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屋檐滴水声把我从午睡中惊醒,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我支起身子,看着墙上刚换过电池的钟表,下午两点半。
屋檐滴水声把我从午睡中惊醒,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我支起身子,看着墙上刚换过电池的钟表,下午两点半。
其实睡不着。最近总是这样,刚一闭眼,表弟欠钱的事又跑进脑子里,像一块石头堵在心口。
五年前我借给他三十万,说实话,那是我和媳妇十几年的积蓄。我们县城的公交司机,一个月到手四千多,攒这些钱不容易。原打算给儿子娶媳妇用的,可是表弟双手捧着策划书找上门,说县城旁边要开发商业街,他想开一家电器店,只差启动资金。
“哥,我盘算过了,一年回本,两年开分店,最多三年,连本带利全还给你。”
媳妇不同意,说什么都不同意。我俩吵了一架,第二天她带着儿子回娘家住去了。
“你就作吧,以后别后悔!”
我把钱打给表弟那天,她发来一条短信。
说来也怪,当初表弟开店,我给了钱,连合同都没签。不是我大方,主要是他是我姑姑家的独子,从小没了爹,我母亲总说,“你表弟没人管,你得多照顾他。”这话我听了二十多年。
电器店开业那天,我请了假去捧场。红底金字的招牌在商业街一头特别显眼,店里冰箱、洗衣机摆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气派的很。表弟拉着我的手,红着眼说,“哥,你的钱,我一定加倍还你!”
第一年他忙得脚不沾地,春节回家看望姑姑,还特意送了我一台大彩电。媳妇阴阳怪气:“你们家亲戚真大方,三十万换台电视。”
我没理她,那会儿对表弟的生意还挺有信心。
电视到现在还在我家堂屋摆着,只是后面遥控器不知丢哪了,换台要手动按按钮。上周还突然出问题,画面一闪一闪的,找了修理工来看,说是主板坏了,修不好。
跑题了,说回表弟的事。
开店第二年,他的店铺就不太对劲。一次去县城赶集,顺道去店里看他,发现店员少了一半,货架也空了不少。他坐在收银台后面,眼圈发黑,看见我,像是见了救星一样拉我去后面的小屋。
“哥,我遇到点麻烦,贷款批不下来,进不了新货,这批电器卖完就断档了。”
“是差钱吗?”我问。
“是啊,你能不能再借我十万,等新一批货到了,马上就还你。”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回家后媳妇没给我好脸色看,絮絮叨叨说了一晚上,最后指着我鼻子说:“等你表弟还钱那天,我跟你姓!”
事实证明,媳妇的直觉是对的。这十万扔进去就像石沉大海,表弟的生意不但没好转,反而越来越差。第三年夏天,店面已经换成了小型超市,货架上摆着各种零食和日用品。表弟看起来也憔悴了许多,头发里夹杂着白丝,不到三十的人看着接近四十。
“生意不好做啊,电器利润太低,竞争太大了。”他叹着气说,“哥,再给我点时间。”
我没再提钱的事,只拍拍他肩膀,“慢慢来,别太着急。”
但我心里清楚,这钱怕是悬了。
去年年底,表弟的店铺人去楼空,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姑姑说他出去闯荡了,具体去哪儿不清楚。
“那小子,从小就不省心,”姑姑叹气,“他欠你钱的事,姑知道,但姑也拿不出来那么多。”
我摆摆手,没再多说。
就这样,四十万打了水漂。
儿子今年该结婚了,家里东拼西凑才筹到一半彩礼钱。媳妇跟我说话少了,整天捧着手机看短视频,时不时发出一声冷笑。
“看吧,我早说了,真要等到你表弟还钱,猴年马月!”
我也不辩解,毕竟错在我。
昨天上午,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敲开我家门,自称是律师。我以为是来推销什么保险的,刚想把人打发走,他掏出一张名片和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请问您是江明辉先生吗?我是周铭律师,受人委托给您送一份文件。”
我点点头,接过档案袋,拆开一看,里面是一份公证书和几张照片。公证书上清清楚楚写着,位于省城东郊的一套两居室,产权人变更为江明辉。照片是那套房子的内部和外观。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傻眼了。
律师微笑着解释:“您表弟林波先生委托我们将这套房产过户给您,作为之前借款的还款。公证已办好,产权证下个月就能拿到,到时候会再通知您。”
“我表弟?他人在哪儿?”
“抱歉,委托人要求不透露他的联系方式。”律师客气地回绝了,递给我一张银行卡,“这是房子的钥匙和门禁卡,地址在这张纸上。如有其他问题,可以联系我。”
我站在门口,目送律师离开,手里捏着那张纸条,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媳妇正好回来,看我呆站在那里,问怎么回事。我把公证书递给她,她的表情从不屑到惊讶,再到狂喜,最后又变成不敢相信。
“真的假的?你表弟哪来的钱买省城的房子?不会是骗人的吧?”
我也纳闷,表弟的生意明明做不下去了,怎么突然冒出一套房子?而且是在省城,那里的房价至少两万一平,两居室怎么也得一百多万。
今天一早,我请了假,坐长途车去省城验证这事。媳妇非要跟着去,生怕我被骗。
雨丝飘进车窗,我望着窗外飞逝的电线杆,脑子里全是表弟的事。表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从小没了父亲,姑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我记得他小时候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快,就是脾气倔,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长大后爱赌钱,欠了一屁股债,姑姑东借西凑才帮他还上。我借钱给他时,姑姑还专门打电话来说,“他这次是真想做正经事了”。
车停在省城东站,我和媳妇打车去了公证书上的地址。这是个新小区,大门口保安亭擦得锃亮,绿化带修剪整齐,几个孩子在凉亭下嬉戏。
“这地方真不错。”媳妇小声说,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兴奋。
门禁卡刷开大门,电梯到11楼,我们找到了1106号。钥匙打开门锁,屋内干净整洁,家具家电一应俱全,看起来是精心布置过的。客厅茶几上放着一个信封,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我急忙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手写的纸条:
“哥,对不起这么多年没联系你。电器店确实亏了,但我后来做了代购生意,先是代购日用品,后来转做海外代购,运气好,赚了些钱。这套房子是我两年前买的投资房,现在过户给你,算是还清欠款。剩下的,就当是我这些年欠你的利息。我最近准备去南方发展,以后有机会再联系。弟,林波。”
纸条下面夹着一张他的照片,是在某个海边拍的,穿着短袖衬衫,笑得灿烂。
媳妇也凑过来看,神情复杂,“真还钱了?我还以为…”
她没说完,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在屋里转了一圈,媳妇对这房子爱不释手,拉着窗帘比划着,说家里的窗帘可以拿来用,还说儿子结婚后可以住这里。
厨房的冰箱里甚至还有几瓶啤酒和一些新鲜蔬菜,像是有人刚住过一样。水池旁的调料瓶贴着手写标签,字迹有些潦草,但能看出是表弟的笔迹。
转到主卧时,我注意到床头柜抽屉没关严,里面露出一角纸张。出于好奇,我拉开抽屉,发现是一堆医院的单据和药盒,还有一本病历本。
翻开病历本,我的心猛地一沉。
“肝癌晚期…预计生存期6-12个月…”
日期是去年9月。
床头柜的照片框里,是表弟和一个年轻女孩的合影,女孩笑容甜美,表弟却面容消瘦,但眼神依然坚定。照片背面写着:“与小雨,在三亚”,日期是今年2月。
我的眼睛模糊了,转身出了卧室,不让媳妇看到这些。
阳台上有几盆吊兰,长势喜人。我走过去时,发现阳台角落的卷帘后面藏着一个小抽屉,拉开一看,里面放着一个旧的记事本和一盒磁带。
记事本已经泛黄,翻开第一页,是表弟的字迹:“欠哥的钱,一定要还上,无论如何。”后面记录着各种代购的收入明细和房子的购买过程。
最新的一页写着:“化疗太难受了,但是想到能还哥的钱,就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小雨说我傻,明明可以拿这钱多治疗一段时间。可我欠谁的都可以,唯独不能欠哥的。”
我靠在阳台墙边,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窗外的雨下大了,打在玻璃上发出噼啪声响。
媳妇在屋里喊我,声音里满是兴奋:“老江,这衣柜好大啊,咱家的衣服都能放下!”
我没应声,眼前浮现出表弟小时候的样子,跟在我后面,叫我”明辉哥”,那声音又脆又清亮。
后来我和媳妇回了县城,路上她一直在计划着怎么装修那套房子,说要把儿子的婚期提前。我只是沉默地看着车窗外,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家,我坐在沙发上看那台闪烁不定的彩电,忽然想到表弟送电视那天,他站在门口,拍着胸脯说:“哥,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但有一条,借的钱一定会还!”
今天早上,我去了姑姑家。她正在院子里收晾晒的衣服,见我来了,有些惊讶:“明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告诉她表弟的房子的事,但没提病的事。姑姑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那孩子啊,从小就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她转身进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前年过年他回来,给我这个,说是让我以后找你时给你。我一直忘了这事。”
盒子里是一块旧怀表,是我父亲的,当年借给表弟做抵押贷款用的,他一直没还我。怀表后面刻着一行小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这是我父亲的口头禅,也是他教给我的为人处世原则。
前天,我又收到那位律师的电话,说房产证办好了,让我去取。他还告诉我,表弟去世了,就在上周,走得很平静。
“他走之前,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把房产证亲手交给您。”律师说,“他说您是他最敬重的人。”
今天下午,我又去了省城那套房子。电梯里遇到一个年轻女孩,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小雨”。她认出了我,说表弟生前经常提起我。
“他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好好珍惜您借给他的那笔钱,浪费了那么多年时间。”她哽咽着说,“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亲手把房子交给您,可惜…”
我点点头,没说话。
回到家,媳妇说房子要装修重新布置,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表弟的东西,一样都不要动。
她不解地看着我:“都是我们的房子了,干嘛还留着他的东西?”
我没回答,只是打开了那台一闪一闪的彩电,不知为什么,今天它突然不闪了,画面清晰如初。
电视里正在播一档相亲节目,男男女女为了彩礼房子争得面红耳赤。我忽然想到表弟临走前,把唯一值钱的东西给了我,了却心愿。
院子里的梧桐叶被雨水打落,堆在墙角。我走出去,捡起一片叶子,放在掌心。风吹过,叶子打着旋儿飞走了。
这几天我在想,人这一辈子,欠的不仅仅是钱。
表弟用生命最后的时光,还了一笔钱,也许他不知道,其实我欠他的,远比他欠我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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