

武山的兵家高人,跟国师聊天的时候,绝不轻松。

既然武庙姜太公都露面了,至少宝瓶洲两座兵家祖庭

出身的他们,就应该很清楚两件事。

如今修道之人,除了闭关的,都亲眼见证了那场天地

通,但是人间何人作此壮举,除了一小撮山巅修士,还

是不太清楚。中土文庙也在刻意淡化此事,至少目前还

不是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最佳时机。

更早,共斩姜赦一役的三位临时盟友,陈平安,郑居

中,吴霜降。

陈平安说道:“投桃报李,礼尚往来。’

容鱼微笑道:“会心不远。

烟雾袅袅,无视暴雨,升天而去。

容鱼再迟钝,也看出了不同寻常。

宋云间凭空现身此地,就这么几步路,都施展了缩地神

通,由此可见他的异样。

陈平安说道:“等下你记得尽可能护住整座大骊京城。

宋云间点头道:“性命所系,职责所在。国师放心好了、

我晓得轻重利害。”

陈平安调侃道:“神骨俱是惊悚?”

宋云间苦笑道:“确实不如国师每逢大事有静气。’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这也算大场面?”

宋云间破天荒质疑道:“这还不算?!”

陈平安说道:“稍后施展障眼法,不要惊扰京城百姓。

宋云间点头道:“尽力为之。”

容鱼一头雾水。

裴钱跟郭竹酒赶来这边,陈平安摆摆手,笑道:“你们回

屋子待着,只需稳住道心和气息。”

她们也就回去了。因为经历过剑气长城的战场,金甲洲

和大骊陪都两地战场,所以不会跟师父问个为什么。

容鱼问道:“需要通知五岳神君吗?”

陈平安点头道:“让他们稳住辖境气运就行了。”

容鱼追问道:“中土文庙那边?”

陈平安笑道:“没必要。”

容鱼快步离去。

陈平安察觉到一缕熟悉气息的快速靠近京城。

是即将离开宝瓶洲陆地跨海远游北俱芦洲的徐獬,原

路返回了,不愧是剑仙徐君。

徐獬站在京畿之地的一处山顶,他其实并不清楚发生

了什么,只是察觉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道”

开道,想要硬生生打破天地禁忌,闯入此方天地。

徐獬以心声遥遥询问,“隐官,是敌是友?”

若是前者,倒也简单。

陈平安笑道:“暂时敌友难料,徐君旁观即可。”

徐獬说道:“需要掠阵的话,记得知会一声。”

陈平安说道:“好说。”

天地间,有剥啄声。

又好似丝帛撕裂声响,也仿佛是青瓷器物开片的细微

动静。

宋云间竭尽目力,远眺那道“大门”,率先走出的,是一

位身穿青色长裙的高挑女子,容颜模糊,婀娜身躯周遭

流光溢彩,层层光晕如水纹漾开。

哪怕未见容貌,她依旧美得就像一幅世间最具风韵的

壁画神女,历经千年万年,依旧风神绰约。

随后漂浮出一座好像是用无数颗雪花钱铸炼而成的雪

白高台,有个古怪存在,披头散发,遮掩了整颗头颅,

跪在地上,摊开两条干瘦的胳膊,颤颤巍巍,脚边都是

倒塌的神台,遍地散乱的远古祭祀礼器。

一副白骨,披着紫袍,盘腿坐在一艘独木舟上边,他只

是环顾四周,抖了抖法袍袖子,探出一只内里流淌着无

数金线的莹莹白骨手掌,快速掐指而算,“果然是天地

通,衔接断头路,竟然真有人做成了,厉害,委实厉

害。”

这紫袍白骨道人每说出一个字,都如天雷滚动。

一个眉毛极长的魁梧男子,手持一杆大戟,他状若疯

癫,神色凄凉,眼神却突然炙热起来,只是盯着地面上

院落中的那一袭青衫,喃喃自语道:“见着你了,终于见

着你了。害得我好苦,好苦的。值得,值得的。朝闻道

夕可死矣,可死矣。”

他与那青衫男子直直对视片刻,他几次欲言又止,终于

还是没有说什么,并未胆敢泄露天机,他只是张开手

臂,将那杆大戟往大海狠狠丢掷而去,长戟裹挟着巨大

的冲劲,劈波斩浪,倾斜钉入大海底部。而他随后踉跄

坐地,竟是就此坐化一般,化作一阵劫灰,飘散风雨

中。

白骨道人摇摇头,痴顽。

约莫八千年后又是一遭循环,何苦来哉。只求故人重逢

吗?为何不肯以新面目见旧人?

最后是一位广袖博带的玉冠妇人,无眉,她习惯性翘起

手背,幽幽叹息一声,大道流逝如此之快,竟然比预期

最坏的结果还要坏上几分,也无所谓了,能够脱困,重

见天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再低头俯瞰那座城池,她

不由得好奇起来,后世人间已经如此繁华了吗?

即便跌境了,她只是道心微动,便将整座城池的所有言

语、心声一一收入耳中,道心再动,便已经大概了解了

“现况”,浩然九洲,宝瓶洲,大骊朝廷,国师陈平

她用无比娴熟的大骊官话,娇媚问道:“你们这边,还是

那仗剑书生与小夫子一起管事么??”

她泫然欲泣,“陈平安,如今当真已无青丘了吗?”

她蓦然现出真身,厉色道:“姓陈的,回答我?!”

徐獬大开眼界,只是旁观,就感受到了她的厉害之处,

这“妇人”变脸也太快了点,而且太狐媚了。便是徐獬这

种对男女事极为寡淡的纯粹剑修,只是看了她几眼,便有些道心失守的迹象。绝不是她刻意为之,简直就是

种本命神通。徐獬也算读书不少的,以前瞧见“祸国殃

民”“红颜祸水”之类的说法,只是觉得荒谬,今天信

了,亲眼所见,不得不信。

徐獬无法想象陈平安当下处境如何。

先前为了防止郑居中与大师兄“兑子”,陆沉曾经走过

一趟光阴长河,去寻找那位阍者。

对方的神职之一,就是负责看守一条光阴长河的“后死

者”和“犯上者”。

陆沉确实见到了这位存在,之后也见到了郑居中,当然

还有那位来自“未来三千年”的剑修黄镇。也在星辰也

只是小如砂砾、层层累积的广袤“镜面”之上,见着了许

多新旧两部黄历上边的古怪存在,被长久拘禁。

在夜航船那边,郑居中提起过此事。

大概是一场天地通,无形中打破了某些禁忌,让这些存

在,恢复了一定程度的自由身。

徐獬只见一头庞然白狐竟是将整座大骊京城环住,一

条条硕大的狐尾轻轻晃动。

它头颅低垂,盯着国师府那边。

陈平安将旱烟杆递给宋云间,“帮忙拿一下。”

人间万年书,一部流水账。

一部流水账,人间万年书。

陈平安问道:“那树桃花,数量是增了还是减了?”

宋云间揪心不已,苦笑道:“国师你说呢??”

两手空空,光脚站在廊道的陈平安,学至圣先师骂了一

句。

徐獬身边,一阵清风拂动,转头望去,是一位丰神玉朗的青年男子。

大为惊讶,徐獬笑问道:“曹慈,你怎么也会三山符?”

曹慈朝京城那边,抬了抬下巴,微笑道:“这家伙教的,

他说再晚些切磋,怕我跟功德林那场问拳是一样的下

场,我就学了三山符,赶过来与他好好道个谢。”

徐獬眼神古怪,听说过那场曹陈问拳的青白之争,最有

意思的反而不是过程如何,而是好像输了的没输,赢了

的没赢。

更让徐獬觉得匪夷所思的,还是今天的曹慈,竟然如此

有……胜负心!

话语里,眼神内,气势中,曹慈都直白无误表露出自己

的态度了,跟这种没武德的家伙问拳,真不能太讲武

德。

徐獬笑问道:“依旧稳赢?”

曹慈想了想,摇头道:“不好说。”

相较于那头体型大如山岳的青狐,一粒小如芥子的身

形,缓缓升空,他轻轻卷起袖子。

他看着那颗头颅,笑眯眯问道:“喊我什么??”

那紫袍白骨道人从独木桥站起身,亦是极快掌握了宝

瓶洲雅言,嗤笑道:“分明已是强弩之末,跌落山脚的废

物一个,也有脸在此装神弄鬼,任你武夫体魄再坚韧,

强得过姜赦那莽夫??姓陈的,本座就先来会一会你!”

陈平安也不理睬这位道号道力都无所谓、形若晾衣架

的白骨道人,只是同样直呼其名,说出那青丘旧主的真名。

大狐的头颅就像被瞬间强行按下,不多不少,堪堪触及大骊京城的外城墙头。

它艰难抬起头颅,“陈……”

头颅再次低垂,如磕头。

它挣扎不已,十数条狐尾疯狂飘动。

却只能再次磕头。

那白骨道人咦了一声,这厮知晓那狐媚子的真名,不值

得大惊小怪,但是既无神通术法傍身,也无言出法随的通天能耐,怎么能够让她一而再再而三低头?即使跌了境,她好歹还是个飞升境……一架早已被淬炼得坚韧

无比的白骨身躯,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在空中砰然碎裂。

不知是何神通,也无调用丝毫灵气,紫袍道人在远处恢复全貌,只是没有继续言语。

徐獬以心声问道:“看不看得出大道根脚?”

曹慈笑道:“徐君,我是纯粹武夫。”

徐獬换了个问题,“寻常飞升,能挨几拳?”

曹慈说道:“最好是一拳都别挨。”

徐獬又问:“那你呢?”

曹慈说道:“打过再说。”

雪白高台之上的那位存在,伸手拨开遮掩面孔的发丝,露出一张涂满色彩的面孔,如后世傩戏妆容,以晦涩难明的古语反复呢喃,不是,不是。

而那位始终面容模糊的青裙女子,她没来由想起远古岁月里的人间道路上,求道者学道者传道者一线蜿蜒如龙,却有个远远站着的不知名剑修,她曾短暂离开队伍,与之言语几句,几乎从不与人开口说话的剑修,临别之际,说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替他去看一眼他的小

师弟,顺便捎句话给他。

“治学不可懈怠,练剑不必执拗,脾气不要太好。”

她只见那个青衫男子抖了抖手腕,开始卷起第二只袖子。

也不像个好脾气的人啊。

来源:运筹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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