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因无故迟到，严重违反公司考勤纪律，对团队造成不良影响，经管理层决议，扣除本年度年终奖金，总计人民币拾万元整……」

「……因无故迟到，严重违反公司考勤纪律，对团队造成不良影响，经管理层决议，扣除本年度年终奖金，总计人民币拾万元整……」

拾万元整。

这几个字被特意加粗了，像是怕我看不见，又像是一种刻意的强调，生怕这记耳光打得不够响亮。

我的目光从纸上挪开，落在对面张总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

他正端着一个保温杯，慢悠悠地吹着气，杯子里泡着枸杞和红枣。

「规定就是规定。」他呷了一口水，眼皮都没抬一下，「一个团队，最重要的就是纪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我没说话。

我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外面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高楼如林，车流如织，阳光很好，将那些玻璃幕墙照得一片璀璨，像无数碎裂的钻石。

我那天早上为什么会迟到？

因为连着三个通宵，我在给远星科技的林先生赶那个「星尘」计划的最终视觉方案。

最后一稿敲定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记得自己关掉电脑时，手指都在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累，而是一种创作完成后的余韵。

我甚至还很有兴致地给自己冲了一杯挂耳咖啡，站在阳台上，看着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下挣脱出来，把整座沉睡的城市染成温暖的金色。

那是一种很安静的满足感。

所以，当我终于躺下，再被闹钟惊醒时，已经错过了正常的上班时间。

我赶到公司，迟到了十五分钟。

而现在，这十五分钟，价值十万。

「张总，」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远星的方案，林先生那边已经确认了。他说非常满意，后续的合作细节，他会尽快让助理联系我们。」

我以为，这足以让他明白那十五分钟的价值。

张总终于抬起了眼皮，他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我熟悉的，属于上位者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

「做得不错，这是你应该做的。」

「团队的荣誉，离不开每个人的努力。」

他顿了顿，将那张通知单往我面前推了推。

「但这和考勤是两码事。一码归一码。」

「你是老人了，更应该以身作则，给新人做个好榜样。」

我看着那张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老人。

是啊，我在这家公司待了快六年了。

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实习生，到现在能独立扛起远星科技这样百万级别的大客户。

我熬过的夜，喝过的咖啡，画过的废稿，可能比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小李的头发还要多。

我以为，我用六年时间证明的，是我的价值，是我的不可替代性。

但原来，在张总眼里，我最重要的身份，是一个需要「以身作则」的「老人」。

而以身作则的衡量标准，不是你为公司创造了多少价值，而是你有没有在九点钟准时打上卡。

真有意思。

我拿起那张轻飘飘的纸，指尖的冰冷感又回来了。

「我明白了。」

我说。

没有争辩，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丝语气的波动。

张总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他点了点头，又端起了他的宝贝保温杯。

「明白就好。回去工作吧，下午还有个部门例会。」

我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股甜腻的枸杞味。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桌角放着一个马克杯，是去年远星科技的林先生送的，上面印着他们公司产品的卡通形象，憨态可掬。

杯子旁边，还压着几张便利贴，是小李留的。

「姐，你的咖啡！」

「姐，楼下新开的蛋糕店，我帮你带了一块！」

「姐，这个功能怎么实现啊，救救孩子！」

我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然后，将它们和那张通知单一起，收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我打开电脑，屏幕亮起，映出我平静的脸。

从那天起，一些事情，悄然改变了。

早上八点五十五分，我准时出现在公司的打卡机前。

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打卡机发出「滴」的一声轻响，绿灯亮起，像是对我守时行为的一种嘉奖。

下午六点整，办公区里大部分人还沉浸在工作中，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

我的手机闹钟会准时响起。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我关掉电脑，收拾好桌面，拿起包，然后走到打卡机前。

「滴」。

又是一声。

红灯亮起，宣告我一天工作的结束。

我转身，在那些或惊讶，或不解，或探究的目光中，平静地走出公司大门。

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以前，我很少能看到。

因为那个时候，我通常都在会议室里，或者在电脑前，对着一张张设计图，反复修改，精益求精。

张总说，要有「工匠精神」。

林先生说，他欣赏的就是我这种「死磕到底」的劲头。

我曾经也以此为傲。

但现在，我发现，准时下班的感觉，也挺好。

我可以去逛逛超市，为自己挑选新鲜的蔬菜和水果。

可以去健身房，在跑步机上出一身汗，把一天积攒的疲惫都甩掉。

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就窝在沙发里，看一部早就想看但一直没时间的电影。

生活，好像忽然多出了很多空白。

而这些空白，被我用一种全新的，悠闲的方式，一点点填满。

一开始，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的工作，在上班的八个小时里，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设计稿，按时交。

会议，准时参加。

报告，一字不差。

张总在例会上，还特意表扬了我。

「大家要向她学习，最近的工作状态就很好嘛，劳逸结合，效率很高。」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那种熟悉的，温和的微笑。

我坐在下面，面无表情地听着，手里转着笔。

小李在旁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我，压低声音说：「姐，你最近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准时得像个机器人。」

我笑了笑，没说话。

机器人？

或许吧。

当一个人赖以生存的热情和信念被轻易地打碎后，剩下的，可不就是一具按程序行事的躯壳吗？

真正的问题，出现在一周后。

远星科技那边，对「星尘」计划的后续宣传物料，提出了一些新的想法。

林先生的助理打来电话，说林先生希望能和我当面沟通一下。

电话是小李接的。

她捂着话筒，一脸紧张地跑到我身边：「姐，林先生要找你！怎么办？」

我正在整理一份文件，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五点四十五分。

「你告诉他，我明天上午九点上班，让他九点以后再打过来。」

我说。

小李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啊？可是……姐，那是林先生啊！我们最大的客户！以前他找你，你别说下班了，就算是半夜，不也得立马爬起来吗？」

是啊。

以前。

我记得有一次，为了配合林先生那边一个临时调整的发布会，我带着团队，在公司连续住了三天。

地上铺着睡袋，桌上堆满泡面桶。

张总来视察过一次，拍了拍我们的肩膀，说了很多鼓舞人心的话，然后，在公司的宣传稿里，把这次「攻坚战」形容为「团队凝聚力的伟大胜利」。

那篇稿子，是他亲自写的。

照片里，他站在最中间，意气风发。

而我们，一群人，顶着黑眼圈，挂着疲惫的笑容，簇拥在他身边，像一群模糊的背景板。

「小李，」我看着她，语气很平静，「现在是五点四十六分，还有十四分钟下班。我的工作时间，是上午九点到下午六点。这是公司规定。」

「规定就是规定。」

我把张总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小李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我平静无波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她犹豫着回到座位上，对着电话，用一种极为委婉的语气，复述了我的意思。

我没去听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我只是继续整理我的文件。

十四分钟后，闹钟响起。

我关电脑，背包，打卡，走人。

一气呵成。

第二天，我刚到公司，就被张总叫进了办公室。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没有了往日的温和。

那杯泡着枸杞红枣的保温杯，也被他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昨天远星的电话，是怎么回事？」他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质问。

「小李没跟您汇报吗？」我反问。

「她汇报了！我就是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林先生的电话，你也敢让他等？你知不知道这个客户对我们有多重要？」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知道。」我说，「所以我让他在我的工作时间打过来。上午九点到下午六点，我随时待命。」

张总被我这句话噎了一下。

他瞪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你……」他指着我，手指微微颤抖，「你这是在跟我赌气吗？因为那个年终奖的事？」

「张总，我没有赌气。」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在严格遵守公司的规章制度。您不是说，规定就是规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吗？」

「我是在用实际行动，维护公司的纪律，给新人做好榜样。」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中央空调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冷风。

张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开了个染坊。

他大概从来没想过，这些他用来约束别人的大道理，有一天会被人原封不动地扔回自己脸上。

过了很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好得很。」

「我倒要看看，没有你加班加点地伺候着，林先生那边，你兜不兜得住！」

说完，他猛地一挥手：「出去！」

我转身就走。

从那天起，我和张总之间，连表面上的和平都维持不住了。

他开始处处针对我。

我提交的设计稿，他会用最挑剔的眼光，找出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问题，然后打回来重做。

部门会议上，他会有意无意地忽略我的发言，把一些重要的工作，交给别人。

小李私下里替我打抱不平：「姐，张总这太过分了！明摆着是给你穿小鞋！」

我只是笑笑。

穿小鞋？

没关系。

只要鞋是我自己的，合不合脚，我自己说了算。

工作，我照做。

稿子打回来，我就在工作时间内改，改到他满意为止。

反正，六点一到，我准时走人。

至于那些他交给别人的工作，我更不关心。

我甚至乐得清闲。

真正感到压力的，是张总自己。

远星科技那边，林先生似乎真的被我那句「请在工作时间联系我」给惹到了。

他没有再直接给我打电话。

而是把所有的沟通需求，都转给了张总。

一开始，张总还显得信心满满。

他亲自带队，拉着几个他新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天天跟远星那边开视频会议。

办公室里，每天都能听到他那慷慨激昂的声音。

「林先生请放心，我们团队，一定全力以赴！」

「这个细节，没问题，我们内部消化一下，明天给您方案！」

「创意？我们的创意绝对是业内顶尖的！」

然而，事情的进展，却并不像他口中那么顺利。

林先生是个对细节要求极高，甚至可以说有些偏执的人。

他想要的，不只是一个看起来漂亮的方案。

他想要的是一种「感觉」。

一种能精准地戳中他内心，与他的产品理念完美契合的「灵魂」。

而这种东西，是开再多会，喊再多口号，也喊不出来的。

它需要设计师沉下心来，去理解，去感受，去打磨。

需要无数个深夜里，与自己较劲，与灵感共舞。

而这些，恰恰是我过去六年一直在做，而张总他们，从未真正理解过的东西。

所以，他们给出的方案，一次又一次地被打了回来。

「太表面了，没有深度。」

「这个配色，不符合我们‘星尘’计划的科技感和未来感。」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你们没有理解我的核心诉求。」

林先生的评价，通过邮件，一次比一次更不客气。

张总办公室的门，关得越来越紧。

偶尔打开，能看到他布满红丝的眼睛，和一脸的憔悴。

他开始频繁地在办公区里踱步，手里的保温杯也不再悠闲，而是被他捏得紧紧的，像是在捏着一根救命稻草。

团队里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紧张。

加班，成了常态。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面带愁容。

只有我，依旧朝九晚六，云淡风轻。

我成了这个压抑空间里，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有一天下午，小李端着咖啡，悄悄凑到我身边。

「姐，」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我听说，张总为了搞定林先生，私下里请了好几个外面的大咖来做枪手。」

我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结果呢？」

小李撇了撇嘴：「结果？全军覆没！林先生那边直接发火了，说我们公司是不是没人了，拿这种行活儿来糊弄他。」

她顿了顿，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姐，现在公司里都在传，说远星这个客户，可能要黄了。」

「要是真黄了，我们部门的年终奖，估计就全泡汤了。」

我沉默了。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我亲手设计出来的，「星尘」计划的标志。

那是一个由无数光点汇聚而成的星云，中心是一颗璀璨的星。

它代表着科技，未来，和无限的可能。

这是我和林先生，在无数次沟通和碰撞中，共同孕育出的「孩子」。

要说一点都不在乎，是假的。

但，那又怎样呢？

当你的心血和付出，可以被轻易地用「规定」两个字抹杀的时候。

当你的价值，可以被一个数字粗暴地衡量的时候。

你还能要求自己，像个圣人一样，不计前嫌，以德报怨吗？

我做不到。

我只是一个凡人。

一个会累，会失望，会心冷的凡人。

那天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张总又一次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这是他这一个月来，第三次主动找我。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竟然在抽烟，这在公司是明令禁止的。

他脚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看到我进来，他掐灭了手里的烟，烦躁地挥了挥手，驱散面前的烟雾。

「坐。」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件和方案，乱七八糟的，像个战场。

「远星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他没有兜圈子，直接切入了主题。

「嗯。」我点了点头。

「现在情况很麻烦。」他揉了揉眉心，满脸的疲惫，「林先生那边，油盐不进。我能想的办法，都试过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和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近乎恳求的意味。

「我知道，之前的事情，是我处理得不太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是，公司利益为重。现在不是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

「我们是一个团队，对不对？」

他又提到了「团队」。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让我觉得格外讽刺。

我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似乎被我的沉默搞得有些不自在，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结果发现水是凉的，又皱着眉放下了。

「这样，」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今天晚上，加个班。再好好看看林先生的需求，重新出一个方案。」

「只要你能把这个项目搞定，之前扣你的年终奖，我……我想办法给你补回来。」

他终于，抛出了他的筹码。

用一个他亲手夺走的东西，来诱惑我。

何其可笑。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很轻，很淡的笑。

「张总，」我说，「现在是五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我就要下班了。」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你什么意思？我不是说了吗？年终奖可以还给你！」

「这不是年终奖的问题。」我摇了摇头，「这是原则问题。」

「我的工作时间，是九点到六点。这是公司的规定。我不能违反规定。」

「你！」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都跳了一下，「你别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不就是想拿捏我，拿捏公司吗？」

「我告诉你，没门！」

「这个项目，离了你，一样能转！」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尖锐。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那祝您成功。」

「另外，」我指了指他脚边的烟灰缸，「办公室禁止吸烟，这也是公司规定。您作为领导，应该以身作则。」

说完，我不再看他那张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的脸，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

我打卡，下班。

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真好。

我以为，这场无声的战役，会以一种两败俱伤的方式收场。

我要么被张总找个理由开掉，要么，远星的项目彻底黄掉，整个部门跟着我一起喝西北风。

但，我还是低估了林先生。

或者说，我低估了，他对我亲手打造的那个「灵魂」的执念。

周五下午，我正在网上浏览着一些旅行攻略，计划着给自己放个长假。

我的私人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

「是我，林远星。」

我的心，咯噔一下。

林先生。

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私人号码？

「林先生，您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我开门见山了。」林先生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直接，「你们公司最近提交的那些东西，都是垃圾。」

这个评价，很不客气，但，很真实。

「我很失望。」他继续说，「我以为，我选择与你们合作，是因为你们懂我，懂‘星尘’。但现在看来，我错了。」

「懂‘星尘’的，或许从来就不是你们公司。」

「而是你。」

我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林先生，我……」

「你不用解释。」他打断了我，「我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你最近在公司的情况了。」

「那个姓张的，是个蠢货。」

我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直白。

「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不是以客户的身份。」

「而是以一个，欣赏你才华的，同路人的身份。」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星尘’，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无数个画面。

那些熬夜画图的夜晚，窗外寂静的街道。

那些与他反复争论的细节，为了一个像素的偏差而面红耳赤。

那些灵感迸发瞬间，心脏狂跳的喜悦。

我握着手机，走到窗边。

窗外，夕阳正浓。

「它……」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它是一个梦。」

「一个关于未来，关于探索，关于人类最渺小也最伟大的好奇心的梦。」

「它不应该只是一个冰冷的商业项目，它应该有温度，有灵魂。」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然后，我听到了林先生的一声轻笑。

「很好。」

「这个梦，我不希望它死在那个蠢货手里。」

「所以，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回到那个项目里，全权负责。我会让我的法务去跟你们公司谈，合同里会明确规定，你，是这个项目的唯一指定负责人。任何人都无权干涉你的工作。」

「至于那个姓张的，我会让他从这个项目里，彻底消失。」

我没有说话。

这个条件，很诱人。

它几乎满足了我对「复仇」的所有想象。

我可以想象到张总在接到通知时，那张精彩纷呈的脸。

但是……

「第二个选择呢？」我问。

「第二个选择，」林先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离开那家公司。」

「我最近在筹备一个新的项目，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关于‘星尘’的延续和拓展。」

「我缺一个，能真正理解它灵魂的合伙人。」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一起，把这个梦，做得更大一点？」

我的心，猛地一跳。

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离开？

合伙人？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眼前所有的迷雾。

我看着窗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天空。

辽阔，高远，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我为什么要留在一个，用规章制度来衡量我的价值，用年终奖来践踏我尊严的地方？

我为什么要为了向一个蠢货证明什么，而把自己困在一个狭小的战场里？

我的价值，从来就不应该由他来定义。

我的天空，也从来就不应该只是他办公室窗外的那一小块。

「林先生，」我开口，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轻快的颤音，「我想，我不需要两个选择了。」

「我只有一个答案。」

周一早上，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八点五十五分准时出现在公司。

我睡到了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然后，慢悠悠地开车去了公司。

没有打卡。

我直接走到了张总的办公室门口。

门关着，但里面传来了他压抑着怒气的，打电话的声音。

「……什么叫只跟她签？我们是一个公司，一个团队！凭什么……」

「……合同？你们这是霸王条款！」

「……林先生呢？我要跟林先生亲自谈！」

我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张总正举着电话，满脸通红地在咆哮。

看到我，他愣住了，咆哮声也戛然而止。

电话那头，似乎还在说着什么。

我走到他面前，将一封信，轻轻地放在了他那张凌乱的办公桌上。

是辞职信。

他呆呆地看着那封信，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错愕，再到一丝……恐慌。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平静地说，「我不干了。」

「不干了？」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你是谁？你想走就走？远星的项目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不负责任，是背叛了公司！」

他又开始给我扣帽子。

可惜，这些帽子，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张总，」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远星的项目，从头到尾，都只是林先生和我之间的事。跟公司，跟您，关系其实并不大。」

「您只是恰好，坐在了这个位子上，签了几个字而已。」

「您享受了它带来的荣耀和利益，却从未真正为它付出过什么。」

「所以，您也就不可能理解，它对我，对林先生，意味着什么。」

「至于责任和背叛……」

我笑了笑。

「当初，您用一张纸，否定我三年心血的时候，您跟我谈过责任吗？」

「您为了维护您那可笑的‘规定’，毫不犹豫地扣掉我十万年终奖的时候，您想过什么叫背叛吗？」

张总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手里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落到了桌上，里面传来对方礼貌而冰冷的声音：「喂？喂？还在吗？」

我没有再理会他。

我转身，走出办公室。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开始收拾东西。

东西不多，几年下来，也就一箱子。

一些专业书籍，一些设计手稿，还有那个林先生送的，印着可爱卡通形象的马克杯。

小李站在我旁边，眼眶红红的。

「姐，你真的要走啊？」

我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可是……」她欲言又止，「可是张总他……」

「他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了。」我把最后一本书放进箱子，抬头对她笑了笑，「你也是。记住，你的价值，是你自己创造的，不是任何人可以定义的。别让任何人，用任何理由，去践踏你的心血和尊严。」

小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抱着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待了六年的地方。

那些熟悉的格子间，那些闪烁的电脑屏幕，那些曾经和我并肩作战的同事。

然后，我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经过张总办公室的时候，我看到他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雕像。

阳光从他身后的落地窗照进来，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刺眼的光晕里，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没有停留。

当我抱着箱子，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

我感觉，自己像是挣脱了一个无形的，束缚了我很久的壳。

外面的天空，蓝得那么彻底。

空气，是自由的。

我的手机响了，是林先生。

「都办好了？」他问。

「嗯。」

「那好，下午三点，老地方见。我们聊聊，下一个梦该怎么做。」

「好。」

我挂掉电话，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那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

在阳光下，它的玻璃幕墙，依然像碎裂的钻石一样，闪闪发光。

但这一次，我不再觉得它遥不可及。

因为我知道。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而不是，这一方小小的，用规矩和制度堆砌起来的，冰冷的格子间。

来源：子衿完结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