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道人影接连闯入庭院,从青衫婢女到灰袍管事,最后是拄着檀木拐杖的李嬷嬷,声调一声比一声尖利,仿佛天塌地陷的末日降临。
“出大事了!二姑爷带着三小姐私逃了!”
“镇北王府的花轿转眼就到,前院都乱成一锅粥了!”
“老夫人催二小姐即刻去前厅议事——”
三道人影接连闯入庭院,从青衫婢女到灰袍管事,最后是拄着檀木拐杖的李嬷嬷,声调一声比一声尖利,仿佛天塌地陷的末日降临。
沈若锦端坐于雕花铜镜前,绯红嫁衣如火般铺陈开来。她执起螺子黛细细描摹眉梢,那双天生上挑的凤目微垂,将英气与妩媚糅合成惊心动魄的明艳。待最后一笔勾勒完毕,她漫不经心抬眸,镜中倒映的慌乱仆从们竟齐齐噤声,恍若被施了定身咒。
整个临阳侯府鸡飞狗跳,唯独这处院落井然有序。侍剑刚要跳脚咒骂,见主子气定神闲的模样,硬生生将脏话咽回肚里:“不就是姐夫拐带小姨子跑路么?天还能塌了不成?”
李嬷嬷急得直跺拐杖:“我的二小姐啊!您当那秦小王爷是吃素的?镇北王府的煞神今日若见不着新娘子,怕是要掀了咱们侯府的屋脊!”
沈若锦乃侯府嫡女,却随了亡母姓氏。今日双姝同日出阁:二房嫡女嫁与寒门解元裴璟,长房庶女慕云薇则许给帝京头号纨绔——镇北王府的小王爷秦琅。
裴璟虽无显赫家世,却凭连中两元的才名声震京华。他手持沈若锦生母遗物登门求娶,纵使高攀侯府,亦被视作良缘。而秦琅那头恶名昭彰的豺狼,偏生送上门来,侯爷自然乐得双喜临门。
谁料大婚当日竟生此变故。
“二小姐,老夫人和侯爷都在正厅候着……”李嬷嬷擦着冷汗催促。
“急什么。”沈若锦将螺子黛轻叩妆匣,任由婢女搀扶起身。嫁衣拖尾逶迤过猩红地毯,在回廊投下迤逦暗影。
正厅里慕老夫人坐立难安,手中锦帕都快拧出水来。见沈若锦姗姗来迟,当即沉下脸:“怎的现在才到?”
“若早来片刻,怕扰了老夫人编造借口的雅兴。”沈若锦福身行礼,旋即泰然落座,全然不顾主位上欲言又止的祖母。
慕老夫人被噎得脸色发青:“放肆!我准你坐下了吗?”
侯府四位姑娘中,她最厌弃沈若锦。只因那算命先生曾言:此女命格太硬克亲长,倒是三小姐慕云薇生来福星高照。更遑论昨夜慕云薇突发癔症,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重生之人,坚称裴璟乃流落民间的皇子,日后必登大宝,而秦琅则是短命鬼,镇北王府迟早倾覆。
“云薇与裴璟突染急症,眼下卧床难起。”慕老夫人强压心虚,摆出长辈架势,“宾客已至府门,婚期万万拖延不得。如今唯有……”
“既无良策,老夫人何必多费唇舌?”沈若锦端起茶盏,青瓷盖撇去浮沫。
慕高远见母亲吃瘪,立即呵斥:“放肆!沈家就是这样教导你忤逆长辈的?”
沈若锦七岁丧母,外祖沈家念其孤苦,接回北阳关抚养。沈氏满门武将将她教得桀骜不驯,及笄送回帝京后,纵使规矩学得再好,骨子里的锋芒仍与侯府格格不入。
“沈家教我以诚待人,以直报怨。”她抬眸冷笑,“更教我,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慕老夫人勃然大怒:“你既心向沈家,还回来作甚?老身险些忘了,三年前落月关一战,沈家男儿皆成枯骨……”
“咔嚓!”
青瓷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等黄花梨木竟应声而裂。滚烫茶水四溅,惊得满室仆从噤若寒蝉。
慕高远脸色煞白,三年前北阳关血战,沈家九子连同四位舅兄为护驾全部战死,唯余古稀之年的沈老将军镇守边关。此刻提及此事,无异于在沈若锦伤口撒盐。
“报——!”门房连滚带爬冲进来,“镇北王府的迎亲队伍已至府门!”
慕高远浑身一颤:“快!关紧大门,命家丁死守!”
“守、守不住啊!”门房两股战战,“秦小王爷他……他已命人撞开了大门!”
慕高远瞠目结舌地瞪着门房:"轰塌了?这怎么可能!侯府正门双层玄铁浇筑,便是遭遇流寇围攻也能支撑数日,怎会如此轻易被破?"
沈若锦亦觉蹊跷。
门房抹着额角的冷汗支吾道:"确实……确实费了番功夫。秦小王爷率百余亲卫,扛着攻城槌……"
"攻、攻城槌?!"慕高远踉跄两步险些跌倒。
谁家新郎官接亲用攻城器械?这"混世魔王"的诨号果真名不虚传。
"本侯出去瞧瞧,母亲且与若锦分说清楚。"慕高远整了整衣襟疾步而出,"若锦如今也是及笄之年,总该知些轻重,莫让侯府沦为满京城的笑柄。"
自大哥殉职塞外,慕高远独力支撑偌大侯府。此刻他心急如焚,喉间泛起阵阵腥甜——原想着紧闭府门能拖得一时半刻,谁知沈若锦倔如磐石,秦小王爷更是蛮不讲理,这两人凑在一处,真真叫人头疼欲裂。
沈若锦垂眸不语,心底却泛起涟漪:这秦小王爷,倒有几分意思。
"姑娘还要如何懂事?"侍剑愤愤不平跺脚,"三年前若遇这等事,姑娘早提着追风刀追出三百里,将那对奸夫淫妇剁成肉泥了!"
前厅女眷闻言,个个噤若寒蝉。
云姨娘突然扑跪在慕老夫人脚边,珠钗歪斜涕泪横流:"都是婢妾教女无方!如今木已成舟,求二小姐以侯府清誉为重,暂代薇儿上轿……"
慕老夫人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沈家诗书传家,定教你明理识大体。今日若传出逃婚丑闻,侯府子弟的亲事都要受牵连,你往后……"
"所以祖母要我替慕云薇嫁人?"沈若锦气极反笑,"她与我的未婚夫婿私奔,倒要我替她收拾残局?"
云姨娘执帕拭泪:"秦小王爷容色冠绝帝京,镇北王手握北疆三十万铁骑,林王妃更是江南首富独女。若非薇儿糊涂病倒,这般金玉良缘怎轮得到你?"
侍剑冷笑:"秦小王爷纨绔之名满京皆知,眠花宿柳的韵事能从朱雀大街排到玄武门!姨娘倒是会挑好听的说。"
云姨娘噎住,强辩道:"哪个王孙公子不风流?"
慕老夫人深以为然:"正是如此。男子年少时哪个不荒唐?待成了亲,有贤妻管束着,多添几个孩儿,自然就收心养性了。"
沈若锦凤眸微眯:"指望男人成亲后变稳重,不如指望母猪会上树。"
云姨娘急扯她衣袖:"二小姐莫犯糊涂!你自幼在将门长大,最是爽利能干。待你嫁过去,王府后宅岂不任你拿捏?比嫁那寒酸举子风光百倍!"
沈若锦心头微动。自外祖父禁她上战场,沈家军权旁落,若能借镇北王府之势……
"如此说来,倒可商量。"她指尖轻叩案几。
慕老夫人与云姨娘对视一眼,忙唤婢女:"快取盖头来!"
李嬷嬷捧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趋前,沈若锦忽抬手:"且慢。"
"若锦还有何要求?"慕老夫人强颜欢笑。
"我今日代嫁,可是为全侯府体面。"沈若锦把玩着青瓷茶盏,"诸位长辈,总该有些表示吧?"
慕老夫人咬碎银牙:"云薇的嫁妆分你一半。"
"老夫人!"云姨娘尖叫出声。
沈若锦轻笑:"只一半?"
"全给你!全给你!"慕老夫人瞪向儿媳,"如今是心疼银钱的时候吗?"
大房守寡的孙氏忙道:"我再添三成妆奁!"她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小女儿,万不能得罪这煞星。
沈若锦但笑不语,慢悠悠品着茶。前厅女眷们急得如热锅蚂蚁,后院却已地动山摇——
秦小王爷的攻城槌所向披靡,侯府护卫如潮水般溃退。暮色四合时,一袭绯红喜袍的青年踏着满地残红而来。他身量颀长,眉目如画,左手把玩着八宝琉璃球,右手执一柄洒金折扇,所过之处,满府宾客皆屏息凝神。
"真真是谪仙般的人物!"
"接亲砸门,古往今来头一遭!"
"慕侯爷急得直跳脚,偏生拦不住这混世魔王……"
慕高远拦在阶前,额角青筋暴起:"小王爷三思……"
秦琅把琉璃球抛向半空,食指轻挑接住,勾魂的桃花眼扫过众人:"本王不管人是死是活,今日总要见到新娘。"
沈若锦与侯府众女眷端坐厅堂,正为添妆之事低声商议,未见秦琅其人,先闻其声。那嗓音比市井传言更添三分嚣张,五分跋扈。
"小王爷说笑了,吉日里提这些晦气话,折煞人了!"慕高远拦阻不及,急得汗透重衣,只得扯着嗓子朝内堂嚷嚷,"快让二小姐收拾妥当,便是用八抬大轿抬,也得给小王爷抬来!"
秦琅执扇轻笑,玉骨扇柄敲在掌心:"何须劳动侯爷?"他广袖一挥,身后铁甲近卫如潮水般涌向后院,"诸位,请新娘子出阁!"
厅堂内顿时炸开锅,女眷们花容失色,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里裹着惊慌。慕云薇今日压根不在府中,所谓"病重难起"不过是遮羞的幌子。若教人掀开这层窗户纸,临阳侯府百年清誉便要葬送在此。
慕老夫人银牙咬碎,强撑着笑颜:"若锦啊,祖母再给你添一倍妆奁,两倍可好?快些盖了盖头,莫误了吉时。"
沈若锦端坐如松,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秦琅命人搜府正合她意——私奔便是私奔,扯什么病榻缠绵?今日若不撕开侯府这层伪善面皮,他日慕云薇反悔,少不得又要编排她这嫡姐强夺姻缘。
"启禀小王爷!"近卫陆续回禀,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红绸簌簌,"后院空无一人!""花圃寻遍不见踪影!""柴房茅厕皆无!"
慕老夫人心口血气翻涌,面上仍作慈蔼状:"开祖母私库,现下便给你添妆!"话音未落,仆妇婢子已捧着檀木妆奁鱼贯而入。银票珠宝堆成小山,原是沈若锦生母遗留的嫁妆,这些年全被侯府克扣着。
侍剑清点银票时,慕老夫人心疼得直抽气。两万两白银并各色头面古玩,原是给慕云薇备的双份嫁妆,如今全便宜了这庶出丫头。
"老夫人且宽心,这些黄白之物,权当先收些利息。"沈若锦轻抚凤冠流苏,眼波流转间尽是讥诮。云姨娘假意劝慰,反被老夫人一把推开——若非这蠢妇看不住女儿,何至于此?
日头西斜,霞光透过雕花木门斜斜洒落,将沈若锦一身金线嫁衣染得流光溢彩。她拂开嬷嬷搀扶的手,莲步轻移踏出门槛,惊得满堂宾客瞠目结舌。
"慕三小姐何在?""裴解元至今未至,莫不是……"人群窃窃私语如潮水漫开,秦琅却执扇轻笑,桃花眼斜睨慕高远:"侯爷,本王的喜轿可不能空着回府啊。"
慕高远汗如雨下,四面八方的讥笑声如利刃剜心。正惶恐间,忽见一抹红云飘然而至——沈若锦素手执起八宝琉璃绣球,红缨流苏拂过秦琅如玉指尖。
"秦琅,你的新娘与我的新郎私奔了。"她抬眸浅笑,眉间花钿在暮色中灼灼生辉,"不如……你我凑作一对?"
秦琅执扇的手微顿,绣球上百颗宝石折射出斑斓光晕。他忽而低笑出声,广袖一扬将绣球抛将过去:"此物赠与吾妻。"
沈若锦随手接住,金丝绣球坠着红缨,在她掌心轻颤。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这等稀世珍宝,竟被当作信物随手抛掷。
"小王爷,这……"慕高远如坠云雾,却见秦琅已执起沈若锦的手,十指相扣处金玉生辉。
"侯爷。"秦琅转身,眉梢眼角尽是缱绻笑意,"本王的花轿,可算等到正主了。"
秦琅抱拳施礼,身姿潇洒如松间鹤,“小王初历婚典,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岳丈海涵。”
王府近卫齐刷刷随主君躬身,声震屋瓦:“请侯爷海涵!”
慕高远被这震耳欲聋的齐喝震得耳膜发麻,尚未理清思绪,下意识便接了话茬:“无妨无妨……”
满堂宾客目光如炬,在秦琅与沈若锦之间逡巡。人群中飘来细碎议论:“不是说这位二小姐自幼长在边陲,整日里耍枪弄棒,目不识丁还生得丑陋?这传瞎话的莫不是个睁眼瞎?!”
京城流言蜚语早非一日,临阳侯府庶女貌若天仙,嫡女却粗鄙不堪。福星灾星之说,竟也肤浅到以美丑论断。谁曾想沈若锦非但不丑,反倒生得倾国倾城。这般绝色佳人,也难怪方才还端着临阳侯架子的秦小王爷,转眼就亲热唤起“岳丈”来。
沈若锦任由众人打量,纤指把玩着绣球,暗自数着上面缀着的红宝石数目,盘算这物件能折多少银两。喜娘望了望天色,暗忖今日这亲事横竖要成,扬声高呼:“良辰已至,请新娘登轿!”
“娘子,该上花轿了。”秦琅目光流转,迎着穿堂风大步流星而来,猿臂轻舒便将新妇打横抱起,转身便走。
沈若锦平生首遭被男子这般抱起,心跳漏了半拍,手中绣球险些坠地,慌忙抬臂环住秦琅脖颈,这才将这价值连城的宝贝搂稳。满堂宾客惊呼声四起,有豪放者调笑:“哪有人直接将新娘抱走的?小王爷这是接亲还是抢亲?怎的这般急色!”
秦琅朗声大笑,抱着佳人穿廊过户:“人,小王接走了。”
这浪荡子步履生风,沈若锦望着他张扬背影,忽觉眼眶发烫。若兄长们尚在,迎亲时也该是这般意气风发罢?
“发甚呆?”秦琅忽觉臂弯一沉,垂眸笑问:“沈二小姐这般凝视于我,倒叫人疑心今日临场换新娘的戏码,是你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
沈若锦唇角微翘,杏眸流转狡黠:“正是呢。小女贪慕王爷天人之姿,机关算尽才得偿所愿,王爷待要如何?”
这反话说得情真意切。对付秦琅这等人物,自当反其道而行。
“妙哉!这天底下能算计我秦琅的,唯你沈若锦一人。”秦琅右手托着佳人,左手自她背脊缓缓滑落,在后腰处轻轻一点。
酥麻之感直窜天灵,沈若锦险些纵身跃起,碍于满堂宾客只得强自按捺,抬手为秦琅整了整衣襟,美目含嗔示意他莫要过分。
秦琅见状笑意愈浓,抱着新妇行至侯府门前,但见围观百姓里三层外三层。他将沈若锦稳稳放入花轿,自婢女手中接过红绸盖头,亲手为其披上:“大喜之日,总该讨个红火彩头。”
八抬大轿缓缓启程,沈若锦端坐轿中,红绸遮目唯闻喜乐喧天。约莫半柱香时辰,花轿停在镇北王府门前。
秦琅执起红绸,引着新妇跨过门槛。方入前堂,便闻雷霆之怒:“逆子!竟敢用攻城槌撞开侯府大门,你当这是抢亲还是攻城?!”
话音未落,青花瓷瓶挟着风声袭来。秦琅不假思索侧身半步,将新妇护在身后。沈若锦左手环住秦琅腰身,右手轻描淡写一拂,那瓷瓶竟原路折返,稳稳落回镇北王身旁案几,晃悠两下方才立稳。
镇北王夫妇对视一眼,心道侯府后宅鸡飞狗跳,倒叫这混小子用狸猫换太子之计,真换了颗明珠回来。
“好俊的功夫!”秦琅抚掌而笑,全然不顾方才险些被瓷瓶砸中。
或者说,早已司空见惯。
红绸之下,沈若锦虽目不能视,却将满堂惊呼听得分明。镇北王执掌兵权多年,向来被圣上猜忌,行事如履薄冰。偏生养出个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儿子——秦琅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整日里眠花宿柳,与镇守边关的父亲鲜少碰面,每次相见不是争执便是动手。
“家父性情略有些急躁,夫人见笑。”秦琅俯身耳语,温热气息拂过耳畔。
沈若锦一时语塞:“……”
“你当本王耳聋不成?!”镇北王怒发冲冠。
秦琅面上笑意不减:“父王龙精虎猛,怎会耳聋?莫要妄自菲薄。”
“逆子!皇城脚下动用攻城槌这般军械,是嫌镇北王府人头太多吗?还不速速入宫请罪!”镇北王一掌拍在案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王爷息怒。”沈若锦红唇轻启:“那并非攻城槌。”
她被秦琅抱出侯府时匆匆一瞥,这混世魔王虽行事张狂,却也不至于在天子脚下动用重型军械。侯府门房没见过真家伙,见撞门之物形似攻城槌便慌忙禀报。
秦琅接话道:“夫人明鉴。不过是根改装过的木桩子,谁料侯府大门如此不中用,怎能怪罪于我?”
镇北王被噎得哑口无言。
镇北王妃忙打圆场,柔声劝道:“王爷莫要动怒。迎亲时闹得过了些也是常事,二郎定是不慎撞坏门扉,遣人修缮便是。新娘子刚过门,您就当面训斥,岂不显得咱们王府规矩严苛?”
秦琅行二,亲友皆唤其“二郎”。
镇北王气极反笑:“玄铁浇筑的侯府大门,你说是不慎撞坏?谁人能信?”
王妃也敛了笑意:“那王爷欲待如何?今日若非二郎破门而入,非但新娘要跑,咱们王府更要沦为笑柄!您不帮衬儿子便罢,怎的还帮着外人?”她越说越气,玉指直戳镇北王胸口:“依我看,这新娘子不论是接是抢,都是二郎凭本事带回来的!”
镇北王被噎得无言以对,怒容稍霁,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秦家小子如今荒诞至此,全是拜你所赐!"
王妃从鼻腔里溢出声冷笑,连眼角都未施舍半分。
"母亲明鉴。"秦琅轻笑出声,修长手指把玩着酒盏:"父王要惩治儿子也该挑个黄道吉日,这日头都快坠西山了,儿子还急着入洞房呢。"
"逆子!"镇北王气得五指抠进紫檀桌面,余光瞥见新娘子静立如松的身影,到嘴的训斥忽然梗住——这姑娘可是沈老将军留在世上的独苗。
暗红袖袍下,镇北王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嗓音沉若千钧:"若锦啊,这孽障顽劣成性,实非良配。本王知你今日委身王府实属无奈,不如这样,本王收你作螟蛉女,你且在王府安住,待来日风波平息,再寻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王爷不是若锦,怎知小王爷非我良配?"沈若锦身姿挺拔如竹,朱唇轻启便将提议挡了回去。她要借镇北王府的权势与王妃母族的金银为沈家满门雪恨,区区义女名分如何够看?
镇北王被问得哑口无言,这男女情事本就是你情我愿,良配之说向来讲究个天时地利。况且这姑娘刚遭庶妹截胡婚事,指不定是气昏了头才执意要嫁他这不成器的儿子。
"父王这话可收着些罢。"秦琅执起沈若锦素手,十指相扣间竟显出几分缱绻:"若连我都配不上沈家嫡女,这天下还有哪个儿郎配得?"
不等镇北王发作,王妃已拍案叫好:"般配!简直天造地设!你脸皮赛过城墙,她胆识惊破苍穹,可不是天作之合!"
她本就看不上临阳侯府那庶出丫头,谁料那小蹄子竟跟人私奔,倒叫沈家嫡女阴差阳错嫁了过来。沈若锦自幼在将门长大,听闻武艺超群,方才敬茶时露的那手就够漂亮,最难得是慧眼识珠,偏看中她家这纨绔子。
"喜娘杵着作甚!还不快唱礼!"王妃越看新妇越满意,金镶玉护甲敲得桌案叮当响:"误了吉时仔细你们的皮!速速拜堂!"
喜堂内骤然喧闹,侍女们捧着红绸鱼贯而入。秦琅执起一端,沈若锦握着另一端,两道身影在喜乐声中交叠。
"一拜苍天厚土!"
"二拜高堂双亲!"
"夫妻交拜——礼成!"
洞房红烛噼啪作响,秦琅挥退满屋仆婢,门扉阖上刹那,满室喧嚣骤然消弭。
龙凤喜秤挑起盖头,沈若锦抬眸便撞进双含情目。这临时换来的夫君生得实在妖孽,眉眼如工笔细描,唇角噙着三分风流,便是日后日子难捱,单瞧这张脸也够舒心。
"沈姑娘脸红什么?"秦琅忽地倾身,指节轻弹她发烫的耳垂。白玉般的肌肤瞬间染上胭脂色,倒比新房里的龙凤烛还灼人。
沈若锦自幼在军营长大,素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此刻被新婚夫婿这般打趣,耳尖竟不受控地发烫。她素手一翻扣住秦琅手腕,将人拽得跌坐在喜床上。
红纱帐剧烈晃动,桂圆红枣簌簌滚落。沈若锦握着秦琅滚烫的掌心按在床柱,朱唇轻启:"夫君可知,此刻你眼尾泛红,掌心如火?"
这声"夫君"唤得秦琅微滞,旋即反客为主将人压在身下。他薄唇贴着沈若锦耳畔轻笑:"沈姑娘倒是不见外。"
沈若锦正要抬腿,忽觉此举不妥,硬生生收住攻势:"合卺酒未饮,小王爷就这般急色?"两人肌理相贴,呼吸交缠,倒真像要行那周公之礼。
"二爷!世子爷寻您宴客呢!"门外小厮高声禀报。
"不去。"秦琅纹丝未动,顺手摘了沈若锦头上凤冠。青丝如瀑倾泻,映着红绡帐更显妖娆。
管家亲自来请时,秦琅正把玩着沈若锦一缕青丝:"亲爹也不能扰人洞房。"
"小王爷!海棠红在台上唱曲,李相家二公子喝多了要当众剥人衣裳!"家丁急得直拍门板。
秦琅支着身子坐起,喜服衣带松散:"李家那纨绔倒会挑时候。"他指尖绕着沈若锦发丝,忽地笑问:"娘子怕不怕?"
沈若锦反手将人推开,满床果品硌得腰肢生疼:"只是奇怪,小王爷前日还要娶侯府庶女,今日说换亲就换亲。如今连你捧在手心的戏子都不顾,偏要与我……"她目光如炬,似要将人看穿:"秦琅,你究竟在盘算什么?"
秦琅把玩衣带的手微顿,眼底闪过转瞬即逝的涟漪,仿佛冰封湖面乍裂细纹。
世人眼中风月场里的风流公子,锦绣阁中烟花巷陌的常客,此刻竟连与沈若锦对视的勇气都失了三分。
秦琅背过身去,将褪下的喜袍搭在檀木衣架上,随手取了件素色常服披上身。他借着整理衣带的动作平复心绪,待转身时已恢复往日从容,缓步踱至喜榻前垂眸睨着新妇:"沈若锦,你满脑子都在琢磨些什么?莫不是真以为我要与你行周公之礼?"
红烛将尽的新房里,沈若锦垂眸不语。
方才她确是这般揣度的。
"你倒想得美。"秦琅嗤笑一声,衣袖随动作划出讥诮弧度,"不过是试探你一二,竟真如稚子般轻易上钩。"他薄唇微扬,眸中泛起洞悉人心的光芒,"看来沈姑娘果真对在下别有所图。"
沈若锦被这番话气得发笑:"秦小王爷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倒叫人叹为观止。既如此,我若不坐实这罪名,岂非白白担了虚名?"
她本就是为着镇北王府的权势财帛才应下这桩婚事,倒也算不得蒙冤。
秦琅目光如炬地扫过她面庞:"王府里什么能取,什么不能取,还望姑娘心里有杆秤。"
"自当谨记。"沈若锦颔首应承。
荣华富贵可以谋取,真情实意却不可奢求。她心如明镜。
话音未落,秦琅已拂袖转身,带着几名贴身护卫消失在夜幕中。沈若锦支起窗棂,依稀听见守夜侍从议论——小王爷这是往城南戏楼英雄救美去了,怕是要彻夜不归。
她轻笑摇头,褪去繁复嫁衣,独留月白中衣倚在榻上。外间侍女们窃窃私语声随风飘入耳中,无不在议论新婚之夜分房而眠的荒唐事。侍剑端着铜盆进屋时,终是忍不住开口:"洞房花烛夜,怎的就留姑娘独守空房?"
"他怕我谋财害命呢。"沈若锦抚过发烫的耳垂,望着摇曳烛火出神。方才秦琅离去时的背影,分明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
世间的奇事年年都有,今日倒格外离谱。
"新姑爷这脾气……"侍剑跺了跺脚,"真是闻所未闻!"
"久困樊笼的鹰隼,总得有些怪癖。"沈若锦漫不经心把玩着青丝,"横竖我也没打算与他做举案齐眉的夫妻,这假凤虚凰的戏码,他乐意配合最好不过。"
原想着洞房夜把话说开,谁料府中接二连三生出事端,竟连约法三章的时机都寻不得。不过秦琅既连新婚夜都要往花楼跑,想来对这桩婚事也是敷衍了事。
次日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沈若锦已至正厅奉茶。府中下人瞧她的眼神皆带三分讥诮七分怜悯——昨夜小王爷为个戏子抛下新妇的事,早传得沸沸扬扬。
"逆子!简直无法无天!"未及踏入厅堂,镇北王雷霆般的怒吼已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当初哭着喊着要换亲的是他,新婚夜将新娘晾在洞房的也是他!真当本王驾鹤西去了不成?"
镇北王妃轻按夫君肩头,柔声劝道:"二郎如今成了亲,自有媳妇管教,何须你操着老父亲的心?"言罢朝管家使个眼色,厅中仆从顿时七嘴八舌劝慰起来。
"王爷息怒。"沈若锦踩着晨光缓步而入,晨曦为她绯色裙裾镀上金边,"夫君昨夜确为救人离府,并非存心怠慢。"
满室目光霎时聚在她身上。这位独守空房的新妇发髻未乱,眉眼含笑,竟无半分幽怨之色。镇北王握紧太师椅扶手,愈发觉得亏欠了她:"本王早说过,这孽障配不上你!你在漠北戍边多年,不知这混账在京城干的荒唐事——"
"儿臣知晓。"沈若锦语调平和,"三百明珠博花魁一笑,千金散尽捧戏子登台。莫道今朝无佳话,秦郎风流天下传。京中流言蜚语,儿臣早有耳闻。"
秦小王爷的艳名委实响亮,近两年茶楼酒肆的话本子,十有八九都与他有关。且不论那些争风吃醋的荒唐事,单是那位失踪多年的红颜知己,就够说书先生编出十八回传奇。
镇北王被她这番话噎住:"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应下婚事?"
沈若锦正待编个由头,镇北王妃已笑盈盈接过话茬:"自然是缘分天定。"她越看这媳妇越满意,京城多少贵女盯着镇北王府的权势地位,唯有眼前人通身气度不同凡响,或许真能收服那匹野马。
王妃将腰间玉佩解下,郑重放入沈若锦掌心:"这是王府掌家令牌,从今往后,府中银钱人事皆由你调度。若那孽障再敢胡闹,你尽管替为娘教训他。"
沈若锦推辞道:"母妃厚爱,儿臣受之有愧……"
"还唤母妃?"王妃嗔怪地拍她手背,"莫不是还在生二郎的气?"言罢将令牌又往她怀中推了推。
沈若锦从善如流改口:"母亲。"
"好孩子。"王妃笑弯了眉眼,转头对镇北王道:"昨夜之事虽是二郎之过,但若锦既不计较,王爷且消消气。"说着朝老管家递个眼色。
镇北王会意,命人取来家法金锏,沉甸甸交到沈若锦手中:"这孽障若再犯浑,你只管用此物教训他!便是失手打死了,本王也绝不怪罪!"
沈若锦接过金锏时暗自咂舌,这物件杀敌倒是利器,若真用在秦琅身上……她垂眸掩住笑意,福身应下差事。老管家和庆早已备好车马,数十名侍卫婢女列队相随,浩浩荡荡的阵仗,倒像是去捉拿逃犯。
沈若锦却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忍俊不禁道:“我只是出去找人,又不是上街强抢民男,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二少夫人把他们带去了您就知道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您刚嫁过来,还不了解小王爷……”
和管家一脸为难地说道。
先前王爷发怒,让人去“请”小王爷回府都得这么多人呢,何况是这刚过门的新妇。
沈若锦只带了一个侍剑往外走,谢过了管家好意,徐徐道:“人多了反而麻烦,留个车夫,我自己去就行。”
“可是小王爷他……”
和管家年纪大了,操心操得多,还想再劝。
走在前面的沈若锦忽然停下了脚步。
长廊转角处走出来一抹修长的身影,低沉的嗓音也随之传来,“你别去了,安心在府里等着,我去把二弟带回来。”
来人头戴玉冠,身着靛蓝色锦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俊朗,身姿挺拔如松,是镇北王府的世子秦祁。
秦祁是镇北王原配所生的嫡长子,生母早逝,如今的王妃是镇北王娶的继室,秦琅是继室所生的嫡次子。
王府先后两位王妃,两个嫡子一个受封世子,一个是皇帝金口喊的“秦小王爷”。
看似把身份端得极平,但镇北王看重长子,王妃溺爱秦琅,这兄弟俩一个是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一个是声名狼藉的纨绔浪子,关系并不和睦。
沈若锦同他离得十来步远就驻足,温声拒绝道:“这是我和秦琅的事,无意劳烦世子。”
秦祁穿廊而来走向她,眸色有些复杂,“你以前都喊我秦大哥的,怎么嫁给了二弟反倒喊我世子,这般生分?”
兄长们还在时,秦祁曾来沈家切磋武艺、推演兵法,沈若锦与他见过几次,也算相熟。
当时她年纪小,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相处时也总有一大群人在,倒也无需避嫌。
而现在两人是已经是大伯哥和弟妹,廊下相逢,也不好离得太近说话。
“这是我和秦琅之间的事,就不劳烦大哥了。”
沈若锦改口按婆家这边的排行喊他一声大哥,其实并不是旧相识生分了,而是这京城之地、王府内宅再也不能像边关那般随性而活。
秦祁听到这声“大哥”不由得顿了顿,低声道:“二弟行事荒唐,我看不得他欺负你。”
这话有些过了。
沈若锦笑意淡淡道:“大哥这话说早了,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若锦……”
秦祁还想再说什么。
“大哥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沈若锦无意在此同人叙旧,她径直往前走,跟秦祁擦肩而过,“我沈若锦要做的事,从不假手于人。”
拒绝地直截了当,不示弱,也不谈什么旧日情义。
秦祁站在廊下,看着沈若锦穿廊而过,深秋时节叶落纷纷,风扬起她的衣袖,锦绣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和管家备好的马车已经等在王府门口,派出去寻小王爷踪迹的侍从过来回禀,“小王爷在芳华台听曲。”
芳华台,京城最有名的戏楼,近两年倾倒全城的名伶海棠红就是芳华台的台柱子。
想来昨日秦琅去英雄救美,就留在那了。
戏里才子佳人,戏外浪子优伶,头等人间风月事街头巷尾都传疯了。
来回话的侍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新妇的脸色。
只见沈若锦面色如常,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就带着侍剑登上车厢。
片刻后,侍剑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去芳华台。”
“是。”车夫连忙应声,驾车前去。
和管家不好拂了沈若锦的意,也不敢真的让新妇只带一个婢女就过去,赶紧喊了在王府做管事的儿子和成来。
老管家嘱咐道:“你快带两人跟上去看看,要是二少夫人在芳华台就跟小王爷打起来了,你就是冲上去站中间挨打也得给我拦住了。”
秦小王爷是个混世魔王,这新娶的少夫人也身怀武艺,这要是新婚第二天就当街打起来,那还了得?
“是,儿子知晓轻重,这就去。”
和成是个办事利落的,立马就点了两个随从骑马跟了上去。
……
三炷香后,芳华台。
京城最红火的戏楼,坐落在繁华的东街上,周遭都是铺子酒楼,早上也是人来人往的。
秦小王爷昨夜冲冠一怒为红颜,抛下新婚妻子,跑到芳华台把相府二公子打得他亲娘都不认识的消息一传出去,直接让芳华班的早戏都看客爆满。
听名伶海棠红唱戏的同时,还能就近看镇北王府的热闹,买一张票看两场戏,这钱花得值啊!
镇北王府的马车一到戏楼门前,楼里楼外的看客行人就炸开了锅,有人惊呼:“来了来了,好戏要开场了!”
沈若锦听到外面的动静,安然坐在车厢里,没有立马起身出去。
侍剑气的咬牙,“这京城里的人都这么闲吗?成天插秧子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
“别恼,你要是生气,他们看得更高兴。”
沈若锦说着便要起身下马车。
“二少夫人且慢!”和成急匆匆骑马追上来,在车窗旁停住,下马行礼道:“戏楼里鱼龙混杂,怕会冲撞了您。您且在马车里坐着稍等片刻,小的这就上楼去请二爷下来。”
沈若锦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看到了满头大汗的小和管事,也看到了从人群里走来的裴璟。
这人是生来一副话本子里玉面书生模样,身材清瘦修长,肤色白,穿着最普通的青布衣袍,竹木作冠,越发显得人如玉树、容貌清隽。
光看裴璟端的这般君子如玉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在大婚当日带着妻子的庶妹私奔。
周遭众人在议论的时,频频感慨“人不可貌相!”
沈若锦没想到会在这里,这种场景之下,见到带着庶妹私奔的前未婚夫,一时间没说话。
“二少夫人稍待,小的这就上楼去请二爷。”
和成看沈若锦没说话,就以为她默许了,立马把缰绳递给后边的随从,快步进了戏楼就直奔二楼的雅间。
这样一来,外面的议论声更大了。
沈若锦放下车帘,不再看裴璟,也隔开了外头众人探究的目光。
裴璟却不顾众人非议,径直走向镇北王府的马车,他在车窗边旁低声道:“若锦,我没有和云薇私奔。昨日之事都是误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找个没有外人的地方,我自会跟你解释清楚。”
“没什么好解释的。”沈若锦隔着帘子跟他说话,嗓音微冷,“大婚当日你跟慕云薇走了,独留我一人这事是真的,纵然你有一百种解释,也改变不了这件事。”
“不、不是这样的!”
裴璟一手掀开了车帘,用力到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急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抛下你,只是昨日王家庄忽然遭劫,一场大火险些夺走了数百人的性命,我带云薇回去是因为她……”
沈若锦凤眸微眯,出声打断道:“因为她能帮你,是不是?”
裴璟顿了顿,“是,也不全是……”
沈若锦道:“你若真有急事要取消婚事,与我说一声便是。可你非但没有知会我,连只言半语都没留,就带着慕云薇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后才来想着来解释,不觉得太迟了吗?”
她是真的想过嫁裴璟为妻,跟他携手同行的,只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三年前,她十五岁,舅舅和兄长们说等打完最后一场仗,边境太平了就一起回京城,给她挑世间第一等的好儿郎的做夫婿。
可那一仗输了,尸山血海、惨烈异常,对她最好的那些人都留在了那片土地里。
常把“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挂在嘴边的兄长们死在了马背上……
沈若锦时常回想从前,时常反省,是不是因为她不乖、因为她总是不听话,才被老天爷这样惩罚,把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个个带走。
所以裴璟带着母亲的信物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应下了。
她试着做一个听话的姑娘,不再舞刀弄枪,学着轻声细语地说话,在侯府守规矩、做女红,走路时双脚缠着布条,成为世人眼中侯府嫡女该有的样子。
在闺中待嫁的这些日子,沈若锦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被困在至亲离去的阴影里不能自拔。
直到昨天裴璟带着慕云薇私奔,她才猛然惊醒。
无论她怎么做,兄长们都不会回来了。
听话没用,做完全不像自己的侯府嫡女也没用。
她要好好活着,完成兄长们未尽之事,才算不负此生。
沈若锦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做出选择就会坚定地往前走,她眸色如墨地看着裴璟,“裴璟,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在原地等你?”
裴璟被她问住了,解释不成,只好认错,“大婚之日失约是我不对……若锦,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可你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作儿戏。秦琅风流成性,绝非良配!你……”
这话还没说完,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嗤笑“我不是良配,难道你就是了?”
与此同时,一只酒杯忽然从二楼砸了下来。
正中裴璟手背,硬生生将他打得当场脱臼,手无力地松开车帘,人也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车帘落了下来,又被风吹起。
沈若锦一抬眸就看见秦琅倚在二楼窗边,手里把玩着酒杯,端的是锦衣玉貌,风流料峭。
她一时间没动,也没说话,就这么望着这位秦小王爷。
秦琅对上她的视线,似笑非笑道:“沈若锦,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沈若锦刚从重重回忆中醒过神来,下意识地应声道:“是啊。”
秦琅唇边带笑,手上的力道却失控到直接捏碎了酒杯,“那你跟闲杂人等废什么话,还不上来?”
碎杯从高处落下来,砸在地上叮当作响,聚在戏楼前看热闹的众人吓得往边上退去。
沈若锦心道:这秦小王爷脾气还挺大。
“来了。”她应了一声,便掀帘走下马车。
围观的行人得见王府新妇的真容,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瞧,霎时间议论声更多了。
沈若锦恍若未闻,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往戏楼里走去。
“若锦——”裴璟把受伤的手藏在袖下,再次上前拦住了沈若锦的去路,“你对秦琅并无情意,而秦琅,新婚之日就能做出在戏楼过夜这样荒唐的事,可见他对你毫不在意。只要你及时回头,这桩婚事就做不得数。”
侍剑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了沈若锦面前,不许裴璟再靠近半步,轻喝道:“我家姑娘已经跟姑爷拜过堂成了亲,如何能不作数?当街纠缠有夫之妇,就算你是解元也得吃官司挨板子!”
裴璟还在试图解释:“昨日之事都是误会,我跟云薇并无私情……”
沈若锦不想再跟他纠缠,清声打断道:“裴公子,请自重。”
裴璟瞬间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脸面和书生傲气好像都在这一刻被人踩在了脚底。
他一片诚心来解释,沈若锦却听也不听,轻飘飘扔下一句‘请自重’,好像他是什么死缠烂打非要攀附她不可的狗皮膏药。
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只怕是早就不满他只是个穷书生,现在有机会嫁入王府做高门贵妇,哪里还愿意听他解释。
裴璟越想越气,出言讥讽道:“沈若锦,你跟我置气,竟甘愿嫁给秦琅那样的纨绔浪子?你贪图眼前富贵,日后定会后悔!”
沈若锦扫了他一眼,懒得再多说什么,径直从裴璟眼前走过,迈步上台阶往二楼走去。
裴璟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怔怔地看着沈若锦一步步离他远去。
戏楼里热闹喧嚣,花旦正莺啼婉转唱到:“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沈若锦踩着鼓点上了楼,满座看客的目光都从戏子身上移到了她身上,此时台上的戏,远不如台下这一出扣人心弦。
连戏台上的花旦也飞了一眼到二楼最中央的雅间。
雅间两侧的纱帘珠帘挽起,紫衣轻裘的秦小王爷倚窗而立,姿态慵懒且随意,故意挑衅似的朝裴璟投去一个玩味的眼神。
裴璟心中怒火更甚,当即拂袖而去。
“他说你日后定会后悔,你怎么不应声?”秦琅转身看向沈若锦,眼里带着些许探究。
沈若锦绕过座椅缓步上前,不答反问道:“我后不后悔,跟闲杂人等有什么干系?废话半句都多余。”
秦琅听到这话,不自觉地薄唇微勾。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我们二少夫人来了,还不赶紧上茶!”和成汗都快下来了,赶紧吩咐跑堂的。
小和管事方才飞奔上楼跟二爷禀告,说‘二少夫人来了,您赶紧下楼回府去吧。’
秦小王爷当时那叫一个不急不慢,‘她要来就来,愿意等就等。’
这话声还没落下,楼下的人就惊呼裴璟裴解元来了。
那人都没能近二少夫人的身,话也没说清楚,秦琅起身居高临下,一句“你不是来找我的吗”连带着酒杯一起砸下去了。
“二少夫人请用茶。”
小和管事接过跑堂端过来的茶,呈上桌之后就退到了一旁。
沈若锦在秦琅身侧落座,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就专心听起戏来。
茶水一般,戏是真不错。
花旦扮相绝佳,一颦一笑一转身皆是风情,她一蹙眉,台下看客都跟着心碎。
如此佳人,也难怪那些权贵喜欢一掷千金捧戏子。
沈若锦见了,都有些手痒。
秦琅在边上等了片刻,没等到她主动开口跟他说话,不由得侧目,“来了又不说话,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原本是奉王爷王妃之命,来请小王爷回府。现在么,听戏。”
沈若锦的目光落在戏台上,直到那戏子唱完最后一句,赢得满堂喝彩,轻移莲步到台后去,她才舍得移开视线。
秦琅都被她气笑了,“你盯着海棠红看什么?”
沈若锦笑道:“名伶登台献艺本就是让人欣赏的,难道小王爷还不许我看?”
“你不是来找我的?”
秦琅点了她来此处的初衷。
既然是来找他的,怎么能把心思放到别人身上,把眼神分给旁人?
“这不是找到了吗?”
沈若锦放下茶盏,她答应了王爷王妃去找秦琅,又不说一定要当场把人带回去。
更何况,天下男子皆一样,你若围着他转,他必跑得更远。
你要是不拿他当回事,他反倒觉得你跟旁的女子不一样。
《锁麟囊》是海棠红的拿手好戏,闻名京城,沈若锦回京城这么久了,还不曾听过。
今日来都来了,不妨坐着听听。
但秦琅看她的目光实在令人难以忽视,沈若锦侧目,看向他,“你来了芳华台不听戏,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她一双清亮的凤眸注视着秦琅,满眼真诚道:“还是说今日这样的场景我找过来了却不哭不闹,小王爷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妨事,你我都是头一次成亲,少年夫妻总是要磨合的。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出来,我尽量满足你。”
“哦。”秦琅笑得有些玩味,“你要怎么满足我?”
沈若锦微顿,她明明说的很正经,这个秦小王爷怎么尽把人往坑里带?
秦琅屈指在窗沿上敲着,合着后台的曲调,随口道:“左右无事,你哭一个我看看?”
“这有点难。”沈若锦想了想,“我一向都是让别人哭的那个,你要不要试试?”
秦琅收手回袖,一时间无言以对:“……”
沈若锦眼角微挑,“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好意思吗?”
“沈若锦——”秦琅看着嫣红的唇张张合合,眸色一暗,抬手抚上她的唇角,“让人闭嘴的方式有很多种,你想试吗?”
沈若锦微愣,而后下巴微抬,“试试又何妨?”
既做了夫妻,洞房都入得,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秦琅拽住沈若锦的手腕,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稍微一使劲,人就转了个身,跌坐在他腿上了。
秦琅一手托着她的腰,轻轻摩挲着,一双桃花眼眸色越来越幽暗,低头就去吻她。
来源:深夜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