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许知穗今日在此明言,你这般风流成性、不堪为配之人,我绝不嫁!
《鱼米调笑》
我当众退婚那天,程晏青正搂着戏子调笑。
我掷地有声:「程二公子风流成性,不堪为配。」
他懒洋洋转着酒杯:「许小姐说得对。」
后来叛军围城,他手起刀落杀人如麻。
我才知他纨绔皮囊下是把淬毒的刀。
1
我当众退婚那天,程晏青正搂着个穿纱衣的戏子。
他斜倚在流芳阁的栏杆上,笑得像个没骨头的泥人儿。
那戏子柔弱无骨地贴在他怀里,指尖拈着葡萄,作势要往他嘴里送。
我看着他半敞的衣襟和那戏子堆云砌雾的鬓发。
眼睛生疼。
心里那股压了许久的火气,「腾」地一下直冲天灵盖。
我爹这个老古板御史,此刻就坐在我对面,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就是他一直不允许我和程晏青退婚。
现在好了。
周围看好戏的人一大堆。
我甚至听见不远处几个贵女用团扇掩着嘴发出嗤笑声。
不过好在我也是找着由头了。
我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带翻了面前的碧螺春。
青瓷杯「哐当」一声脆响,摔在汉白玉地面上,茶水四溅。
这突兀的声响,瞬间让整个流芳阁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包括程晏青那双漫不经心的桃花眼。
都齐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
我挺直了脊梁,下颌微微抬起,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他身上。
「程晏青,你身为将军府嫡次子,不思进取,沉溺声色。
光天化日之下与伶人狎昵,放荡形骸,罔顾礼法。
如此行径,实乃斯文扫地,有辱门楣。」
我一口气说了许多,缓了口气继续道:
「我许知穗今日在此明言,你这般风流成性、不堪为配之人,我绝不嫁!
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说完最后一个字,我只觉得喉咙发紧,手心全是冷汗。
但心里那块压了我十几年的石头,仿佛瞬间被搬开了。
好畅快。
2
我终于当着我爹的面,当着这满京城勋贵的面,把这桩憋屈的亲事给砸了。
我爹那张向来刻板严肃的脸,此刻涨成了猪肝色。
他嘴唇哆嗦,指着我,半天才憋出一句:
「逆……逆女!荒唐!胡闹!」
我没理会他,只是看着程晏青。
他脸上的醉意消散了些,搂着戏子的手臂也松开了。
那戏子有些无措地退开半步。
他慢慢站直了身体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懒洋洋的弧度。
「哦……」他拖长了调子。
「许小姐说得对。」
轻飘飘的六个字。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
也没有一丝一毫被当众退婚的难堪。
仿佛我方才那番耗尽勇气的控诉,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闹剧。
我用尽全力挥出的一拳,狠狠砸在了棉花上。
我爹气得胡子都在抖,指着程晏青「你……你……」了半天。。
最后也只憋出一句:「竖子无礼!荒唐!胡闹!」
程晏青却已不再看我们。
他重新歪回栏杆,朝那局促不安的戏子勾了勾手指。
脸上又挂起了令人作呕的浪荡笑容。
「逆女!还不给我滚回去!」
我爹的咆哮在耳边炸开。
我回神,对上他喷火的眼睛,心知再待下去,恐怕真要当众挨家法了。
我立刻转身,埋头就往流芳阁外冲。
脸颊滚烫,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羞窘。
身后,我爹气急败坏的「荒唐!胡闹!」还在持续输出。
我那刚闻讯赶来的兄长许知衡焦急地呼喊:「阿穗!等等!」
谁等谁是傻子。
3
我跑得更快了,脚下生风,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我颜面扫地的地方。
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什么莲步轻移,统统见鬼去吧。
一口气冲出流芳阁富丽堂皇的大门,拐进旁边一条僻静的宫道。
我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气。
「阿穗。」
熟悉的声音带着喘息追了上来。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我哥。
果然,下一秒,温热的手就搭上了我的肩膀,带着安抚的力道。
「跑那么快做什么?后面有鬼追你啊?」
许知衡的声音里带着无奈,还有一丝心疼。
他扳过我的身子,仔细打量我的脸。
「你呀你!胆子也太大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他摇摇头,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但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闯大祸了」。
我甩开他的手,那股憋屈劲儿又涌了上来。
眼眶有些发热,我用力眨了眨,硬生生把泪意憋回去,梗着脖子道:
「我怎么了?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
他程晏青就是个人尽皆知的浪荡子!我凭什么要嫁他?
我许知穗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跳那个火坑!」
「火坑?」
许知衡叹了口气,抬手想揉我的头发,被我偏头躲开。
他也不恼,只是压低声音。
「我的傻妹妹,程家水深着呢。你以为程晏青那副样子,真的就只是……」
他话说到一半,似乎觉得不妥,又咽了回去,转而道。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爹那边,哥帮你顶着。
反正他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荒唐胡闹」。」
提到我爹,我又蔫了几分。
想到回去要面对那张暴怒的脸和没完没了的训斥,我就头皮发麻。
4
许知衡看我垮下来的脸,了然一笑。
变戏法似的从袖袋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递到我面前:
「喏,刚绕路去一品酥买的,还热乎着。」
是绿豆糕。
我最爱的那家!
我接过纸包,小声嘟囔:「算你还有点良心。」
许知衡笑着,揉了揉我松散的发髻: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
天塌下来有哥顶着呢,走吧,回家。
爹那边,我自有办法。」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大不了,就说是我撺掇你的。」
我咬了一口绿豆糕,含糊不清地说:「哥,你真好。」
「知道就好。」
许知衡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走在我旁边,
「以后少闯点祸,让你哥多活几年,就算报答了。」
回府的风暴比预想的还要猛烈。
我爹,许御史许正清,在书房里足足咆哮了半个时辰。
案几被他拍得震天响,笔墨纸砚都跟着跳舞。
我垂着头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听他痛心疾首地历数我的「七宗罪」:
不遵父命、不守礼法、任性妄为、当众失仪、置家族颜面于不顾……
中心思想高度统一,反复强调的核心词汇就是「荒唐」和「胡闹」。
「你可知那程家是什么门第?程晏青再不济,也是将军府嫡出的二公子!
你当众退婚,是将两家置于何地?是打为父的脸!是打许家的脸!」
他气得胡子直翘,在书案后来回踱步。
我实在忍不住,小声辩驳,
「爹,程晏青自己都认了,他……」
「他认什么了?他那是自暴自弃,是给你台阶下!
你倒好,顺着杆子就往上爬!」
我爹指着我,痛心疾首。
「你让我这张老脸,日后在朝堂上如何面对程大将军?啊?」
5
一直抱臂倚在门框上旁听的许知衡终于开口。
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安抚。
「爹,程家那位大公子才是正经记在程夫人名下的嫡长子,程晏青?
他算哪门子嫡出?程大将军自己宠妾灭妻,内帷不修,早就成了京里的笑话。
他程家自己都不在乎的脸面,我们何必替他们兜着?」
这话戳中了我爹的软肋。
他素来最重规矩礼法,对程家那点破事也颇有微词。
只是碍于同朝为官和那纸婚约,不好明说。
此刻被儿子点破,他噎了一下,气势顿时弱了三分,但依旧嘴硬:
「即便如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岂容她如此儿戏?胡闹,简直胡闹!」
「是是是,胡闹,都胡闹。」
许知衡走上前,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一副息事宁人的样子。
「爹,您消消气。事已至此,骂也骂了,罚也罚了。
退都退了,还能把阿穗绑过去不成?
再说了,程晏青那小子,配得上我们阿穗吗?
您真舍得把您如珠似宝养大的闺女,送进那乌烟瘴气的将军府?」
我看啊,退了正好,省得日后闹心。」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我使眼色,示意我赶紧溜。
我爹被他这番歪理邪说堵得直翻白眼,指着他「你…你…」了半天。
最终颓然地跌坐回太师椅里,长长叹了口气,对着窗外喃喃:
「芊芊啊……你看看你生的这一双儿女,都是来讨债的啊……」
我和许知衡对视一眼,知道这场风暴算是暂时过去了。
我爹念叨的「芊芊」,是我那早逝的娘亲的名字。
每次他拿我们兄妹没办法时,就会搬出我娘来对着空气诉苦。
「爹,您歇着,我去给您泡杯参茶。」
许知衡见好就收,拉着我迅速退出了书房。
6
退婚的风波在许府内部渐渐平息。
我乐得清静,只当程晏青是个烂在记忆里的人,最好永不再见。
直到半个月后。
我那位手帕交,太常寺卿家的千金苏晚晚,神神秘秘地递给我一张帖子。
我捏着帖子,挑了挑眉,「邀月阁?」
这名字听着风雅,实则是京城新晋最负盛名的销金窟。
青楼楚馆。
据说里面的姑娘才貌双绝,只卖艺不卖身。
引得无数文人墨客、王孙公子流连忘返。
苏晚晚声音带着点小兴奋和怂恿。
「听说新来了位琴仙柳娘子,一曲《广陵散》能引来百鸟和鸣。
好多人都去听了,赞不绝口呢。
咱们也去开开眼?女扮男装,我都备好啦。」
她掏出两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式锦袍。
我承认我心动了。
最近憋在家里,听我爹翻来覆去念叨,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出去透透气,听听真正的仙乐,似乎是个不错的消遣。
「行,就今晚!」
暮色四合。
我和苏晚晚摇身一变,成了两个唇红齿白、身量纤细的俊俏小公子。
踏进了邀月阁,阁内果然别有洞天。
楼分三层,中间挑空,悬着巨大的水晶灯盏。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熏香。
丝毫没有寻常烟花之地的脂粉俗气。
衣着光鲜的宾客们或倚栏谈笑,或聚在雅座品茗听曲,端的是风雅无边。
我们被一个眉眼伶俐的小厮引着,上了二楼一处位置极佳的雅间。
正对着中央铺着波斯地毯的华丽舞台。
「两位公子稍坐,柳娘子的《广陵散》压轴,一会儿就到。」
小厮笑容可掬地奉上香茗和四色果点。
我点点头,目光扫过那果点碟子,微微一顿。
四色果子旁边,另有一碟色泽嫩绿的点心。
是绿豆糕。
7
而且油纸包的折痕样子,跟「一品酥」的包装一模一样。
一品酥的绿豆糕,什么时候成了这邀月阁的待客点心?
也没听过他家点心还供应青楼。
我有些疑惑。
苏晚晚兴奋地扒着栏杆往下看:
「知穗,快看,那位是不是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他也来了,还有那边……」
我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再次落在绿豆糕上。
我捻了一小块尝了一口,果然一模一样。
这巧合,有点巧过头了。
正想着,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我收回目光。
一个端着茶盘的侍女走进来,为我们换上新沏的热茶。
她准备退出去时,我鬼使神差地开口:「等等。」
侍女脚步一顿,微微躬身:「公子有何吩咐?」
我用折扇虚点了点那碟点心,语气随意。
「这绿豆糕,味道不错,是哪家铺子的?」
侍女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恭敬地回答:
「回公子的话,是后厨新来的江南师傅做的点心,外面买不到的。」
外面买不到?
一品酥的绿豆糕,满京城独此一家。
她为何要撒谎?
那点疑惑瞬间扩大,变成了警惕。
这邀月阁,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哦?江南师傅?」
我面上不动声色,展开折扇摇了摇,「倒是有心了。下去吧。」
苏晚晚还在兴奋地辨认着楼下的熟人,我却没了听曲的兴致。
许知衡之前欲言又止的话,一品酥的绿豆糕,邀月阁的后厨……
还有那个侍女明显遮掩的回答。
这几条线,隐隐约约,似乎能串起一点什么。
程晏青那张带着戏谑笑容的脸,毫无预兆地在我脑海里闪过。
8
我有些心神不宁,楼下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苏晚晚激动地拽我的袖子:
「来了来了!柳娘子出来了!」
我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抬眼向舞台中央望去。
身着素白纱衣的女子怀抱一把焦尾古琴,莲步轻移,款款走上舞台。
她身姿窈窕,面上覆着同色的轻纱,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眸。
那双眼,顾盼之间,竟有种熟悉感。
我凝神细看,这身段……
不就是那天在流芳阁,被程晏青搂在怀里的那个戏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还成了邀月阁的琴仙柳娘子?
流芳阁的戏子,邀月阁的琴仙,还有程晏青……
我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冰凉。
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那个看似浪荡的纨绔子弟,他到底在做什么?
柳娘子在台上盈盈一拜,纤纤玉指拨动了琴弦。
琴音时而高亢如裂帛,时而低沉如幽咽,果然不负「琴仙」之名。
然而,我却如坐针毡。
所有的诡异,都指向了程晏青。
难道这邀月阁是他的产业?
或者,是他布下的某个局?
这个念头一起,我再也坐不住了。
借口更衣,我起身离开了雅间。
邀月阁的回廊曲折幽深,挂着仕女图的宫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我凭着直觉,避开侍从,朝后院方向走去。
心跳得有些快,既紧张又刺激。
穿过一道垂着珠帘的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
不远处一间亮着灯的厢房窗纸上,映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影身形挺拔,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勾勒得无比清晰。
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利落。
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9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借着假山和花木的阴影,想看得更真切些。
窗纸上的人影似乎在低头看着什么。
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我吓得一个激灵,慌忙缩回假山后面。
应该没发现吧,毕竟隔着窗纸和这么远的距离。
没等我平复呼吸,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窗户「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道缝。
借着缝隙透出的灯光,我清晰地看到程晏青的身影出现在窗口。
他不再是平日里那副浪荡模样。
穿着紧身的深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眉宇间是全然陌生的冷峻和警惕。
他目光如炬扫视着花园,带着一种无声的威压。
随后他单手在窗沿一撑,悄无声息地翻了出来。
动作干净利落,落地轻如鸿毛。
身手极好。
这哪里是那个经常醉醺醺、走路都打飘的纨绔?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快得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我背靠着假山石壁,冷汗浸透了内衫。
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绝对不是那个只会搂着戏子调笑、醉生梦死的程晏青。
我之前的猜测被彻底颠覆。
他不只是这邀月阁的主人那么简单。
他披着那身纨绔的皮囊,在干着见不得光的事情。
那些戏子、琴师,很可能都是他的人。
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我与他自小就有了婚约,虽说不上多了解,但也算青梅竹马。
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我不敢再在此地逗留。
程晏青方才那警觉的眼神让我心有余悸。
他若是发现我窥破了他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10
我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
回到雅间时,柳娘子的《广陵散》已近尾声。
苏晚晚正听得如痴如醉,见我回来,也只是小声抱怨了一句:
「怎么去那么久?错过最精彩的部分了!」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含糊道:
「没什么,有点闷。」
自那夜窥见程晏青的真面目后,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京城的气氛,一日紧过一日。
街头巷尾的议论渐渐变了风向。
起初是北境边关传来的零星消息,说草原上的部族又开始不安分,小规模的冲突时有发生。
接着,朝堂上关于军费、粮草调拨的争吵愈发激烈。
连我爹这个专司弹劾的御史,回府后也常常愁眉不展。
饭桌上话都少了许多,偶尔长叹一声,也是忧心忡忡地念叨多事之秋、山雨欲来。
再后来,一些更细微的变化开始浮现。
城防营的巡城兵马明显增多,铠甲摩擦的铿锵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京畿卫戍的几个关键位置,悄无声息地换了将官。
市井间,也响起关于「拥兵自重」、「图谋不轨」的流言。
矛头隐都指向了权倾朝野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府。
程晏青的父亲,镇国大将军程威。
每一次听到这些风声,我心头那根弦就绷紧一分。
脑海里总会浮起那夜程晏青翻窗而出、一身夜行衣的冷厉身影。
在这场越来越近的风暴里,他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我无处求证,也不敢求证。
只能强压下不安,每日在府中看似平静地看书、绣花。
陪着我爹听他那几声「荒唐胡闹」。
或者听我哥眉飞色舞地讲他和他那位太常寺卿家的小姐苏晚晚,也就是我那手帕交的甜蜜琐事。
来源:米花说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