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话说贾赦、贾政带领贾珍等散去不提。且说贾母这里命将围屏（屏风）撤去，两席并而为一。众媳妇另行擦桌整果，更杯洗箸，陈设（布置）一番。贾母等都添了衣，盥漱吃茶，方又入坐，团团围绕。贾母看时，宝钗姊妹二人不在坐内，知他（她）们家去圆月（指中秋节亲人团聚，饮宴赏月）去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潘建华

话说贾赦、贾政带领贾珍等散去不提。且说贾母这里命将围屏（屏风）撤去，两席并而为一。众媳妇另行擦桌整果，更杯洗箸，陈设（布置）一番。贾母等都添了衣，盥漱吃茶，方又入坐，团团围绕。贾母看时，宝钗姊妹二人不在坐内，知他（她）们家去圆月（指中秋节亲人团聚，饮宴赏月）去了，且李纨、凤姐二人又病着，少了四个人，便觉冷清了好些。

贾母因笑道：“往年你老爷们不在家，咱们越性（干脆）请过姨太太来，大家赏月，却十分闹热。忽一时想起你老爷来，又不免想到母子夫妻儿女不能一处，也都没兴（没兴致）。及至今年你老爷来了，正该大家团圆取乐，又不便请他（她）们娘儿们来说说笑笑。况且他（她）们今年又添了两口人，也难丢了他（她）们跑到这里来。偏又把凤丫头病了，有他（她）一人来说说笑笑，还抵得十个人的空儿。可见天下事总难十全（指完美无缺）。”说毕，不觉长叹一声，遂命拿大杯来斟热酒。

王夫人笑道：“今日得母子团圆，自比往年有趣。往年娘儿们虽多，终不似今年自己骨肉齐全的好。”贾母笑道：“正是为此，所以才高兴拿大杯来吃酒。你们也换大杯才是。”邢夫人等只得换上大杯来。因夜深体乏（身体疲劳），且不能胜（承受）酒，未免都有些倦意，无奈贾母兴犹未阑（尚未尽兴。阑：尽），只得陪饮。

贾母又命将罽毡（毛毡。罽：jì）铺于阶上，命将月饼、西瓜、果品等类都叫搬下去，令丫头、媳妇（指已婚的女仆）们也都团团围坐赏月。贾母因见月至中天（当空），比先越发（更加）精彩可爱，因说：“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因命人将十番（指箫、琴、锣、鼓等十种乐器。这里指演奏“十番”乐器）上女孩子传来。贾母道：“音乐多了，反失雅致（指高雅的意趣），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地）吹起来就够了。”说毕，刚才去吹时，只见跟邢夫人的媳妇走来向邢夫人前说了两句话。贾母便问：“说什么事？”那媳妇便回说：“方才大老爷出去，被石头绊了一下，崴（wǎi，扭伤）了腿。”贾母听说，忙命两个婆子快看去，又命邢夫人快去。

邢夫人遂告辞起身。贾母便又说：“珍哥媳妇也趁着便就家去罢，我也就睡了。”尤氏笑道：“我今日不回去了，定要和老祖宗吃一夜。”贾母笑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们小夫妻家，今夜不要团圆（这里指夫妻在一起）团圆，如何为我耽搁了。”尤氏红了脸，笑道：“老祖宗说的（得）我们太不堪（尴尬）了。我们虽然年轻，已经是十来年的夫妻，也奔四十岁的人了。况且孝服（指守孝的时间）未满，陪着老太太顽（玩）一夜还罢了，岂有自去团圆的理。”

贾母听说，笑道：“这话很是，我倒也忘了孝未满。可怜你公公已是二年多了，可是我倒忘了，该罚我一大杯。既这样，你就越性（干脆）别送，陪着我罢了。你叫蓉儿媳妇送去，就顺便回去罢。”尤氏说了。蓉妻答应着，送出邢夫人，一同至大门，各自上车回去。不在话下（意谓事属琐碎，无须多说）。

这里贾母仍带众人赏了一回（一会儿）桂花，又入席换暖酒（温酒）来。正说着闲话，猛不防（突然）只听那壁厢（那边。壁厢：边，旁）桂花树下，呜呜咽咽（形容笛声凄切感人），悠悠扬扬（形容笛声时高时低），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净，真令人烦心顿解，万虑齐除，都肃然危坐（神情肃穆地端坐着。危：端正），默默相赏。听约两盏茶时，方才止住，大家称赞不已。

于是遂又斟上暖酒来。贾母笑道：“果然可听（好听）么？”众人笑道：“实在可听。我们也想不到这样，须得老太太带领着，我们也得开些心胸。”贾母道：“这还不大好，须得拣（选）那曲谱（指戏曲的乐谱）越慢的（地）吹来越好。”说着，便将自己吃的一个内造（宫里制造或仿制的）瓜仁油（用瓜类种子提炼的油。瓜仁：瓜子的仁）松穰月饼（馅内有松子儿的月饼），又命斟一大杯热酒，送给谱笛（吹笛）之人，慢慢的（地）吃了再细细的（地）吹一套（套曲，指戏曲中连贯成套的曲子）来。媳妇们答应了。

方送去，只见方才瞧贾赦的两个婆子回来了，说：“右脚面上白（只是）肿了些，如今调服了药，疼的（得）好些了，也不甚大关系。”贾母点头叹道：“我也太操心。打紧（实在，真的）说我偏心，我反这样。”因就将方才贾赦的笑话说与王夫人、尤氏等听。王夫人等因笑劝道：“这原是酒后大家说笑，不留心（不小心，没在意）也是有的，岂有敢说老太太之理。老太太自当解释（开解，释怀）才是。”

只见鸳鸯拿了软巾兜（即夹风帽，一种用于挡风御寒的暖帽）与大斗篷（披在肩上的宽大无袖的御寒外衣）来，说：“夜深了，恐露水下来，风吹了头，须要添了这个。坐坐也该歇了。”贾母道：“偏今儿高兴，你又来催。难道我醉了不成，偏到天亮！”因命再斟酒来。一面戴上兜巾，披了斗篷，大家陪着又饮，说些笑话。只听桂花阴里，呜呜咽咽，袅袅悠悠（形容乐声婉转悠扬），又发出一缕（比喻细微）笛音来，果真比先越发凄凉。大家都寂然（安静无声的样子）而坐。夜静月明，且笛声悲怨，贾母年老带酒（这里指带有醉意）之人，听此声音，不免有触于心（从心里有所感触），禁不住堕（duò。落）下泪来。众人彼此都不禁有凄凉寂寞之意，半日，方知贾母伤感，才忙转身陪笑，发语（开口）解释（安慰）。又命暖酒，且住了笛。

尤氏笑道：“我也就学一个笑话，说与老太太解解闷。”贾母勉强笑道：“这样更好，快说来我听。”尤氏乃说道：“一家子养了四个儿子：大儿子只一个眼睛，二儿子只一个耳朵，三儿子只一个鼻子眼，四儿子倒都齐全，偏又是个哑巴。”正说到这里，只见贾母已朦胧（这里是迷糊的意思）双眼，似有睡去（睡着）之态。尤氏方住了，忙和王夫人轻轻的（地）请醒（唤醒）。贾母睁眼笑道：“我不困，白（只是）闭闭眼养神（使身心放松）。你们只管说，我听着呢。”王夫人等笑道：“夜已四更了，风露（夜风和露水）也大，请老太太安歇罢。明日再赏十六，也不辜负这月色。”贾母道：“那（哪）里就四更了？”王夫人笑道：“实已四更，他（她）们姊妹们熬不过（坚持不住），都去睡了。”

贾母听说，细看了一看，果然都散了，只有探春在此。贾母笑道：“也罢。你们也熬不惯，况且弱的弱，病的病，去了倒省心。只是三丫头可怜见的（让人心疼），尚还等着。你也去罢，我们散了。”说着，便起身，吃了一口清茶（用绿茶泡成的茶水），便有预备下的竹椅小轿，便围着斗篷坐上，两个婆子搭起，众人围随出园去了。不在话下（意谓事属琐碎，无须多说）。

这里众媳妇收拾杯盘碗盏时，却少了个细茶杯，各处寻觅不见，又问众人：“必是谁失手（不慎从手里掉下）打（打破，摔碎）了。撂（丢）在那（哪）里，告诉我拿了磁瓦（指茶杯的碎片）去交收（交还给保管人验收）是证见（证据，证明），不然又说偷起来。”众人都说：“没有打了，只怕跟姑娘的人打了，也未可知（也说不上，也有可能）。你细想想，或问问他（她）们去。”一语提醒了这管家伙（器皿）的媳妇，因笑道：“是了，那一会儿记得是翠缕拿着的。我去问他（她）。”说着便去找时，刚下了甬道（走廊，过道），就遇见了紫鹃和翠缕来了。

翠缕便问道：“老太太散了，可知我们姑娘那（哪）去了？”这媳妇道：“我来问那一个茶钟往那（哪）里去了，你们倒问我要姑娘。”翠缕笑道：“我因倒茶给姑娘吃的，展眼（一转眼）回头（掉头），就连姑娘也没了。”那媳妇道：“太太才说都睡觉去了。你不知那（哪）里顽（玩）去了，还不知道呢。”翠缕向紫鹃道：“断乎（绝对，肯定）没有悄悄的（地）睡去之理，只怕在那（哪）里走了一走。如今见老太太散了，赶过（追到）前边送去，也未可知。我们且往前边找找去。有了姑娘，自然你的茶钟也有了。你明日一早再找，有什么忙（着急）的。”媳妇笑道：“有了下落就不必忙了，明儿就和你要罢。”说毕回去，仍查收家伙（器皿）。这里紫鹃和翠缕便往贾母处来。不在话下（以下略去，不在书中交代的意思）。

原来黛玉和湘云二人并未去睡觉。只因黛玉见贾府中许多人赏月，贾母犹叹人少，不似当年热闹，又提宝钗姊妹家去母女弟兄自去赏月等语，不觉对景感怀，自去垂泪。宝玉近因晴雯病势甚重，诸务无心（意谓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王夫人再四（反复）遣他去睡，他也便去了。探春又因近日家事（家务）着恼（生气），无暇（没有时间）游玩。虽有迎春、惜春二人，偏又素日（平时）不大甚合。所以只剩了湘云一人宽慰他（她），因说：“你是个明白人（聪明人，通达事理的人），何必作此形象自苦（自寻苦恼）。我也和你一样，我就不似你这样心窄（心胸狭窄）。何况你又多病，还不自己保养。可恨宝姐姐，姊妹天天说亲道热（说亲切热情的话。形容只在口头上亲热），早已说今年中秋要大家一处赏月，必要起社（举行诗社活动），大家联句（旧时做诗的一种方式，两人或多人各做一句或两句，相联成篇），到今日便弃了咱们，自己赏月去了。社也散了，诗也不作了。倒是他们父子叔侄纵横（随意作为，无所拘束）起来。你可知宋太祖（即赵匡胤，北宋开国皇帝）说的（得）好：‘卧榻之侧，岂许他人酣睡（比喻自己势力范围，不许别人插足。这里意谓大观园向来是姐妹们吟咏展才的地方，岂容“他们父子叔侄纵横起来”。卧榻：指床。酣睡：熟睡）。’他们不作，咱们两个竟联起句来，明日羞他们一羞。”黛玉见他（她）这般劝慰，不肯负他（她）的豪兴（极高的兴致），因笑道：“你看这里这等（这样，如此）人声嘈杂（形容人声繁杂喧闹），有何诗兴（作诗的兴致）。”

湘云笑道：“这山上赏月虽好，终不及近水（临近水边）赏月更妙。你知道这山坡底下就是池沿（指水塘边），山坳（山间的洼地）里近水一个所在就是凹晶馆。可知当日盖这园子时就有学问（讲究，道理）。这山之高处，就叫凸碧（意谓凸显苍翠山峰）；山之低洼近水处，就叫作凹晶（意谓汇聚清澈之水）。这‘凸’‘凹’二字，历来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轩馆（泛指用来点缀景色的建筑）之名，更觉新鲜，不落窠臼（比喻不落俗套，有独创性。窠：kē，鸟巢。臼：jiù，舂米的石器）。可知这两处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赏月）而设此处。有爱那山高月小（山势高大使月亮都显得小了。形容对山赏月的感觉）的，便往这里来；有爱那皓月清波（形容明月倒映在清澈的水波中）的，便往那里去。只是这两个字俗念作‘洼’‘拱’二音，便说俗（这里是趣味不高的意思）了，不大见用（被使用），只陆放翁（即陆游，南宋诗人）用了一个‘凹’字，说‘古砚微凹聚墨多’（古砚中间微凹，能多聚些墨。语出陆游《书室明暖终日婆娑其间倦则扶杖至小园戏作长句》诗之二。砚：砚台，研墨、盛墨的文具），还有人批他俗，岂不可笑。”林黛玉道：“也不只放翁才用，古人中用者太多。如江淹（南朝梁文学家）《青苔赋》（其中有“悲凹险兮，唯流水而驰鹜”之语），东方朔（西汉武帝时人，善辞赋，性诙谐）《神异经》（托名东方朔的一部志怪小说，其中有“北方荒中有石湖，方千里……其湖无凹凸，平满无高下”之语），以至《画记》（《历代名画记》的简称，唐朝张彦远著）上云张僧繇（南朝梁画家，善画佛像和龙。繇：yáo）画一乘寺（寺院名称。一乘：佛家语，谓引导众生唯一成佛之法。乘：chéng）的故事，不可胜举（无法一一列举。极言其多）。只是今人不知，误作俗字（指书上不用而只在民间流行的字）用了。实和你说罢，这两个字还是我拟（起草）的呢。因那年试（测试）宝玉，因他拟了几处，也有存（保留）的，也有删改的，也有尚未拟的。这是后来我们大家把这没有名色（名称）的也都拟出来了，注（注明）了出处（指词语、典故等的来源和根据），写了这房屋的坐落（所在的位置、方向），一并带进去与大姐姐瞧了。他（她）又带出来，命给舅舅瞧过。谁知舅舅倒喜欢起来，又说：‘早知这样，那日该就叫他（她）姊妹一并拟了，岂不有趣。’所以凡我拟的，一字不改都用了。如今就往凹晶馆去看看。”

说着，二人便同下了山坡。只一转弯，就是池沿（水塘边），沿（边沿）上一带竹栏（竹子做的栏杆）相接，直通着那边藕香榭的路径。因这几间就在此山怀抱之中，乃凸碧山庄之退居（供临时休息的地方），因洼而近水，故颜其额（颜额：题额。颜：指题字于匾额上）曰“凹晶溪馆”。因此处房宇不多，且又矮小，故只有两个老婆子上夜（守夜，值班）。今日打听得凸碧山庄的人应差（承应差使），与他（她）们无干（没有关系），这两个老婆子关（领取）了月饼果品并犒赏（犒劳赏赐）的酒食来，二人吃得既醉且饱，早已息（同“熄”）灯睡了。

黛玉、湘云见息（同“熄”）了灯，湘云笑道：“倒是他（她）们睡了好。咱们就在这卷棚（一种房屋建筑式样，屋顶两坡的连接处不用正脊压盖，而是呈弧形转折）底下近水赏月如何？”二人遂在两个湘妃竹墩（用湘妃竹做的座位。墩：同“凳”）上坐下。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明月），池中一轮水月（指映在水中的月影），上下争辉（竞放光彩），如置身于晶宫鲛室（泛指仙宫。晶宫：水晶宫，传说龙王居住的水下宫殿。鲛室：传说鲛人在海底的居处）之内。微风一过，粼粼然（形容水清澈明净的样子）池面皱碧铺纹（形容水波荡漾的样子。碧：绿色，代指水），真令人神清气净（形容人神志清爽，心情舒畅）。湘云笑道：“怎得这会子（这时候）坐上船吃酒倒好。这要是我家里这样，我就立刻坐船了。”黛玉笑道：“正是古人常说的（得）好，‘事若求全何所乐’（如果每件事情都要求十全十美，就很难有满足快乐的时候）。据我说，这也罢了（可以，过得去），偏要坐船起来。”湘云笑道：“得陇望蜀（已经取得陇右，还想攻取西蜀。比喻贪得无厌。陇：指甘肃一带。蜀：指四川一带），人之常情（一般人通常有的感情或想法）。可知那些老人家说的（得）不错。说贫穷之家自为（以为）富贵之家事事趁（同“称”）心，告诉他说竟不能遂心（顺心），他们不肯信的；必得亲历其境（亲身经历那样的情境），他方知觉（知道，察觉）了。就如咱们两个，虽父母不在，然却也忝（tiǎn，谦词，表示辱没他人，自己有愧）在富贵之乡，只你我竟有许多不遂心的事。”黛玉笑道：“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其不能各遂（顺）其心者，同一理也，何况你我旅居客寄（客居他乡）之人哉！”湘云听说，恐怕黛玉又伤感起来，忙道：“休说这些闲话，咱们且联诗。”

正说间，只听笛韵（指笛子的美妙乐音）悠扬起来。黛玉笑道：“今日老太太、太太高兴了，这笛子吹的（得）有趣，到是助（助长）咱们的兴趣了。咱两个都爱五言，就还是五言排律（诗体之一。为五言律诗的铺排延长，一般在十句以上）罢。”湘云道：“限何韵？”黛玉笑道：“咱们数这个栏杆的直棍（指连接寻杖和地栿之间的直立的木棍），这头到那头为止。他（它）是第几根就用第几韵。若十六根，便是‘一先’（古代韵书中平声的一个韵部，以“先”字作代表字。由于平声韵字多，韵书分平声为上下两部分，“先”韵是下平声的第一个韵，所以称“一先”）起。这可新鲜？”湘云笑道：“这倒别致。”于是二人起身，便从头数至尽头，止得十三根。湘云道：“偏又是‘十三元’（指作诗所依据的韵书中的一个韵部。这个韵部用“元”字标目，排在韵书中第十三）了。这韵少，作排律只怕牵强（勉强）不能押韵呢。少不得（少不了）你先起一句罢了。”黛玉笑道：“倒要试试咱们谁强谁弱，只是没有纸笔记。”湘云道：“不妨，明儿再写。只怕这一点（表示很少的数量）聪明还有。”

黛玉道：“我先起一句现成的俗语罢。”因念道：

三五（这里指农历八月十五）中秋夕，

湘云想了一想，道：

清游（清雅游赏）拟（类似）上元（指元宵节，农历正月十五）。撒（散布）天箕斗（星宿名。南箕北斗，皆属二十八星宿。这里泛指群星）灿，

林黛玉笑道：

匝地（遍地。匝：zā，满）管弦（管乐器和弦乐器，泛指音乐）繁。几处（处处）狂飞盏（举杯狂饮的意思），

湘云笑道：“这一句‘几处狂飞盏’有些意思。这倒要对的（得）好呢。”想了一想，笑道：

谁家不启轩（打开窗户，暗指赏月）。轻寒风剪剪（形容风轻微而带有寒意），

黛玉道：“对的（得）比我的却好。只是底下（后面）这句又说熟话（人云亦云的话）了，就该加劲（形容特别努力）说了去才是。”湘云道：“诗多韵险（指所押韵部的字数很少），也要铺陈（铺垫，陪衬）些才是。纵有好的，且留在后头。”黛玉笑道：“到后头没有好的，我看你羞不羞。”因联道：

良夜（美好的夜晚）景暄暄（晴和的样子）。争饼（争中秋的月饼）嘲黄发（指老年人），

湘云笑道：“这句不好，是你杜撰（编造），用俗事（指日常生活中的杂事）来难我了。”黛玉笑道：“我说你不曾见过书呢。吃饼（争饼）是旧典（老典故。《洛中记异》记载：唐僖宗命御厨以红绫系饼，赐曲江进士。故徐演诗云，“莫欺老缺残牙齿，曾吃红绫饼餤来。”），唐书（记载唐朝历史的纪传体史书，有《旧唐书》《新唐书》两种）唐志（指有关唐代文献的志书，分《旧唐志》《新唐志》两种。志：志书，记事的书）你看了来再说。”湘云笑道：“这也难不倒我，我也有了。”因联道：

分瓜（切西瓜）笑绿嫒（指年轻女子。绿：绿鬓，指乌黑光亮的头发。媛：美女）。香新荣玉桂（意谓月光下盛开的桂花飘散着清香。荣：茂盛。玉桂：对桂树的美称），

黛玉笑道：“分瓜可是实实（确实）的（地）你杜撰了。”湘云笑道：“明日咱们对查（这里是查证出处的意思）了出来大家看看，这会子（这时候）别耽误工夫。”黛玉笑道：“虽如此，下句也不好，不犯着（犯不着）又用‘玉桂’‘金兰’等字样来塞责（敷衍，应付）。”因联道：

色健茂金萱（繁茂的萱草闪耀着光彩。健：突出，显眼。金萱：指萱草，因花呈橙红或黄红色。又叫忘忧草，俗称金针菜、黄花菜。旧时常指代母亲）。蜡烛辉（照耀）琼宴（豪华的筵席。琼：琼浆，传说中神仙饮的仙水，代指好酒），

湘云笑道：“‘金萱’二字便宜（使得到好处）了你，省了多少力。这样现成的韵被你得了，只是不犯着替他们颂圣（意谓犯不着去代别人祝母寿，因为黛、湘二人都是父母双亡。颂圣：颂扬君主的功德。这里指祝福母亲）去。况且下句你也是塞责了。”黛玉笑道：“你不说‘玉桂’，我难道强对个‘金萱’么？再也要铺陈（铺写）些富丽（华丽），方才是即景（眼前的景色）之实事。”湘云只得又联道：

觥（gōng，用兽角做的酒器）筹（行酒令的筹码）乱（形容觥筹交错）绮园（美丽的园林。绮：qǐ）。分曹尊一令（意谓行令时要听从令官的命令，分出对手。分曹：分成若干对。曹：指两人一对。这里指对手），

黛玉笑道：“下句好，只是难对些。”因想了一想，联道：

射覆（原为一种游戏，把一件东西用碗盆等覆盖起来叫人猜。后来发展成为酒令,用诗文、成语、典故等隐寓某一事物叫人猜）听三宣（听令官宣布酒令。三宣：多次宣布酒令）。骰彩（骰子，一种赌博用具。骰：tóu）红成点（指掷骰子得到红点而获胜），

湘云笑道：“‘三宣’有趣，竟化俗成雅（变粗俗为文雅）了。只是下句又说上骰子。”少不得（少不了）联道：

传花（指击鼓传花的游戏）鼓滥喧（形容频繁击鼓）。晴光（指明朗的月光）摇院宇（院落），

黛玉笑道：“对的（得）却好。下句又溜（岔题，转换话题）了，只管拿些风月来塞责。”湘云道：“究竟（终究）没说到月上，也要点缀（衬托）点缀，方不落题（走题，离开题目所示内容）。”黛玉道：“且姑存（暂时保留）之，明日再斟酌（推敲）。”因联道：

素彩（形容月光。素：白色）接乾坤（指天地）。赏罚无（不分）宾主（客人和主人），

湘云道：“又说他们作什么，不如说咱们。”只得联道：

吟诗序（排序，排名次）仲昆（兄弟排行，长称昆，次称仲。这里形容诗的优劣）。构思（指写作时的思维活动）时（不时，经常）倚槛（倚着栏杆。形容沉思的样子），

黛玉道：“这可以入（加）上你我了。”因联道：

拟景（写景）或（有时）依门（靠在门上。形容思索的样子）。酒尽情犹在，

湘云说道：“是时侯了。”乃联道：

更残（五更将尽，指天亮）乐已谖（xuān，忘记。这里是停止的意思）。渐闻语笑（谈笑）寂（静，没有声音），

黛玉说道：“这时侯可知一步难似一步了。”因联道：

空（只）剩雪霜痕（比喻照在景物上的月光）。阶露团朝菌（意谓露水浸润，石阶上的朝菌已长成团。朝菌：一种朝生暮死的菌类），

湘云笑道：“这一句怎么押韵，让我想想。”因起身负手（两手反交于背后），想了一想，笑道：“够了，幸而想出一个字来，几乎败（输）了。”因联道：

庭烟（庭院中的烟霭）敛（收拢，聚集）夕棔（hūn，合欢树，又叫夜合花，夜间叶子成对地相合）。秋湍（tuān，急流）泻（倾泻而出）石髓（即石钟乳，石上多孔隙），

黛玉听了，不禁也起身叫妙，说：“这促狭鬼（性情活泼，爱调皮捣蛋的人），果然留下好的。这会子（这时候）才说‘棔’字，亏（难得）你想得出。”湘云道：“幸而昨日看历朝文选（指《昭明文选》，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选编，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诗文选集）见了这个字，我不知是何树，因要查一查。宝姐姐说不用查，这就是如今俗叫作明开夜合（指合欢树）的。我信不及（不相信），到底（还是）查了一查，果然不错。看来宝姐姐知道的竟多。”黛玉笑道：“‘棔’字用在此时更恰，也还罢了。只是‘秋湍’一句亏你好想。只这一句，别的都要抹倒（抹杀，否定）。我少不得（少不了，必须）打起精神（振作精神）来对一句，只是再不能似这一句了。”因想了一想，道：

风叶（秋风中的落叶）聚云根（指山石，古人认为山间之气生于山石，故称之为云根）。宝婺情孤洁（意谓秋星孤高晶洁。宝婺：指婺女星，又称女须星。这里代指秋星。婺：wù），

湘云道：“这对的（得）也还好。只是下一句你也溜（岔题，转换话题）了，幸而是景中情（指写景而藏情于其中），不单（不只）用‘宝婺’来塞责（敷衍，应付）。”因联道：

银蟾气吐吞（意谓月中的银蟾吞吐云气，遮住月亮的光辉。银蟾：指月中蟾蜍。气吐吞：古人把云层遮月而过说成是月中蟾蜍在吞吐云气）。药经灵兔捣（化用玉兔捣药的故事。传说月宫有一只白色的玉兔，她是嫦娥的化身。因嫦娥奔月触犯玉帝的旨意，于是将她变成玉兔，每到月圆时，就要在月宫里为天神捣药以示惩罚），

黛玉不语点头，半日随念道：

人向广寒奔（化用嫦娥奔月的故事。据西汉《淮南子》等古书的记载，后羿向西王母求得不死之药，其妻嫦娥偷吃了以后，乃飞上月亮，常住于广寒宫中。广寒：广寒宫，指月宫）。犯斗（冲犯星宿。犯：干犯，这里是惊动、打扰的意思。斗：星宿名，指斗宿）邀牛女（星宿名，指牵牛星、织女星），

湘云也望月点首，联道：

乘槎（chá，传说中可通天河的仙筏）待帝孙（指织女星，相传其为天帝孙女）。虚盈轮莫定（意谓月亮的圆缺变换不停。虚盈：指月的圆缺。轮：月轮，月亮），

黛玉笑道：“又用比兴（古典诗歌的两种表现手法，“比”指比喻；“兴”指起兴，即触景生情）了。”因联道：

晦（指阴历每月初一）朔（指阴历每月最后一天）魄（月魂，指月的实体）空存。壶漏（即漏壶，古代一种滴水计时的器具）声将涸（指漏壶中的水己滴近干涸，表示夜将尽。涸：hé，水干），

湘云方欲联时，黛玉指池中黑影与湘云看道：“你看那河里怎么像个人在黑影里去了，敢是个鬼罢？”湘云笑道：“可是又见鬼（比喻大惊小怪）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它）一下。”因弯腰拾了一块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听打得水响，一个大圆圈将月影荡散复聚者几次。只听那黑影里嘎（gā）然一声，却飞起一个大白鹤来，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原来是他（它），猛然（突然）想不到，反吓了一跳。”湘云笑道：“这个鹤有趣，倒助了我了。”因联道：

窗灯焰已昏（油灯的光焰昏暗，表示灯油将尽）。寒塘渡鹤影（秋夜寒塘掠过飞鹤的身影。或为化用杜甫“鸟影度寒塘”诗句之意。寒塘：指秋夜清冷的池塘），

林黛玉听了，又叫好，又跺足，说：“了不得，这鹤真是助他（她）的了！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对什么才好？‘影’字只有一个‘魂’字可对，况且‘寒塘渡鹤’何等自然，何等现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鲜，我竟要搁笔（放下笔。这里有认输、甘拜下风的意思）了。”湘云笑道：“大家细想就有了，不然就放着明日再联也可。”黛玉只看天，不理他（她），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捞嘴（北京方言，多嘴、耍嘴的意思），我也有了，你听听。”因对道：

冷月葬花魂（意谓清冷的月光掩埋了落花的精魂。花魂：一作诗魂）。

湘云拍手赞道：“果然好极！非此不能对。好个‘葬花魂’！”因又叹道：“诗固新奇，只是太颓丧（颓废，消沉）了些。你现病着，不该作此过于清奇诡谲（稀奇古怪。诡谲：离奇古怪的意思。谲：jué）之语。”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压倒你。下句竟还未得，只为用工（下功夫）在这一句了。”

一语未了，只见栏外山石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好诗，好诗，果然（确实）太悲凉了。不必再往下联，若底下只这样去，反不显（突示不了）这两句了，倒觉得堆砌（比喻大量使用华丽无用的词藻）牵强（勉强，生拉硬扯在一起）。”二人不防，倒唬（同“吓”）了一跳。细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妙玉。

二人皆诧异，因问：“你如何到了这里？”妙玉笑道：“我听见你们大家赏月，又吹的（得）好笛，我也出来玩赏这清池皓月。顺脚（信步，随意）走到这里，忽听见你两个联诗，更觉清雅异常，故此听住（听得入迷的意思）了。只是方才我听见这一首中，有几句虽好，只是过于颓败（颓废，消沉）凄楚。此亦关（关涉，关乎）人之气数（气运，命运）而有，所以我出来止住。如今老太太都已早散了，满园的人想俱已睡熟了，你两个的丫头还不知在那（哪）里找你们呢。你们也不怕冷了？快同我来，到我那里去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黛玉笑道：“谁知道就这个时侯了（时间已经很晚的意思）。”

三人遂一同来至栊翠庵中。只见龛（佛龛，供奉佛像的小阁子）焰犹青，炉香未烬（烧完）。几个老嬷嬷也都睡了，只有小丫鬟在蒲团（用蒲草做成的圆形坐垫，为僧道打坐用）上垂头打盹。妙玉唤他（她）起来，现去烹茶（煮茶，沏茶）。忽听叩门之声，小丫鬟忙去开门看时，却是紫鹃、翠缕与几个老嬷嬷来找他（她）姊妹两个。进来见他（她）们正吃茶，因都笑道：“要我们好找（找得很辛苦的意思），一个园里走遍了，连姨太太那里都找到（找过）了。才到了那山坡底下小亭里找时，可巧那里上夜（守夜，值夜）的正睡醒了。我们问他（她）们，他（她）们说，方才亭外头棚下两个人说话，后来又添了一个，听见说大家往庵里去。我们就知是这里了。”妙玉忙命小丫鬟引他（她）们到那边去坐着歇息吃茶。自取了笔砚纸墨出来，将方才的诗命（让，叫）他（她）二人念着，遂从头写出来。

黛玉见他（她）今日十分高兴，便笑道：“从来没见你这样高兴。我也不敢唐突（冒昧）请教（请求指教），这还可以见教（客套话，称对方指教自己）否？若不堪（不值得）时，便就烧了；若或可改，即请改正（修改）改正。”妙玉笑道：“也不敢妄加评赞（胡乱加以评论）。只是这才有了二十二韵。我意思（想法）想着你二位警句（指语意新颖、警策动人的句子）已出，再若续时，恐后力不加（后劲不够）。我竟要续貂（“狗尾续貂”的缩语，比喻佳作在前，难以为继。常用作自谦之词），又恐有玷（有损。玷：diàn，使有瑕疵）。”黛玉从没见妙玉作过诗，今见他（她）高兴如此，忙说：“果然如此，我们的虽不好，亦可以带好（受到影响使变好的意思）了。”妙玉道：“如今收结（收尾），到底（终究）还该归到本来面目（原为佛家语，指人本有的心性。后用以比喻事物原来的模样）上去。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捡怪（追求奇异的东西。搜奇：寻觅奇妙的词句），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指诗之格调合乎闺中小姐的身份情趣），二则也与题目无涉（无关）了。”二人皆道极是。

妙玉遂提笔一挥而就（形容才思敏捷，很快就完成。挥：挥笔。就：成功），递与他（她）二人道：“休要见笑（笑话）。依我必须如此，方翻转（转换，改变）过来，虽前头有凄楚之句，亦无甚碍（没有什么妨碍）了。”二人接了看时，只见他（她）续道：

香篆（即篆香，一种计时用的盘香，形似篆文。篆：zhuàn）销（焚尽）金鼎（指香炉），脂冰（即冰脂，这里指蜡烛油）腻（依附，粘黏）玉盆（指蜡台上盛放蜡油的盘子）。箫增嫠妇泣（呜呜洞箫，更增添了寡妇哭泣的悲戚。嫠妇：寡妇。嫠：lí），衾倩侍儿温（衾被寒冷，只能请侍女焙温。倩：请）。空帐悬文凤（意谓空闺无人，帐幕上的绣凤也显得寂寞。文凤：指帐幕上绣的羽毛华美的凤凰），闲屏掩彩鸳（意谓屏风闲置，上面绘的鸳鸯也显得孤独。掩：遮蔽。彩鸳：指屏风上绘的鸳鸯）。露浓苔更滑，霜重竹难扪（mén，摸）。犹步萦纡沼（意谓沿着迂回曲折的池塘散步。萦纡：yíng yū，曲折。沼：zhǎo，池塘），还登寂历原（意谓登上寂寞清静的高地。寂历：空旷。原：高地）。石奇神鬼搏（石头形状奇特，好像神鬼在搏斗），木怪虎狼蹲（树木长得古怪，仿佛蹲踞的虎狼）。赑屃朝光透（意谓石碑上映照着晨光。赑屃：bì xì，传说中一种像龟的动物，力大好负重，故旧时大石碑的底座多雕刻成它的形状。这里代指碑石），罘罳晓露屯（意谓篱垣间凝积了清晓的露水。罘罳：fú sī，古代设在宫门外或城角上多孔的屏障，用以瞭望和防御。这里泛指门外用作屏障的有孔的篱垣。屯：凝聚）。振林（振荡于山林）千树鸟，啼谷（悲啼于山谷）一声猿。歧熟焉忘径（意谓岔路都很熟悉，怎么可能迷路。歧：指岔路口），泉知不问源（意谓泉水的流向都明白，不用问它的源头）。钟鸣（晨钟响起）栊翠寺，鸡唱（公鸡报晓）稻香村。有兴悲何继（意谓有兴致时悲伤就不会继续），无愁意岂烦（意谓没有忧愁时心里就不会烦恼）。芳情（美好的感情）只自遣（自我排遣、安慰），雅趣（风雅的意趣）向谁言。彻旦（通宵达旦）休云倦，烹茶更细论（仔细品评）。

后书：《右（指右边。古人写字竖起，从右边开始，题目一般落在左边下方）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点评：这首五言排律，为黛玉、湘云和妙玉在中秋夜凹晶馆对水赏月时而共同创作。看似热闹繁华的景象，却掩饰不住贾府的衰败之势以及作者的悲凉心境。）。

黛玉、湘云二人皆赞赏不已，说：“可见我们天天是舍近而求远。现有这样诗仙（比喻风格飘逸洒脱的诗人）在此，却天天去纸上谈兵（比喻只空发议论，不切实际）。”妙玉笑道：“明日再润色（修饰文字）。此时想也快天亮了，到底（还是）要歇息歇息才是。”林、史二人听说，便起身告辞，带领丫鬟出来。妙玉送至门外，看他（她）们去远，方掩门进来。不在话下（无需多说的意思）。

这里翠缕向湘云道：“大奶奶那里还有人等着咱们睡去呢。如今还是那里去好？”湘云笑道：“你顺路告诉他（她）们，叫他（她）们睡罢。我这一去未免惊动病人，不如闹林姑娘半夜去罢。”说着，大家走至潇湘馆中，有一半人已睡去。二人进去，方才卸妆宽衣，盥漱已毕，方上床安歇。紫鹃放下绡帐（轻纱帐），移灯掩门出去。

谁知湘云有择席（即择床，指换个地方就睡不安稳。择：zhái）之病，虽在枕上，只是睡不着。黛玉又是个心血不足（中医病症名，症状为失眠、健忘、易惊）常常失眠的，今日又错过困头（困倦的时间），自然也是睡不着。二人在枕上翻来覆去（形容心头有事，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黛玉因问道：“怎么你还没睡着？”湘云微笑道：“我有择席的病，况且走了困（指错过了困倦时间），只好躺躺罢。你怎么也睡不着？”黛玉叹道：“我这睡不着也并非今日，大约一年之中，通共（总共）也只好睡十夜满足（充足）的。”湘云道：“都是你病的原故，所以……”不知下文什么──

来源：芹梦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