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酒醉微醺的苏雪莹,不在乎男女之防,慵懒散漫地倚靠在萧颐清怀里。
《魁星不思》
我的夫君和穿越女苏雪莹有三年之约。
每逢三年一聚。
他们相约在文人云集的魁星楼,饮酒论天下,风雅对诗赋。
两个人惺惺相惜,却止步于知己。
我来寻夫君时,被拦在了外面。
恰好听见他和苏雪莹谈及我。
「你是明月,只该挂在天上,可望而不可及。」
「而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沙,寡淡平庸,只适合操持内宅。」
我安静听完,没有惊扰他们。
回去之后我提笔,回复了边关外寄来的书信。
「大漠沙如雪,月似钩的景象,可想看看?」
「想!」
1
萧颐清有个赏识的独特女子。
她文采斐然,出格大胆。
酿酒、火药、制造肥皂……世间似乎没有她不会的事情。
当朝太子也曾求娶她。
苏雪莹却当众昂然发誓。
这辈子只做自由的云中雀,绝不会为哪个男子,囚在后宅。
哪怕给她太子妃之位,她也不稀罕,绝不嫁人,也绝不生子。
这般铮铮傲骨,举世无双的特别。
天下男子为她竞折腰。
我的夫君萧颐清也对她求而不得,万幸与她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他们定下三年之约。
每逢三年一聚。
在天下文人墨客向往的魁星楼上。
秉烛夜谈,青梅煮酒。
又三年。
适逢冬夜。
我骤然小产,摔掉了与萧颐清第一个孩子,虚弱躺在床榻上。
隔着床帐,看萧颐清对镜正冠,整理仪容。
连衣袖间也染上了熏香。
他又要去见她了。
那是我第一次阻止萧颐清。
声音虚弱低微,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能不能别去?」
「只这一次……留下来陪一陪我?」
铜镜倒映出萧颐清厌倦皱眉,紧绷淡薄的眉眼。
「简岁,识大体点行吗?」
「既然小产,就别胡思乱想了。」
「每三年我答应去见她,以前都如此,这一次又怎好失约?」
他像是明白我在计较什么,回头淡淡瞥了我一眼。
无声斥责我的无理取闹一般。
「简岁,你要明白雪莹和天下女子都不一样。」
「她自由洒脱,你在乎的东西,她从不在乎,也不屑去跟谁争抢。」
萧颐清自嘲怅然笑了笑:
「如果我跟她真有私情,萧家夫人的位置,早该是她的……」
门帘放下。
天色快黑了。
魁星楼上的苏雪莹应该等得不耐烦了。
他向来舍不得她久等,受一点委屈。
我见过一次苏雪莹对他发脾气的样子。
萧颐清着急心疼坏了。
低声下气小心哄着她,自己甚至先一步红了眼尾。
裹着碎雪的寒风,穿过他的背影钻入屋子内。
我拥住盖在身上的被子。
也抵挡不住,从心口往外蔓延的扎痛寒意。
2
灯花噼啪炸响。
这一次,我等到了半夜。
从噩梦中惊醒,萧颐清还没回来,陪在她的身边。
丫鬟挑了门帘进来,小声提醒:
「夜里的雪,下的越发急了。」
「长安道上一片冰封,姑爷走得太着急,连把伞具也没带。」
「这么大的雪,估计被困在魁星楼里。」
因为一把挡雪的伞。
我拖着小产后虚弱的身体,在湿冷的雪夜坐上马车,去魁星楼寻他。
那把捧在怀里的伞,没能送到萧颐清手里。
我被拦在了魁星楼外面。
昏黄的烛火下。
酒醉微醺的苏雪莹,不在乎男女之防,慵懒散漫地倚靠在萧颐清怀里。
他一手捏住她的手腕,不许她再喝了。
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肢,稳稳地将东摇西晃的人影,护在怀里。
垂眸注视她的眼神,温柔模糊了烛光。
这是我与他成亲五年,都不曾见过的神色。
我怔怔站在风雪里。
寒风吹过鼻尖冻得生疼。
冻出了眼底,一点难过的湿意。
「阿清,听说你夫人小产了,你怎么不留在府中陪着她?」
萧颐清谈及我。
眼底隐藏克制的温柔被吹散,漠然又不以为意。
「还不是她蠢,旁人怀孩子都能好好的,她连个孩子都留不住。」
「我不过提了一句雪水入墨,墨色不凝,她偏要帮我去取雪水,怀着身孕不自知,蠢笨得摔掉了孩子。」
他说得每一个字。
犹如冰锥,滑入我心底。
刺痛冰冷得,让我呼吸都艰难。
可是里面冷漠无情的说话声,还在继续。
「她太平庸了,比不上你半点,不通风月,还偏要做这些赏风弄月的事情。简直可笑!」
萧颐清望着怀中的人,一字一句赞赏道:
「雪莹,你是明月,只该挂在天上,可望而不可即。」
提及我,萧颐清耷下眼尾,轻嗤一声:
「而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沙,寡淡平庸,只适合操持内宅。」
我站在魁星楼外。
顶着漫天冰冷的风雪,安静听完。
手中为他带来的伞具,从指尖滑落,跌落在雪地里。
我没有捡起,亦没有闯进去打扰他们。
只是坐上来时的马车,回了府邸。
3
苏雪莹是他不忍摘下弄脏的明月。
而我只是一粒平庸的白饭粒。
是他将就后的选择。
如果当年萧颐清提亲时,便说清楚,我也不是非嫁给他不可。
合上房门。
我从妆奁最下面的抽屉里,抽出一封信笺。
信是从最远的北方边关寄来的。
字迹力透纸背,随性张扬。
我收到半年之久。
却一直没有提笔回他。
【大漠沙如雪,月似钩的景象,可想看看?】
【想!】
落笔写完这一个字。
我在雪满如银的庭院里放飞了北去的信鸽。
一夜之后。
萧颐清没有回来。
一天之后。
萧颐清仍是不见影踪。
直到府中管事面色讪讪来见我:
「公子让夫人好生养身体,看好宅院,莫生事端。」
「苏姑娘醉酒之后,忽然说要想要看江南第一支含苞的桃花。」
「公子便陪她连夜乘船下江南等春去了……兴许十日,半月之后才能归家。」
身边的陪嫁丫鬟,比我气恼,愤愤咬着唇。
「夫人小产身子还没大好,姑爷竟一点也不难过,他怎么也该陪在夫人身边!那个苏姑娘嘴上说着不嫁人不生子,每三年就要纠缠姑爷一回……」
「这一次去江南等春,上一次本该姑爷来提亲,陪她闹着去赏了一夜的星星,差点错过了吉时。」
苏雪莹总有千奇百怪的想法。
萧颐清从不会觉得厌烦,总是陪在她身边,帮她一一实现。
也许,我以前是有过嫉妒。
但这一次,我彻底看清了,我和苏雪莹在他心中的分量。
她胜过一切。
我无足轻重。
许是难过计较了太多年,这一次他陪着苏雪莹下了江南,独独丢下我。
竟像是剜掉了陈年的一根刺。
我如常地喝药,调养好身体。
一样样收拾好当初嫁入萧家,带来的物件。
半个月之后,我收到了从北方边塞寄来,哥哥的回信。
他说,会派人接我离开萧家。
4
收到回信的同一天。
苏雪莹看腻了桃花,兴致尽了。
萧颐清才陪着她姗姗归来。
苏雪莹跟在他的身后,神色矜傲,大大方方。
丝毫不觉得自己与有妇之夫定下三年之约,有何不对。
两个人穿着一色的苏杭丝绸。
站在一起,恍若一对璧人。
我略微抬眸,飞快扫了他身后的女子一眼。
崭新的缎裙,螺钿的发簪……都是江南的特产。
我也曾向萧颐清说过,想去江南看看,想要江南的发簪绸缎……
他陪别人下了江南。
却什么也没带回给我。
察觉到我的目光。
萧颐清压了压眉峰,仿若忍着对糟糠之妻的厌怠。
「傻愣着作甚!简岁你这后院主母是如何做的?」
「看不到今日府中来了贵客?」
「还不快些给莹儿斟茶!」
下人端来了茶具。
萧颐清命我亲自给苏雪莹烹茶。
苏雪莹坐在他身侧,与他并肩看着,时不时炫耀她的见多识广。
她抿唇,矜贵地笑着,眼神挑剔:
「夫人,烹茶的水,最先得是梅间雪水,再次是清泉水……你这井水,煮出来的茶,香味全无,暴殄天物了。」
「还有斟茶的手法也不对,京都的刘娘子,烹茶能做出山水图……」
萧颐清满眼赞赏望着她。
转眸看我时,语气冷如腊月飞霜。
「雪莹她博古通今,难得愿意指点别人。你可听清楚了?」
心下分神。
掌心中的茶壶没拿稳。
茶水飞溅出来。
滚烫的水珠溅在手背上。
转瞬烫出水泡,钻心地疼。
萧颐清猛然抬起衣袖,严严实实把她揽入怀中,挡住。
我低头,眼眶红了一瞬,揉着烫红的手背。
萧颐清满眼只有她,连我被烫伤了,也没发觉。
没抬头,就听见他冰冷,夹着厌恶的嗓音。
「如此蠢笨无用!」
「只是斟茶宴客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好。」
「简岁你何时能变得聪慧,让我省心一些?不求你能比得上雪莹,至少能让我带的出去。」
手背上火辣辣的痛。
似乎在这一刻,也比不上心上的疼了。
我轻轻喘息了两下。
咽下了喉咙间的哽痛。
苏雪莹不疾不徐从他怀里坐直身子。
「女人困在后宅已经很可怜了,她们见识短浅,不似我,也情有可原。」
「我一向怜悯女子,阿清你再怪她,我可要生气翻脸了!」
「茶水我不想喝了,阿清让她退下吧。」
萧颐清眸底对我的轻蔑、厌烦,还没散去。
大概是见苏雪莹脸色不好,他没有再指责,只是冷淡挥手,让我离开。
我没有走。
忽然抬头,定定地望着他:
「萧颐清,我们和离吧!」
5
他猛地怔住。
脸色一时间阴沉下去。
我从袖中拿出早已写好的和离书,递到他的面前。
声音很轻,很平静。
每三年的纠缠,我对他已无期许。
「把名字签在这里。」
「我们便可再无瓜葛……你们三年之约,还是一年一约,我都不会再计较。」
「你也无需一遍遍,拿我和苏姑娘比较。」
世间的花千姿百态,世间的女子亦是多种多样。
我无香寡淡,比不上雍容倾国的牡丹,但那又如何?
我可以为自己盛放,坦然地享受昭阳春华。
萧颐清深深看我,薄怒的眸光,似要将我碾碎。
他手背上忍得青筋勃发,也没有接过这一张薄薄的和离书。
坐在他身边的苏雪莹,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的特立独行,你学不来,还是乖乖待在男人后院里算了。」
「你一个古代女子,和离后能去哪呢?」
她揶揄朝我笑了笑:「你有一技之长能养活自己?还不是得灰溜溜回娘家,靠人养着?」
萧颐清听到她的话后,像是想明白过来。
我离不开他,也无处可去。
嗤笑两声后,他夺过我手里的和离书。
笔走龙蛇签下自己的名字,扔在我面前。
「简岁,你以为你跟莹儿一样,名扬天下,无所不会?」
「你不过是后宅普通妇人!」
「你要折腾,我遂你心意,看你能撑多久。」
我捡起地上的和离书。
拿上准备好的衣服银两,一步步朝着府邸大门走去,没有回头。
背后传来他们的笑声。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怎么真就签了和离书?」
「简娘子虽然想学我,任性了些,怎么说都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夫人。」苏雪莹嗔怪道。
萧颐清朝我背影看了一眼,不屑笑出声:
「她无处可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她装模作样回娘家待两日,想清楚了,还会听话地回来。」
「求我把和离书还给她,不要同她和离。」
6
推开萧府的大门。
门外,一道黛青色,虎背蜂腰的身影,笔直地坐在马背上。
一双上挑的凤眸,绞着沙场上磨砺出的血气。
他扶着腰间的剑,折下精瘦的腰身。
仔细看我。
「你就是简将军的胞妹,简岁?」
「是……」我声音微哑。
他身上浓烈的气息,裹着刀剑锋锐的杀气。
「你哥哥写信给我,让我接你去边关。」
他眼尾扫过我泛红的眼底。
「哭过?」
「被欺负了?」
下一瞬,被烫伤的手背,被人强行抬起,捧在他修长粗粝的掌心里。
马背上的人,眼瞳微蹙。
翻身下马,攥着我的手腕。
「走!我带你打回去!」
见我去而复返。
萧颐清松了一口气,眉眼舒展,与身边的苏雪莹笑了起来。
「我就说了,她无处可去,定然会回来求我。」
「那封和离书,形如一张废纸。」
他神色是这样笃定。
苏雪莹看我的眼神,鄙夷之余,多了几分不屑。
她娇声浅笑:
「果然只是装装样子,学了我几分姿态,却学不来我真正的傲骨。」
「简娘子既然无处可去,就继续为我烹茶吧!」
手背上的烫伤,又隐隐作痛起来。
萧颐清漫不经心,纵容她继续欺负我。
「听不到雪莹的话?」
「她愿意教你,还不快学着点!」
可这一回,我没有动弹。
我拿到了和离书,岂会再伺候他们?
身后一柄冷锐的剑锋探出。
剑尖挑起桌上的茶盏,兜头从他们两人头顶浇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他站在我身后,声音冷肃低沉:「看清楚没有?」
「要不要我再教你一遍?」
「谁欺负你,便这样『打』回去!」
我点了点头:「记住了。」
抹干净脸上的茶水,萧颐清才注意到我身后多出的颀长身影。
他微愣之后,咬着后槽牙挤出嗓音:
「才签下和离书。」
「简岁你当真是好本事,就从外面找来了姘头为你出头!」
坐在他身边的苏雪莹,脸上的妆容花了。
发髻上还挂着几片茶叶。
名满天下的大才女,从未这般狼狈过。
她身子一歪,倒入萧颐清的怀里。
指着自己衣襟下一小块泛红的肌肤。
「阿清。」
「我这儿被烫伤了,好疼……」
她抿着嘴唇,声音更委屈了:「会不会留疤?」
「我好心教导简娘子,她却带人如此报复我,未免太过分了……」
听到她被烫伤了。
萧颐清紧张地把她抱在怀中察看,柔声心疼地哄着:
「无碍!我那有上好的祛疤药膏。」
「绝不会让你身上留下一点疤痕……」
他说这些话时,我低头蹭了蹭手背上被烫出的泛红水泡。
细微的动作,被身后的人尽收眼底。
7
粗粝的掌心攥过我的手腕。
「还疼?」他问了一句。
不用我开口。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
冰凉的药膏,轻柔仔细涂抹在我烫伤处。
长着薄茧的指腹,一遍遍揉晕开。
清凉微疼的感觉,透过那层肌肤渗了下去。
我忍不住抽回手,身体颤了颤。
萧颐清检查完她烫伤的地方,才想起了我。
他眼尾染着薄红,不知是因为心疼苏雪莹,还是动怒。
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具,朝我掷了过来。
白瓷的茶盏没有砸到我身上。
腰间缠上紧绷有力的臂膀,将我拽入他的怀中。
下巴无意,撞在他喉结下方一块温热的肌肤上。
身后传来茶具摔碎的声音。
萧颐清站起身,脸色沉如墨汁,要将我从外人怀里拽回去。
苏雪莹先一步躲到了他的怀里。
「阿清,先陪我去上药。」
「我好疼……」
她只是说了一句好疼。
萧颐清就僵在原地,停住了所有动作。
他打横抱起苏雪莹,快步从我身边走过,冷硬丢下一句。
「你有本事离开萧府,永远都别再回来!」
我轻轻眨了眨眸子。
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和离书。
唇边梨涡缱绻,笑了起来。
他总用这些难听刺骨的话伤我。
但这一次。
我离开,便没有打算再回去。
8
离开萧府。
身后的人抱着我骑上了马。
一路他呼吸很沉,下颌角紧紧绷着。
「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我是不是眼光很差……挑来挑去,所嫁的夫君却是这样。」
再次提起萧颐清。
我竟没有一丝难过,只有淡淡的悔意。
后悔没有早些与他和离,浪费了这些年。
他握紧了缰绳,缓缓开口:
「不是你的错。」
「他是个混账玩意!配不上你。」
短暂的沉默后,他还是没忍住,低声地问:
「姓萧的打过你吗?」
「他就一直这样欺负你?」
忍着没掉出的眼泪。
被他两句问话,逼了出来。
五年来的委屈,小心翼翼舔舐掩盖的伤口,被撕开。
我忍着鼻尖酸楚,摇摇头后,笑着回他:
「算不得欺负。」
「只是他不爱我……」
来源:唐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