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有个好心的大娘走过来,给我撑了把伞,轻声问:“姑娘,是不是这里面有人对你不好呀?”
1
飞雪飘飘洒洒,像碎玉一样无声地落下。
我静静地跪在谢府门前,人来人往,好多人投来惊讶的目光。
有个好心的大娘走过来,给我撑了把伞,轻声问:“姑娘,是不是这里面有人对你不好呀?”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没有。”
谢家没人对不起我,他们只是不想认这门亲罢了。
大娘有点意外,摇摇头,把伞塞到我手里,叹了口气:“情债呐,真难说。”
我听了心里一凉,忍不住想,这事儿真不好笑。
我跟谢二郎之间,哪有什么情啊。
时间慢慢过去,谢府的大门一直紧闭着。
雪花落在身上不疼,可落到衣服上就化成了水,我的裤脚都湿透了。
冷风像刀子一样,吹得我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府的朱红大门终于开了。
一个俏皮的小姑娘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鞭子,甩得虎虎生风,瞪着眼睛,特别吓人。
你居然敢在谢家门口撒野!”
我跪了太久,腿都麻了,根本来不及躲,就被她狠狠抽了一鞭。
“嘶——”
我的素色衣裳瞬间渗出血来,疼得我直冒冷汗。
小姑娘还特别得意,正要落下第二鞭,突然被一声喝止:“住手!”
我抬头一看。
来人穿着一身雪青色的锦衣,上面绣着竹子,个子挺高,长得也好看,就是那双眼睛,冷得像冰,让人不敢靠近。
我猜,这应该就是谢家二郎了。
我听说他每天申时三刻下班,还听说他家小妹妹特别骄纵,把好多想来攀亲的表小姐都赶跑了。
我赶紧低下头,嘴角微微扬起,心里想着,这是我第二次算计人,这回可算准了。
2
我第一次算计人,是在十年前。
彼时阿娘的棺还未落地,孟春就和江州通判的女儿赵氏赵眉有了首尾。
“宝音,别哭了,阿娘已经走了,你再哭也唤不回来。”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心里骂着孟春。
阿娘刚走,他就急着娶新妇,真是没良心。
赵眉入门那日,十里红妆,敲锣打鼓,好不喜庆。
我跑到后院,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还给我的阿娘烧了很多纸钱。
“宝音,别烧了,这太不吉利了。” 几片纸钱飞到了孟春的喜衣上。
“你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孟春气得浑身发抖,扬言要把我打死。
“夫君,别生气,让她过来瞧瞧。” 是赵眉伸手拦住了孟春。
嗓音轻细,宛如莺啼,“是宝音吗?让我瞧一瞧。”
她掀了红盖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也望着她,泪珠子一滴滴砸在地上。
“宝音,别哭了,以后我就是你的娘。” 不是因为赵眉的温柔,而是因为,我想阿娘了。
阿娘临走前说过,赵氏性子软,脾气好,是她为我找的最好的继母人选。
“阿娘,你放心,我会好好待宝音的。” 这样的人,也是孟春所喜的。
阿娘一步一步为我铺好了路。
赵眉也真的将我视若亲女,如珠似宝地疼着。
“宝音,快来吃点心,娘特意为你做的。” 即便后来她诞下亲儿,她仍将我捧在心尖上。
“娘,我不饿,我想阿娘。” 我心里却恨她恨得要命。
我恨赵眉抢了我阿娘的位置。
“宝音,别这样,娘知道你想阿娘,可娘也会疼你的。” 我恨赵璋得到了全府所有人的宠爱。
“阿姐,璋儿喜欢你。” 可后来赵眉死啦,我的心一下子空落落的。
送棺那日,阴青青的天像要下雨,纸钱一会儿飘到半空,一会儿又落到我脚尖。
“娘,你别走,娘……” 我盯着纸钱,眼泪莫名就流了出来。
赵璋勾着我的手指,一边哭一边说:“阿姐不哭,璋儿喜欢你。”
“别闹了,走开。” 我本想甩开他的手,却从他身上看见了我从前的影子。
“阿姐,别赶我走,娘不在了,我只有你了。”
但那时的我是在算计。
“阿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而孟璋是真心。
“没这回事,阿姐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隐约间,我好似听见了阿娘在叹气。
我算计赵眉,赵眉何尝不是在算计我?
只不过她是以真心换真心。
所以,孟璋也得到了我的真心。
“阿姐,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了?” 我夸他乖,心里却不再恨他了。
“傻弟弟,阿姐当然喜欢你。” 孟春没有因为赵眉的死有所改变,他纳着一房又一房的娇妾,生了一个又一个儿子。
“阿姐,爹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他忘了我和孟璋。
“阿姐,爹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 孟璋年纪小,总问我。
“不是不要我们,而是因为他很忙。” 孟璋糊里糊涂信了。
“阿姐,那他什么时候会想起我们呢?” 再后来,我的阿弟病了。
“阿姐也不知道,但阿姐会一直陪着你。” 我把他从孟府哄走了。
“阿姐,我们去哪里?” 路上,我告诉他:“你爹不要你了,但阿姐要。”
“阿姐,你是不是在骗我?” 孟璋没哭。
“阿姐怎么会骗你呢?阿姐最好。” 这一次他笑了,趴在我背上说阿姐最好。
“傻弟弟,你烧糊涂了吧。” 我想,傻弟弟烧糊涂了。
眼泪又掉了下来。
3
谢二郎谢玄鹤如约娶了我。
哪怕谢家上下都对我满心不乐意。
出嫁前一日,孟璋本来还挣扎着要来观礼,我吓唬他:
“若江州那两位跑来,把你抓走怎么办?那就再也看不见阿姐了。”
他这才不闹了,乖乖窝在我怀里喝药。
他勾着我的手,认真地说:
“我们拉钩,阿姐一定要幸福,不许骗我,说谎的人是小狗。”
我笑着和他拉钩,大拇指碰了碰。
“小狗就小狗,只要我的璋儿平安就好。”
成婚那日是个阴雨天。
细雨绵绵,凛风刺骨,我坐在花轿上,强忍着疼意。
谢家的小姑娘谢锦澜下手太狠,还牵扯到我的旧伤,这两个月里,伤口反反复复地溃烂,疼得要命。
迎亲、拜堂、点龙凤烛、喝合卺酒、吃生饺。
我跟谢玄鹤按部就班,没出一丝差错。
他一直神色冷淡得很,直到看见我腕上的疤痕。
淤血未消,红得有些骇人。
谢玄鹤怔了怔,低声问:
“这是怎么弄的?”
我朝他盈盈一笑,轻声说:
“妾这伤,是三姑娘打的。”
他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悦:
“你怎么还说这些?”
我想,他大概是不喜欢我告状。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
“不过妾家中也有兄弟姊妹,故而能理解三姑娘的心情。妾有一个体弱的阿弟也在京城,就住在青花巷尾。郎君可否对他多加照拂?”
谢玄鹤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扼住我的腕,漆黑的眸子里藏着不明的情绪,冷声问道:
“孟宝音,你嫁给我到底所求什么?”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所求一人心罢了。”
话音刚落,下人就急匆匆跑来,大声喊:
“三小姐不大好,一直在哭,她一定要您过去。”
谢玄鹤盯着我,仿佛想看我有什么反应。
我唇畔的笑未变,温声开口:
“既然三妹妹不大好,郎君便去看看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冷淡地应了一声“嗯”,便没入夜色之中。
我叹了一声。
阿娘说过,世间男子都不喜妒忌女子,皆喜温婉大度之人。
哪怕新婚夜不见血对新娘子的名声不好。
谢家人瞧我不起,新婚夜会闹这一出实也正常。
若换作其他女郎,自然不堪受辱。
可我欠谢玄鹤颇多,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
谢玄鹤,我会补偿你的。
4
次日。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叫了起来。
“孟宝音,过来敬茶!”婆母的声音冷冰冰的,透着一股不耐烦。
我低着头,缓缓走进屋。
“跪下!”婆母指着地上,眼神里满是嫌弃。
我咬了咬牙,跪了下来。
滚烫的茶水递到我手上,热气腾腾的,烫得我直吸冷气。
“哼,你费尽心思嫁给我儿,新婚夜也没见血,当真可笑!”婆母冷笑着,语气里满是嘲讽。
“见了的。”我轻声回道,声音虽小,却很坚定,“我与郎君已有夫妻之实。”
话音刚落,谢锦澜就冲了进来,眼睛瞪得圆圆的,“娘,阿兄不要我了!昨天他看完我就急匆匆回去,都怪这个小妖精!”
我愣了一下,昨晚的事瞬间浮现在脑海。
谢玄鹤回来得那么快,衣上还带着湿痕,走得匆忙得很。
可我们并没有行周公之礼,他只是割了手指头放了点血,护我名声。
我轻轻叹了一声,抬起头,从容地看着婆母和谢锦澜。
“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如何配得上我阿兄?也就你这种眼界的女子会挟恩相报,简直是我谢家的耻辱!”谢锦澜恨恨地剜了我一眼,语气里满是怨气。
“孟宝音你记住了!我夺我阿兄,我与你不共戴天之仇!”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却只是淡淡一笑,一个小姑娘罢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可我没想到,谢锦澜是当真恨我。
她开始在外人面前排挤我、诋毁我。
每次有贵女来家里做客,她就故意让我在亭外扫地、抄书、奉茶。
“宝音,去把茶端过来。”她吩咐着,眼神里满是轻蔑。
我默默接过茶盘,低着头走出去。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孟宝音,当日就在谢府门外一跪,就钓了个如意郎君。”谢锦澜故意提高声音,引得亭子里的贵女们纷纷侧目。
“当日她一身衣裙素洁,原是只落魄的凤凰,呸!也不对,她就是只野鸡,又怎算得上是凤凰!”她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不屑。
贵女们听了,纷纷咯咯笑起来。
“可是……孟家女不是和谢二有婚约吗?”有个贵女小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疑惑。
谢锦澜却掀了掀眼皮子,不以为意地说:“有婚约又如何?我阿兄惊才绝艳,不知多少人仰慕阿兄的风采,一桩十多年前的婚约,就想捆住我阿兄的后半生,委实可笑!”
我站在亭外,听着她们的笑语,心里五味杂陈。
是啊,一桩旧婚约而已,却牢牢束住了谢玄鹤后半辈子。
他尚有许多选择,但我只有他一个筹码。
我不免不耻自己。
所以,他的妹妹心中有气,便往我身上撒吧。
可谢锦澜大概是激愤过头了,走下亭子时,竟一崴脚,掉入了旁边的湖中。
“啊!”她惊恐地喊了一声。
我愣了一下,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进去。
5
五月的湖水,冷得刺骨。
我本来就不太会凫水,扑腾几下,湖水就直往口鼻里灌,呼吸都困难得很。
“咳咳……”我一边呛着水,一边拼命挣扎。
好在谢锦澜掉得不远,我折腾了几下,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别乱动,我拉你上来!”我冲她喊了一声,声音都带着几分沙哑。
然后我一点一点地把小人儿拖到岸边。
岸上的贵女和丫鬟们早就吓坏了。
“快喊人啊!”一个丫鬟惊慌失措地喊着。
“快拿热水来,快!”另一个贵女指挥着。
“快给她擦擦头发,别着凉了。”还有人手忙脚乱地递着东西。
送披风的,擦头发的,一时间乱成一团。
可没人在意同样一身湿漉漉的我,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黏在谢锦澜身上。
我却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事。”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谢锦澜虽是妾室所生,但自小养在主母膝下,又跟谢二感情好得很。
说她是全京城最娇贵的女郎,一点都不夸张。
我救了她,也算还了谢二的恩情。
地上又凉又硬,硌得我膝盖生疼。
我本想赶紧起身离开,谢锦澜却忽然娇叱一声:“站住!”
我顿了顿,回头一看,谢玄鹤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皱着眉静静地看着我。
好像自从我嫁给谢玄鹤后,他就没少皱眉。
我下意识地掐了掐掌心,心里有点发虚。
我这副狼狈样,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谢锦澜也看见了谢玄鹤,她竟然哆哆嗦嗦地掉起了泪珠子。
“阿兄,你娶的女人坏透了!”她哭着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就是她,把我推下去的!”
6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想,我是不是真的太坏了?谢锦澜那么讨厌我,就算我救了她,她也非要颠倒黑白。
谢玄鹤冷冷地扫了我一眼。
我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盯着自己那双已经湿透的绣花鞋。
这双鞋是赵眉临死前给我绣的。她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说:“宝音啊,我给你多绣几双鞋吧,总比那些没娘疼的野孩子强。”
鞋面用的是她娘家送的最软、花纹最绚丽的缎子,她自己都舍不得用呢。每一双鞋上都缝了两颗珍珠,那是她嫁妆里的宝贝。
赵眉说过,我和孟璋都是她心头的宝珠。
我吸了吸鼻子,心里又想起阿娘,也想起赵眉了。
“是你推的吗?”谢玄鹤走了过来,一边问我,一边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在我身上。
我赶紧摇头,说:“没有,我没推她。”
谢玄鹤“嗯”了一声,说:“走吧。”
我愣了一下。下一秒,他直接把我拦腰抱了起来。
周围那些贵女们一下子都惊住了,纷纷掩着脸小声议论。
我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赶紧把脸埋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不许走!”谢锦澜哭得更厉害了,嗓音又恨又凄惨,“阿兄,你到底信她还是信我啊!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阿兄,这个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你连亲妹妹都不管了是不是!你不要她好不好?我给你找个新的嫂嫂,肯定比她漂亮一百倍、一千倍!她有什么好的,居然能做出这么丢脸的事,她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谢玄鹤的步子停了一下,然后冷冷地说:“宝音是我妻子,谢锦澜,你该尊敬她。”
妻子?我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谢玄鹤。
但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一点情绪都没有,平静得跟湖面一样。
身后,谢锦澜哭闹得更凶了。
谢玄鹤却不再理会,抱着我大步离开了。
回到屋子里,我郑重地朝他道谢:“谢玄鹤,谢谢你。”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好像有点犹豫,但还是开口说:“孟宝音,你可以依赖我的。”
7
“轰”的一声,我的心猛地跳得厉害,刚平复下来的脸又烧了起来,我只好赶紧把目光移开,看向别处。
外头不知啥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听着心里怪不是滋味。
我想起了我背着阿弟来京城的时候,也是这种下雨天,心里酸溜溜的。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今日之事,多谢郎君。你是宝音的郎君,宝音自然依赖你。”
我低下头,心里暗暗叹气,嘴里小声嘟囔:“谢玄鹤,其实我骗你的。”
但转念一想,我又有点难过:“可我以前,真的想过要依赖你的。”
我娘还没死的时候,她特别高兴地跟我说:“音音,娘给你寻了门好亲事。”
我娘笑着说:“谢家本是京城世家,被贬才到江州。不过现在可好,咱音音总算有个好去处了。”
我那时候红着脸,伏在娘的膝下,嘴上说:“我才不去呢,我就陪着娘。”
可心里却懵懵懂懂地想着谢二郎的模样。
我小声嘀咕:“脸要俊,鼻子要挺,嘴唇要红润,最好是如玉郎君,千万别黑不溜秋的。”
每当我磕着碰着,或者哪天不高兴了,娘就逗我,捏捏我的鼻子说:“以后咱音音可要让谢家二郎给你上药,让他逗你开心。”
我那时候还小,就傻傻地点头。
我们都知道,孟春那家伙对我们不好,可谢二郎不一样,他名声好,性子温和,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还是我的未婚夫。
我心里想着:“这婚约,就是我和娘的指望,只要我嫁给他,日子肯定能好起来。”
可事情没那么简单,没过几年,娘就病得厉害了。
孟春为了升官,连娘的药钱都舍不得出,到最后一分钱都不给。
我急得不行,想着谢家在江州也有点名望,就想去求求谢二,让他借我点银子,等以后我一定千倍百倍地还他。
可我连谢家的门都没进去。
我听见婆母在后面嗤笑:“我们谢家已经接到返回京城的圣旨了,我们家阿鹤才不会留在江州这种穷地方,更不会要孟家女那样的儿媳。小门小户出身,满心算计,真让人恶心。”
我气得不行,心里骂道:“当初为啥要和我订婚约啊?”
后来才知道,是我娘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谢二他爹,帮他打点官路,好让他能回京城。
现在愿望是实现了,可第一件事就是不认我这个儿媳。
我气得直哆嗦,当着江州好多贵妇人的面,厚着脸皮和婆母换了治病的药材。
婆母还啧啧两声说:“看见没?这就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子。这种人,我迟早要取消婚约。”
我冷哼一声:“一桩婚约而已,有啥了不起的,还抵不过我娘的命。”
可最后,娘还是没等到我,就这么走了。
孟春那混蛋,不顾娘已经病得不行,还强行和她行了房事。
娘的血流了一地,手脚冰凉得吓人。
我哭着喊:“娘,你别走!”
娘却弯了弯眼睛,最后一次朝我笑:“音音,以后没娘了,还有谢家二郎,你可以依赖他。”
我哭着摇头:“娘,我没人可以依赖了。”
我背着孟璋来京城的路上,也想过要依赖谁,可想起以前那些事,心里就发凉。
我小声嘟囔:“怕是又是一场空欢喜。”
所以,我跪在谢府门口,卑鄙地利用了谢玄鹤的同情心。
既然这样,我跟谢玄鹤之间,就不是依不依赖的事了。
只有利用。
8
我仔仔细细地把谢锦澜污蔑我的事儿,还有她和那些贵女们一起笑话我的事儿,一股脑儿地都告诉了谢玄鹤。
“她竟然这么过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气呼呼地说,声音都有些发抖。
谢玄鹤听了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消化这些事儿。
“嫁给我,你受委屈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歉意。
我朝他笑了笑,嗓音软软的:“妾不委屈。嫁给你,我从不委屈。”
谢玄鹤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真的不委屈?”
我点点头:“嗯,真的。只是,三妹妹年纪小,骄纵些也正常。不过,我有点想阿弟了。郎君,能不能让我明天出府去看看他呀?”我小心翼翼地问,眼神里满是祈求。
谢玄鹤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皱着眉头不说话。
“郎君,可以吗?”我又问了一遍,声音更轻了。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答应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你去吧。”
我一下子松了口气,心里暗想:谢锦澜那样对我,能让我见阿弟一面,也算值了。
第二天,我特意早早起来,对着鸾镜仔细描妆,还特意涂了红胭脂,换了一身鲜亮的衣裳。
镜子里的我,脸蛋比以前圆润了些,涂了口脂后,看起来更有精神。
婢子在旁边打趣:“夫人这是头一回这么打扮吧?要是早这样,说不定早就把二爷的心给迷住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想着,谢玄鹤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心思在这些打扮上呢。
9
阿弟住在青花巷子尾。那天,我把身上能当的东西都当了,才给他租了一年的小院子。
“阿姐,你咋这么傻,把自己东西都当了。”阿弟看着我,眼圈红红的。
“傻啥呀,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不帮你谁帮你。”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身子骨本不弱,毕竟是孟春的第一个儿子。以前那日子,滋补的药材就跟流水一样往赵眉院子里送,谁见了不眼红啊。
“赵眉那女人,真是命好。”一个下人在旁边嘟囔着。
“哼,命好个啥,还不是靠巴结。”我冷哼一声,心里满是不屑。
可后来,孟春又娶了个妻,叫年氏。那性子,嘿,狠辣得很,也特别不喜欢我。
“你这月银,就别想了。”年氏冷着脸,把银子往我面前一扔,“就这些,爱要不要。”
“你这是干啥?”我气得不行,可又没办法。
她不仅克扣我的月银,还把我赶到柴房里住,只留两个下人看守。
“阿姐,我跟你一起住。”孟璋才六岁,可倔得很,非要搬来柴房和我一起住。
“这儿哪行啊,又冷又潮。”我看着他,心疼得很。
吃的是馊饭,喝的是冷水,用的是芦花填塞的被子。看着挺暖和,盖在身上却冷冰冰的。
“阿姐,这被子咋这么冷。”孟璋缩了缩身子,小声嘟囔着。
“忍忍吧,阿姐给你暖暖。”我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着。
他的身子骨一天天消瘦,也一天天病弱。我劝他回自己的院子。
“孟璋,你回去吧,这儿不是久留之地。”我看着他,眼眶有点红。
“不行,我死也不回去!”他一下子急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这孩子,咋就这么犟呢?”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提回院子,他就气,就闹,就掉泪珠子。真真要人命!
“阿姐,你别赶我走。”他抱着我的腿,哭得稀里哗啦。
“哎呀,我不是赶你,是怕你受苦。”我蹲下来,轻轻擦着他脸上的泪。
来京城的路上多崎岖,孟璋发了高热。我背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泥泞,脚腕子的皮都磨出血了。
“阿姐,你别管我了,我自己能走。”他扯着我的袖子,虚弱地说。
“你这孩子,脾气倔,我也不比你差。你那时不走,现在我也不走。”我骂他,可心里全是心疼。
到了镇上,我哄睡他后又马不停蹄地去寻大夫。回来后,孟璋却躲在被窝里小声地哭。
“孟璋,咋了?”我掀开被子,吓了一跳,他整张脸都涨红了。
“阿姐不是不要我了吧?”他小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愣住了,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傻孩子,阿姐怎么会不要你呢?”我把他搂在怀里,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以为阿姐不想要我了。所以我就赶紧睡着,这样阿姐就能快点走,去更好的地方了。”他低着头,小声嘟囔着。
“孟璋,你这孩子,太笨了。”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心里酸酸的。
做姐姐的,怎么会不要自己的亲弟弟呢?
想到这些往事,我的心酸酸胀胀的。但当见到阿弟后,我却惊讶极了。
10
阿弟头戴紫金冠,一身华贵的绯红料子,脚蹬一双青缎靴,腰间还系了个香囊。
这打扮,乍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膏粱纨绔呢。
我刚一进院子,就被这阵仗惊到了,瞪大了眼睛。
阿弟见我这模样,朝我挑了挑眉,稚气的脸上满是笑意:“阿姐,这是姐夫派人送的。”
我心头微微一震。
我只知道谢玄鹤是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君子,却没想到他对阿弟也这么好。
阿弟凑过来,小嘴儿就没停过:“阿姐,你不知道,昨儿个我读了那么多书,可有意思啦!”
“哦,是吗?”我应了一声。
他又接着说:“姐夫家的饭菜可香了,比咱家的还香呢。”
“是吗?”我忍不住又问。
“嗯!昨儿个我睡得晚,梦里还有妖魔鬼怪,不过我一挥金箍棒,它们就全没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小鬼,还金箍棒呢。”
“今儿个我起得早,本来还困着呢,一听谢府的人来通传,我立马就去洗澡了。”
这孩子,真真是个烦人精。
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自信十足地说:“阿姐,我一定要好好念书,让你在娘家也有底气!”
我叹了口气:“傻孩子,只要你平安顺遂,我哪还求你发达富贵。”
阿弟没听进去,又拿出几本书,要和我讲他的见解。
正说着,突然有人闯进院子,娇叱道:“哈!被本小姐抓到了,孟宝音,原来你在这里和人鬼混!”
我一怔,抬头一看,竟然是谢锦澜。
我都不知道她是咋寻到这院子的,下意识地护住了阿弟,还不想让他知道我过得不好。
谢锦澜娇蛮得不行,探着脖子想看我身后护着的人,却只能看到几本书的影子。
她恼了,呸了一声:“什么东西!和别人来这里厮混,还要装作圣贤读书吗!这能是什么好东西,女子理应三从四德,这些书都是给男儿朗读的!”
阿弟不知道啥时候从我身后绕了出来,小萝卜丁似的挡在我身前,面色沉沉,先给谢锦澜行了个礼,才说:“谢三小姐,你不该如此。”
11
谢锦澜看到所谓的“情夫”竟然只是个小孩儿,愣了一下。
“嘿,宝音,这是你家的穷亲戚吧?”她上下打量着我,撇了撇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话都和你一个味儿,xj得很,还敢教训我?”
她抬起下巴,哼了一声,一脸鄙夷。
我轻轻笑了笑,抓住她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谢谢,你该道歉。”
“孟宝音!你放肆!”谢锦澜瞪圆了眼睛,气得脸都红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江州来的穷酸样儿,还敢这样对我!我哪句话说错了?还是戳到你心上了?”
“谢三,你说的每一句话都错了。”我语气平静,但眼神坚定,“你以为婆母当真心疼你年少丧母,把你养在膝下,是真的喜欢你吗?要是她真对你好,就会教你念书。”
我顿了顿,继续说道:“阿娘和赵眉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哦?那她们是怎么对你的?”谢锦澜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
“阿娘愿意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悄悄给谢玄鹤的父亲打点官路,可她还另存了一份银子,让我能多读点圣贤书。”我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赵眉也一样,她视我如亲女,但不会过分宠溺我。要是我哪里做错了,她也会骂我。”
“那又怎样?”谢锦澜不屑地哼了一声。
“从前孟璋念书的时候,赵眉一定让我跟着一起去。”我微微一笑,回忆着往事,“她跟我说:‘这世道下,女子比男子更难,得多读点书,才能治住未来的夫婿’”
谢锦澜听了,嗤笑一声:“就你那点书,还想治住谁?”
我并不理会她的嘲讽,继续说道:“她还跟我说,读书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自己。要是有一天女子能走出后宅,那你读的书,就是你去看外面山水的勇气。”
我看着谢锦澜,眼神里带着一丝温柔:“音音,我第一次听她提起她和孟春的初遇……”
赵眉没把我养废。
她教我女红,还教我琴棋书画,更教我念书。
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为啥就不能做呢?
谢锦澜平日里骄蛮惯了,这次我可不想再惯着她。
我轻声说道:“若读书是不好的事,那为啥婆母非得逼着谢二读书呢?”
谢锦澜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
她心里清楚得很,谢母对谢玄鹤和她,从来就不一样。
她虽然是被宠着长大的,可要是哪天谢玄鹤和她同时掉进悬崖,谢母肯定先救谢玄鹤。
在谢家,谁的月银能比得过谢玄鹤?谁的吃食比谢玄鹤的精贵?谁的靴子布料比谢玄鹤的好?
谢母是爱她,但更爱自己亲生儿子。
说白了,谢母对谢锦澜的爱,就跟养了个小玩意儿似的,闲暇时逗一逗。
养了这么多年,也养出了感情,所以才一口一个心肝地叫。
要是真把谢锦澜当亲闺女,为啥还纵着她这么坏?
我轻啧了一声:“谢锦澜,你不过尔尔。”
她比不上我的璋儿,也比不上我。
所以,她不配骂我的阿弟。
12
回到谢家后,
我迫不及待地把教训谢锦澜的事一股脑儿告诉了谢玄鹤。
“玄鹤,你知道吗?我今天可把谢锦澜教训了一顿,她那副娇滴滴的样子,真是气人!”
谢玄鹤听了,脸上露出几分愕然,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只是点了点头,轻声说:“知道了。”
我松了口气,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倒是谢锦澜,回去后哭得跟泪人似的,还闹着要读书。
“再不让我读,死穷酸样地方来的人也要看轻我去了!”她一边哭一边喊。
婆母没办法,只好找来京城最好的闺塾师,每天教她读书写字。
可这大小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常常气得闺塾师引经据典,痛骂她一顿。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读书是为你自己好,可不是闹着玩的!”闺塾师气得直摇头。
谢锦澜却满不在乎,嘟囔着:“我偏不,我偏不!”
真是任性。
我还是像往常一样,穿得素净,除了谢玄鹤送我的几根珠钗,别的饰物一概不戴。
每天早上,我都会给谢玄鹤熬汤,等他一下子,我就赶紧送到书房。
“玄鹤,汤好了,趁热喝吧。”我轻声说道。
他抬起头,微微一笑:“好,辛苦你了。”
婆母对我还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谢锦澜见了我也没好脸色,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谢玄鹤成了真夫妻,可她们还是瞧不起我。
好在阿弟长大了。
谢锦澜这一刺激,他反而越发勤勉好学。
“姐姐,我要好好读书,不能让人瞧不起!”他把谢玄鹤送的衣裳全丢到外头,眼睛红得吓人。
“风骨,不受嗟来之食,我要悬梁刺股,卧薪尝胆!”他一边说一边挥舞着小拳头。
我懒得跟他废话,把衣裳全洗干净,又绣了几朵小花,送了过去。
“这是姐姐给你买的新衣裳,快穿上吧。”我笑着说。
孟璋这傻孩子,居然还美滋滋地穿了起来。
“姐姐,我对自己读书可有信心了!”他一脸认真地说。
我“嗯嗯”两声敷衍过去,心里却想:孩子自信是好事,可也别太傻了。
每次我去寻他,他都要里里外外把我检查个遍。
“姐姐,你没事吧?谢家人没欺负你吧?”他总是不放心地问。
“傻孩子,我好好的呢。”我笑着摸摸他的头。
有一回,孟璋突然问我:“姐姐,你嫁给谢二,你是当真喜欢他吗?”
我不禁笑了起来:“喜欢,也不喜欢。”
他一脸疑惑:“这话怎么说?”
我叹了一口气:“他是君子,人人喜欢。可我与他不般配,哪有说喜欢的权利。”
他挠挠头,好像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又换了个问题:“那你觉得谢二喜欢你吗?不不不,若他不喜欢你,我就提着刀上谢家的门,非逼得他说喜欢你为止!”
我听了,唇畔的笑渐渐敛了回去。
谢玄鹤喜欢我吗?
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吧。
行夫妻之事时,他也会捏住我的腕子,吻一吻我的耳垂,看上去,是喜欢的吧。
我告诉自己,只能妄求这么一点点,就,一点点。
13
嫁给谢玄鹤的第四年,阿弟十四岁,通过了乡试。
那天,阿弟高兴得不行,还专门派人来谢家找我。
“嫂子,我通过了乡试!您快出来看看我,咱们好好庆祝一下!”阿弟的声音透着兴奋。
我听了心里也跟着高兴,可我只能在屋里叹气,轻声说:“阿弟,别来了,我这边不方便。”
婆母和谢锦澜一直盯着我呢,要是我常和阿弟见面,肯定又得招她们白眼。
我和谢玄鹤的日子还和从前一样,相敬如宾,不远不近的。
“娘子,今晚的饭菜可还合口味?”谢玄鹤偶尔会这样问我。
我微微一笑:“还行吧,你也是,别太委屈自己。”
他点点头,不再多言。
第五年,我怀孕了。
刚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我愣了好一会儿。
每次和谢玄鹤在一起,我都喝避子汤,怎么还是怀上了呢?
婆母之前就催过好多次要我生孩子。
“儿媳妇,你看看你,五年了,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儿这么好,你还不争气!”婆母总是冷着脸说。
我只能找借口:“婆婆,您再等等,说不定哪天就有了呢。”
要是实在搪塞不过,婆母就会冷笑:“我儿洁身自好,不肯纳妾,你倒好,还在这儿嫉妒,不肯给他张罗!你那肚子,五年都下不出一个蛋!”
其实,我也想过给谢玄鹤纳妾。
有次我试探着和他说:“玄鹤,要不咱们纳个妾吧,也好有人照顾你。”
他却摇头:“陛下不喜欢好色之人,我也不想应付其他女人,免得麻烦,这事就别提了。”
我叹口气:“这陛下,管天管地,还管起咱们后宅的事了。”
不过谢玄鹤这人脾气倔得很,认准的事就不会改。
所以这些年,后宅还算清静,除了谢锦澜偶尔来我这儿闹事。
我怀孕的事一直没敢和任何人说。
我和谢玄鹤之间本来就没什么交集,这孩子的事,该怎么开口呢?
我正愁着呢,谢锦澜突然生病了。
“天花,这病没得治了。”大夫的话让我心里一沉。
14
我去探望谢锦澜的时候,谢玄鹤因为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远去青州任职。他特意写信给我,说让我戴帷帽,脸上还要戴面纱,还嘱咐我,要是三妹需要什么药材,千万不要吝啬,他会速速归家。我自然照做了。
我到的时候,婆母正伏在谢锦澜的榻边,神色凄厉得很,憔悴得很。她一看到我,忽然就扇了我一掌,恨恨地咬牙说:“锦澜病重,你就这么看不得她好吗!你是她嫂子,遮遮掩掩的,是不是怕她一并传染你啊!我告诉你,要是我的锦澜有什么好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默然不语。婆母却像是疯了一样,把桌上的瓷杯也重重地摔到我脸上,几片碎片溅到我脸上,火辣辣地疼。她还骂道:“孟宝音,你就是个灾星!谁娶了你那真是倒霉到家了,我儿可真是命苦,居然执迷不悟娶你!”
我叹了一声,心里想着,灾星啊,孟春的第二个续弦年氏也曾这样骂过我。可我的阿弟不认,他夜里摸着黑给我缝了一个香囊,上面还绣了“福星”两个字。他说我是福星,是他和赵眉的福星。彼时我只觉得他傻,心想,要是我真是福星,又怎会克死阿娘,又克死赵眉,如今还连累阿弟身子骨变差呢。
沉默了片刻,我摘下面纱和帷帽,轻声说:“母亲,您回去吧,我会照顾三妹妹的。若她一日不好,我便一日不离屋,若她有什么好歹,我便给她陪葬。”
谢母的目光惊疑不定,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轻笑了一声,回答道:“母亲,这是我欠郎君的。郎君对三妹妹上心得很,我自然也要上心。”
谢母沉默了一会儿,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胁:“好,孟宝音,希望你说到做到,要是你敢对我的锦澜不好,我定不会放过你!”
我微微一笑,心里想着,怎会呢?要是谢锦澜挺了过来,我便是谢家的功臣,这样我欠谢玄鹤的便两清了。要是谢锦澜没了,那我大不了赔谢家一条命。谢玄鹤是君子,他会对亡妻的阿弟负责的。我,笃定。
15
谢锦澜的脸色白得吓人,连喝水的力气都快没了。我一进去,她就看见了我,那破喉咙硬是挤出几个字:“孟宝音?怎……怎么是你,你……你给我滚!”
啧,这脾气,真是让人头疼。
我懒得跟她计较,心里想着,只要好好照顾她就行。
可我真小看了谢锦澜的倔脾气。
我死活不肯走,她也死活不肯吃药,不肯喝水,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好像在说:“该死的孟宝音,别想跟我待一块儿!”
这倔劲儿,简直跟谢玄鹤一模一样。
我心里暗想,你不吃药,我就不给你熬;你不喝水,我也不给你倒。
我倒是给自己倒了好几杯香茗,一手捧着书,一手品着茶,悠哉得很。
谢锦澜气得直发疯,用那微弱的嗓音骂我:“孟宝音!蛇蝎心肠!毒妇!等本小姐好了,定将你千刀万剐!”
我笑了笑,回了一句:“谢三,等你好了,千刀万剐也行。不过你现在病恹恹的,连动都动不了,怎么剐我呀?”
她好像听进去了,居然乖乖地把药喝了。
其实我心里清楚,这药根本没啥用。
就这样,我守了谢锦澜快十天,吃喝睡都在一起。
期间,谢母来看了好几次。
看到谢锦澜的气色一天天好起来,她居然对我有了几分好脸色,还说:“哼,你对锦澜倒是尽心,都瘦了好多。”
我摸了摸下巴,没觉得有啥变化。
不过谢锦澜的病是真好了,也不再发热了,我心里也松了口气,没白费功夫。
谢锦澜病好那天,谢玄鹤刚到家。
他这次气得不行,听说我在照顾谢锦澜,直接冲进闺房,把我一把拽了出来。
我瘦了好多,胳膊细得没几块肉,骨头都硌手。
谢玄鹤盯着我,脸色冷得吓人,咬牙切齿地说:“孟宝音,你就这么不要命啊?”
16
哎呀,真是可惜啊。
我怎么会不惜命呢?
这世上肯定找不出比我更惜命的人了。
阿娘给我安排了一桩好亲事,还一直嘱咐我要找个靠山,比如赵眉,不就是为了保命嘛。
我当然听阿娘的话了,每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的。
我从小就是个心思多的人,怎么可能不珍惜自己的命呢?
可惜,这些话我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晕过去了。
眼前一片黑,连给好久没见的夫君扬个笑脸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倒下了。
唉,真是可惜,可惜。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孩子没了。
听说我倒下去的时候,地上还有一摊血,可吓人了。
婆母吓得嘴唇直哆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神里好像还有点愧疚。
谢玄鹤抱着我,给我喂药。
谢锦澜反应最大,她死活都不信我落了红,眼睛红红的,声音又凶又硬:“孟宝音,你当真有了我阿兄的孩子?要是真的,你咋还愿意照顾我呢?”
我低下头,摸了摸小腹,心里想着,她这性子我早知道了,我才不跟她生气呢。
不过,那种落红的感觉真的很奇怪,以前肚子里好像真的有个小家伙,现在却空空的。
谢锦澜还想再说什么,谢玄鹤先就冷着脸打断了她:“住口!”
他拉着她出去,好好训了一顿。
等谢锦澜再进来的时候,就只有她一个人,满脸泪痕。
“孟宝音,阿兄让我给你道歉!可我就是做不到!”
她抹了抹眼泪,接着说:“你知道我为啥讨厌你吗?因为你惹我阿兄烦了。那天你穿一身素裙,阿兄被迫娶你,他还说‘这女人满腹心机,怎么配当老婆’呢。所以我和娘亲才那么讨厌你!你以为谁愿意跟你作对啊!”
她吸了吸鼻子,又说:“阿兄当时只是被你迷住了,可我永远记得他一开始就不喜欢你!你救了我又咋样,我为啥要喜欢你?分明是你欠他的!”
说完,她就哭着跑出去了。
我愣愣地坐在那儿,心里想着:原来如此啊。
那正好,我也不欠他的了。
17
阿弟听说消息后,急匆匆往谢家跑,我赶紧让人拦住了他。
“别让他进来,依他的性子,肯定得闹出点事来。”我对拦他的人吩咐道。
我让人给他带了几句话:“阿姐没事,这只是权宜之计,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好好念书就行。”
后来听说阿弟变得更加勤勉了,我心里也稍稍欣慰了一些。
“这样就好,好好读书,以后啥都不怕。”我默默念叨着。
我在谢家的日子变得很不一样。
婆母开始不再苛待我,反而把我当成了真正的儿媳。有一天,她居然把管家钥匙交到我手上。
“媳妇儿,这钥匙你拿着,家里以后就靠你多操心了。”婆母说着,眼神里透着信任。
我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连煮汤这种事,也交给了下人去做。
我跟谢玄鹤之间的关系却越来越冷淡了。
从前我们还相敬如宾,现在气氛变得怪怪的。
“或许他怨我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吧。”我心想。
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用过饭,也很少再见面。
谢锦澜也不再针对我了。相反,她开始避开我。
每次见到我,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一惊一乍的。
“这姑娘咋回事?以前不是挺厉害的吗?”我看着她,心里觉得好笑。
不过,没有她烦我,日子也清静了不少。
“这样也好,挺好的。”我自言自语道。
冬至的时候,我的库房里多出了一些珍稀物品。婢子们一一比对后,确认是谢三房的。
“夫人,三小姐的东西怎么会到我们这儿呢?要不要送回去?横竖她跟我们不对付,要是日后她怪罪下来,可怎么办?”婢子们有些担心地问我。
我望着那些东西,叹了一口气。
“不必,收着吧。”我说。
“一件两件或许是意外,可七八件堆在一起,哪能是意外呢?”我心想。
“谢锦澜脾气差,嘴巴毒,但她心不坏。她要是想对付我,没必要用这种手段。”我跟婢子们解释道。
“看来,蛮横的小姐也有低头的时候啊。”我唇边微微露出一丝笑容。
我让人从我的私库里给阿弟送些东西过去,顺便叮嘱送东西的人:“好好跟阿弟说,让他别担心我,安心读书。”
又是新的一岁,花好月圆,平安顺遂。
18
嫁给谢玄鹤的第八年,谢锦澜及笄了。
谢母为她挑了个好人家,是丞相大人的第三子。
“娘,这丞相家的公子,可真是个好人家呢!”谢锦澜小声地和我说。
“嗯,那可是个傅粉何郎,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蓬勃少年。”我点头,心里也替她高兴。
她出嫁那日,十里红妆,敲锣打鼓,热闹得不行,比我见过的所有婚礼都还要热闹。
这么些年,谢锦澜没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
只在出嫁前夕,她突然喊了我一声“嫂嫂”。
“嫂嫂……”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羞涩。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锦澜长大了,懂事了。”
我让人给她添了两箱的妆,心里想着,这孩子以后的日子肯定能过得好。
此后,我与她再无干系。
嫁给谢玄鹤的第十年,阿弟金榜题名了。
金銮殿上,圣上封他为本朝第三十二个探花郎。
这可是件天大的大喜事!
我第一次没请示婆母和谢玄鹤,直接出了谢府,去给阿弟贺喜。
“阿弟,恭喜你啊!”我远远地就喊他,手里还拿着用这些年的月银买的最好的布料缝的三套成衣和几双袜靴。
阿弟一见到我,眼睛红红的,脸上却止不住地笑。
“阿姐,我考上了!”他兴奋地冲过来,一把抱住我。
“考上了,以后阿姐就有底气了。”我笑着把东西递给他。
“姐姐,你和谢二和离吧,若他不肯,改日我就在金銮殿上参他一本!”阿弟突然严肃起来,眼神坚定。
自从知晓我落红一事后,他时不时就要我和离。
“阿弟,你别这么冲动,等你高中了,我自然会和他和离的。”我哄着他。
“不行!你要是不和离,我就不进学堂了!”他倔强得很。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好,阿姐答应你。”
如今,也是时候了。
我会去和离。
也会一直保护好我的璋儿。
19
我提出和离后,谢玄鹤愣在那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是不是府上有人让你受委屈了?”他声音里带着点急切,像是在找理由。
我微微一笑,摇头说:“没有的事儿,府上现在大家都挺尊重我的。”
他还是不死心,又追问:“那是不是我哪儿做得不好?你跟我说说,我改还不行吗?”
我轻声回答:“郎君,你对我很好,真的。”
他沉默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像是在琢磨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郎君,这些年我一直没给你生下一儿半女的。咱们和离吧,要是你觉得和离名声不好,那就给我一纸休书也成。”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你……你再好好想想。”
说完,他就匆匆忙忙地出了房间,背影看着都有点狼狈。
婢子在一旁纳闷得很,小声问我:“夫人,二爷对您情深义重的,您为啥非要和离呢?二爷虽然性子冷了点,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喜欢您啊。”
我听了,心里一阵苦笑,自言自语道:“喜欢?哪有那么多痴心妄想。他和我做了这么多年夫妻,才说出这些话。可不是因为喜欢。”
我心里清楚,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次日。
谢玄鹤一下子,我就跟着他进了书房,把昨天写好的和离书递给他。
他接过和离书,脸上的表情有些愕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有点嘶哑地问我:“你就这么急着和我离啊?”
我低着头,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手里的和离书。
还没等他再开口,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抬头一看,谢锦澜不知道啥时候回了谢府,直直地朝谢玄鹤冲过来,手里还攥着一把剪子!
我吓了一跳,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刚喊出一个“三”字,谢锦澜的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了。
她眼睛通红,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声音带着哭腔:“谢玄鹤!是不是你对不起孟……是不是你对不起嫂嫂?要是这样的话,休怪我无情!”
20
我愣了一下,心里乱糟糟的。
婆母急匆匆地赶过来,好一阵劝说,才让谢锦澜把剪子放下了。
大家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都在劝我别和离。
婆母说:“是不是因为孩子的事啊?要是这事儿,大不了给玄鹤纳个小妾呗,你还是当家主母,谁也越不过你去。”
谢锦澜哭得厉害,声音都断断续续的:“你别走啊,你在谢家都待了十年了,我都叫你嫂嫂了,你为啥还要走?”
我微微一笑,摇摇头:“抱歉。”
谢锦澜不依不饶,非得让我给个说法。
她猜来猜去,想来想去,最后哭成了泪人。
“难道是玄鹤以前说过你不堪为妻,所以你心里有疙瘩?”
“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根本不算数啊。”
“莫非是我以前脾气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可我都改了,也嫁到别人家去了,再也不碍你的眼了。”
“还是玄鹤让你受委屈了?是床笫之事不顺心,还是下人不够敬重你?”
我一直在摇头。
谢玄鹤一直没说话。
我轻轻抬眼看他:“郎君,我们和离吧。我思前想后,觉得我们理应和离。”
没想到,谢玄鹤突然把我横抱起来,带到了里间。
“宝音,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要是没到非离不可的地步,我想知道个原因。要是锦澜说的那些,我曾说过你不堪为妻,我可以解释。”
他开始说起第一次见我的时候。
我跪在谢府门口一个下午,他问我来这儿干啥。
我不说话,就把孟家和谢家当初签的婚契递给他。
那婚契都放了十年了,早就又旧又黄了。
当时我心里在赌,赌他不会背信弃义。
结果呢,谢二郎谢玄鹤还真就是个慎独君子。
他说:“要是这婚契是真的,我肯定娶你。”
我心里这才踏实了。
谢家人闹过、吵过,还有人拿金银细软想把我赶走。
我只是一笑,然后摇摇头。
后来,谢母坐不住了,想以死相逼。
是我按住了她往脖子上抹的匕首,轻声说:“母亲,当日我在谢府门前跪着的时候,怀王也路过这儿了。”
谢母一下子没了力气,脸都白了。
要是谢府门前都是穷百姓,我跪一跪也无所谓。
可要是让皇权贵胄知道了,那就不一样了。
谢玄鹤年轻有为,不知道有多少贵女想攀附他。
他能攀,我为啥不能攀?
我就跟谢母说:“母亲,我只借谢家二十年。”
十年后,就放他走。
现在正好是第十年。
这些事儿,谢玄鹤在帘子后面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玄鹤一字一顿地说:“可我从来没看轻过你。母亲那日逼问我,是不是一定要娶你。我说,就算那些是真的,你不堪为妻也不是你的错,是世人的错,是你父亲的错,也是我们谢家的错。何况,就算那日你不来,我也要去江州向你提亲的。锦澜误会了,母亲也误会了,所以才折辱了你这么多年。孟宝音,对不起。”
21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我和谢玄鹤,终究还是走到了和离这一步。
我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谢玄鹤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孟宝音,你要是以后没地方去,可以回来。”
我朝他行了个大礼,轻声说:“不必了。”
谢玄鹤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我转身离开,心里清楚,此生我们不会再有交集了。
阿弟刚上任,忙得不可开交。他给我安排了个小院子,一脸喜气洋洋地说:“阿姐,以后我拿俸禄养你。”
我朝他笑了笑:“阿弟,阿姐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他面露难色:“阿姐,能不能等一阵再去?我有点担心你。”
我摸了摸他的头:“傻弟弟,阿姐才和谢二和离,心里闷得慌,出去走走就好。你好好当你的官大人,别操心我。”
阿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其实,他不知道,我根本不想去青州。我要去的地方,是江州。
这些年,我没少打听江州孟春的消息。成婚前,谢玄鹤问我孟春要不要来京城,我一口回绝。他居然也同意了。
孟春妻妾成群,子女环绕,早就不记得我了。等他想起我,我已经成了谢家妇。他三番四次想借谢家的势,我怎么可能让他得逞?私底下,我让人折了他一条腿,还警告他老实点。
要不是他知道我恨他入骨,这些年他肯定还会闹出更多幺蛾子。
可璋儿不一样。璋儿享受过父爱,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心软。但我清楚,孟春绝不会放过一个在京为官的儿子。京城和江州路途遥远,璋儿金榜题名的消息也快传到江州了。我绝不能让任何人来吸阿弟的血!
所以这一次,我是要去了结所有恩怨的。不连累阿弟,也不拖累谢家。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22
我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等我回到孟家,熟悉的院子却变得陌生起来。继母年氏站在门口,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宝音回来了啊……”她小声嘀咕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怯懦。
我走进屋,看到孟春瘫在床边,嘴巴歪斜着,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只是呜呜地哼着。
“爹……”我叫了一声,心里一阵发酸。
就在这时,谢锦澜从外面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孟宝音,你可算回来了!”她冲我挥挥手,语气里透着一股欢快。
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接着说道:“你不知道,我家那位在这里设了个赌场。你爹啊,好赌得很,把家产都输光了,还中风了。啧啧,连饭都吃不下去,真是可怜。”
我站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谢家的人,其实并没有对不起我。
“这事儿啊,”谢锦澜朝我眨眨眼,又咳了一声,“佛曰,不可说。”
我心头一暖,不知道谢锦澜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孟春变成这样。不过,这样也好。
我在后院给阿娘和赵眉烧了纸钱,心里默默祈祷她们在那边过得好。
烧完纸钱,谢锦澜又笑嘻嘻地扯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宝音,你看看谁来了!”她大声说道。
我抬头一看,是谢玄鹤。他清瘦了许多,但气质却更加清傲。
谢玄鹤朝我伸出手,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宝音,回家吧。”
我看着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动,叹了一口气,把手轻轻放在他掌心里:“回家吧。”
这一次,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来源:安逸雪梨I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