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和离6年前夫登基了,婆母塞我一封和离书,再见面,他却强留她在宫中,完结
声明:故事虚构,不要代入现实,
和离6年前夫登基了,婆母塞我一封和离书,再见面,他却强留她在宫中,完结
晋国三月末,景明帝突然驾崩,他的弟弟昭王匆匆继位。这个消息传到梅城时,天已经擦黑。江家老宅里,江老夫人攥着张泛黄的纸,硬往盛妩手里塞。
"阿妩啊,如今新帝是你前头那位夫君。咱们江家庙小,实在留不得你这尊大佛了。"老夫人说着,手指头在纸沿上直哆嗦。
盛妩低着头看那张和离书。跟六年前那张不同,这回她没转身就走,脚底下像生了根。
"婆母多虑了。我和他六年前就和离了,他现在另娶了新人,我也再嫁了人,早就没瓜葛了。"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把老夫人急得直拍大腿。
"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懂话!你当年是新帝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如今还住在江家,咱们全家脑袋都得搬家!"老夫人脸涨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
盛妩正要开口,老夫人又往她手里塞了把银票:"你在江家五年,我老婆子没亏待过你。就当是我求你,为了枕鸿和孩子,你赶紧走吧!"
盛妩数着银票上的面额,心里发酸——这数目比她当年的嫁妆还多。江枕鸿替她养了五年闺女,和离还给她这么多银子,比那个当皇帝的前夫强百倍。
她舍不得走啊!
抬头看老夫人绷着脸,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婆母,我能等天亮再走吗?"
老夫人直摇头:"回侯府的马车都备好了,现在就动身!"
盛妩是永昌侯府的姑娘,可那侯府早没她容身之处。母亲走得早,继母生了弟妹,个个嫌她像根多余的刺。这回她打死都不想回去了。
没等她再开口,老夫人推着她往屋里走:"别收拾了,细软都给你装马车上了。"话音没落,就瞅见盛妩从床上抱起熟睡的孩子,老夫人立刻变了脸:"这孩子是江家的种,你不能带走!"
盛妩咬着嘴唇。这孩子哪是江家的?分明是新帝的骨肉,如今算起来还是大晋的长公主呢。
当年和离闹得鸡飞狗跳,两人把最狠的话都说了,她甚至拿簪子扎了他手背。后来她发现自己有孕,正赶上堂姐丧期满一年,堂姐夫江枕鸿的儿子没人照看。盛家就做主把她嫁了过去。
新婚夜江枕鸿没碰她,只说忘不了堂姐。盛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圆房,这孩子怎么落在他名下?
她使尽浑身解数哄他、引他,他却像块石头。最后她索性摊牌,江枕鸿沉默半宿,天亮时说:"孩子生下来,跟我姓。"
这六年,江枕鸿把棠儿当亲闺女疼,桉哥儿有的,棠儿一样不少。盛妩打心眼里感激这个男人。
此刻她抱着孩子不撒手,老夫人急得直跺脚:"带着孩子,将来说亲都难!"
盛妩眼眶红了。她两次和离,前夫还当了皇帝,这天下哪个男人敢娶她?棠儿跟着她,过不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说亲时还要被她连累。
可那又如何?要是哪个小子因为这些嫌弃棠儿,那也不是良配,她的闺女还不稀罕嫁呢!
"棠儿是我的命,我必须带走。"她眼睛亮得像星星,老夫人看得一愣。
六年婆媳,老夫人知道这丫头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当年她和昭王闹成那样,不也没回头吗?
老夫人舍不得孙女,可跟全家性命比起来,只能咬牙舍了。她摆摆手:"走吧!走吧!"说罢,偷偷抹了把眼泪,别过脸不看那粉团子似的小脸。
春夜的雨像断了线的珠子。马车碾着泥泞往京都去,春枝给盛妩披上厚斗篷,轻声说:"小姐睡会儿,奴婢抱棠姐儿。"
盛妩摇摇头。昏黄的灯笼光照着她秀气的脸,像蒙了层暖纱。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奶娃娃,问春枝:"你看棠儿像谁?"
春枝知道她说的是新帝——前姑爷司烨。想起那人对小姐的薄情,春枝撇撇嘴:"一点都不像,棠姐儿随您。"
盛妩笑了。她轻轻碰了碰棠儿翘翘的嘴唇——这处像他。
不过他这辈子都见不着棠儿了。他娶了心尖上的姑娘,又当了皇帝,有的是人给他生孩子。棠儿有她这个娘就够了。
马车突然颠簸,棠儿哼唧着往她怀里钻。盛妩轻轻拍着,小人儿又睡着了。
雨夜里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像炒豆子似的由远及近。车夫刚抬头,就看见一匹马卷着泥水冲破雾气:"停车!"
熟悉的声音让车里的人猛地掀开车帘。
"是姑爷!"春枝惊喜地回头看盛妩。
盛妩刚要纠正"姑爷"的称呼,车门"唰"地被推开。江枕鸿摘了斗笠,寒气混着雨丝涌进来。他脱了油衣扔到一边,鬓角还沾着水珠,顺着冷峻的脸颊滑进衣领。
"和离书呢?"他擦着湿发,眼睛却盯着盛妩怀里的孩子。
盛妩从袖口抽出和离书,他一把夺过撕得粉碎,纸屑像雪花飘出车窗。
"这是娘给的,不是我给的。"他看着她,眼睛亮得惊人。
盛妩鼻子发酸,低头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这个男人,当年她叫他姐夫,现在叫二爷,不是夫君,却比亲人还亲。
"颠簸半夜了,孩子给我,你睡会儿。"他伸出胳膊,动作轻得像片云。棠儿在他臂弯里换了个姿势,小脸埋进他腋下,他嘴角翘起,眼里满是温柔。
盛妩靠在软垫上,听着雨声,慢慢合上眼。
马车调转方向,朝着梅城驶去。
江府门前,晨光刚爬上屋檐,天蓝得像块洗透的蓝绸子。
江枕鸿抱着棠儿,见盛妩站在原地不动,干脆伸手拉住她的手。盛妩垂眼盯着那只温热的大手,眼里泛起层层涟漪。
他挺拔的背影,像晨光里扎根的松树。
莫名让她心安。
廊下的丫鬟老远瞅见这幕,转身就往主屋跑。
一行人刚到廊下,江老夫人已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快步走来。
老夫人的目光匆匆扫过江枕鸿,重重落在盛妩脸上。
她眉头紧拧,脸上压着怒气,即便不说话,那意思也明明白白。
江枕鸿把孩子轻轻放进盛妩怀里,温声道:"你先回屋,我和母亲说。"
盛妩避开老夫人直勾勾的眼神,沿着庭廊往前走。
老夫人使个眼色,身旁的婆子侧身一挡,拦住盛妩。
"放肆!"江枕鸿压低声音,呵斥声虽轻,还是惊醒了棠儿。小姑娘从盛妩怀里抬起粉嘟嘟的小脸。
"娘~"刚醒的嗓音又细又软,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爹爹、祖母、棠儿饿了。"
老夫人脸色缓和几分,扭头对小丫鬟说:"让厨房蒸盅蛋奶羹,别放糖,她乳牙蛀了。"
丫鬟应了声要走,棠儿却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扯住她衣角:"不加糖,加枣花蜜。"
小姑娘拖着长音撒娇,还捧着小脸晃脑袋,那模样软萌得让人心都要化了。
小丫鬟不敢应,只回头看老夫人,得她点头才敢答应。
棠儿扭着身子要下来,盛妩便把她放在地上。小姑娘跑到江枕鸿身边,仰着小脸问:"爹爹为啥生气呀?"
江枕鸿眉眼舒展开,蹲下身笑道:"爹爹没生气,棠儿乖,先跟娘回屋,爹爹马上就来。"
"嗯,棠儿听爹爹的话。"
说完,小姑娘牵着盛妩的手,一大一小往廊庭深处走去。
这次,没人再拦。
回到屋里,盛妩让春枝带棠儿梳洗,自己转身又出了门。
廊下的丫鬟婆子都不见了,她脚步轻快地停在主屋外,刚要掀帘子,就听见里面"啪"的一声脆响——是耳光声。
她心里一颤。
屋里传来老夫人的声音:"新帝从前什么性子,你心里没数?留她在江家,是祸不是福!"
"母亲,新帝都娶妻六年了,他和阿妩早就没关系了。"
"帝王的心思最深,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您别忘了,当初是他不想和离,是阿妩跑到太后宫里跪了三天才求来的和离书!"
江枕鸿顿了顿,又说:"实话跟您说,娶阿妩前,我见过昭王。"
门外,盛妩猛地停住脚步。
屋里声音继续:"他亲口说,阿妩嫁谁他都不管,跟他没关系。他根本不在乎!"
"…………"
"当年盛太后权势大,他娶阿妩不过是为了自保。就算他想和离,也不会在盛太后面前露半点口风。"
"如今他当了皇帝,推行仁政,减税赋,要做明君,怎么会为了一个他根本不在乎的女人,留下被史书骂的污点?"
话音落,屋里安静下来。
盛妩转身慢慢往长廊外走。
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那些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突然涌上来。
耳边又响起当年离开时,他冷冰冰的话:"今天踏出这个门,以后就算你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此生陌路,再好不过了。
春日的花香飘得正浓,盛妩穿过海棠林,进了江枕鸿的书房。
除了每月初一十五,江枕鸿都住在这里。
他向来爱干净,屋子收拾得齐整。盛妩取下屏风后的长衫,放在鼻尖闻了闻,淡淡的汗味混着松墨香。
该洗了。
这些活本该丫鬟做,可他待她这么好,她总想为他做点什么。
绕过屏风,书架上摆着一排古籍善本,整整齐齐。
书案上铺着幅新画的画。
走近看,画中女子身姿婀娜,眉眼带笑,活脱脱就是堂姐生前的模样。
旁边题着字: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她伸手轻轻抚过画中人,喉咙发紧。小时候在侯府,堂姐对她最好。
堂姐出嫁那年,她才十岁,拉着堂姐的手哭得稀里哗啦。继母板着脸骂她,父亲嫌她晦气,把她往回赶。
只有堂姐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哄:"阿妩不哭,姐姐嫁了人,夫家也算你半个家,以后想姐姐了,就来江府住。"
那时候,她看着一旁穿喜服的江枕鸿,生怕他不答应。
他却往她手里塞了把喜糖,笑着说:"想姐姐就捎信来,姐夫去接你。"
后来,在江府住的那几次,是她最开心的日子。不用看人脸色,大家都对她好。
时过境迁,姐姐的夫家成了她的家,她的避风港。
她没什么能报答的,只能好好照顾姐夫和桉儿。
小心把画收进雕花檀木箱,里面已经装了不少堂姐的画像,都是江枕鸿画的。
马上就要装满了。
回到住处,春枝迎上来接过衣物。
里屋传来棠儿脆生生的笑:"爹爹~京都有糖糍粑吗?"
"有,还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到了京都,爹爹都买给你。"
"好耶,爹爹最好啦!"
盛妩快步走进里间,看着江枕鸿问:"你要回京都?"
他转过头,目光温柔:"吏部下了文书,让我回京述职。"
盛妩愣了愣,轻声说:"二爷是该回去了。"
堂姐丧期一过,江枕鸿就自请外放梅城,如今六年过去。
京都虽好,盛妩却更喜欢梅城的安静。可江家根基在京都,他能回京和兄长团聚,是好事。
她问:"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日。"
盛妩顿了顿:"这么急?"
他看着她,眼里像浸了月光,宁静又深邃:"我这次升任工部左侍郎,要督建皇后的琼华殿,工期紧,耽误不得。"
听到"皇后"二字,盛妩神色淡淡。那人曾是她唯一的闺中密友,如今再提起,她已不像当年那样崩溃。
当年一纸和离书,成全了他们,也放过了自己。
她转身从衣柜里取出刚做好的春衫,递给江枕鸿:"试试合不合身,不合适我再改。"
江枕鸿摸着领口银线绣的青竹,嘴角扬起浅笑。
忽然一阵暖香飘来,他顿了顿,抬头见她弯腰靠近,手里拿着剥壳的水煮蛋,轻轻在他侧脸滚动……
春风裹着暖意穿过纱窗,轻轻吹起她鬓边散落的碎发。耳畔细得像胎毛一样的绒毛在光里微微颤动,转瞬又隐进如玉的肌肤里。
四目相对时,江枕鸿不自觉放轻了呼吸:"我自己来。"修长的手指从她掌心轻轻滑过,他将鸡蛋捂进手心,顿了顿又说:"母亲那边你别操心,她以后不会再提这事。"
盛妩望着他的侧脸,那道指印还清晰可见。她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水光,再抬眼时,眉眼间已漾起温柔的笑意。那笑容落进他眼底,星眸里泛起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棠儿瞅着两人,小嘴一嘟:"爹偏心,只喜欢娘不喜欢我!"童声脆生生的,"喜欢"二字钻进耳朵,江枕鸿不自然地别开脸,找了个借口出了屋。
春枝目送他离开,转身进了里屋,犹豫半天还是开口:"小姐,吏部为啥偏偏让姑爷去给那女人监督修建宫殿?别是她背后使坏?"
盛妩目光飘向窗外,眸色沉了沉:"她现在是皇后,别乱说话,传出去要掉脑袋的。"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春枝心里清楚,小姐走后昭王当了皇帝,沈薇自然成了皇后,可她打心底瞧不上这人。
自小跟着盛妩,春枝最清楚她们的过往。那年小姐和沈薇同在宫里当福玉公主的伴读,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有回沈薇打碎了公主的琉璃灯,跑到小姐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说小姐有盛太后撑腰,自己在宫里孤零零的没依靠。三言两语就哄得小姐替她顶了罪。
福玉公主是盛太后的独女,性子最是刁蛮,罚小姐在雪地里跪了半日。从那以后,小姐落了病根,每逢下雪膝盖就疼。小姐拿沈薇当亲姐妹,她却拿小姐当替罪羊。一想到当年小姐知道真相后失魂落魄的样子,春枝到现在还揪心。
如今她真怕沈薇再使什么阴招。盛妩看出她的担忧,淡淡移开视线,盯着地上一抹垂影,半天才说:"你在昭王府待了两年,他的脾气你该清楚。他是绝不会让后宫再出个盛太后的。"
她早看明白了,就算他再爱沈薇,也绝不允许她把手伸到朝堂上,这是他的底线。
两日后,一行马车出了梅城,走水路两日到了三江口岸,再赶路入京,前后花了半个月。
棠儿生在梅城,没见过京都的热闹,这会儿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眼睛都看直了,非闹着要下车。盛妩不许,她就哇哇大哭。
桉哥儿抱着她,对盛妩说:"母亲,我带妹妹下去转转,就一会儿。"盛妩看着桉哥儿,这孩子六岁离京,一别六年,实在不忍心拒绝,便叫停马车,让春枝去前车通知江枕鸿。
长安街热闹非凡,人群挤得像煮开的粥。桉哥儿牵着棠儿,盛妩紧紧跟在后面,不时提醒:"棠儿,手别松!"小丫头嘴上应着,腿却像装了弹簧,一到街上就撒丫子乱跑。
眼看着就要被人群挤散,盛妩急得直冒汗。"阿妩!"一声熟悉的呼唤传来,她抬头望去,江枕鸿正抱着棠儿朝她挥手。盛妩悬着的心瞬间落回肚子里。
沿街二楼的阁台上,一人穿着玄色窄袖锦袍,肩宽背挺,肩头绣着大片金丝花团,金冠束发,眉骨高耸斜飞入鬓,凤眼透着威严。听到那声"阿妩",他目光精准地锁住那张熟悉的脸,眉角轻轻一压,闪过一抹冷淡的戾色,随即似笑非笑地移开视线。
马车继续往江府驶去,棠儿刚在街上没玩够,被盛妩说了几句,这会儿撇着嘴,谁也不理,歪在桉哥儿怀里生闷气。直到进了江府,才又活蹦乱跳起来。
桉哥儿带着她和大房几个孩子玩在一起,江枕鸿被兄长叫去了书房。厅里,大夫人和老夫人聊着家常,盛妩垂首坐在一旁。她性子喜静,不擅长应酬。
大夫人宋氏三十有二,说话间瞥了盛妩一眼。初见时,这姑娘还是个梳双丫髻的小女孩,见着生人就垂着头,怯生生的。一晃都二十三了,模样更标致,只是怕生的毛病一点没改。
大夫人知她性子,便专心和老夫人说话。一旁的姨娘却好奇地打量着二夫人——盛妩。她的美是那种恬静淡雅的,杏眼低垂,红唇微抿,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玉钗挽起,露出如瓷般的脖颈。没穿华服,简单的雪青碧霞勾丝长衣裙也穿得清雅动人。
关于盛妩曾是昭王妃的事,姨娘早有耳闻。从前觉得这姑娘傻,放着昭王妃不做,嫁来江家当填房。如今昭王当了皇帝,再看盛妩,只觉得她又傻又没福气,白长了这副好模样!
想到她错过皇后之位,背地里怕是要悔断肠子,姨娘心里不禁泛起酸意。正想着,院里突然跑进一人,待近了才看清是府里管家。
管家慌慌张张地禀报:"老夫人,大夫人,宫里来人传二夫人即刻进宫!"话音刚落,老夫人深深看了盛妩一眼,沉声问:"谁传的旨?"
管家看了眼盛妩,恭敬回道:"是盛太后身边的曹公公,车撵就在府门外等着。"太后召见,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去。盛妩暗暗吸了口气,起身朝老夫人行礼:"儿媳去了。"
在几人注视下,她出了厅门。老夫人盯着她的背影,脸色越来越沉。
"婆母,盛太后这时候召见阿妩,怕是……"大夫人没把话说完,老夫人却心知肚明。
盛太后从前对盛妩并不亲厚,当年盛妩去宫里求和离,下着暴雨的天,她在太后的仁和宫跪了一整天,没人管。最后晕了过去,宫人禀报了景明帝,怕人死在宫里,才允了她和离。
如今新帝登基,追封生母为圣慈太后。风光了大半生的盛太后,往后怕是要看人脸色过活,她哪能甘心?这时候召阿妩进宫,打的什么主意,聪明人都看得明白。
老夫人重重一叹,不觉又想到盛妩小时候的模样,寒冬腊月里来江家,外衫褪去,里面棉袄都是小的。手腕脚脖子都冻的通红。
堂堂的侯府嫡女,过得连个丫鬟都不如,现在想想,还觉得她可怜!
可纵是心中万般不忍,江家和盛妩孰重孰轻,老夫人心中明清。
转头看向大儿媳:“从府外物色两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安排到枕鸿的书房。”
大夫人闻言,愣了愣!
她盯着老夫人,待想明白了老夫人的用意后,才开口:“只怕二弟不肯。从前雪晴在时,他就说过终生不纳妾。”
雪晴乃盛妩的大姐。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从前和现在不同,阿妩比不了雪晴在枕鸿心中的份量。”
她去梅城这两年,发现儿子只在初一十五留宿在阿妩那里。
不到三十岁的男子,正是精力旺盛时,可他在床事上如此冷淡,说明他对阿妩更多的是责任,而非情爱。
眼下这个局面,即便新帝真像儿子说的那般不在乎,也改变不了阿妩曾是新帝拜过天地的发妻。
留阿妩在江家,江家儿郎的仕途就会止步不前。
心狠也好,卑劣也罢,她这半截入土的老婆子来背这因果,只愿江家门楣兴旺,儿孙前途无碍。
———
去往慈宁宫的宫道盛妩走过很多次,一树一花皆未变。
唯独人变了!
目光不觉被殿门前那棵宫槐吸引,满树繁花落进盛妩的眼底,印出些许春深。
她曾在这棵树下跪求太后赐婚她与昭王,也曾在这里跪求和离。
她与新帝的过往,这慈宁宫的人都知道。
行过殿廊,两名宫女朝曹公公浅施一礼,待看清盛妩时,二人神情皆是一怔。
曹公公见状,沉声:“敢直视贵人,仔细你们的眼珠子。”
两名宫女立即低下头去。
又见曹公公回过头,对她和颜悦色:“贵人这边请。”
“公公唤我江夫人即可。”
曹公公抿唇不语
盛妩径直上了白玉阶,进到殿中,双膝跪地:“臣妇拜见太后娘娘。”
良久,上方传来一道熟悉声音:“抬起头来回话。”声音似玉磬裹着丝绒,乍听慈和,细品却是冷硬。
盛抬起头看去,太后鬓边竟生了白发,想是骤然失子,受了打击。
人憔悴了许些,但眼中的锐利不减丝毫。此时,迎上那一双积淀威仪的眸子,依如从前那般,让盛妩觉得呼吸沉重。
“后悔吗?”
盛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问的一怔,沉默片刻,语气坚定:“不悔!”
话音刚落,上方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又道:“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她应声走到黄檀圈椅前。
盛太后也将她打量一番,嘴角缓缓上翘:“生了孩子,姿色不减。风韵倒比从前风姿更盛。”
“只是………”说着,目光落在她的衣着打扮上,微微蹙眉:“比之从前在昭王府的穿戴差了许多。”
那人曾说过,锦衣华服装,钗环珠宝,皆可给她最好的,只他的心,她不能贪求。
忆起那些话,盛妩淡然一笑:“臣妇不在乎那些身外物,唯愿两心同。”
盛太后听后,脸色不由的冷了下来。
就在这时宫人进殿禀报:“太后娘娘,皇后携公主来了。
盛太后轻抬眉梢,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片刻,一道身影进了殿,来人身姿娉婷,面容明艳大方。
脚步停在盛妩身前,耀眼的华服凤冠,将素衣的她衬得越发黯淡。
“臣妾拜见太后,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她身旁的女儿亦跟着行礼。
太后虚虚抬了下手,紧接着沈薇将目光转向盛妩。
四目相对时,盛妩敛眉:“臣妇参见皇后娘娘。”
话音未落,一双玉白的手托起盛妩的手肘:“阿妩,不必多礼,一别六年,本宫常常挂念你,不知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熟络的口吻,好似过往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她们依旧是闺中挚友。
盛妩不动声色退后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触及女童那一双肖父的凤眸。盛妩瞬间收回视线。
沈薇不动声色,将她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轻抿了下唇:“阿妩可是还在怪本宫?”
“谈不上怪不怪!”盛妩声音淡淡。当初成全他们,也是放过自己。
“你释怀了就好。”
盛妩不语,只微微侧开脸。释怀吗?她是不爱了!又不是失忆了!
突然,后背一沉,盛妩下意识蹙眉。
就见沈薇的女儿手里攥着两颗桂圆,扬手还要再砸。一旁的宫女忙跑过去,从她手心里夺下桂圆,轻声哄着:“公主,可不能再扔了。”
那女孩扬着下巴,下一刻,又拿起果子盘里的芙蓉糕,一下砸在盛妩胸口,指着她道:“我不喜欢你。”
众人都愣了一下!
盛妩默然抬手拂去衣襟上的果子屑,神色无波。
那样子瞧在盛太后眼中,眼神暗了暗。
这边沈薇摁下公主的手:“朝盈不得无礼,这是母后最好的朋友。”
说着,又转向盛妩,面露歉意:“阿妩,朝盈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平时里被他宠坏了。你莫生气。”
盛妩扯了扯嘴角:“臣妇不敢。”声音似裹了一层冰。
沈薇好似不觉,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她:“听说,你在梅城生了女儿,几岁了?”
盛妩看了她一眼:“四岁。”故意往说小了一岁。
棠儿的身份,她至死也不会说出来。
沈薇笑笑:“比本宫的朝盈小一岁。”
这话入了耳,盛妩心房微缩。
五岁!算着日子,大抵是他们在那一晚怀上的。
脑海中浮现那个她最不愿意回想的画面:
凌乱的床榻上,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娇吟,交融在一起。
挚友和挚爱同时背叛。
一时间压在心底多年的沉疴,莫名被扯动。
盛妩撇开眼,压下胃部的不适,她转向盛太后微微欠身:“来了好一阵,臣妇该回去了。”
盛太后单手撑着额角,眼眸微落,让人都瞧不清神色。
下一刻,抬手一挥:“都回吧!哀家也乏了。”
允了盛妩离开,也对沈薇下了逐客令。太后久居后宫,看惯了女子间的争风吃醋,沈薇那点小心思,瞒不住她。
待人离去,曹公公走到太后身后,指腹贴着她的额角,边揉边说:“此番试探,陛下那边没反应。她又是这副不争不抢的性子,摆明了无意进宫。只怕是扶不上去。”
盛太后缓慢的撩起眼皮:“不争不抢,并不代表她不会。只是还没逼到份儿。”
“可陛下那边·····”曹公公想说,皇帝无心,便是把她脱光了送到龙榻也是无用。
谁都知道她和离闹得那一场,这还不算,归家没俩儿月扭头就改了嫁。这事就是摊在普通男人身上,也不会再吃这回头草。更何况还是至尊的皇帝。
这般想着,又见盛太后轻阖了眼,唇边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登基刚一个月,吏部就招江枕鸿回京,你真以为是凑巧?”
曹公公暗自思忖,若不是凑巧,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陛下口味重,真想吃这回头草。
要么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纯纯的想报复。
依他看,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只是可怜了江大人,要跟着遭殃了。
——
这边盛妩头也不回的出了慈宁宫。身后,沈薇追了过来。
她来到盛妩面前。眉眼温和:“阿妩,本宫待你的心,都从未变过。你依旧是本宫最好的朋友,胜过亲姐妹。以后若遇着难处,只管来找本宫,本宫保证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盛妩凝视着她,恍似看到了那个十四岁阳光明媚的少女,与自己并肩躺在开满花的草地上,看着高飞的纸鸢。
信誓旦旦说:阿妩,等我拿下太子的心,做了皇后,便护着你,再不让旁人欺负你。
可,太子只钟情沈薇的嫡姐。后来她嫡姐也没做成皇后,因为太后只允许盛家女做皇后。
可沈薇一直说,她幼时得高人算过命盘,这辈子是注定要做皇后的。
当真是皇后命。
只是,她从来不是护自己的人。
盛妩朝她行礼:“谢娘娘好意,臣妇如今嫁得良人,有人护,也有人疼。没什么难处可言。”
说完,兀自请辞。
沈薇盯着盛妩的背影,一张明艳的娇容隐在树荫的沉影中,明明暗暗,让人瞧不清她眼底的神色。
春枝绿荫掩映,盛妩穿过一道宫门,又入一道宫巷。好似这是一处让她倍感压抑的牢笼,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前方引路的太监突然停下脚步,侧身小声道:“盛夫人,圣驾来了。”
盛妩脚步微顿,眼皮子没抬,就自觉退至一边。
太监张德全老远就认出了盛妩,这会儿见皇帝紧抿着唇,神色没什么变化,只身侧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在扶手上面。
阳光照在白皙的手背上,从虎口到无名指贯穿着一道疤痕,乍一看有些可怖。
想到始作俑者,张德全目光不善的看向盛妩。
如今就连盛太后都要看陛下的脸色行事,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在陛下面前摆一张臭脸。
张德全面色沉了沉,忽又瞥见陛下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手背青筋凸起,撑得那疤痕更加突出。
张德全惯会察言观色,当即朝她冷喝:“大胆,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听到这话,盛妩藏在袖子下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他是天子,她是臣妻,尊卑之下,该行跪拜之礼。
她屈膝而跪!
“抬起头。”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的一瞬,竟与大婚夜他挑开红盖头的那句重叠在一起,让她不由的恍惚了一下。
回过神,缓缓抬头,仰视着高处的帝王。
姿容瑰伟,威仪秀异。
当初就是这样一副极好的相貌,让她一眼沦陷。
他那双凤眼,温柔时让人沉溺,冷漠时又让人畏惧。
就如此刻,他眼中的冷漠近乎要涵盖所有情绪。
盛妩垂下眼眸:“臣妇拜见陛下。”
空气静默间,明黄色的衣袖一抬,发出一声冷冽的衣料摩擦声,随即,帝王的仪仗行过。
盛妩松了一口气,随即加快脚步离开。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走出不远后,那步辇上的金冠男子,突然回头,眼神阴鸷,潜藏着雷霆万钧。
那眼神被身旁人捕捉到,总要揣摩一二。
回到乾清宫没多久,张德全得了信儿,进到殿中,将盛妩与盛太后的对话如实禀报给皇帝。
说到那句“唯愿两心同”
就听“啪~”的一声。
张德全抬眼望去,见皇帝手中的朱笔已断成两截。
眼皮子一跳,半晌静默,也不知怎么想的,又突然谄媚道:“陛下,奴才打听过了,江大人只在初一十五才进她的屋子,可见她离开您,日子也没见过得多好。”
闻言,皇帝抬起孤霜般的眼眸:“谁让你打听她的?”语气轻缓又阴沉。
张德全登时双膝一跪,将头深深埋下:”奴才该死,奴才不该自作主张。”
皇帝起身,龙纹靴底与青砖摩擦发出硿然闷响,惊起檐角铜铃震颤。
那声音让张德汗毛倒立。
待那双龙靴定在他的膝盖骨前,张德煞白了脸,又一道凉薄的声音自上而下钻入耳膜:“长胆子了!朕没发话,你就敢让她跪?”
张德全心头一震,当即惶恐的磕头:“奴才知错,奴才再也不敢了,求陛下开恩。”
下一刻,又抬手打自己的嘴,嘴角都打出了血,面前的人也没叫停。
良久,张德全双手捂着嘴退到殿外,惊魂未定,又见内监总管魏静贤盯着他,皮笑肉不笑:“张公公,以后莫要妄自揣摩圣意。”
张德全与魏静贤都是从潜邸跟过来的近侍太监。
若论资历张德全比魏静贤伺候的更久,可陛下登基后,让魏静贤做了司礼监掌印。
而张德全成了二总管,他嘴上不敢说什么,暗地里却多少有些不服气。
换做平时,听了这话,定要与魏静贤打个嘴仗,可这会子嘴都肿的张不开。只能狠狠朝他翻个白眼。
又走到白玉阶下,双膝一跪。
这是被罚跪了!
魏静贤邪邪一笑。
该!叫他嘴贱。
一行归巢的鸟儿越过巍峨的宫殿,魏静贤忽然想到了盛妩,眉眼间不由浮出一抹惆怅!
得知她嫁人,昭王府书房彻夜灯明,还有那声酒醉后压抑的哽咽声。
他忍了六年,一朝潜龙出渊,怕是不肯善了了!
——
江枕鸿得了春枝的信儿,在宫门处等了两个时辰,这会儿见人出来了。
他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将人打量一遍,紧皱的眉头没有松懈:“可有人为难你?”
盛妩朝他轻轻摇了摇头,温顺的模样,总能触动他心间的柔软。
回去的马车上,江枕鸿不放心,又细细问了她几句,盛妩不想瞒她,便说了遇到皇帝的事。
一阵静默后,察觉一只温暖的手轻抚她的发顶。
又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妩,别怕,你身后还有我。”
闻言,那股积压在心头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出,又想起老夫人打他的那一巴掌,盛妩眼中起了水雾:“二爷,是我叫你为难了。”
“我没觉得为难,这天下女子又不止你一人和离,只是碰巧叫他做了皇帝。让你受了不公的待遇,我也是心疼的。你若不想呆在京都,等宫殿建好,我卸了任,带你回梅城。”
盛妩眼神一亮,倏然又暗了下来。她喜欢梅城,可是………
缓缓垂下头,声音沉重:“你苦读十年,才得功名,又为官十载,兢兢业业攒下这些政绩,若是因我,将这些都付之东流,我心下难安。”
他浅笑:“功名利禄皆是过眼云烟,我本也不在乎,当年苦读功名是为向盛家求娶你大姐,为官十年也不为政绩,只为护一方百姓。你若在京都呆的不开心,我们早早离了这烦心地,也没什么不好。”
他嗓音又低又柔,听得她眼眶一阵发热。
下一刻,温热的指腹拂过她眼角的泪花,轻声哄着:“好了,别哭了。我带你去买城南的桂花糕。”
那是她少时最爱吃的糕点,这世间唯有他和大姐记得。
盛妩仰起秀容,裹着潮气的眸子盯着他,浅浅笑开,雅致的如同绵雨中绽放的春兰。
他愣了一瞬,旋即又侧过头,撩开车帘,吩咐车夫去城南。
·······
回到江府,老夫人未提进宫之事,盛妩心下稍安。
又过了两日,宫里要为新帝充盈后宫,消息传到江府时,盛妩正在寿春院为老夫人泡制新春的碧螺春。
她安安静静的端坐在茶席前,淡雅如菊。只在听到大房长女江如茵在选秀名列时,分茶的动作稍顿了一下。
又听大夫人道:“这次选秀与景明帝那会儿大不不同,朝里的官宦人家争着要把女儿送进宫里。甚至有那家里女儿多的,往礼部大把的送银子,恨不能多送几个女儿参加选秀。”
大夫人说着,特意看了眼盛妩,景明帝在时,大家之所以不想把女儿送进宫,是因为后宫被盛家女把控着。
前皇后盛清歌是盛妩同父异母的姐姐,本不是嫡出,却被永昌侯记在盛妩母亲的名下,成了嫡女。
她惯是个爱吃醋的主儿,宫里谁得宠,她就针对谁,加之背后又有盛太后撑腰,谁家都不愿将姑娘送进去白白遭受搓磨。
如今,新帝登基,不同于景明帝。
他上位后,先是以雷霆手段罢免内阁首辅,又诛了高丞相九族。满朝文武皆被天子之威震慑。
来源:霁月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