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临安城的冬来的倒是早,宫墙的绿瓦上打了寒霜,天儿冷的很,屋内早早的就摆了炭盆,帘笼被来人撩起,卷进一阵寒风,吹落了御桌上还未装进折匣的奏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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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踏破万水千山也想再见一面的心上人。
1
今年临安城的冬来的倒是早,宫墙的绿瓦上打了寒霜,天儿冷的很,屋内早早的就摆了炭盆,帘笼被来人撩起,卷进一阵寒风,吹落了御桌上还未装进折匣的奏贴。
我未抬头,谁能不经通报便闯进这未央宫?
除了周长赢再别无他人。
手里拿的话本再也没看进去,只屏息听着那人的动静。
周长赢遣散众人,春桃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后,还是退了出去,他捡起那张奏贴,只看了一眼,便皱起眉头。
“南方水患,你可想好派谁去了。”
我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不是兴师问罪,我放下话本,端坐在炕,眼神随着他的走动而飘忽不定。
“未曾。”
周长赢身着朝服,头戴七梁冠,玉带束腰,笏板被他随意搁置一旁,仅是这般,就已胜过别的男子千成。
他那绯色朝服上暗色的云凤花锦看的我头疼,我揉了揉眼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周长赢捡起那本书,随意翻看着,墨蓝的封皮将他的手指衬得更为修长,一时间屋内静的出奇,只剩他翻页声。
我看着火苗将它完全吞噬,也没多说一个字。
“你便是从这儿学来的?”
他取下沸水,倒了杯茶,坐那儿后便没再动过。
“他自己要的板子,我便给他,有何不妥?”
“陛下应该知道,此举定会引得朝堂不满。”
“他们自我登基以来,便处处挑由头,就连我这个位置,他们也是不满我坐上去的,周长赢,他们对你倒是挺看好的,不然。”
话未说完,他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春桃闯了进来。
“出去!”
周长赢欺身上前,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视他,淡漠的双眸瞬间转冷,薄唇紧抿,像是在克制些什么。
“凤来仪,你记着你的身份,也记着我的身份。”
他这副样子,让我着实可恨,气性上来时,总爱说些胡话,可他从未哄过我。
“周长赢,等我找个皇夫,我便罢了你的官。”
这话出去,他愣了,我也愣了,这两年来,我们吵闹虽从未断过,可这话叫我听着也着实伤人。
可为着我的面子,我却没解释,谁叫我为君他为臣,哪有君向臣解释的道理。
“凤来仪,你当真是个没心肝的,皇夫?你就别做这梦了,你不是说这位置我比你更合适么,那就换种方式,让我坐吧。”
说完,他俯下身来,用他的唇紧压着我的,舌尖撬开我紧闭的牙关,不参杂任何感情,就像动物间的撕咬一般,血腥味袭来,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直到春桃进来,她周身的冷气让我回过神,我这才发现,原来他早已离开。
“陛下,嘴唇破了,奴婢给您上点药。”
她或许全都知道,可我还是遮掩了一句。
“嗯,我自己咬的。”
2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他祖父的丧礼上,那时我还是公主,他祖父为太师,自父皇还是皇子时,便是周太师教导,经历了两个朝代的更迭。
父皇以国丧礼待之,那时他站在巍峨的宫殿前,一身素衣,隔得那么远,我感受到了他的孤独,因为周家满门,只剩他一人。
那时少年的脸上还稍显稚嫩,喜怒哀乐面上尽显,不像如今,再难猜出他心中所想。
后一月,便是除夕宴,宫内歌舞升平,仿佛一月前大家都未经历那场国丧一般。
他一人端坐在一旁,身着一身浅色长衫,浑身透着淡漠与疏离,也不与旁人搭话,只偶尔同皇兄说上两句。
眼前的歌舞索然无味,也留不住我,我寻了个由头出了太和殿,吹来的寒风让我一颤,正打算回去,不远处的六角亭传来声响。
我没听人墙角的习惯,可那声音让我止住了脚步,是周长赢。
浓密的树叶被我轻轻掀开一条细缝,他背对着我,还有一名女子,是顾鸾知,右相之女。
我本是不认识她的,可听闻她才貌一绝,这临安城还没人能比得上她,名声很是不错。
坊间的小道消息我倒是听说过,原本两家是有意结亲的,只不过周长赢的父亲年前战死,他得守孝,年后又碰上周太师病逝,这下看来,两人应当是没戏了。
“我愿等你,不论多久。”
顾鸾知倒是个深情的,不过不知这句话右相是否知晓,毕竟眼下周家可是没有以前那般辉煌,还不知周长赢一人能否挑起这根大梁。
她说完就离开,没等周长赢回答,可我看他这副样子道也没想回她。
“出来吧。”
他耳力当真不错,偷听这事安谁身上都是不好看的。
“我并非有意,只不过恰好路过。”
他长我五岁,如今算来也是正值婚配年岁,亭内烛光盈盈,足够叫我看清他的脸。
大概是方才被皇兄灌了几杯酒的缘故,寒风未吹散他双颊的红晕,眼神稍显迷离,原来他竟是这样一副神情看着顾鸾知的,难怪她宁愿错过女子最好的年纪也要等他。
叫我,我也是承受不住的。
“公主这样看着微臣做什么。”
我垂下眼睑,不再看他,酒味越来越重,再抬头时,他已行至跟前。
他将手伸过来,拂去了我头顶的落叶,随后转身离开,我未曾饮酒,大概是他那身浓烈的酒气,让我的脸也微微发热。
在那后,我对他上了心,听说他入宫教授课业,我也去看了一眼,那时正值酷暑,树上的知了叫的人越发心烦。
国子监门外倒是清净不少,我到时正巧碰见他们连袋地往外头运着知了,那东西看的我头皮发麻。
穿过朱门,就见着他们三人,皇兄难得今日无事,远远的就见着他坐在夏簟上,一只手撑着矮桌,一只手往嘴里送着葡萄,好不惬意,在看到我后,招着手唤我过去。
周长赢在教书育人这方面倒是认真的很,他未朝我行礼,我不在乎,只看着他拿着戒尺在四弟周遭游荡,四弟不喜他,只因他太过严厉。
可我觉得大概是他太顽皮,才引的周长赢那样生气。
皇兄在两日后来了未央宫,他素来笑意盈盈,那日却难得正经,连手边的茶他都没碰过半分。
“父皇有意让周长赢尚公主。”
晋国公主只我一人,他担忧的神情让我有些困惑。
他看着我不解的眼神,终究是叹了口气,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我这才知晓,周长赢父亲之死,与父皇有着莫大的关系。
周将军被围困之前,曾求援,最近的郡守谎称是在围困后才收到的求援信,等去时,只看到了他和他带领的百人士兵的尸首。
为何会用谎称两字,那便是这件事至始至终都是父皇的手笔,在之前,父皇便收到过漠北的奏贴,缺粮缺马,也缺人手。
只需停一日,便足矣。
他将我手中的帕子抽出,手掌已被我攥的通红。
喉咙好似被堵着,连着说话都不大利索,“我曾听闻,父皇与周将军,是自幼一块儿长大的。”
“来仪,为君者,怎会不忌惮臣子的势力,这朝中,文臣都崇敬周太师,武将无一不佩服镇北将军。”
“功高盖主,他周家若是要反,你我都毫无还手之力。”
我慌乱无措地坐在那,心里头堵得慌,让我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可那些人都是我晋国子民,为官为君,不都是为天下人着想吗?”
他看着我,好久没再说话,手轻抚着我的头,眼神中除了温和,还藏着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在那个位置上,许多事情都是不得已,我今日将此事告知你,只是想让你明白些事,终究是我们对不住他。”
皇兄走后,我还在凉亭里坐了许久,骤然起的一阵凉风,在这夏日里,我却莫名觉得有些冷。
3
我还未想清楚该怎样说起时,又迎来了另一件大事,父皇一行人去在去行宫避暑的途中遇刺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几乎快站不稳,日日夜不能寐,不仅我是如此,想必朝廷众人皆是。
朝堂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兄和四弟遇刺身亡。
这晋国,只剩我一个皇室血脉。
他们回来那日,我哭的厉害,眼泪鼻涕交杂在一起,一点也没个公主样。
棺椁里装着已经开始发臭的尸身,他们安详地躺在里头,皇兄为人和善,将来定是一个很好的储君,只可惜他没等到那日。
他帮我,助我,也教导我,对我来说,是常人不能比的,就连父皇也比不了。
连着七日,全城缟素,父皇也似老了十岁不止,自那以后,我常被叫去英华殿问话,本是想着离周长赢远些,可他被父皇叫来与我授课。
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父皇对我的态度,周围人对我的态度,就连周长赢对我也变了。
以往他还能对我笑脸相迎,现如今看我的眼神平淡至极,只是先生与学生,君王和臣子之间的关系。
父皇没再提过那件事,我心底的那一丝丝希望,也就此磨灭。
又是第二年的深冬,这次的新雪来的迟,朔风萧瑟,我顶着大雪行走在宫里的小道上,十步开外的廊下一个深色的身影朝我走来。
他今日穿了件佛头青的素面鹤氅,眼神平静无波,像是预知了即将要发生的事。
我与他一前一后走进交泰殿,里间跪满了人,父皇静静地躺在那,等着我们的到来。
他在嘱咐我几句之后,目光转向了周长赢,眼中尽是愧疚,众人退散,我与所有大臣跪在廊下,只等着那道声音。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走了出来,环顾四周,薄唇轻启。
“皇上驾崩了。”
他的视线再度落到我身上,眼底微光流转,忽明忽灭。
我随众人一同俯下身子,此刻的我,却有些哭不出来,他待我不算好,只是在失去两个皇子后,才将目光放向我,颇有些抓住救命稻草的样子。
父皇最后的神情,我不知他可有对周长赢说过周将军之死是他一手造成,虽说纸包不住火,可现下的情形,我需要他。
他封了周长赢为辅国公,这是本朝前所未有的,我想,父皇内心还是愧对周家的,大概是想以此来偿还罢。
可当不当是人家的事,若是他撂挑子不干,留我一人可震不住这朝中的大臣。
第二日,当我在百官中看到他的身影后,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他站在前头,长身玉立,风姿卓越。
我坐在龙椅,接受百官朝拜,原来这便是万人之上的感觉。
4
我曾以为,留下他是我最大的幸事,可现在看来,也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我本就懒散,这日日的早朝让我实在感到无力,且每日周长赢还会过来授课,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新鲜劲儿过了,我便腻了,这皇位本就不是我想要的是他们硬塞给我,我这才明白皇兄的话,身在帝王家,很多事由不得自己。
朝中的大臣劝我选皇夫,可实在没有能入得了我眼的男子,我想,起码得胜过周长赢。
明年,他便能娶妻,右相找过我,想让我给他女儿指亲,我知晓他的意图,可被我以时机还未到给搪塞过去。
可这话不知怎的,穿出去就变了味,外头都说着明年陛下将给周家和顾家指婚。
周长赢听后气冲冲过来找我,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袖口带起的风吹落了我刚练的字帖。
自那之后,我有什么事便不再让右相传达,他本就是个不靠谱的人,也不知是怎么能坐上这个位置的。
与他吵闹的两年,我渐渐依赖他,就算是他给我被毒酒,我想我也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下去。
对于他亲我这事儿我确实震惊,我不知道他生的这份心思是真的,还是只是想要这个位置,那日整晚我都未睡着。
第二日早朝春桃见着我乌黑的眼底,吓了一跳,敷了许久,才勉强能见人。
朝上我不停的打哈欠,下头的话半分未进耳中。
“今日早朝就到这吧。”
周长赢离我近,我的小动作他看的一清二楚,大概是知晓我昨儿被他吓着了,也叫停了这磨人的朝会。
我见他准备上前,便快他一步,先行离去,现在见面只会徒增尴尬。
出了朱门,才想起忘拿暖炉,可回去,又会撞见他,权衡利弊,还是没折回。
外头飘起了第一场雪,我站在亭中,驻足观看。
“瑞雪兆丰年呐。”
我笑了下,“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
撇开春桃的伞,我伸出手,想接雪来着,可手心一重,是个暖炉,回头看,周长赢就站在我身后。
“辅国公来了是要通传的。”
“与他们无关,是我叫他们噤的声。”
我自然知道无关,只是不喜你悄无声息站在我身后罢了。
他又一次挥手遣散众人,上次的事情给我长了个记性,提起宫装,拔腿就跑,奈何脚下一滑,周长赢将我接住,并揽在他怀里,春桃他们见此情形跑的更快了。
见情形不对,我挣扎着想从他怀中离开,可周长赢却将我的双手反钳至身后,双眸晦暗不明地看着我。
“周长赢,你放肆!”
“我确实放肆。”
“你,你这个臭流氓,给我放开。”
我这话倒是引得他笑了出来,我许久没见他笑了,倒是怀念的紧,他这一笑,天地一色的山水,都成了他的陪衬。
“我原以为你懂的,可没成想你是个蠢的,既然你不喜暗的,我便来明的。”
我还为说话,身后一道声音将打断了我的思路。
“辅国公这是做什么,此举可是大不敬。”
是萧青阳,对于他,我至今都不太能明白,他到底是我的人,还是周长赢的人,朝堂上他俩一唱一和相处甚欢,可私下里也护着我。
周长赢未回,他也不在意,只是看向我,“臣请求南下建堤。”
他神情坚定,有种势在必得的感觉。
“那不是个好差事。”
从私底下来说,我是不愿他去的,萧青阳此人是个好官,此行一路艰难,未必能安全回京,我瞥了一眼周长赢,倒有些怀疑是他的手笔。
可他对于萧青阳的提议也是有些惊讶,随后神情渐渐释然,他去,最为合适不过。
“地方官员中饱私囊,播下去的银钱到修建堤坝已是少之又少,此行便是动了他们的饭碗,指不定会给你使什么绊子。”
“陛下说的,为臣都知晓,为官者,必然是得为着百姓着想,那些贪官污吏,是该整治整治。”
我知道他去意已决,便允了他,今年朝廷也不是没派过人,出了那么多银子,修的堤坝扛住了洪灾,却在之后又垮了。
国库也经不起他们这么闹腾,只得缓缓,明年洪涝前修好就成。
他生的白净,太过秀气,我有些不放心,“给他多派些人手罢。”
萧青阳做事,我放心,那些人就算不死这次也得被剥层皮下来。
“嗯。”
他远去的背影逐渐融入这雪景中,这让我想起初见他的场景,也是个大雪天。
那是我登基的第一年,也是第一次走出这牢笼,去观赏这外头的广阔天地。
说是微服私访,可这马车极尽奢华,引的路人频频侧目,我放下布幔,还未坐稳,马车急停,就在我要栽倒时,周长赢将我揽住。
他颦眉,看向外头,出去时还不忘提醒我。
“别下车。”
外头叫骂声太大,我忍不住掀开一条缝隙,向外头张望着。
粗鄙不堪的话语入耳,周长赢一脚踢中那人圆滚滚的肚子,那胖子吃痛倒地不起。
周围人一拥而上,那时我是真为他捏了把汗,马车后头迅速来了一大群人,围住他们。
还得是周长赢,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这位大人,这人是王大人指名要的,咱们这也不好办。”
我随着他说的话,目光转向地上坐着的那人。
他皮肤白皙,在这么冷的天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身上隐约可见的鞭痕,证明这群人来者不善,周长赢似乎也不想管起身就想上马车。
“大人别听他胡诌,我是此次的京科状元,这所谓的王大人私底下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让人冒名顶替,将我卖至楚馆。”
那个胖子上前捂住他的嘴巴,将他身子向后拽,周长赢一挥手,来的暗卫将那群人悉数拿下。
此次计划泡汤,我们又转身去了周府,不过如今该叫镇国公府。
府内略显萧条,没有多少仆人,丁管家将我们迎入里屋,又带萧青阳下去换了件衣裳。
我站在书房,指腹轻触着桌上的公文,屋内摆设简洁,倒是符合周长赢的性格。
一边的小几上摆着一摞信件,上头是他父亲的名字,我颤了颤眼睫,随即闭上双眼,心口又好似被攥紧。
周长赢推门而入,我恢复如常。
“陛下怎么了?”
他关切的神情让我有些无地自容,嘴角被我扯出一抹笑,摇了摇头。
他还是颦眉不语,屋外传来的动静打断了此次谈话,我长舒一口气,他再问下去,我难保不会露馅儿。
待萧青阳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后,我才发现,朝廷竟然腐败至此,又或许看我是个女子,对我本就不服气,做事也就更加大胆。
“此事我想自己来处理。”
我总归是要学着长大的,不能总躲在周长赢背后。
萧青阳是个聪明人,可是在我面前大概是脑子慢半拍,知晓我身份后愣了片刻,又跪下。
“陛下万岁万万岁。”
“你起来吧,我倒有一事问你,楚馆是什么地方,他为何将你卖至此处?”
我从未见过有人的脸能红的如此之快,跟变戏法一样,萧青阳红着脸,支支吾吾,我转头看向周长赢,他也不理我,看样子并不想回我。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他们生活过的太过顺遂,不见见血自然是不行的。
此事我拖到了年后,那个王大人是吏部侍郎,大概率是被推出来顶罪,以他那官职,上头若是没人,可不敢做出偷梁换柱之事,最后也只查到吏部尚书这儿便截止。
血雨腥风的三月,死了不少人,也不知是谁放出去的消息,民间对我的传闻自那以后就都不大好。
周长赢给萧青阳在朝中某了个职位,好在他没辜负我们的期望。
我留他在宫中过了除夕,在第二日,萧青阳便南下,只每十日来一封书信,可这信,也是周长赢看过后才流转到我手中。
为此,我又同他争了几句嘴。
那时已经换上了春衫,襦裙系的有些紧,我看着若隐若现的沟壑,衬的胸口鼓鼓囊囊,那块地方近几日都有些胀疼,太医并未明说,只道是长身体。
我思索片刻,叫春桃又拿了件长衫套在外头,这样看着不打眼。
我寻了处凉亭,只留春桃在身边,奏贴还未看几本,春桃提醒我,周长赢来了。
他从廊下来,穿着件官绿云锦暗纹长袍,腰间白玉腰带上挂着上次我送他的双面镂空雕花玉佩,手中拿着信封,他心情当是不错,嘴角挂着笑。
看到那信,我走出廊亭,未等他说话便接过,信上内容让我大喜,一切都很顺利,我也送了口气。
“陛下就这般着急?”
“国家大事怎能不急,况且,这信件理当我先过目才是。”
我迎着太阳,又得仰着头看他,刺眼的阳光叫我一时间有些睁不开眼,我抬起右手虚挡着。
“你脸红什么,这天儿,不至于中暑吧?”
刚想叫春桃,才看到她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每每我和周长赢谈话,她们便是如此。
他垂下眼睑,清咳一声,而后背过身,从我这只能看见他微红的耳尖。
“你刚刚在想什么?”
他不理我,只翻看身前的奏折,这更加勾起了我求知欲。
“陛下,右相带其女儿求见。”
我点头允了,偷瞄了一眼周长赢,他没别的反应,手持朱笔涂涂改改,倒真像沉浸其中。
许久没见顾鸾知,她倒是越发好看,我若是男子,定然也是忍不住的。
行完礼,顾鸾知看着周长赢,发现后者压根没看她后,眼神落寞,垂头不语。
“右相前来,所谓何事。”
“老臣此次想求陛下将小女赐婚与辅国公。”
手中的笔从指缝滑落,“此事,朕觉得还是得问问辅国公的意思,郎若肯娶,女若愿嫁,朕下圣旨也无妨。”
周长赢起身,在我身前蹲下,捡起朱笔,塞到我手中,然后抓着我的手不再放开。
这场景,便有些尴尬,我使劲儿抽,没抽动,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周长赢才缓缓开口。
“先皇驾崩前,曾将陛下交付于我,下了一道旨意,也是赐婚。”
我看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明晃晃的圣旨,这下不只他们,就连我也是目瞪口呆,我反复查看,是真的。
“你为何不早说。”
“我曾多次婉拒顾小姐,原以为她是懂的,且那时陛下刚登基,朝中局势尚不稳定。”
这样看来,倒是我拆散了他们,顾鸾知走时眼角微红,看的我竟有些心疼。
“你不该瞒这么久的,女子年华转瞬即逝,她等了你这么久……。”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将手放在我的两颊,轻轻捧起我垂下的脑袋,“我也等了你很久,从先皇说要我尚公主时,我便一直等着。”
他嘴角含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脸上是无尽的温柔,眼眸中的情意快要溢出来,可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难过。
“周长赢,你不懂,你不懂。”
眼睛酸胀的厉害,有什么东西从里头掉下来,他虽不解,可没再多问我,只是一遍遍吻着我的泪,一遍遍诉说着那份藏了许久的心意。
5
自那日后,他就昭告天下,说出了这份先皇的遗旨,果真也是招来了许多人的反对,若是周长赢当皇夫,以他那性子,那我便养不了男宠,其它大臣也就送不进来眼线。
我站在未央宫前,看着他随从搬来的东西,有些头疼,还未成婚,他就想着住在宫里。
“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我只是住在偏殿。”
“可外头人哪里知晓。”
“他们知不知晓,与我有何干系?”
我气急离开,不再同他胡搅蛮缠。
偏殿前的海棠开的正好,和这夕阳余晖相衬,更加娇艳无比,宫墙被镀了层光,在这四方的囚笼里,我曾待了不知多少个这样的傍晚,如今身边也将迎来一人,同我携手共进,荣辱与共。
我转身,他就静静站在廊前,看着我离去的背影,今日那身月白的长衫映着霞光,好似要羽化登仙,我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慌乱,快步上前,拥住他。
“周长赢,日后我若是惹你生气,你会原谅我吗?”
他眼底波光流转,用额头轻抵着我的,右手抚上我的青丝,一下一下地顺着。
“不论何事,我都会原谅你,护着你,同你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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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口铄金,为了堵住他们的口舌,我在外头还是可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可周长赢却是满不在乎,日日跟着我,除了出恭。
有他在身边,我更为懒散,下朝后常斜躺在藤椅上看话本,殿内摆着两个冰盆,解了不少暑气。
“不知萧青阳如何。”
我叹了口气现下正值南方暴雨时节,只愿他那边无事。
周长赢冷哼一声,“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我接过他递来的奏贴,里头竟是催我与他完婚的。
我对他颇有些怀疑的态度,“别是你指示的吧。”
他被我气笑,将我抱至他的腿上,钳住我的双手,夹紧我的双腿,让我半分不得动弹。
“在这件事上,我只想听你的意见。”
我咬住他送来的葡萄,含糊不清道:“明年开春罢,正好萧青阳也回来,大家都在。”
他笑了,我也跟着笑。
“我也想吃葡萄。”
“那不就在你手边么。”
他指腹按压着我的唇珠,眼神幽深,“我想吃这里的。”
我的眼里只剩他纤长浓密的睫毛,在我快喘不过气时,我使劲儿推了推他。
“你衣裳里揣的什么,杵的我不舒服。”
周长赢红着脸,瞪着我,他深吸口气,又坐回书案边,那神情明显是生了气。
他如今倒是越发会耍小性子了。
八月底时,发生了件大事儿。
那几日各地源源不断的奏贴往宫里头送着,上头全都是围绕着一件事写的。
怀安王封地起兵谋反,直逼临安。
说起怀安王,他是位异姓王,还是皇祖父在世时所封,现在已年近花甲,大概是想替儿子们争一争我这个位子。
名头打的还是一年前我查抄吏部那件事儿。
“他这由头寻的是否有些晚了。”
“他只要有野心,何时起兵都不算晚,过几日,萧青阳便会回来,右相也是个信得过的,你若有事,可去寻他。”
我点点头,将脸埋在他怀中,冰冷的盔甲给我带来一丝凉意,现下才刚至卯时,城外就集结了五万大军,由周长赢带领北伐。
他今日一身银甲,发带将青丝高束成一个马尾,一身戎装,意气风发。
我看着他,心下有些不安,“你得平安回来。”
他点头应下,转身离开。
晨光熹微,照应着他们离去的路,等到那抹黑点消失不见,我才返回。
这几日的朝堂人人自危,对他们来说,大不了就是换主,对我来说,却攸关性命。
我学着自己理事,这才发现,有些事情竟是如此繁琐。
“陛下,萧大人求见。”
一个宣字还回响在宫里,他人就已经走了进来。
“我以为,你还需两三日才会到。”
我虚扶起他,看他神色有些慌张,屏退众人,静待下文。
“臣此次,本可提前月余归来,奈何一直有人拖着微臣,这才等到今日,现在想想,那人怕是就等着怀安王起兵。”
宫中有内应,这倒是很正常,只是这人是谁,还有待斟酌。
“相信不久,那条鱼就会浮出水面。”
看他那紧张兮兮的样子,我又安慰了他几句。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若是死了,那时你就投诚吧,还能保住条命。”
他垂着头,久久不语,就在我以为他应下时,他又冷不丁地冒出来几句话。
“微臣这条命是陛下所救,那便是陛下的,就算是死,我也会和你死在一块儿。”
他眼角微红,眼底藏着让我看不懂的情愫,而我也不想弄懂那是何意。
“臣还听说,陛下和辅国公之事。”
我笑着回答,“嗯,明年开春,就等着你回来。”
他笑着,“也好,也好。”
萧青阳嘴角的笑像硬扯出来的,看着人心头发闷。
“夜深了,今儿就歇在宫里吧。”
“不了,于理不合。”
夜色朦胧,凉风习习,一轮明月悬于空中,四周亮起的宫灯引着路人前行,我就站在宫墙之上,甬道上,只有他和他小厮挑灯夜行,快出宫门时,他回头看我。
我不知他现下是何表情,只朝他挥挥手,而后便离开。
7
一连几日的捷报传来,让我安心不少,朝中大臣无一不夸周长赢的,都是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话语。
我与萧青阳和右相商量了对策,眼下我也只放心他们。
“不可!此举无非是将你置于危险之地。”
“萧大人所言甚是,老臣也觉得不妥,城内兵马本就所剩无几,再将羽林军派出去,陛下身边无人可阻挡一二。”
“怀安王若是兵败,难免不会狗急跳墙,朝中有他眼线,若是不拔,后患无穷,我只不过是将此事提前,希望能打乱他的计划。”
不论他输赢与否,临安城内,定然会有人逼宫,擒贼先擒王,这道理他懂,我也懂。
“此事就这么定了,无需再言。”
第二日,右相带着城内的所剩无几的将士北上,原本是萧青阳带去,可他不肯。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若是去了,会更为安全些。”
萧青阳摇头,“我将周长赢给我的暗卫,拨给了顾相,他不会有事的。”
“既说过同生死共患难,便不是戏言。”
今日宫内静的出奇,我与萧青阳盘腿坐在蒲团上对弈,没走几步,我便输了,说起棋艺,还是皇兄在时教的我。
“春桃,夜深了,给萧大人收拾间偏殿出来。”
殿内只剩我们两人,看似平静,凉席下那明晃晃的剑光出卖了此刻我俩的心情。
门猛的被人推开,春桃被丢了进来,我上前将她扶起,发现只是被人打晕后才松了口气。
外头的人穿着铠甲,手持火把,将未央宫围住,领头的人有些眼熟。
“孙将军这是作何,外臣入宫可是不能带刀剑入内的。”
经萧青阳这么一提醒,我想起来他的身份,羽林军副指挥使。
他眼神有些犹豫,一看就是受人挑唆,心智不坚定,后头又来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姓孙那家伙退到后头,不再露面。
这人我认得,左相赵深。
我笑了出来,“赵深,怀安王许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位置也算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他捻了一下下巴上的山羊胡,“我只是拨乱反正,你心思歹毒,吏部侍郎,吏部尚书皆死于你手,谁知道下一个是谁。”
他说的起劲儿,手舞足蹈,身边的侍卫也被激励,又向前走了一步。
“降者不杀!有人想反悔,还来得及。”
我捏紧手中的佩剑,神情坚定。
没人理会我的话,身前两拨人瞬间陷入混战,萧青阳一直将我护在身后,可他一介文官,哪里会用刀,我好歹是学过两手三脚猫功夫的。
鲜血在我面前迸发出来,一人战死,一人再补上,许多士兵都倒地不起,眼神不甘地盯着夜空,身边随处可见的断肢残骸,天空中飞扬的鲜血脑浆,沾染到每个人的衣角上。
身上沾满了他们的血,空气中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几乎令我作呕。
低洼处已被鲜血凝聚成一汪小滩,有人不时地踩上去,转眼间又迅速集结。
“陛下这是在等右相?”
“别等了,他们都不会来了。”
看他讥笑的恶心模样,我沉下脸,望向远处的宫道,静谧无声。
8
周围人数渐少,到最后只剩周长赢留给我的暗卫,他们围成一堵人墙,挡在前头。
“陛下快走。”
“想走?你们一个也逃不掉,不过,你若犒劳犒劳我,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他笑的猥琐,萧青阳提刀冲上前,在斩杀一个士兵后被踢倒在地,他看着赵深,那眼神很不得将他万箭穿心。
“周长赢被怀安王困在城内,自己都无法脱身,你就别等他了。”
他离我越来越近,那恶心的手向上伸过来,就在快触及到我时,我提剑横劈,他右手被我斩下,落在脚边,鲜血溅到我的额头,我抬手拭去。
赵深在台阶下痛苦哀嚎,身体左右不断翻滚,我冷笑一声,“赵深,你好大的口气,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配这样同我说话?”
“给我上,一个不留!”
他爬起来,手中的刀映着火把,照亮了他身后的那支箭。
它飞的极快,等我看清它时,已是在赵深的眉心,他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可却没发出过半分声响。
突如其来的箭雨让他的人所剩无几,实相的早就便弃刀投降,右相带人擒住他们,他颤颤巍巍地朝我走来,我将他扶起,见他没事,也放了心。
黑夜中走出一道身影,光影摇曳,一身银甲散着暖黄的光,右手持弓,腰间配剑上的玉玦与盔甲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未看清,我就朝他飞奔过去,熟悉的味道让我长舒口气。
“他说你被困了。”
“怀安王一直拖着我,我便察觉不对,趁乱跑了出来。”
他擦拭着我脸上的血渍,不知为何,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眼下却不是问这个的好时机。
“陛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我看了眼昏迷的春桃,倒在地上的萧青阳以及死去的那些宫人。
“拖到宫门外就地斩杀。”
求饶声不断,可我也只冷冷的看着,内心并无半点波澜。
“陛下可是不开心?”
未央宫内,我坐在床头,他半蹲在我膝前,仔细擦拭着我的手指,刚刚拿剑的手太过用力,擦破了些皮,那时不觉得痛,可等到热水浸上来,我还是忍不住惊呼。
“刚看你威风的很,现下知道痛了?”
看着他打趣的笑容,我放松身体,这才觉得他是真真切切地在我身边。
“我是不是做的太过残忍?”
“你是这么想的?”
我摇头。
“他们杀了不少人,那些人又何其无辜,眼见着打不过,便把刀剑一扔,嚷嚷着投降不杀,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世人恨我也好,怕我也罢,我总得为那些躺在地下的人讨个公道。”
他扶我躺下,身下的夏簟让我感到丝丝凉意,我为之一颤,他捏住我的手,和衣侧卧在我身边。
“这世上向来都是成王败寇,你不杀他,他日后便会反过来害你。”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些慰藉,我将头埋在他胸前,手指轻扫着他掌心粗粝的纹路。
“周长赢,你会离开我吗?”
明月被笼罩,屋内那点光亮也随之消失不见,黑夜无声,等到半晌,在我朦胧间才听到那个让我满意的答案。
“不会。”
9
我这一生,做过两件让我后悔的事,一是周渊的死,二是太子哥哥的死。
“民间常谈在世时做过太多恶事,死后是会下地狱的,顾大人,你说,这是真的吗?”
从摘星阁上俯瞰这临安城,真是繁华至极,已是黄昏,街边有的商贩亮起灯笼,在朦胧的光影中,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宫内不比外头热闹,悠长的宫道内只行走着他一人,月白的影子从宫外一直行至未央宫,昏暗的宫殿因为他的进入,泛起了阵阵暖意,点点烛火,人影晃动,引人入内。
“本是无心之举,阴差阳错罢了,陛下莫要太过介怀。”
我低头,搅着手中的帕子,不介怀,怎能不介怀。
“怀安王不日就会被压至临安,我想去看看。”
他拱手退下,只剩我一人,在这临安城最高的阁楼感受这秋夜的凉意。
昨儿吹了风,第二日说话都瓮声瓮气,也打不起精神,我端着周长赢拿来的姜糖水,真是怀疑里头可有放红糖。
“是我喂你,还是你自己来?”
“可以不喝吗?”
他眼神有些许无奈,我叹了口气,捏住鼻子,一饮而下,真辣!
嘴里含住他塞给我的蜜饯,没注意碰到了他的指尖,他盯着上头残留的汁液,一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了?这两日倒是有些不对劲。”
他摇头,“只是这两日事多,有些累着了。”
我环住他的腰,感受他体内的温度,“有些事情,你大可不必亲自动手,朝中那么多大臣,我可不是白养他们。”
周长赢闷声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久违的宁静,倒是好久未曾感受到了。
“你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讲?”
他看着我疑惑的神情,不再追问,将问题又跳到另一个话题上。
“年底成婚可好?”
周长赢跪坐在小塌边,将身子倚在榻上的扶手处,我轻抚着他的鼻尖,从侧面看去,就好像一个小山峰。
“好。”
我不喜冬,它太过寒凉,且带走了不少人,可他既然说了,我便会应下。
在怀安王入京的第二日,我去见了他,他年岁已高,经不起这番折腾。
牢房我还是第一次进,里头阴暗潮湿,终年不见光,只有两侧的火盆照明。
他见着我倒是不意外,眉头轻挑,毫不在意如今的处境。
“你说你父亲要是知道你心肠如此歹毒,他会不会在你出生时就杀了你?”
“哦,对了,还有周长赢,他如果知道……啊!”
刚刚结痂伤口被我踩的鲜血淋漓,他也疼的止不住地叫唤。
“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哈哈哈,你个小贱人,和你那蠢货母妃一样,目的?什么目的,你倒是说来听听。”
他知道自己说与不说都是个死,索性破罐子破摔,破口大骂起来。
我冷眼看着他,人一旦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就再难回头。
对他是,对我来说亦是。
10
我快步走出牢房,里头的血腥味让人作呕,我扶看墙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
“您没事吧。”
我摇头,双手擦净后将帕子丢在一旁,前方的甬道传来一阵脚步声。
“陛下放心,他于常人无异。”
周长赢在次日清晨带来了怀安王在狱中病死的消息。
“怎会病死?”
他沉默半晌后才回道:“医官说是年老体弱,加上伤口腐烂所致。”
我心下了然,接着看手中的奏贴,他一直站那,未曾离开。
“怀安王曾与我说过一件事。”
他见我拾头,又继续道:“四皇子还活着。”
我瞳孔猛缩,拿着笔的右手不断用力,似是要将它折断,我闭上眼,再缓缓睁开。
“你可知他在哪。”
自我记事起,总见母妃坐在廊下默默垂泪不语,我觉得,她是恨父皇的。
我不知母妃的来历,宫里头这似乎是个敏感的话题,她很美,父皇常说,后宫佳丽,抵不过她一人,可母妃听着这话,脸上也不见笑颜。
约莫是在我六岁那年,我回合庆宫时见她穿着一身我从未见过的衣裙。
她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嘴角带笑,唤着我的名字,那日她同我说了许多话,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曾经也同那些大家闺秀一样,小镜前梳妆,娇羞地等着儿郎来迎娶她回家,可容貌为利也能为弊。
这张脸不仅给她招来了祸端,也给她全族带来了灭顶的灾难。
父皇的强取豪夺,贪心不足,倒至她整个母族的覆灭。
“来仪,我本就是要下地狱的人,可在此之前,我得做点什么。”
鲜血从她嘴角流出,我慌忙地用帕子擦拭,可没用,她很痛苦,眉头紧皱,整个身子蜷缩在地。
我不停地哭着,想跑出去叫人,可手被她紧紧抓着,她身上的血沾到我的脸上,衣裙上,到最后,她痛苦的哀嚎。
可让我如今想来,那不算是痛苦,只算是解脱,她逃出了这牢笼。
“你要报仇,要报仇!”
“阿父,阿母,女儿不孝,这就下来赔罪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好像要掉出来一样,那晚本是中秋宴,宫里头热用的很,唯独这合庆宫,冷的出奇。
我陪她直到夜幕降临,宫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我起身走向门外,可来人跌坐在地,不断后退,跟见了鬼一样。
路过的周将军将我抱起,去了大殿,原本欢乐祥和的气氛被我打破,现在想起,那才是我第一次见周长赢。
他端坐在他母亲身旁,眼神清澈,衣裳光鲜明亮,与我格格不入。
自那后,我便被父皇遗忘在这宫内,逢年过节,才会见上他一面,可我不在乎这些。
母妃被草草葬在皇陵边,只立了座空碑,连名字都未曾写。
人将死时,会抱住身边的浮木,寻求慰藉,我想,我是母妃的浮木,也是父皇的浮木。
11
“今年的天冷的这么快,明儿怕是得穿夹袄了。”
春桃在身前给我套着朝服,我顺着她的话望向窗外,确实冷的早,才入秋月余,未央宫门前的那棵腊梅的枝丫就打了上了寒霜。
红绸翻飞,给沉闷的宫殿添了些喜色,周长赢回了周府,在大婚当日,他得坐着喜轿和我一同登上朝阳殿。
宫外的喜气更盛,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帝娶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自那日边城郡守战死后,萧青阳一直上奏,想代替他的位置,这事儿,被我压了下去。
“你在临安,才是最好的。”
他看着我,淡然一笑,眼神炙热,“身居高位,为民办事,曾是我一生所求,如今却觉得,有些东西不过云烟,若身逢乱世,理应为国效力,身居安乐,便应为百姓谋福,”
“不论我在哪,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回来。”
“你的这份心,倒是让我自愧不如。”
他是好人,更是个好官,从我遇见他开始,直到现在,不论是身处朝堂,还是如今一介布衣,他从未放弃心中所想。
“这位置换谁坐都一样,得看那人心中所想。”
他与家仆两人,带着为数不多的家当,踏上了去往边城的那条路,浮玉山以南是临安城,街头人影不停晃动,小贩叫卖吆喝,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以北的那条路,人迹罕至,只见远处,一轿一马行走在古道上,零散的矮房升起袅袅炊烟,显得格外冷清。
“有事启奏,无事便退朝罢。”
我起身,走下阶梯,行至中途,一道声音打断了我。
“臣有事启奏。”
说话这人是兵部尚书,元霄,我坐回龙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臣在处理怀安王余孽途中,偶遇四皇子,并一路护送他回京,现下安置在臣府上。”
此话一出,全朝哗然,这四皇子,当然是父皇的四子,我的四弟。
我嘴角上扬,缓缓看向周长赢,他直视着我,眼底不带一丝情感,片刻后,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中的情绪。
我轻笑一声,“为何此时才报。”
“这……”
他瞟了一眼周长赢,没在继续说下去,朝堂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私语声不断,我抬手打断。
“将他接进宫来吧。”
“臣认为,此事不妥,四皇子在民间流落多年,现下接进宫只怕他会不适应,陛下若放心,臣府上空着,倒可代劳一二。”
殿内原先嘈杂的声音不复存在,他们齐刷刷地看着我,眼神带着不可思议,也带着探究之意。
我看着他冰冷的神情,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那便辛苦辅国公了。”
人群散去,只剩我与他两人,现下的冷意更盛。
“元霄是你的人。”
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既是他的人,这事便是他所指使。
“陛下可还有话要同我说。”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周长赢快步上前,俯身看着我,我与他之间只一指距离,他死死地盯着我,眼底猩红,嘴唇微颤。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弑父弑兄,甚至我父亲之死,竟也是你一手造成,凤来仪,我辅佐你许久,竟不知,这张人皮下到底是何模样,我曾以为我看懂你,可如今,倒是我错的离谱。”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睛酸的厉害,沉默许久,我抬头,牵强地扯出一抹笑,他这样想我,也好。
他双眼血丝尽显,仿佛一只被困住的猛兽,走投无路,到处嘶吼。
“你可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这句话,我摇头,“没有。”
这两个字,好像掐灭了他心底最后的幻想,眼底那抹仅存的光被我熄灭,他整个人好像失了生气般,后退两步。
“我曾抱有一丝希望,不论你弑父也好,杀兄也罢,我都会护着你,替你洗脱罪名,可凤来仪,那道坎,我跨不过去。”
周长赢曾是我的浮木,可这浮木本是被我用利刃划破丢弃的,千疮百孔的木,怎能渡我过河,我曾经走投无路,他如今也一样。
12
“凤仪宫这锁挂了许久,也不知里头住着谁,日日让咱们往里头送着吃食,还这般好。”
朱门外站着两个小宫女,手里的食盒早已被打开,精致的那盘点心已经被她俩吃了个精光,只剩了些冷掉的饭菜。
“既没人问,管她是谁,给她吃了倒是可惜,还不如给咱俩吃,况且又有谁知道呢。”
门锁叩响,春桃从殿内走出,接过食盒,拿在手里掂量了下,明显觉得分量不对,正想理论,那两人早已快速关门并起身跑开。
她穿过院子,折了枝腊梅,插进了屋内的花瓶中,食盒打开,隐约还能看见那两人留下的点心残渣。
凤来仪见她进来后许久没说话,抬头就见着她站在桌边,用袖口拭着眼角的泪。
“怎么了,说起来,我倒是嫌少见你哭鼻子。”
“陛下,那两个小宫女也太欺负人了,给的午膳都是冷的,点心也被吃了。”
凤来仪淡然一笑,放下手中的笔,转头望向窗外,看着那株腊梅出神。
这是她登基时,周长赢亲手所植,如今,也长的这般高了,她从未管过它,倒是周长赢常给它浇水,如今没人打理,竟一朵花都未开出来。
屋外下着雪,凤来仪撩开厚重的门帘,站在廊下,从这看去,只能见着绵延的高墙,她只着一件单衣,春桃出来,给她又披了一件大氅。
“现下算来,你应当也二十有二了吧,正值出宫的好年纪。”
春桃知道她说此话的意图,“奴婢自幼便跟着陛下,这半辈子都在这宫里,早就习惯了。”
凤来仪见她态度坚决,也没好再说什么。
从那日谈话后,已有两月余未走出这未央宫,也是自那后,没再见过周长赢。
倒是凤钰来过一次,他样貌还和从前那般,不曾有太大的改变,只是整个人性子倒是沉稳不少。
两人没说话,只看了一眼,便离开。
他知道了凤来仪所做之事,看她的眼神不再温和,隐隐还透着一股戾气,在周长赢的劝说下,最后才讲她幽禁在这未央宫内。
可这些,凤来仪却是不知晓的,她只知,曾经的幼弟长大了,比起她来说,更适合成为一个君王。
现在早早就过了婚期,可整殿的红绸还悬挂在梁上,不曾撤下,偏殿里落了灰,里头还放着未完工的大红喜服,是她和周长赢的。
凤来仪时常一人坐在那里发呆,春桃就静静站在一旁陪着她。
她不怨什么,不怨母妃的临终之言,不怨父皇的多年冷落,细想来,她本就没什么可怨的。
只是她欠了许多债,这辈子是偿还不清了,如今她了然一身,没什么可舍弃,也没什么可去偿还,除了这条命。
临近除夕,外头热闹的紧,未央宫门不知被谁打开,来往的宫女太监往里头张望,却不敢踏进里头。
“这里头住着谁啊,该不会是那位吧。”
他身旁的小太监踹了他一脚。
“可别乱说,那位早就病逝了,若是让旁人听了去,仔细着你的皮。”
“我不说了就是,咱们才入宫不久,你可不能给我抖落出去。”
凤来仪站在门后听着,直到两人离开,才走宫门,外头景色依旧,只是自己的身份不一样了,心境也不同了。
她一路走走停停,不知觉中走到了六角亭,昔日场景仿佛就在昨日。
后头的脚步声惊着了她,凤来仪猛地回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人。
他穿着月白色缂丝鹤氅,腰间还挂着那块玉佩,身形有些消瘦,眼神疏离,凤来仪欲从他身侧离开,突然手腕一紧,周长赢抓住了她。
那门是凤钰打开的,周长赢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去未央宫的路上,就看着她站在那发呆,见她要走,手比心快,拉住了她。
“还未曾恭贺辅国公大喜。”
此话一出,她左手手腕上的力道渐松,凤来仪也不再避讳,抬眼看他。
“周长赢,我没什么能赔给你的,除了这条命,你若是要,便拿走吧。”
“倒是没见过杀了人,还理直气壮的。”
他垂眸看着眼前这人,消瘦了许多,两颊原本鼓鼓囊囊的肉也不在,他眼底眸光流转,忽明忽灭,最后也只得将一汪春水投入眼前的亭中。
“你待我,除了愧疚,可曾有过一点真心。”
凤来仪深吸口气,手指拽紧,缓缓吐出几个字。
“有。”
“今日后,你我只剩君臣之义,昔日种种,便让它散了罢。”
周长赢先行离开,她慢慢松手,手掌留下了几个指甲印,还差一点,就会陷进肉里。
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她不断安慰自己,可心里头好像豁开了个大口子,冷风往里头灌着,刺的生疼。
今日是新帝登基的第一个除夕,外头都只知女帝突然抱恙,传位于先皇那死里逃生的小皇子,虽众说纷纭,更甚者也只是猜测凤钰逼宫凤来仪,只除了几个知情人,皇家那些龌龊事倒也没穿出去。
整宫灯火通明,连以往不曾见过光的羊肠小道如今也透着橙黄,太和殿内管乐声随着骤起的一阵寒风飘向远方。
甬道上走过一两个端着果盆的小太监,他们走的急,小道右手尽头处的光更盛,两人在彼此惊慌的目光中加快脚步,超太和殿内飞奔过去。
才刚进大殿,一人被门槛绊了个趔趄,手中的点心果盘尽数洒在太监总管的脚边。
李公公当下就黑了脸,正欲发作,小太监一脸紧张,附耳低语,前者脸色逐渐变为惊恐,快速朝凤钰走去。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哆嗦道:“陛下,未央宫走水了!”
周长赢率先走出,没多久就不见了人影。
从太和殿望去,未央宫照亮了整个西南方,重重屋檐遮挡下,不见大火,只见得浓烟滚滚,在雪地里看着格外显眼。
火势太大,众人只能在外头泼水,可大家心里都清楚,这解决不了燃眉之急,只能等它自己燃尽。
朝臣被遣散,殿前只站着右相,凤钰,以及周长赢。
大火足足燃了一炷香时间,现下只剩零碎的火星,周长赢无视他们的劝说,只身冲进未央宫,断壁残垣,偏殿内躺着两具焦尸,他缓缓走近,脚下踩到一硬物,周长赢捡起,那是前两日他还给凤来仪的玉佩。
右相站在外头,迟迟不见人影出来,正打算抬腿入内,周长赢先他一步出了偏殿。
他从未见过如此的周长赢,步履蹒跚,双眼无神,好像被抽干了精气,随时会倒下一般,看着周长赢这副模样,他眼睛也有些酸涩。
许是方才被烟呛着,周长赢咳的厉害,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在了雪地,徒添几分色彩,他眼前渐黑,身形支撑不住,重重倒下,耳边只剩右相和凤钰的惊呼,右手指甲嵌进肉里,仍紧握着那枚落了灰的玉佩。
恍惚间,他回到了那日盛夏,国子监的蝉鸣声渐小,由远及近走来一人,她身着藕荷色的襦裙,头顶步摇的流苏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大概也是觉着吵,放慢了脚步,左手抚着腰间的双面镂空雕花玉佩,右手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穿过长廊,走过水榭,红着脸来到他的跟前。
番外
临安富庶,自我幼时起,便向往那地儿,可父母每日的活计也只够一家人饱腹,那样的金窝银窝,倒不是我这样能想的。
我生于边城,长于边城,本想着这辈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算了,可在十三岁这年,起了战事,父死母亡,全家只剩我一人。
那几日,路边躺满了许多尸体,大多都是饿死的,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我满身污垢,衣不蔽体地靠在角落,他给了我吃食,还赠了我披风。
“你叫什么名字。”
“怀春,李怀春。”
自那后,我跟了他,替他浣衣做饭,来换取温饱。
他叫萧青阳,是新来的官儿,从临安来的,为人和善,没官架子,边城的百姓对他的夸赞毫不吝啬。
他算是边城最大的官,可府里总共不过十余人,平日里显得有些冷清。
将近年关时,他回了趟临安,约莫是元宵节前一天晚上,赶了回来,也带回来两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那样好看的人,我没念过书,可也懂了肤若凝脂这个词的含义。
这儿雨水少,风沙大,风水不养人,因此不论男女,皮肤都有些蜡黄,看着像没吃过饱饭的。
她待人温和,声音有些软,有些像城东铺子夏日里卖的凉糕。
大人对她总是纵容的很,也或许是拗不过她,可不论是何种原因,她对大人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
府里的人都默默地将她当成了夫人,虽然在人前我们还是称呼她为凤姑娘,可私下里却是叫的萧夫人。
有一日说漏了嘴,叫大人听了去,他没责罚,只是抿唇片刻,淡淡地让我们莫要再这样叫她,免得惹她不快。
从她来后,大人渐渐每日总是准时回府用膳,脸上多了笑意,看着他笑,我也傻呵呵地跟着笑。
她住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时,又起了变故。
那时是七月,边城较临安相比,风更大些,雨更少些,天儿也更热些。
他提着从城东铺子里买的糯米凉糕,快步往回走着,近几日他每每办完公事,都会来买份凉糕,带回府中,虽不顺路,可他也乐此不疲。
此等消暑小食,在这天里,经不住放,走的快了,回府时,我见他额头生起绵密的汗珠,拿着帕子轻轻替他拭去。
可他眉头紧皱,按住我的手,自顾自地朝后院走去。
他们就坐在凉亭,我和春桃姐姐站在廊下,大人很久没动,还是凤姑娘提醒,他才坐下。
“你倒不必日日带凉糕回来。”
“吃腻了?”
她手中的勺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碗中之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有点。”
大人很久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那眼中的情意快溢出来,只在她抬头后又全部收进眼底。
“他死了。”
清脆的撞击声戛然而止,暑气渐渐涌来,惹得人烦闷。
谁死了?
“怎么死的。”
“战死。”
她忽而笑了,眼眶泛红,声音有些颤抖,“萧青阳,你莫要诓我,他身手好的很,怎会,怎会。”
话未完,大人将她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
“有些事情,他原本不让我同你说,可我觉得,你得知晓,除夕夜那晚,是他的谋划,只是提前告知我,叫我去接你,那晚后他生了场病,身子大不如前,右相辞了官,顾鸾知与他也并未成亲。”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我只知,大人说了那些话后,她哭得更厉害了,就连我身边的春桃姐姐也在小声抽泣。
“这所有的路,定然是他想了很久的,我觉得,他既能将这么多人都照顾妥帖,定也不会就这么死去。”
她从怀中抬起头,眼圈肿着,“他一生坎坷,我只愿他结局能圆满些。”
“会的。”
那日的凉糕终究是浪费了。
在后来的几月里,我知晓了那人的名字,周长赢。
只那一次,她再没哭过,又和往常一样,可又有些不一样,眼里少了些光亮,也常常发呆,在亭内一坐就是一下午。
大人回来的也渐晚,每每回府,总是会在她院外站上许久才回去,看着他的神情,我心里头有些不好的预感。
三月后,边城入了秋,这儿的天说冷就冷,我想起他没带披风,夜里寒凉,给他送了过去。
他喝醉了,整个人趴在案上,好像睡着了,大概是我动静太大,吵醒了他。
他睡眼惺忪,看了我一眼,又抓着酒杯,我着实见不过,抢走了不再给他。
“怀春,我该怎么办。”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像三岁稚子般。
“我没有他的丁点消息,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没有他,就没有我,可我却救不了他的命,也寻不到他的人。”
“我怕,这一找就是一辈子,我当时,当时就不该走,不该走。”
他摇着头,拿着脚边的酒瓶直接灌了起来,我没再拦他,只等着他醉倒,再醒不来,或许,这样他能好受些。
那夜的事他好像忘了,或许没忘,只是不愿再想起,她俩都不对劲,府里气氛微妙,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年关。
除夕那日下了厚厚的雪,门前放过的鞭炮早已被白雪覆盖,临近傍晚,府门前站着一人,他披着件墨蓝大氅,正准备抬脚进门。
我不认识他,可我觉得,他就是他们找了小半年的那个人。
我将他迎进屋内,大人见着他就将他抱住,直至她来,我只看着人影晃动,下一刻,就挂在了他的身上。
他笑的宠溺,双手也牢牢的环抱着她。
那是我过的最舒心的一个除夕夜,不为生活所困扰,不为琐事所烦心。
他们待了两月,又走了,这次一别,我想,下次再难相见,大人不舍,可这宴席终究是到了该散的时候。
我成了老姑娘,成了亲,可大人还未成亲,我想,他大概还是放不下。
边城逐渐富庶起来,我觉得,一辈子待在这儿也挺好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那年我又见着了他们,两人一手一个,女孩走路还不太稳,没走两步,便被抱起。
那时正值暑热,一行人朝府内走着,做凉糕的婶子走了,我将这手艺学了过来,她温和地夸着我,我笑了笑,随后退下。
我眼眶莫名的竟有些发热,随着声音越来越远,我退出了院落,在拐角处,我又朝凉亭望了一眼。
云层晃动,树影婆娑,亭上的藤蔓许久没有修剪,几人坐在其中,谈笑风生。
来源:牛奶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