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节后的第一场雨总是令人烦躁,我坐在阳台上,听着老旧雨棚滴水的声音,咚咚咚,像是在计算着时间。阳台上晾着几个塑料盆,接住漏下来的雨水,底部积了点去年秋天的枯叶,泡在水里泛黄。
春节后的第一场雨总是令人烦躁,我坐在阳台上,听着老旧雨棚滴水的声音,咚咚咚,像是在计算着时间。阳台上晾着几个塑料盆,接住漏下来的雨水,底部积了点去年秋天的枯叶,泡在水里泛黄。
我前边的烟灰缸里,半支烟燃着,烟灰有一截,长得不自然,像是忘了很久。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红色的电话图标,显示已通话3分17秒。这是我第38次打给老杨,依然是无人接听。
今天是他答应还钱的日子,一分钱也没有。
“爸,你又在打老杨叔电话?”儿子明明端着碗,倚在门框上,碗里泡着方便面,空气里有股廉价酱料包的味道。
“这人真不是东西,三年了,打欠条的时候说半年还,现在倒好,电话都不接了。”我掐了烟,把手机扔在塑料凳上。
明明叹了口气,坐在我对面,铁凳子放在瓷砖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上次回家还是去年中秋,现在头发长了些,工作后人也瘦了,眼底有点青黑。
“十万块钱,不是小数目。”我说,“当初要不是我们帮,他女儿上不了大学。”
明明的筷子在碗里转了两圈,没夹起来面,反倒是弄散了。外面的雨声大了些,雨棚的水流变成了一条线,阳台边缘的水泥有些剥落,露出里面的石子和钢筋。
“这钱你就别想了,” 明明说,目光在手机和窗外之间游移,“说不定他们家真的有难处。”
“有难处也得还钱!我也不容易。” 我拍了桌子,声音比我想的大,惊得窗台上落了只麻雀飞走了,“他女儿毕业两年了,工作不错,怎么就没钱还我?”
明明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只是埋头吃面。他吃东西的样子像极了他妈,细嚼慢咽,总是怕噎着似的。角落里老旧的闹钟走得很慢,表面的玻璃有道裂纹,时针和分针的影子在阳光下投在墙上,被雨水的光影切成碎片。
“老杨家条件比我们好多了,”我继续说,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他家装修那阵子,我路过看见,全都是名牌瓷砖,厨房里还有岛台,他们家客厅比我们整个屋子都大。”
明明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复杂的眼神。那种眼神我读不懂,但让我想起他小时候问我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大房子的样子。他十二岁那年,知道我们的房子是单位分的,班里同学嘲笑他住的地方旧。
“你就别老想这个了,钱没了就没了,”明明放下筷子,碗里还剩半碗汤,“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要是想还早就还了。”
“你不明白,”我摇头,声音低了下来,“那是你妈看病的钱。”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雨声和远处电线杆上喇叭里播放的收废品声音,尖锐刺耳。明明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什么意思?” 他问。
我没说话,起身去卧室,从床头柜最底层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子,上面是80年代流行的花纹,有些掉漆了。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已经发黄的存折和几本医保手册,夹着一张纸,上面有些潦草的字迹和手印。
“给,你自己看。”我把欠条递给明明。
欠条日期是七年前,不是三年,上面写着”因女儿高考上大学急需学费,向李师傅借款10万元,承诺半年内归还”。
明明看着欠条,又抬头看我:“妈生病那年不是六年前吗?”
“对,”我点上一支烟,“她查出来后,我们的积蓄不够,我跟老杨借的钱本来是给她治病用的,结果没用上…他知道这事,说等他女儿毕业就还我,这都多少年了。”
明明将欠条放在桌上,轻轻用手抚平,纸上有烟灰烫出的小洞。他沉默了很久,突然抬头:“爸,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是因为觉得丢人?还是不想让他担心?或者只是习惯了一个人扛。
“那点钱,对我的工作没影响,”明明说,眼睛里有些湿润,“但对你的退休生活很重要。”
我摆摆手,不想让他看出我的情绪:“算了,就当做善事了。老杨现在躲着我,你说的对,这钱估计是要不回来了。”
明明起身,把碗放进水池,没有立刻洗,而是走到阳台上,望着雨中的老小区。楼下几个老人撑着伞在下棋,棋盘上盖着块塑料布,一角被风吹起来,又被压回去。远处是我们单位的老厂房,已经废弃,听说要拆了盖商品房。
“我下午回公司,”明明说,“下个月再回来看你。”
我点点头,没再提钱的事。送他去车站时,雨停了,地上的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空。他上车前回头看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句”保重”。
老杨家就在我家对面的单元楼,自从我上次找他要钱,他就搬走了,听说是去了女儿那边。他家窗户长年拉着窗帘,门口堆着广告传单,没人清理。有时候我经过他家门口,总会下意识放慢脚步,仿佛在等一个不会开的门。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不再时常想起那十万块钱。退休后,我每天早上去公园锻炼,下午在小区门口的棋牌室和老伙计们下象棋,生活节奏慢下来,像是一潭温水。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老杨,想起我们年轻时一起在厂里上班的日子。那时候他比我能说会道,总能哄得大家开心,过年聚会时,永远是他唱第一首歌。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这么多年的交情,最后却因为钱散了。
明明倒是常打电话来,每次都问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他很少提工作的事,只说挺忙的,有时候加班到凌晨。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担心,就像我当年不告诉他钱的事一样。
秋天来临时,小区里的梧桐树叶子黄了,风一吹,落了一地。我蹲在树下捡了几片完整的叶子,夹在书里,准备等它们干了,做个书签。抬头时,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我。
那张脸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看我注意到他,慢慢走过来:“李叔叔,您还记得我吗?”
我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你是…”
“我是老杨的儿子,小杨。”他说,声音和他爸很像,但更沉稳些。
我愣住了,记忆中的小杨还是个小男孩,总跟在他爸后面,怯生生地叫人。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比我还高半个头。
“你爸…他还好吗?”我下意识问,忘了我们之间的那点不愉快。
小杨的眼神暗了下来:“叔叔,我爸去世了,就在上个月。”
一阵风吹过,落叶在地上翻滚。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声说了句”节哀”。我们沉默地并排坐在小区的长椅上,椅子上的漆已经掉了,露出灰色的水泥。
“其实我爸一直想联系您,但他觉得很惭愧,”小杨说,“那笔钱,他一直记在心里。”
我摆摆手:“都过去了,人都没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不,很重要,”小杨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我爸生前交代过,无论如何要把钱还给您。这里面是二十万,十万是本金,剩下的是这些年的利息。”
我没有接过信封,只是看着它:“不用了,你爸走了,这钱你留着吧,你还年轻…”
小杨摇摇头,坚持把信封放在我手上:“叔叔,这是我爸的心愿,也是我的责任。这些年他一直很愧疚,只是…生活很复杂。”
我没再推辞,接过信封,感觉出乎意料的沉重。我们又坐了一会儿,小杨告诉我,他爸这些年一直在攒钱,但他生病住院用掉了不少,直到去世前才交代他把钱还给我。
“我爸常提起您,说您是他最信任的朋友,”小杨说,“他很后悔因为钱伤了这份友情。”
我拍了拍小杨的肩膀,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有些哽咽。多年的怨气在这一刻似乎都消散了,留下的只有对老友的追忆和遗憾。
小杨临走前说,他会时常来看我,就当是看望他爸的老朋友。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区的转角处。
回到家,我把信封放在桌上,犹豫了很久才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现金,比我想象的要厚实得多。我拿起来翻了翻,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数了一下,竟然有两百万。
我立刻给小杨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我说:“小杨,你是不是搞错了?信封里的钱太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小杨的声音有些哽咽:“李叔,那是我爸的存款,加上我这些年的积蓄,还有我姐的一部分。爸爸临走前说,当年要不是您,我姐上不了大学,就没有现在的生活。这些都是我们家欠您的,十万救了我们全家。”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
“叔,我知道这些钱比不了您当年的恩情,”小杨继续说,“但请您收下,就当是完成我爸的心愿。”
挂了电话,我坐在阳台上,望着对面老杨家的窗户。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夕阳的光透进去,像是点亮了一盏灯。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老杨女儿考上大学那天,我们两家一起吃饭庆祝,他举着杯子,眼睛里闪着光,说:“李师傅,这恩情我记一辈子。”
那天晚上,我给明明打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音,好像是在加班。
“儿子,”我说,“老杨的事情解决了。”
“什么事解决了?”明明的声音有些疲惫。
“钱的事,他还钱了,而且还了很多。”我把事情经过告诉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明明的声音突然变得清醒:“爸,你别被骗了,这事听着就不对劲。”
“没骗人,他儿子亲自送来的,”我说,“而且是两百万,不是二十万。”
“什么?”明明的声音提高了,“爸,你等着,我马上回去。”
第二天一早,明明就赶回来了,眼圈发黑,像是一夜没睡。他二话不说,直接去了老杨家,我也跟了过去。敲了半天门,一个中年妇女开的门,说她是新房主,刚搬进来不久。
我们又去找了小区的老王头,他是这里住得最久的,认识所有人。老王头听了我们的描述,摇摇头:“老杨早就搬走了啊,听说是去了南方。至于死没死,没听说过啊。”
明明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爸,这事有蹊跷,我们得报警。”
我却突然明白了什么,拉住了他:“不用报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回家路上,明明一直沉默,到家后,他才问:“爸,你真的确定那是老杨的儿子?会不会是骗子?”
我坐在沙发上,摇摇头:“不会错,是小杨,他小时候的样子我记得清楚。只是…”
我没有把话说完。那天,小杨离开前的一个细节我没告诉明明。他转身时,从口袋里掉出一张名片,我捡起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明天集团 杨XX 销售总监”,公司地址就在我们市中心的高楼上。
而明明手机通讯录里的公司,就叫”明天集团”。
我起身去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递给明明一瓶:“儿子,钱的事别操心了,爸心里有数。”
明明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打开啤酒,和我碰了一下:“爸,你保重身体,我以后会常回来看你。”
夜深了,明明睡着后,我独自坐在阳台上。对面老杨家的窗户亮着灯,新住户还没来得及换窗帘,老杨用了多年的深蓝色窗帘还挂在那里。我想起很多年前,我们两家在各自的阳台上隔空喊话,约定周末一起去钓鱼的情景。
我掏出手机,翻到老杨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拨了过去。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听,只有机械女声说”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我突然笑了,把空啤酒瓶放在地上,瓶子倒在一边,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啊,有些恩情,不需要说出口,也不需要还。那二百万,不是老杨还的,是明明给的。他大概查到了老杨的下落,又或者根本找不到人,索性自己还了这笔钱,还编了个故事,让我心里好受些。
想到这里,我心里既酸楚又温暖。那个当年总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的小家伙,现在已经能撑起一片天了。
我拿出那两百万,仔细看了看,钱是新的,没有翻过的痕迹。我把钱重新放回信封,珍重地放在抽屉里,心想:这钱我不会用,就留着,等哪天明明真的需要了,再还给他。
或者,等他有了孩子,我可以告诉我的孙子:“你爸爸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啊。”
窗外,夜空中飘着几片云,月亮若隐若现。远处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明明就在那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可能还在加班。我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信息:“儿子,爸爸为你骄傲。”
发完短信,我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风吹过来,带着一点凉意,也带着一丝久违的踏实。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