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个电话是在我办公室里接到的。“爸,妈她…走了。”电话那头,儿媳小菊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手里的保温杯掉在了地上,盖子骨碌碌滚到了办公桌底下,茶水溅在裤脚上,热气蒸腾起来,却没有一点温度。
那个电话是在我办公室里接到的。“爸,妈她…走了。”电话那头,儿媳小菊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手里的保温杯掉在了地上,盖子骨碌碌滚到了办公桌底下,茶水溅在裤脚上,热气蒸腾起来,却没有一点温度。
我提前退休两年,办了所有手续,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三十二个小时的车程,窗外的风景像放电影一样变幻,可我心里只有老伴那张病榻上的脸。
她原本是个壮实的女人。在县药厂干了一辈子,退休那年给我织了件毛衣,暗红色,毛线扎手,我嫌丑塞进柜底。八年前的那场意外,她摔断了腿,又查出骨质疏松,外加糖尿病。就这样,卧床了。
儿子在深圳,半年回不了一次家。是儿媳小菊,那个城里姑娘,留下来照顾她的。
“爸,你别担心,我能照顾好妈。”小菊当初是这么说的,我和老伴都以为她撑不过三个月。
火车进站的时候,我看见小菊站在站台上,瘦了一大圈,头发里夹杂着几根白丝,才三十五岁啊。我这才意识到,八年过去了。
“爸…”她喊了一声,眼泪就落下来了。
家里还是老样子,进门就能闻到那股药味儿。厨房的案板上切了一半的冬瓜,电视柜上摆着老伴最爱喝的枸杞,泡在那个磕了口的白瓷杯里,她总说好东西才配好杯子用,可杯子边缘都被冲得发黄了。
“妈前天晚上还好好的,说腿不那么疼了。”小菊一边整理老伴的遗物,一边说,“晚上我给她量了血糖,还比前一天低呢,我还高兴说是不是要好转了…”
我看着床头柜上老伴的老花镜,镜腿上缠着创可贴,记得是去年过年我回来时就这样了。问她怎么不换一副,她说:“这副还能看清字,省点钱给孙子攒学费。”
小菊翻出了一个布包,里面是老伴的存折和一本发黄的笔记本。“这是妈让我收着的,说…说万一有什么事,让我交给你。”
我接过存折,翻开第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字,最近的一笔是在两个月前,余额栏写着:317,486元。
“这…”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老伴每月退休金不过三千,这些年的医药费都是小菊在垫付。老伴走之前,我们的存款加起来也就十几万。
“妈这些年省吃俭用…”小菊欲言又止,“她说要给小涛上大学。”
小涛是我们的孙子,今年上高三。
我翻开笔记本,是老伴歪歪扭扭的字迹:
“今天又少吃了一个鸡蛋,省下一块五。” “药能少吃就少吃,反正也是缓解症状,不如存着给孙子。” “菊花今天买了猪蹄给我补身子,我舍不得吃,等她不注意倒给她了。”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条:“老头子,我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会省钱。这钱给小涛上大学,别让菊花再掏钱了,这些年苦了她了。”
我坐在老伴的床边,泪水模糊了视线。
葬礼那天,天上飘着小雨。来的人不多,大多是街坊邻居和老伴药厂的几个老同事。有人送了花圈,上面的挽联有些字迹被雨水打湿,墨迹晕开。
张大姐拉着我说:“你老伴真有福气,有这么好的儿媳。这八年,小菊天天背着你老伴去医院,再忙也没落下一次。”
李大爷拍着我的肩膀:“老兄啊,你知道小菊为了照顾你老伴,把自己的小服装店都关了吗?那可是她的心血啊。”
我这才知道,儿媳妇为了照顾老伴,放弃了自己的事业。
“爸,别听他们瞎说。”小菊撑着伞站在我身边,脸上还挂着泪水,“我那店本来也没多大前途。再说了,妈这些年给我讲了那么多故事,比什么都值钱。”
回到家,小菊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面,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蛋黄还是流心的。“妈说你最爱吃这个。”
我突然想起小菊刚嫁过来那会儿,不会做饭,老伴手把手教她怎么打鸡蛋才不会碎。那时他们关系还生疏,谁能想到最后是小菊一直陪在她身边。
“爸,我给你看个东西。”小菊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里面塞满了毛线和织了一半的毛衣。“妈这几年一直在织,说要给你织件暖和的。她手抖得厉害,一件总要织好久…”
我从箱子里拿出一件深蓝色的毛衣,针脚歪歪扭扭,有些地方明显是拆了重织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那件我嫌丑的暗红色毛衣,现在还压在老家的柜子底下。
晚上,我睡在老伴的床上,枕头上还留着她用的廉价洗发水的味道。墙上挂着2016年的日历,停在她出事那个月。床头柜的抽屉里塞着药盒和小菊给她买的营养品,有几盒都过期了。
窗外下起了大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我想起老伴总说下雨天她的腿骨特别疼,小菊就会捧着热水给她泡脚,一边哄她说:“妈,等下雨停了,我背你去公园看花。”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走到阳台上。对面楼的灯还亮着,一个老人坐在窗前,一动不动。这个小区住了不少老人,白天常能听到他们在楼下打牌的声音。老伴住院那阵子,邻居王大妈每天都会送来一碗鸡汤,说是给小菊补身子。
厨房里突然传来响动,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见小菊站在水槽前洗碗,肩膀一耸一耸的。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我问。
她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碗差点掉下去。“爸,我…我睡不着。”她擦了擦眼睛,“习惯了这个点起来给妈翻身,现在…”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水花溅在小菊手上那个磨出茧子的地方。
“爸,明天医院来电话说妈的骨灰可以取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点点头,思绪又飘回了那本存折。三十多万,够小涛上大学了,也许还能支持他读研究生。老伴这些年省吃俭用,却把最好的都留给了后人。
“对了,爸,这个给你。”小菊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这是妈生前记的日记,她说等她…等她走了,让我给你。”
我接过来,翻开第一页,上面工整地写着:“这是我最后的心愿清单。”
后面是一张张照片,老伴坐在轮椅上,小菊推着她在公园里,在街角的小店前,在儿子的新房子里…每张照片旁边都有一行字:“看樱花 — 完成”,“吃一次海鲜 — 完成”,“和老头子一起过金婚 — 未完成”。
最后一页是一张我们全家的合影,是去年春节儿子回来时拍的。照片上的老伴憔悴但笑得很灿烂,小菊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她的肩上。照片旁边写着:“看着小涛上大学 — 未完成”,“谢谢菊花这八年的照顾 — 永远感恩”。
我的眼泪落在日记本上,字迹有些晕开。小菊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这八年来她安慰老伴时那样。
第二天,我和小菊去了银行。我把那本存折递给她:“这钱,一半给你。这些年,苦了你了。”
小菊愣了一下,摇摇头:“爸,这是妈给小涛的学费,我不能要。”
“这么多钱,够小涛读好几个大学了。”我坚持道,“老太太的心意我领了,但你的付出,我得认。”
小菊犹豫了很久,最后说:“那我先不要,等小涛上完大学,剩下的再说。”
回家路上,我们路过一家服装店,小菊停下脚步,看了好一会儿。
“想重新开店吗?”我问。
她微微一笑:“等安顿好了妈的事,再说吧。”
我突然意识到,儿媳妇不仅仅是照顾了老伴八年,她还给了老伴最后的尊严和爱。而那本存折上的数字,不只是钱,更是老伴对这个家、对孙子、对儿媳的爱和牵挂。
葬礼后的第七天,我决定回老家一趟,去看看那件被我嫌弃的暗红色毛衣。小菊执意要陪我去。
老房子多年无人住,门锁已经锈迹斑斑。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当年老伴种的月季早已枯萎。推开积满灰尘的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我直奔卧室,翻开那个老衣柜,底层深处,果然还压着那件毛衣。拿出来时,几只蛀虫飞了出来,但毛衣奇迹般地保存完好。我抖了抖上面的灰尘,试着套在身上。
小菊站在门口,轻声说:“爸,很合身。”
我低头看着这件粗糙的毛衣,突然泪如雨下。当初嫌它丑,现在却是老伴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
“我想把妈的骨灰盒放在这里。”小菊环顾四周,“这是她和你共同生活的地方,她应该会喜欢。”
我点点头,看着墙上那张老伴最喜欢的全家福,照片里她还是那个健康壮实的样子,腰板挺得笔直。
临走前,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房子。在老伴的梳妆台下面,小菊发现了一个小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发黄的信纸。
“这是…”
我拿起来一看,是我和老伴年轻时的情书。最上面一封的日期是1975年,那时我刚到县里工作,她还在药厂实习。
“你这个呆子,来都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我等了一下午了。”信的开头是这样写的。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去药厂找她,在门口徘徊了半天不敢进去。
小菊捧着那沓信,小心翼翼地问:“爸,我能看看吗?”
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些信里记录的,是我和老伴最美好的时光。
回家的路上,小菊说:“爸,我想把妈这些年的事情写下来。她这一生,值得被记住。”
我看着她,第一次发现儿媳眼角的皱纹和日渐浓重的黑眼圈。八年,她付出的远比我们知道的多得多。
回到家,小菊收到了儿子小涛的电话,说高考成绩出来了,考得不错,想报考医学院。
“妈,我想当医生,就像那些照顾奶奶的医生一样。”电话那头,小涛的声音充满了坚定。
小菊挂了电话,对我说:“爸,小涛要学医,妈会高兴的。”
是啊,老伴一定会高兴的。她省下的那些钱,不只是为了孙子的学费,更是为了传递一种精神,一种爱的力量。
晚上,我又打开了那本存折,看着那个让我惊呆的数字。突然发现存折的夹层里还藏着一张纸条,上面是老伴颤抖的笔迹:
“老头子,我知道你会把这钱给菊花一半。你就是这样心软。也好,这些年若不是她,我早就不在了。记得告诉她,她不是儿媳,她是我女儿。”
窗外,雨停了。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照亮了这个失去了主人的家。我站在阳台上,仿佛看见老伴站在月光下,朝我微笑。
那个数字,三十多万,是老伴用生命积攒的爱。而小菊,用八年青春给出的爱,则无法用任何数字来衡量。
次日清晨,我早早起床,穿上那件暗红色的毛衣,和小菊一起去给老伴上坟。墓碑前,我们摆上她最爱吃的枣糕和她最喜欢的白菊花。
“妈,小涛要当医生了,您放心吧。”小菊轻声说。
我站在一旁,看着墓碑上老伴的笑脸,风吹过,白菊花轻轻摇曳,像是她在点头。
回家路上,我对小菊说:“你的店,我出钱帮你重新开起来。”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爸,我想开一家专卖老年服装的店,做一些方便老人穿脱的衣服,妈穿的那些衣服都不太合身…”
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儿媳妇,不,这个女儿,她的善良和坚强,是这个家最大的财富。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老伴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站在一片花海中,朝我招手。她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姑娘,是年轻时的小菊。老伴指着账本对我说:“看,我们家最值钱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数字。”
我醒来时,枕边是湿的。窗外,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洒进来,照在墙上老伴的照片上,她笑得那么灿烂,仿佛从未离去。
而存折上那个让我惊呆的数字,最终不过是一个符号,见证了一个普通中国家庭最朴素也最珍贵的情感:舍己为人的母爱,任劳任怨的孝心,和生死相依的亲情。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