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万去看孙子,亲家张罗桌600元饭菜,吃完我停掉儿子5000房贷
20万去看孙子,亲家张罗桌600元饭菜,吃完我停掉儿子5000房贷
一
火车票是儿子在网上买的,我和老李两个,对着那张小小的二维码截图,研究了半天。
他放大,我凑过去看。
“桂英,你说就这么个玩意儿,能让咱俩坐上火车?”老李的眉头拧得像个核桃,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过来,划拉过去,生怕那张图会飞了。
我拍掉他的手,“行了,都问了八百遍了。明子说了,到车站,往那闸机上一放,’嘀’一声,门就开了。现在都兴这个,叫电子化。”
嘴上这么说着,我心里其实也打鼓。
一辈子了,从我们那个小城到儿子在的那个大都市,坐过的火车能绕地球一圈,可揣着这么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进站,还是头一遭。
心里不踏实,就像这次去看孙子这事儿一样。
激动是真的,盼了多少年,终于盼来了李家的第三代。
可那份激动底下,压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沉甸甸的,坠着我的心。
这份焦虑,具象化成我贴身小包里那张银行卡。
卡里有二十万。
是我和老李一辈子的积蓄。
从我进纺织厂当学徒,到老李在机械厂熬到退休,一分一毛攒下来的。每一块钱,都带着机油味和棉絮味。
本来是我们的养老钱,棺材本。
可儿子李明在电话里说,琳琳,就是我儿媳妇,生孩子遭了大罪,月子中心一个月就要三万,请月嫂又是一万五。孩子生下来,奶粉、尿不湿、各种早教课……样样都是吞金兽。
“妈,我跟琳琳压力太大了。您跟爸的钱,先借我们应应急,等我们缓过来了,一定还。”
电话里,儿子的声音疲惫又沙哑。
我能说什么?
我跟老李商量了一晚上。
老李抽了半包烟,烟灰缸堆得冒了尖。最后他把烟头狠狠摁灭,“给吧。咱俩还能动,退了休还有点退休金,饿不死。儿子是咱的根,根要是被压垮了,咱俩这老叶子,也绿不了几天。”
于是,这二十万,就从存折上的一个数字,变成了一张薄薄的卡,揣在我怀里,一路向南。
除了这二十万“应急款”,每个月五千块的房贷,从李明他们买房开始,就是我们老两口在还。
这件事,儿媳妇张琳琳是不知道的。
是李明偷偷跟我说的,他说琳琳家出了首付的大头,他一个外地来的,没让她家背贷款,已经算是他最后的骨气了。
我懂儿子的自尊。
所以这五千块,每个月都像是我和儿子之间的一个秘密,准时准点,从我的退休金账户,划到他的还款账户里。
我总觉得,只要我们多付出一点,儿子在那个家里,腰杆就能挺得直一点。
可我不知道,有时候,你给的太多,反而会让人忘了怎么站立。
二
火车到站,是下午三点。
一出闸机口,那种大城市的喧嚣和人潮,像热浪一样扑面而来,让我有点晕眩。
李明和琳琳都在。
李明瘦了,眼底下一片乌青,看见我们,强打起精神笑。
琳琳倒是恢复得不错,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虽然还稍显丰腴,但气色很好。她挽着李明,看见我们,笑容很甜,“爸,妈,一路辛苦啦。”
我赶紧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能来看我的大孙子,再远都值。”
琳-琳的爸妈也来了,就站在她旁边。
亲家公老张,戴着副金丝眼镜,穿着件熨帖的白衬衫,斯斯文文。
亲家母,姓赵,烫着一头时髦的卷发,脖子上戴着串珍珠项链,看人的时候,下巴微微扬着。
我们两家,从李明结婚到现在,见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说实话,我有点怵他们。
他们是地道的本地人,说话做事,都带着一种我们小地方人学不来的腔调。那种腔调,不是盛气凌人,但就是让你觉得,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亲家母笑着走上来,很客气地握了握我的手,她的手很软,不像我,满是老茧。
“哎呀,亲家母,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家里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了。”
我受宠若惊,“麻烦你们了,还特地来接。”
“应该的,应该的。”亲家公扶了扶眼镜,笑着说,“晚上啊,我跟你们阿姨,已经在‘悦江楼’订好了位置,给你们接风洗尘。那里的江鲜,是一绝。”
悦江楼?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名字我听李明提过,说是他们市里数一数二的高档餐厅,人均消费,咋舌得很。
我下意识地去看李明。
李明眼神有点躲闪,他给我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妈,别多说,听安排。
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我说,“哎呀,太破费了,亲家,都是自家人,回家随便做点吃吃就行了,搞那么隆重干嘛。”
亲家母立刻接话,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热情,“那怎么行!你们第一次来看宝宝,这顿饭必须得隆重!钱是小事,心意最重要,是不是?”
她说完,还看了一眼琳琳,琳琳立刻点头,“是啊妈,我爸妈的心意,你们就别推辞了。”
老李在旁边,嘴笨,只会嘿嘿地笑。
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心意?
什么样的心意,需要用钱来衡量?
我们揣着二十万的“心意”来给你们救急,你们倒好,先花个大几百,给我来个“下马威”。
我看着亲家母脖子上那串圆润的珍珠,在车站的灯光下,泛着温润又清冷的光。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和他们之间,隔着的,可能不止是几百公里的距离。
三
儿子的家,是个两室一厅,九十多平。
地段很好,推开窗就能看见江景。
但有了孩子,再大的家都显得拥挤。
客厅里堆满了婴儿车、游戏垫、各种玩具。阳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小衣服,像万国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奶味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这就是我孙子的世界。
宝宝,我的大孙子,正躺在婴儿床里睡得香甜。
小小的,粉粉的一团,眉眼像李明,嘴巴像琳琳。
我一看见他,心就化了,什么“悦江楼”,什么亲家的态度,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趴在婴儿床边,怎么也看不够,连伸手摸一下都不敢,怕惊扰了他。
“这孩子,真俊。”我喃喃自语,眼眶有点热。
老李也凑过来,咧着嘴傻笑,活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亲家母抱着手臂,站在我们身后,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说:“那是,琳琳怀孕的时候,我们天天给她吃燕窝、海参,营养跟上了,孩子底子就好。”
我背脊一僵。
这话听着是在夸孩子,可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是啊,你们是本地人,可以天天守着女儿,给她炖补品。
我呢?我远在千里之外,除了每个月打过去的那五千块钱,我还能做什么?
我甚至连给琳琳煲一锅鸡汤的机会都没有。
亲家母又说:“这孩子啊,精贵。我们给他用的尿不湿,都是日本进口的,奶粉是德国的。前两天,我还给他报了个早教班,一节课就要五百块呢,说是能开发大脑潜能。”
我没回头,只是“哦”了一声。
心里却在飞快地算账。
一节课五百块?抢钱呢?
我跟老李加起来,一个月的退休金,也就够我大孙子上十节课的。
而我们,却要用一辈子的积蓄,来填这个“金窟窿”。
我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这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养孩子的世界了。
我养李明的时候,一口米汤,一件旧衣服,不也照样长得高高壮壮,考上了大学?
怎么到了孙子这一代,就变成了这样?
是我落伍了,还是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琳琳走过来,把宝宝睡觉时蹬掉的小被子盖好,柔声说:“妈,我妈就是这样,喜欢念叨。你们别往心里去。”
我勉强笑了笑,“怎么会,亲家母也是为了孩子好。”
可我心里清楚,有些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哪怕蒸发了,也会在空气里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亲家公坐在沙发上,一直没怎么说话,捧着个紫砂壶在喝茶。
这时候,他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说:“亲家,亲家母,我知道你们这次来,是心疼李明他们。这二十万,我们家琳琳也跟我说了。”
他一开口,客厅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心里一紧,来了,正题来了。
我攥着衣角,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李明和琳琳现在是困难,你们当父母的,帮一把,是情分。”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呢,这钱,我们家不能让你们白出。”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亲家公慢条斯理地说:“这二十万,就算是我们家借的。我会给你们打个欠条,三年之内,连本带息,一定还给你们。”
我跟老李面面相觑,都懵了。
打欠条?
我们是来给儿子“救急”的,怎么变成了“债主”?
这算什么?
是跟我们划清界限?还是觉得我们拿不出这笔钱,故意用这种方式来“体面”地拒绝?
李明急了,“爸,您说什么呢?那是我爸妈给我的,不是给您的。”
“你闭嘴!”亲家公呵斥了一声,眼神凌厉,“你爸妈给你的,跟你老婆给你的,有什么区别?你们是夫妻,经济共同体!这笔钱进了你们这个小家的账,就是我们两家人的事!”
他看着我,语气缓和了一些,但那份居高临下,丝毫未减。
“亲家母,我知道你们不容易。这钱,你们拿着,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写个欠条,对大家都好,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我们是亲家。”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在理,那么“体面”。
可我怎么就觉得那么憋屈呢?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上门讨债的,小心翼翼地捧着钱,结果人家告诉你,别急,我们会还的,还要算利息。
这哪里是尊重,这分明是羞辱。
是在告诉我,我们张家,不占你们李家一分一毫的便宜。你们的钱,我们看得上,但我们还得起。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亲家,这钱,是我们给孩子的。不是借给你们的。也不需要什么欠条。”
我把那个“你们”咬得很重。
亲家公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四
去“悦江楼”的路上,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
亲家开一辆黑色的德系车,车里有股淡淡的皮革味。
我和老李,还有亲家母坐在后排。
亲家母一路上都在热情地介绍窗外的街景,哪个商场是新开的,哪个楼盘的房价又涨了。
“你看那栋楼,‘江景一号’,现在一平米要卖到十万块。当初琳琳他们买房的时候,我就说应该再凑凑,买那儿,一步到位。可惜啊,李明非说压力大。”
她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却带着笑。
我听着,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是啊,压力能不大吗?
首付掏空了我们两家的积蓄,每个月五千的房贷,是我们老两口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这些,她知道吗?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也可能,在她眼里,这些都不算什么。
老李是个老实人,听不懂这些话里有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哦哦哦,是吗,真高啊”。
我却听得明明白白。
她在告诉我,她的女儿,嫁给我儿子,是“下嫁”了。
我没说话,只是扭头看着窗外。
高楼大厦像一根根巨大的柱子,把天空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
这个城市,真大,大得让人心慌。
“悦江楼”果然名不虚传。
金碧辉煌的大堂,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还有那水晶吊灯,亮得晃眼。
我们被领进一个包厢,包厢里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滚滚江水。
亲家公很熟练地点菜,什么“清蒸刀鱼”、“河豚两吃”、“蟹粉狮子头”……
我一个都听不懂,只听见服务员在旁边轻声报着价格。
每一个数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
我忍不住偷偷拉了拉李明的袖子,压低声音说:“点太多了,吃不完浪费。”
李明还没来得及说话,亲家母就笑呵呵地开口了。
“亲家母,你放心,今天必须让你们吃好喝好。在家里,琳琳那丫头,嘴刁,我们都请了专门的营养师给她做月子餐,一顿饭的食材成本,都比这个贵呢。小孩子的东西,可不能省。”
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是在炫耀,也是在敲打。
炫耀他们家的财力,敲打我这个“乡下奶奶”,别用你的省钱标准,来衡量我孙子的金贵。
菜很快就上来了。
盘子很大,很漂亮,像艺术品。
但里面的菜,就那么一丁点。
那条传说中的刀鱼,薄得像纸片,我跟老李一人夹了一筷子,就没了。
味道是好,鲜得眉毛都要掉了。
可我吃在嘴里,却品不出半点滋味,只觉得苦涩。
这哪里是吃饭,这分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战场,就是这张饭桌。
武器,就是那些昂贵的菜肴和亲家嘴里那些云淡风轻的话。
而我,是那个节节败退的士兵。
亲家公给我倒了一杯酒,很贵的白酒,他说。
“亲家,来,我们喝一杯。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李明和琳琳,还有宝宝,都要我们两家共同努力。”
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酒很烈,一入喉,就像一条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
我看着他镜片后那双精明的眼睛,忽然很想问他:
“共同努力”?
是我们出钱,你们出力,还是我们出钱,你们出主意,顺便再指点江山?
可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默默地喝光了那杯酒。
席间,亲家母又提起了请保姆的事。
“我已经看好了一个金牌育儿嫂,一个月一万二。人家是专业的,带过好几个明星的孩子,会英语,会早教,比我们这些老的会带孩子多了。”
她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
“毕竟啊,有些老人家的习惯,不太科学,万一影响了孩子,就不好了。”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我的心脏。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放下筷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看着亲家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虽然我知道,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亲家母,您说的对。”
“带孩子,是得科学。我们老的,思想是跟不上了。”
“所以啊,这带孙子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你们有文化,有见识,还有钱。宝宝跟着你们,肯定错不了。”
“我们老两口呢,这次来,就是看看孩子。看完,我们就回去了。不给你们添乱。”
我说完这番话,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亲家母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精彩极了。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乡下亲家”,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番话,听着是顺从,是认输。
但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巴掌,不响,但疼。
李明在桌子底下,使劲地踢我的脚,脸上满是哀求。
我没理他。
有些底线,退了一步,就得退一万步。
今天我退了,明天,我就得跪着给他们看孩子。
我王桂英,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但骨头还是硬的。
五
那顿饭,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结账的时候,服务员拿着账单进来,说:“您好,一共是六百八十八元。”
亲家公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递过去。
六百八十八。
我心里默念着这个数字。
快赶上我一个月的退休金了。
就为了吃几片鱼,几个小点心,和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闲气。
回到家,亲家两口子坐了一会儿,就借口累了,告辞了。
他们一走,整个屋子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
老李坐立不安,搓着手,看看我,又看看儿子。
琳琳抱着孩子,回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李明。
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妈……”他刚开口,就被我打断了。
“李明,你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他慢慢地抬起头,眼圈红了。
“妈,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爸妈他们……他们就那样,没什么坏心,就是说话直。”
“直?”我气得笑了出来,“你管那叫直?那叫拿刀子捅人,还嫌你血流得不够快!”
“你亲家母说我带孩子不科学,说我的习惯不好,这话你听见了没?”
“她当着我的面,说要请一万二的保姆,这话你听见了没?”
“你爸,那个文化人,说要给我们打二十万的欠条,这话你听见了没?”
我每问一句,李明的头就低一分。
“我听见了……”他小声说。
“你听见了,那你做了什么?”我逼视着他,“你除了在桌子底下踢我,让我忍,你还做了什么?”
“你是我儿子!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我在外面被人这么指着鼻子羞辱,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妈,我不是……”他急着想解释,“我不想把关系搞僵。琳琳还在坐月子,我不想让她为难。”
“为难?”我冷笑一声,“她为难?那我呢?我就不为难吗?我就活该被人数落,被人家用钱砸脸吗?”
“李明,你搞搞清楚,现在不是她为难,是你,是你这个男人,没本事,没担当!你老婆被人欺负了,你不敢出头,你妈被人欺负了,你也不敢出头!你除了会跟我要钱,你还会干什么?”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积压了一整天的委屈、愤怒、失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那顿饭,六百八十八!你知不知道,这钱够你爸在厂里,顶着大太阳干多少天活?够我在纺织车间,吸多少棉絮?”
“你们压力大,你们不容易!我们老两口就容易吗?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我们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给了你。我们帮你还房贷,给你凑钱,是为了让你在这个家里能挺直腰杆,不是让你跪下去,连你妈都护不住!”
我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不是委屈的泪,是心酸的泪。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爱了一辈子的儿子,忽然觉得那么陌生。
他长大了,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妻儿。
可他,好像也忘了,自己是谁的儿子。
李明被我骂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妈,对不起……是我没用……”
我摆了摆手,感觉累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别跟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我站起身,走进给我们准备的那个小房间。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老李走过来,默默地递给我一杯热水。
“桂英,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我接过水杯,杯子里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发涩。
“老李,”我说,“我好像……做错了。”
“什么做错了?”
“我们就不该这么惯着他。我们以为是在帮他,其实是在害他。”
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父母都无法庇护,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一个家庭,如果需要靠父母的不断输血才能维持表面的光鲜,那这个家,早就烂了根。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又冰冷。
我听着隔壁房间里,孙子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哭声,还有琳琳轻声的哄慰。
我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那顿六百八十八的饭,和亲家母那句“有些老人的习惯,不科学”。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可能会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六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客厅里静悄悄的。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等他们起床。
老李也起来了,他坐在我身边,握住我的手。
“想好了?”他问。
我点点头,“想好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们这一代人,夫妻之间,没有那么多甜言蜜语。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对方心里所有的惊涛骇浪。
他懂我。
这就够了。
先起床的是琳琳。
她大概是听见了动静,抱着孩子从房间里出来。
看见我们俩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她愣了一下,脸上有些不自然。
“爸,妈,起这么早?”
“嗯。”我应了一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琳琳,你坐,妈有几句话想跟你们说。”
琳琳的表情更紧张了,她抱着孩子,没有坐下。
这时候,李明也睡眼惺忪地从房间里出来了。
看见这阵仗,他瞬间清醒了。
“妈,你这是要干嘛?”
“叫你们过来,开个家庭会议。”我的语气依旧平静。
李明和琳琳对视了一眼,不情不愿地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清了清嗓子,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但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清晰。
“第一件事,关于那二十万。”
我从我的贴身小包里,拿出了那张银行卡,放在了茶几上。
“这笔钱,我和你爸,决定收回了。”
“什么?”李明和琳琳同时惊叫出声。
李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妈!你不是说好了给我们的吗?我们这边都……都计划好了!”
“计划?”我看着他,“计划着用这笔钱,去给你儿子报一节五百块的早教班?还是计划着用这笔钱,去请一个月一万二的保姆?”
“我……”李明哑口无言。
我把目光转向琳琳。
她抱着孩子,脸色发白,嘴唇紧紧地抿着。
“琳琳,妈知道,你们现在困难。但是,我和你爸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是我们俩的养老钱,保命钱。”
“我们本来想着,你们刚有孩子,帮你们一把。但是昨天,我想了一晚上,想明白了。”
“这钱,不能给。”
“给了,不是帮你们,是害了你们。”
“你们会觉得,反正有我们老的在后面兜底,花钱可以大手大脚,日子可以不用精打细算。你们会忘了,这个家,是你们两个人的,路,要靠你们自己走。”
琳琳的眼圈红了,她低声说:“妈,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爸妈他们,也是好心……”
“好心?”我打断她,“好心就是花六百多块钱,吃一顿华而不实的饭,来证明你们家比我们家有品位?好心就是当着我的面,说我思想陈旧,不配带孙子?”
“琳琳,我不是在指责你,也不是在指责你爸妈。你们的生活方式,我尊重。但我不接受。”
“我们李家,是小门小户,没那么多讲究。我们只知道,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秀出来的。”
我说完,客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宝宝偶尔发出的“咿呀”声。
我顿了顿,接着说出了第二件事。
“从下个月开始,那五千块的房贷,我和你爸,也不再帮你们还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客厅里炸响。
琳琳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明。
“房贷?什么房贷?不是说……不是说已经还清了吗?”
李明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完了。
他最大的秘密,被我亲手揭开了。
我看着儿子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不是不疼。
但我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有些脓包,必须挤掉,哪怕会很疼,会流血。
“没还清。”我替他回答了,“你们这房子的贷款,三十年。从买房那天起,每个月五千块,都是我和你爸,用我们的退休金在还。”
“我们没告诉你,是怕你心里有负担。李明不告诉你,是怕他在你面前,没面子。”
“但是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
“我们维护的,不是他的面子,是他的懦弱。”
“我们给的,不是他的底气,是他的依赖。”
琳琳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看着李明,眼神里充满了失望、震惊,还有一丝被欺骗的愤怒。
“李明,是真的吗?”她颤抖着问。
李明低着头,不敢看她,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彻客厅。
是琳琳打的。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完之后,自己也站不稳,晃了一下。
“李明,你混蛋!”她哭着喊道。
我没有去拦。
这一巴掌,我儿子该受着。
七
接下来的场面,一片混乱。
琳琳哭,孩子也跟着哭。
李明捂着脸,呆呆地站着,像个木偶。
老李想上去劝,被我拉住了。
“让他们自己解决。”我说。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我这个做婆婆的,再插手,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我把那张银行卡,重新收回到我的包里。
然后,我走到李明面前。
“儿子,”我看着他红肿的脸,放缓了语气,“妈今天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是为了拆散你们这个家。”
“恰恰相反,我是为了保住你们这个家。”
“一个男人,立身之本,是诚实,是担当。你对琳琳撒了谎,这是你的错,你必须承担后果。”
“钱,没了可以再挣。责任,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从今天起,你得学着,真正当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这个家,以后,得靠你来撑。我和你爸,老了,撑不动了。”
说完,我转身回了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老李默默地跟了进来,帮我一起叠衣服。
客厅里的哭声和争吵声,还在继续。
我听着,心里像刀割一样。
我知道,我这一走,这个家,会经历一场巨大的地震。
李明和琳琳的感情,会受到严峻的考验。
他们可能会因此争吵,甚至……离婚。
但是,我不后悔。
如果他们的婚姻,是建立在谎言和父母的输血之上,那这样的婚姻,不要也罢。
温室里的花朵,看着再鲜艳,也经不起任何风雨。
我宁愿亲手敲碎这个温室,让他们去经历风雨,哪怕最后被吹得七零八落。
至少,他们活得真实。
我和老李,买了当天下午的火车票。
李明开车送我们去车站。
琳琳没来。
车上,我们父子俩,一路无话。
快到车站的时候,李明突然开口,声音嘶哑。
“妈,你是不是……对我特别失望?”
我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是。”我说,“但我对你,还没绝望。”
“我等着你,真正长大的那一天。”
车停了。
我跟老李下了车,没有让他送。
我们自己,拖着行李,走进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车站。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八
回到家,小城还跟我们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安静,缓慢,带着一股阳光晒过被子的味道。
我和老李,好像做了一场大梦。
梦醒了,生活还要继续。
我把那张存着二十万的卡,锁进了床头柜最里面的抽屉里。
然后,去银行,取消了给李明账户的每月自动转账。
做完这一切,我心里,空落落的。
就好像,心里最重的那块石头,被搬走了,但那个坑,还在。
接下来的日子,出奇的平静。
李明没有打电话回来。
一个都没有。
我知道,他是在跟我赌气。
也是在跟他自己赌气。
老李嘴上不说,但每天看手机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有时候,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对着楼下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知道,他想孙子了。
我也想。
想得心都疼。
夜里,我常常会惊醒,好像听见了宝宝的哭声。
我就会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我问自己,王桂英,你是不是做错了?
你是不是太狠心了?
万一,儿子真的跟你断绝关系了怎么办?
万一,他们真的离婚了,我孙子,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怎么办?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亲家母那句“不科学”。
想起儿子那副不敢担当的样子。
然后,我就会告诉自己:王桂英,你没做错。
你是在救他。
也是在救你自己。
一个月后,我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本地的。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是桂英吗?”
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但温和的女声。
“我是张兰,你还记得吗?以前纺织厂的同事。”
张兰?
我愣了一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
是她,我们一个车间的,后来她嫁了个好人家,就辞职了,再后来,就没联系了。
“哦哦哦,张兰啊,我记得,我记得。你怎么有我电话?”我有些意外。
“我找了好几个人才问到的。”她笑了笑,“是这样,我们厂里那帮老姐妹,准备搞个聚会,就在下周六,你有空来吗?”
老姐妹聚会?
我有多久,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了?
自从退休后,我的生活,就只剩下了老李和儿子。
我的世界,小得只容得下一个家。
我犹豫了。
“我……”
“来吧,桂英。好多年没见了,大家都挺想你的。出来聊聊天,散散心,多好。”张兰的语气很真诚。
我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好,我去。”
挂了电话,我还有点恍惚。
老李问我谁的电话。
我说了。
他听完,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去,应该去。你啊,就是天天闷在家里,闷出毛病来了。出去走走,见见老朋友,挺好。”
那天,我对着镜子,照了很久。
镜子里的我,头发花白,眼角全是皱纹,一脸的疲惫和沧桑。
这还是我吗?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看自己了。
九
聚会的地点,在市里一个新开的公园。
那天,天气很好。
我特意穿上了一件新买的衬衫,虽然还是便宜货,但熨得很平整。
到了公园,我一眼就看见了那群老姐妹。
大概有十来个人,都跟我差不多的年纪。
有的,比我显年轻。
有的,比我更苍老。
我们聚在一起,一开始还有点拘谨,但很快,就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说以前厂里的趣事,说谁谁谁的糗事。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现在的生活。
“哎,别提了,我现在就是我姑娘家的免费保姆,一天到晚围着我外孙转,腰都快断了。”
“你那算好的了,我儿子不争气,做生意赔了,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我跟老头子,把养老金都给他了,还不够。”
“可不是嘛,现在的孩子,压力是真大。我们不帮衬着点,他们怎么办?”
我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原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我经历的这些,不是个例。
张兰,就是组织聚会的那个,她看起来是所有人里,过得最舒心的。
穿着得体,精神头十足。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桂英,你怎么不说话?看你,瘦了好多,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看着她关切的眼神,不知怎么的,就把心里的事,全都倒了出来。
从去看孙子,到那顿六百八十八的饭,再到我停了儿子的房贷。
我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姐妹们都听得义愤填膺。
“这亲家也太不是东西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就是!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阶级对立!”
“桂英,你做得对!这钱,就不能给!这房贷,就该让他们自己还!不然,他们永远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对!儿子是亲的,但也不能这么惯着!惯子如杀子啊!”
我听着她们的话,眼眶一热。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原来,我的委屈,有人懂。
我的决定,有人支持。
那一刻,压在我心头好几个月的巨石,好像,被搬开了一角。
张兰拉着我的手,说:“桂英,你听我说。咱们这个年纪,为儿女操劳了一辈子,也该为自己活活了。”
“你看我,”她指了指自己,“我老头子走得早,女儿嫁到了国外,一年也回不来一次。刚开始,我也天天在家唉声叹气,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孤老婆子。”
“后来,我想通了。我还有自己啊。我开始去上老年大学,学画画,学跳舞。我还跟着一帮驴友,到处去旅游。去年,我还去了西藏呢。”
她给我看她手机里的照片。
照片里,她穿着红色的冲锋衣,站在布达拉宫前,笑得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是啊。
我怎么就忘了呢?
我除了是李明的妈妈,我还是王桂英啊。
我的人生,不应该只有儿子,只有孙子。
我还应该有我自己。
那天聚会结束,回家的路上,我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我对老李说:“老李,咱们也出去旅游吧。”
老李愣了一下,“旅游?去哪?”
“去哪都行。就咱俩。”我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用那二十万。那是我们的钱,我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老李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十
我们把第一站,定在了北京。
因为老李年轻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天安门,看一次升旗。
我们像所有第一次进城的游客一样,在天安门广场上拍照,在故宫里走到腿断,在长城上当了一回“好汉”。
我们吃烤鸭,吃涮羊肉,吃所有以前只在电视里看过的东西。
很累,但很快乐。
那种快乐,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的,没有任何负担的。
晚上,我们住在一家小旅馆里。
老李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我却睡不着。
我拿出手机,翻看着白天拍的照片。
照片里,我和老李,笑得像两个孩子。
我忽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老李笑得这么开心了。
我也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消息。
是李明发来的。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颤抖着手,点开了那条消息。
不是文字,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琳琳,抱着宝宝,在公园里。
阳光很好,洒在他们母子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
琳琳在笑,笑得很温柔。
宝宝在她怀里,挥舞着小手。
照片的背景里,有一个男人,正在给他们拍照。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我知道,那是李明。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发了过来。
是一段文字。
“妈,这是今天带宝宝去晒太阳,琳琳让我拍的。她说,您上次来,都没好好跟宝宝拍张照。”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怕吵醒老李。
我等了三个月,等的,就是这条消息。
我快速地打着字,手抖得不成样子。
“宝宝很可爱。琳琳,也很好。”
那边,很快就回复了。
“妈,我们都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我跟琳琳,前段时间,是吵得很厉害。她回了娘家,差点……差点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她怪我,骗了她。我也怪我自己,没出息。”
“后来,我们谈了一次。我把所有事,都跟她说了。包括我们家的条件,包括您和爸为我们做的一切。”
“她听完,哭了很久。”
“她说,她也有错。她不该那么任性,不该听她爸妈的,跟您置气。”
“妈,对不起。以前,是我太浑了。”
“这两个月,我才真正明白,当一个家,有多难。”
“房贷要自己还了,孩子的开销要自己挣了,我才发现,钱,真的不是数字,是汗水换来的。”
“我找了份兼职,晚上去开网约车。琳琳也没闲着,她开始在网上做一些设计的私活。”
“很累,但是,心里踏实。”
“我们现在,不请保姆了,她爸妈偶尔过来搭把手。我们也不去外面吃了,学着自己做饭。虽然做得不好吃,但感觉,比任何大餐都香。”
“妈,您和爸,在北京玩得开心吗?”
“钱不够了,就跟我说。我虽然不多,但几千块,还是能拿出来的。”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泣不成声。
老李被我吵醒了,他坐起来,紧张地问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把手机递给他看。
他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读着读着,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眼眶也红了。
他拿下眼镜,擦了擦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小子,总算是……长大了。”
我回了李明一条消息。
“钱够用。你跟琳琳,好好过日子。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宝宝的照片,多发几张给我。”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躺了下来。
窗外,是北京城的夜色。
这一次,我不再觉得它冰冷。
我知道,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我的儿子,正在努力地,撑起一个家。
而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一个好觉了。
十一
从北京回来后,我和老李的生活,好像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我们不再整天围着家里那点事打转,也不再时时刻刻惦记着儿子的消息。
李明和琳琳,会定期给我们发宝宝的照片和视频。
视频里,宝宝会笑了,会翻身了,会含糊不清地叫“爷、奶”了。
每一次,都看得我和老李眉开眼笑。
我们和琳琳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她会主动在微信上问我,宝宝有点咳嗽怎么办,辅食应该怎么加。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她。
我们之间,不再有婆媳间的客套和防备,更像是……朋友。
我知道,是那次摊牌,打破了我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墙。
当所有的谎言和伪装都被撕开,剩下的,反而是最真实的坦诚。
我和老李,则彻底迷上了旅游。
我们用那二十万,给自己办了张“旅游年卡”。
我们去了哈尔滨,看冰雕,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气里,吃马迭尔冰棍。
我们去了西安,吃羊肉泡馍,看兵马俑,感受古都的厚重。
我们去了成都,在人民公园里喝茶,掏耳朵,学着当地人,过“巴适”的生活。
我们去了云南,看苍山洱海,在丽江古城里,听流浪歌手唱歌。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给李明他们寄一张明信片。
上面,是我和老李歪歪扭扭的字,和我们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的那些老姐妹们,都羡慕得不得了。
“桂英,你现在可真是活明白了!”
“是啊,你看你,气色多好,比以前年轻了十岁!”
我笑了笑。
是啊,我活明白了。
我明白,爱不是无限度的给予,而是有界限的付出。
我明白,女人的价值,不是由她是不是一个好母亲,好妻子来定义的。她首先,得是她自己。
我明白,钱很重要,但比钱更重要的,是人的尊严和骨气。
那天,我正在家里整理旅游的照片,接到了李明的电话。
“妈,国庆节,我们想带宝宝,回来看您和爸。”
我愣住了。
“回来?你们……不出去玩吗?”
“不去了。”李明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稳,很有力,“琳琳说,好久没见你们了,想带宝宝回来,让你们好好抱抱他。”
“而且,我们给你们,带了件礼物。”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回来就好,带什么礼物啊,乱花钱。”
“不乱花。”他笑了,“妈,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国庆节那天,我和老李,早早地就去了车站接他们。
当李明和琳琳,抱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家伙,走出闸机口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宝宝已经快一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看见我们,一点也不认生,咧着嘴笑,露出了几颗小米牙。
我冲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软软的,香香的,带着一股奶味。
我的大孙子。
我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抱一抱他了。
回到家,李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我。
“妈,这是我们给您和爸的礼物。”
我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沓钱。
不厚,我数了数,正好五千块。
我愣住了,“这是干什么?”
琳琳走过来,挽住我的胳膊,眼睛红红的。
“妈,这是我们这个月,省下来的钱。”
“我知道,这点钱,跟您和爸以前为我们付出的,没法比。但是,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我们都会给您和爸,打五千块钱。不多,就当是……我们孝敬你们的。”
“以前,是李明不懂事,我也是。我们把你们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
“现在我们知道了,你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也需要生活,需要享受晚年。”
“妈,谢谢您。谢谢您那次,骂醒了我们。”
我拿着那五千块钱,手在抖。
钱不多,但它比我给出去的那二十万,还要重。
重得我几乎拿不稳。
我看着眼前的儿子和儿媳,他们都瘦了,也黑了,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经过生活磨砺后的,坚韧和光芒。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老李在旁边,一个劲儿地抹眼睛。
“好,好,好孩子。”他只会说这两个字。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是我亲手做的。
没有“悦江楼”的精致,就是些家常菜。
但所有人都吃得特别香。
饭桌上,李明跟我说,他那个“金丝眼镜”岳父,前段时间,还真把那二十万,打到了他的卡上。
“他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李明说,“我没要,又给他打回去了。”
“我说,爸,这钱,是我妈给我上的课,学费。现在我毕业了,这学费,我不能收。”
“我岳父听完,半天没说话。后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子,像个爷们了’。”
我听完,哈哈大笑。
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这个家,才算是真正地,立起来了。
它不再需要靠任何人的输血,它有了自己的造血功能。
它会经历风雨,但它再也不会,轻易地倒下。
吃完饭,琳琳抢着去洗碗。
李明陪着老李,在看电视。
我抱着我的大孙子,在客厅里,慢慢地踱步。
小家伙在我怀里,睡得很安稳。
我低头,亲了亲他温热的额头。
心里,充满了感激。
感谢那顿六百八十八块钱的饭。
是它,让我看清了生活的真相。
也感谢我自己,在六十岁的年纪,还有勇气,去推倒一堵墙,去敲碎一个温室。
我的人生,上半场,为儿子而活。
下半场,我要为自己,活得精彩。
而现在,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一幕,我知道,我最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来源:走走看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