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刚停,院子里的积水还没褪去,我坐在堂屋门槛上一遍遍擦着那双老伴生前最后给我买的皮鞋。擦了又擦,明明已经很亮了,可我还想再擦一遍。
雨刚停,院子里的积水还没褪去,我坐在堂屋门槛上一遍遍擦着那双老伴生前最后给我买的皮鞋。擦了又擦,明明已经很亮了,可我还想再擦一遍。
“老刘,下雨天擦鞋不干的。”隔壁老王端着个搪瓷盆,里面放着几把青菜,站在我家矮墙边上喊。
我没理他,手上的动作没停。
“这菜我多种了点,你拿去吃吧。”老王把盆往我家院子一放,转身就走。
这已经是第43天了。自从我老伴走后,老王隔三差五就往我家送菜。起先我还拒绝,后来索性也不推辞了。屋里的冰箱总是放得满满当当,很多都坏了,我也懒得扔。
我抬头看了眼对面老王家的院墙,砖缝里长出了几丛蒲公英,风一吹,白绒绒的种子飘得到处都是。前年我老伴还在的时候,曾经和老王媳妇一起把这些野草拔了个干净。现在人走了,草又长了回来。
“爸,您又在擦那双鞋呢?”电话里,远在省城的女儿语气里又是担忧又是无奈,“您这样不行啊,要不还是来省城和我们一起住吧?”
“不去,我习惯了这儿。”我依旧盯着那双鞋,拒绝得干脆。
“那您得注意吃饭啊,别老熬方便面,对胃不好。”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着。其实我现在对吃没什么讲究,饿了就随便对付几口。
电话那头的女儿叹了口气,又絮絮叨叨说了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然后挂了电话。
我放下抹布,用手背蹭了蹭眼角。不知怎的,眼睛总是酸涩,大概是年纪大了。老伴总说我这人情感淡薄,连看《西游记》孙悟空被压五行山下都不会掉眼泪。可她这一走,我的眼泪倒是莫名其妙地多了起来。
拖着步子去拿老王送来的菜,才发现盆底压着一张纸条:“明天我去赶集,帮你带点肉回来。——老王”
他那龙飞凤舞的字迹连小学生都不如,看得我直摇头。这老头子,退休前还是乡卫生院的医生呢,现在除了种地就是捣鼓他那几盆花,字写得跟鬼画符似的。
把菜拿进厨房,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墙上的挂历。还是去年的,停在了十一月二十八日,老伴住院那天。她说挂历脏了,要我换一个新的,我嫌麻烦,说等新年再换。结果第二天,她就突发脑溢血走了。新年到了,我也没再换挂历。
厨房水槽里,老伴没来得及洗的最后一个碗,我一直没动它。碗里还有一点干瘪的剩饭,都长毛了,可我就是不愿意倒掉。
吃了两口冷馒头,喝了碗隔夜茶水,我背着手在院子里溜达。老伴种的那几棵辣椒长势很好,红彤彤的果实挂满枝头。她生前爱吃辣,可我不能吃,说是胃寒。现在想想,其实也不是那么受不了,只是矫情罢了。
六点钟,老王家传来收看新闻联播的声音。以前这个点,我和老伴也习惯看新闻,现在电视开着我都嫌吵,索性常年关着。
“老刘,吃饭了没?”老王隔着墙喊道。
“吃了。”我头也不抬地答。
“你骗人,你家灶都没冒烟。”
我沉默了。
“来我家吃点吧,我炖了鸡汤。”
“不了,不想吃。”
“唉,你这人…”老王的声音低了下去,但很快又高了起来,“那我给你送过来。”
“你那鸡别送了!上回送来一大碗我喝了一口就放着,味儿都跑没了最后倒了。”我有些不耐烦。
老王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从墙那边飘来一阵饭菜香。我咽了咽口水,感觉肚子有些饿了。
晚上收了衣服,我犹豫再三,还是拿出老伴的那件蓝色外套。已经洗得发白了,袖口还带着一点污渍,是她生前最后烧火时蹭的灰。我把脸埋在衣服里,深吸一口气,似乎还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特有的皂角味。
十一点差五分,我躺在床上,开始等午夜十二点的钟声。这是我这半年来养成的习惯。老伴走的那天,正好是午夜十二点。我总觉得,在那个时刻,她的灵魂会回来看看我。
“咚咚咚。”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这个点了,谁会来?
我披上衣服,拖着拖鞋去开门。老王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
“这么晚了,干嘛?”我皱眉。
“给你送点汤,睡前喝点暖胃。”他硬把保温桶塞到我手里,“明天记得还我桶。”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忽然注意到,老王的腰比以前弯了许多,走路也不稳当了。我们年纪差不多,都七十出头了,他一个人照顾瘫痪在床的老伴二十多年,现在老伴虽然走了,但那种照顾人的习惯怕是改不了了。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就听见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掀开窗帘一看,老王正在我家菜园里拔草。
“你干嘛呢?”我开窗喊道。
“你这菜园子杂草都把菜淹没了,这样不行啊。”老王头也不抬地继续干活。
我撇撇嘴,没说话,转身去厨房准备洗漱。水盆里,昨晚的那碗鸡汤已经凉了,我一口没动。
洗漱完出来,老王已经把菜园子除得干干净净,正在收拾工具准备走。
“等会儿,”我叫住他,“你桶我洗干净了,等下送过去。”
“不急,你喝完了再说。”他挥挥手,“我去赶集了,你有什么需要捎的不?”
我想了想,说:“给我带两包烟吧,红双喜那种。”
“你不是戒烟了吗?”老王愣了一下。
“想抽就抽呗,活这么大岁数了,还在乎那两年寿命?”
老王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行吧。”
他走后,我坐在堂屋发了会儿呆。电视柜上,老伴的照片正对着我,笑容慈祥。我们俩相守了四十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脾气倔,我也固执,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但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彼此的存在。直到她突然离开,我才发现那些烦人的唠叨,变成了我最想念的声音。
中午,老王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子东西。
“你要的烟,还有点肉,晚上炒个青椒肉丝。”他把东西放在桌上,“对了,你家电视怎么不看了?坏了?”
“没坏,就是不想看。”我随口应道。
“那可不行,一个人在家得有点声音,不然闷出病来。”说着,他自顾自地打开了我家的电视,调到了他最爱看的《西游记》重播。
“你自己看吧,我出去遛弯了。”我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
“行,你去吧,我帮你把肉切了,回来就能炒。”他熟门熟路地往我厨房走去,好像这是他自己家一样。
我走出家门,沿着小区里的林荫道慢慢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的健身角,那里有几位老人正在锻炼。老伴生前最喜欢来这里,说是活动活动筋骨对身体好。可我总嫌麻烦,宁愿在家看报纸。现在想来,如果当初能陪她多来几次,她会不会就不那么突然地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我在小卖部买了两瓶啤酒。刚走到家门口,就闻到一阵香味。
“回来了?”老王从厨房探出头来,“我把菜炒好了,你尝尝看。”
桌上摆着两盘菜,一盘青椒肉丝,一盘炒空心菜。色香味俱全,比起我这半年来对付的方便面和咸菜,简直是顿盛宴。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空心菜的?”我有些惊讶。
“你老伴以前不是经常说嘛,说你最爱吃她炒的空心菜,大蒜多放点。”老王笑着说,“我记性好着呢。”
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你天天这么照顾我,你儿子女儿知道吗?”
“知道啊,我跟他们说了。”老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碗里,“他们说好,让我多照顾照顾你。”
“为啥?我又不是什么亲戚。”
“哎呀,几十年的邻居了,比亲戚还亲。再说了…”他欲言又止。
“再说什么?”
“没什么,吃饭吧。”他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吃完饭,老王主动收拾了碗筷。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粗犷的老头子,这些天来一直默默地守护着我,像照顾一个孩子一样照顾我。
“老王,”我突然开口,“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谢啥,都是邻居。”
“我知道我这人不好相处,老伴走了之后更是…”
“行了,别说了。”他打断我,“我明天再来啊,帮你把院子里的杂草再拔拔。”
送走老王,我拿出那包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拆封。老伴当年花了好大力气才让我戒了烟,说是为了我的身体着想。现在她不在了,我却又想抽了,多可笑啊。
接下来的日子,老王几乎每天都会来我家坐坐,带来新鲜蔬菜,有时候还会带些他自己做的小点心。我起初还有些抵触,后来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有一天,老王捧着一盆他精心栽培的菊花来到我家:“这菊花开得正好,放你家客厅吧,添点生气。”
我看着那盆绽放的黄菊,突然想起老伴生前最爱菊花,每年秋天都要我陪她去公园看菊展。
“你怎么知道我老伴喜欢菊花?”我问。
老王笑而不答,只是把花盆放在了客厅的窗台上,阳光正好洒在花瓣上,金灿灿的。
又过了几天,我女儿打来电话,说她和女婿周末要回来看我。
“不用回来,我挺好的。”我下意识地回绝。
“爸,您就别拦我们了,我们就是想看看您。”女儿的语气坚决。
周六一早,女儿和女婿就到了。一进门,女儿就东瞧西看,似乎在确认什么。
“爸,您这日子过得还行啊,屋子挺干净的。”
“嗯,还行。”我应着。
“冰箱里菜也挺多的,您自己去买的?”
“邻居送的。”
女儿和女婿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神色。
“对了,爸,我们家不是装了监控吗?我想看看您平时都在家干啥。”女儿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APP。
原来去年他们回来看我和老伴的时候,怕我们年纪大了出事没人知道,在客厅和厨房各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我早就把这事忘了,反正也不妨碍什么。
女儿划着手机屏幕,突然眼睛红了。她把手机递给我:“爸,您看看这些…”
我接过手机,屏幕上是监控回放的画面。只见老王几乎每天都来我家,给我送菜、做饭、打扫卫生,甚至帮我洗衣服。有一天晚上,我睡着后,他还轻手轻脚地给我盖了被子。
“爸,老王叔对您可真好啊。”女儿抹着眼泪说。
我有些尴尬地递回手机:“他就是闲着没事干,爱管闲事…”
“爸,您知道老王叔为什么对您这么好吗?”女儿问。
我摇摇头。
“我前几天回小区办事,正好遇到老王叔,他告诉我…”女儿哽咽了一下,“他说,妈妈生病那天,是他发现的。他说妈妈倒在院子里的时候,最后对他说的话是让他照顾好您…”
我的手猛地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妈妈还说,您这人倔,不愿麻烦人,让老王叔别告诉您这些,就默默照顾您,别让您太伤心…”女儿已经泣不成声。
我站在那里,如遭雷击。记忆中,老伴是在医院去世的,我一直不知道她倒下时的情景,医生只说发现得太晚了。原来,她最后的时刻,还在惦记着我…
“爸…”女婿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您没事吧?”
我摆摆手,示意我没事,但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老王叔还说,他答应了妈妈会照顾您一辈子,就像照顾自己的亲人一样…”女儿哭着说,“他说您这些天一直不好好吃饭,让我们多回来看看您…”
我突然想起老王这些天来的种种举动,他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仿佛知道我的一切。原来,这都是因为老伴的嘱托…
女儿和女婿在监控画面上看到了这43天来老王对我的照顾,当场跪在地上痛哭。我知道他们是在为自己不能时常陪在我身边而愧疚,也为老王的无私付出而感动。
当天晚上,我主动去了老王家。他正在院子里给花浇水,看到我来,有些惊讶。
“老刘,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女儿都跟我说了。”
老王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给花浇水,好像没听见我说什么。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问。
“告诉你干嘛?让你更伤心?”他放下水壶,转身面对我,“老刘啊,我和你老伴认识这么多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她就是不想你担心,不想你自责。”
我低下头,泪水又涌了出来。
“她最后跟我说,’老王,你帮我照顾他,他这人死要面子,你别跟他说是我托付的,就说是你闲着没事…’哎,我还真就这么做了。”老王拍拍我的肩膀,“兄弟,别难过了,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谢谢你,老王。”我哽咽着说,“这些天要不是你,我可能…”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他打断我,“来都来了,进屋喝两盅?我那儿还有半瓶二锅头呢。”
我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屋。他家和我家格局差不多,但墙上挂着的都是他老伴的照片。二十多年来,他一个人照顾瘫痪的老伴,从不抱怨,如今老伴走了,他又把这份关爱转向了我。
“老王,以后我们一起种菜吧,你院子里那块地我也帮你弄。”我举起酒杯,“我们…互相照应。”
“行啊,”他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明天我教你种辣椒,你老伴最爱吃的那种。”
我们碰杯,酒水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窗外,夜色渐浓,星星一颗接一颗亮了起来。
那晚回到家,我终于换下了去年的挂历,洗干净了老伴留下的最后一个碗,整理了她的衣物。我知道,她不会希望我永远沉浸在悲伤中,她希望我好好活着,就像老王照顾我一样,认真地活着。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床,主动去老王家敲门:“走,买菜去,今天我请你吃饭。”
他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行,听你的。”
我们肩并肩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两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一个瘦高,一个矮胖,走得很慢,但很坚定。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我们身上,斑驳陆离,如同我们的人生,有阴影,也有光明。
老伴去世半年,我本以为自己会孤独终老,却不想在生命的暮年,收获了这样一份深厚的情谊。或许这就是生活的馈赠,在夺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会悄悄地还给你一些温暖。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