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奶水哗啦啦地往外溢,她疼得牙咬切齿,却不肯给我吃一口,饿死吧。
本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出生一个月就差点饿死了。
出生后,我妈就将我抛弃离家出走了。
把我丢给她的邻居夏一江。
一个十五岁的小混混愣是用小米汤把我养活了。
后来,夏一江他名义上收养了我,可是他从来不允许我喊他爸爸。
直到后来有人说他是把我当成童养媳……
1
我妈是个敢爱敢恨的小太妹,你敢信?
我一出生就被她嫌弃。
为了让我早死她早解脱。
她想尽了办法。
奶水哗啦啦地往外溢,她疼得牙咬切齿,却不肯给我吃一口,饿死吧。
时间太漫长,饥饿让我拼命大哭,她气急了,捂着耳朵躲起来。
邻居十五岁的小混混烦得不行,找上门。
我妈一看躲不过去,就用手去捂我。
小混混愣怔三秒:「你干嘛呢?杀人犯法的!你要死别拉我!」
他一把扯开她的手,抱起我,护在怀里。
「你还给我!她活着也是累赘,死了清净。再说养孩子多辛苦,你知道吗?」
「不想养,你早干嘛去了?」他边说边拍着我后背,我憋得紫青的脸瞬间涨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哪知道这么麻烦?再说了我还是个孩子,我怎么养活她?我后悔了还不行吗?」
「真 tm 垃圾!找孩子爹去啊!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想到自己也是个人人嫌弃的孤儿,他眼神一黯,忍着酸涩,看着怀里的奶娃子,他心软了。
「也是啊,我不能带着她东奔西走,留给你了,小黄毛。等我寻到她爸爸就抱走。你要是不帮忙就是见死不救!」
「你快去快回!我可不会养孩子。」
就这么戏剧性地把我丢给她的邻居,她去追求她的爱情了。
他说我妈打着寻找我爸爸的旗号一去不回。
那时候重男轻女,生了女孩儿,随便就扔了、溺了,也没人管。
所以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只有夏一江。
一个月的宝宝能吃什么?
一整天就喝小米汤。
没错,是小米汤把我养大的。
夏一江这一养就养了二十年。
2
我叫他夏一江,我妈叫他小黄毛?
听这你就该知道。
他也是个混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我妈挨着边的能是什么好人?
他十五岁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
呵呵,我妈就把我丢给这样的人,养大。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
等上七天夏一江就明白了,我妈这是不要我了。
他家的小米也见底了。
他开始找人打听谁家要孩子,刚出生的健康孩子。
问一家又一家,一看是女孩儿都摇头。
丫头片子不值钱,都想要带把的儿子,接户口本呢。
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夏一江养了我快一个月了。
一天他老叔笑呵呵地上门,说有个外地人要。
不白要,还给五块钱呢。
「我不卖孩子,钱我不要,你好好待她就行。」
男人抱着我连连点头答应。
夏一江回家看着一条棉被,想起他们这一路没有给我准备换洗的尿芥子。
他抄近道小跑追到车站。
却正好撞见那男的在一旁点钱,我被陌生妇女抱着。
「说了我不卖孩子。」
「死骗子!」
车站警察去追人贩子。
夏一江抱着我气喘吁吁地又回去了。
我和夏一江相依为命生活在一起。
他骂我:「你是哪辈子的冤家,这辈子沾上就赖!」
他没有正经工作,一个半大小子,整天带着我。
那时候他和别人打架就给我一块糖。
让我躲在一旁吃糖。
可我不傻,眼睛瞄着他。
要是他挨打了我就大喊大叫:「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夏一江夸我人小鬼大,知道护着他。
谁养的向着谁,不假。
狼来了次数多了就没人信了。
那我也不怕,因为我已经敢拿板砖照着人的脑袋拍。
那会儿我的世界里没有是非对错,谁对我好,谁就是对的,夏一江就是我的天。
我离不开他,他不能出事。
3
在我七岁时,我妈自己回来过一趟。
那次她回来办理护照。
她烫着一头爆炸头,漂得五颜六色,像只火鸡。
一口口烟圈喷在我脸上。
我被呛得呼吸困难,猛烈咳嗽不停,鼻涕和眼泪混着糊了一脸。
她气得大骂,脏死了。
直到夏一江过来把我抱起去了医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错,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有抱过我,没有去医院看我一眼,没有问过我怎么了,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只是给夏一江留了一张户口页子,纸条上写着给你了。
她一下子就撇清了我们的关系。
她把户口都迁走了,这次她彻底消失了。
就剩下孤零零的一个我。
夏一江当时差点气得晕过去,一赌气就把我放在他的户口上,上面写的是非亲属。
这件事夏一江没有讲过,他不喜欢别人威胁他。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就我没有。
县城就那么大点儿地方。
谁家放的屁声音大点儿,第二天都能家喻户晓。
更何况是落在一个户口本上,非亲非故的。
4
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察到我和别人不一样呢?
我在厨房收拾碗筷。
抬眼透过陈旧的暗黄色玻璃窗,一眼看到夏一江半倚在椅子上的背影。
周围昏暗的灯光,把他衬得更加孤独、落寂。
他身上没有半点年轻男子该有的坚韧挺拔。
这就是和我相依为命的夏一江。
揉一把酸涩的鼻子。
心里忍不住质疑:【如果没有留下我,夏一江是不是也有幸福的一家三口了?】
也许,像夏一江这样的天生混混,老天就派我来守着他,让我们两两相厌,互相折磨。
对,我们就是相互折磨。
一个胡同里住着的人,都在笑话夏一江,笑话我。
小时候我不需要玩伴,我就只要夏一江就足够。
现在我上学了。
所有的孩子都三五成群地走。
但只要我慢慢靠近,就都不约而同地离我远远的,好像我就是瘟疫,沾上就好不了了。
我有一个女混混妈妈,还被一个男混混养活。
所以他们都怕沾上我。
记得五岁时在胡同口有个小男孩和我玩跳飞机格。
他奶奶看见了,一把把他拽进怀里,扑啦扑啦他身上。
「和什么人玩不好,一家子不正经的,呸呸!」
夏一江问我为什么不出玩,我不愿意被人冷嘲热讽。
到了十二岁,我已经念小学六年级了。
个子也抽条了,是整个胡同里最白的孩子。
那天夏一江给人帮忙。
放学后,我特意绕路去找他。
结果听见大叔大声笑:「你家非非越长越好看了,再养个几年,就能给她说个人家,到时候要一笔彩礼够你娶媳妇了。」
说个人家,要彩礼?
我脑子「嗡」地空白一片。
恰好,夏一江这时看到了我。
他脸色大变,冲过去朝着大叔脸上就是一拳:「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就是穷死也不卖女儿,你个老登!」
大叔一口黄牙说出来的话更黄:「又不是你的种!咋滴你还想自己睡了!」
「我要睡也睡你丫头,你这个搅屎棍!」
这下炸了,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场面一片混乱。
后来还是村长出面才拉开了他们。
大叔的老婆心疼自家男人,阴阳怪气:
「也不怪别人多想,你这些年赚钱养个非亲非故的小丫头片子,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当年在屁股后面追着顾非的亲妈,现在养着人丫头。」
哦,这样似乎合理了,夏一江喜欢我妈妈。
所以他帮她养孩子。
我低着头在路上幻想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但照镜子时。
夏一江是单眼皮小眼睛。
我是大双眼皮,有时候还三眼皮,大眼睛。
他黑瘦黑瘦的,我雪白的。
哪儿哪儿都不像。
回去路上,夏一江走得很快,我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一路上都在数落我:
「都是你这个讨债鬼,要不是带着你,我会当光棍?」
「我儿子都该打酱油了,用得着受这窝囊气?」
夏一江没有说谎,他就算名声不好,但长得不赖。
有些人冲着他这张脸来,但看见我就都跑了。
就连保媒的人说媒谈的不是彩礼,都是不能带拖油瓶。
拖油瓶?
看着我把地都扫秃噜皮了,一刻都不敢停下来做家务。
他叹了口气把媒婆请出去了。
这样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四五次,保媒的人也就淡了。
这一耽误就过了五六年。
如今他都要奔三十岁了。
农村人结婚早,和他一般大的孩子都两三个了。
可他还是一个人。
是我拖累他了。
再不找媳妇,村里的闲话能把我们淹死。
村长媳妇张婶儿带着儿子长生哥过来了。
张婶儿还拿着红花油。
指挥长生哥给他上药。
张婶儿是大嗓门,就算是轻言细语的建议。
可她说出来也像是要吵架。
「非非一天天地长大了,你一个大小伙子也不方便了。这村里扯老婆舌头的小媳妇老婆子的话糙理不糙,还是娶个老婆吧!」
「非非,你想不想要个妈妈?」
我对妈妈这个词很敏感。
很小的时候。
我数着星星盼着妈妈回来接我。
1、2、3、4、5……10、11、12……
夏一江就会说:「快了,快了,数到 100 就回来了。」
大了我数够一百天了,夏一江说记错了,得一千天了。
我眨着眼睛问他:「那这次没记错吧?妈妈是什么样的?」
他告诉我这次错不了。
「妈妈是什么样子的?」
「说不好,像你吃的棉花糖,还有股淡淡的洗衣服香味儿。」
「不,是棉花糖的香味儿。」
问得多了,夏一江就说不上来了。
梗着脖子吼我:「你有这工夫多看会儿书,书本上什么都有。」
反正夏一江说过的妈妈和村里的妈妈都不一样。
村里的妈妈,总是大喊大叫地在屁股后面追着他们,甚至拿鞋底子呼屁股。
可我记得七岁时我妈嫌弃我的眼神,还有冰凉的手指无情地把我推开。
我现在心里不想要妈妈。
但为了夏一江,为了不要欠他太多,我还是眼含泪花地点头了。
张婶儿抹了把眼泪:「你这孩子真懂事!」
「夏一江,那我就张罗给你找媒人了!」
5
二十八岁的夏一江不等我妈回来了。
他准备娶媳妇了。
从最开始的大龄女青年到最后的新晋小寡妇。
他相看的女人质量越来越差。
始终不成,张婶儿急得嘴角都上了火。
最后还是她找的娘家村里的小寡妇。
村里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夏一江的条件不好找,他算老光棍。
夏一江痞里痞气,名声还不好。
乡下的女人不愁嫁,就算是寡妇也是香饽饽。
所以夏一江再三和张婶儿确认是不是真说了自己带着我。
他说带着我去买头花其实是怕张婶儿有所隐瞒。
寡妇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直到她给我挑选了一条粉色蝴蝶结背带裤。
「非非,快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张婶儿催促我去换上,出来后众人齐齐呆了呆。
张婶儿不住地夸我好看,夸寡妇会选衣服眼光好。
寡妇拉着我的手:「女孩子嘛,还是穿粉色好看,非非长得这么漂亮,就该好好打扮。」
回去路上,张婶儿问爸爸:「你觉得咋样?不行我再从娘家给你找找。」
6
夏一江抽着烟,看了眼我身上的裤子:「不用了,就她吧。」
因着女方是二婚,夏一江带着我也就没有大操大办。
村里的亲朋一起吃顿喜宴,就算是事成。
这天,女方娘家来了几个长辈送亲。
还有一个年轻的二溜子,他贼眉鼠眼地上下打量我。
那眼神好像是蛇吐着信子看着你。
让人头皮发麻。
众人让我叫他舅舅,我很打怵他。
这次夏一江忙着招呼客人。
二溜子把寡妇叫出去,我去柴房拿柴火听到他在训寡妇:
「你不是说了吗,这家都听你的,你好歹今天让我看看你的厉害。」
寡妇也不生气:「急什么?非非也算是我的女儿。还有,你别让人听到,以后得叫姐夫!」
二溜子不以为意,嗓门非常高:「现在有了新男人,别以为你自己真是新娘子了!你要不给我找个媳妇,我们家的养育之恩你就得亲自还!」
「你想想,我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
这两个人的话吓得我不敢出声。
却也知道不能让夏一江当绿毛乌龟。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看我的眼神代表着什么意思。
村里传什么闲话的都有,我不想让夏一江难堪。
这件事装在我心里。
那以后我每天都在路口等着夏一江回家。
就连晚上睡觉,我也睁着眼睛,不敢睡着,身体蜷缩成团,连在梦中都惴惴不安。
婚后,夏一江看着高兴,每天都红光满面。
有人打趣他:「还是有老婆日子好过吧?」
他大嗓门地回应:「那当然,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最好的日子咯!」
寡妇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给他买了两身新衣服。
但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
他们笑话夏一江:「估计这辈子就是捡破烂的,所以只能捡剩下的二手货。」
「有了后妈就有后爸,顾非哭的时候在后头呢。」
随着啤酒瓶摇摇晃晃的砰砰声,夏一江口里咬着香烟过来了,「谁哭啊?我倒要看看,谁敢惹顾非哭!」
他们就用这样平常的语调,笑嘻嘻地一笑而过。
夏一江也不在意,附和地笑两声。
我当时心里难过极了。
用最大的嗓门回:「我不是别人的崽,我这辈子都是夏一江的女儿,我以后一定会孝顺他。」
「你有这工夫笑话别人又怎么样?你生几个孩子都不回家,以后你们也是孤独终老!」
这些都是村里的婶子们平时在背地里说的,此刻被我用来当武器。
我一直没有叫过寡妇妈妈,她也表示没关系。
长期的睡眠不足和精神高度紧张。
我病了,迷迷糊糊间有个男人进了我屋里。
这天夏一江去吃席,约莫喝了不少酒。
回来时,走路都歪歪扭扭的。
他在外面啪啪地拍着门。
7
那晚我躺在被窝里,看着客厅的灯光,一夜无眠,想着这些年过的日子,无声的泪水一次又一次打湿枕巾。
夏一江待我并不薄。
国家还没有实施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舍得花钱送孩子去读书。
夏一江拉着我的手送我去上学。
他在门口接我放学。
不管考几分,他总是认真地和我说:「小非,读书对得起你自己就好。」
这时的夏一江,他虽然嗜酒抽烟,狐朋狗友太多。
但他人不坏。
他也会出去打零工,东家几天西家几天,都是围着村子周围转,晚上必定会回家。
我想,相依为命时我是爱夏一江的,可以不分是不是血缘关系,只因他对我好。
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弃夏一江的呢?
就从听人说他喜欢我妈才收养我,我讨厌是她的女儿,要被人指点却还得借着她的感情活着;从他成亲后听那个寡妇的,早出晚归,还要出去喝酒,要把我一个人留下;对我的暗示听不出来,任由人把他当猴耍,他可是混混夏一江。
但我却不敢开口告诉他真相。
今晚要不是我吓得来了月经。
那一股血流出来的时候。
把那个二溜子吓得踉跄着跑出去了。
劫后余生的我泄了心神,被痛经折磨得死去活来,刚缓回一口气的时候,夏一江回来了。
听到夏一江费了很久的劲才打开门。
我知道,他一定又喝醉了。
我强撑着起床,八月份的北方,夜里微凉。
我整个人发着虚汗,小风吹过来,整个人都冷得汗毛直立,虚弱不堪。
夏一江一身酒气,站立不稳,摇摇摆摆地进来,他的额头淌着血,也没看我一眼,整个人栽倒在沙发上。
一腔怒火,烧得我冲着夏一江吼:「你又跟人打架了,你多大岁数的人了,不要命了?」
夏一江艰难地吁口气,然后恶狠狠地说:「咳,畜生他比我更惨,和死也差不多了,约等于死了。我这离死远着呢,家里白酒拿来,过来帮我抹一下。」
「你的命就那么贱啊,怎么不死在外面了?」这是我第一次跟夏一江说狠话。
这话说完,我眼泪刷刷地往下流。夏一江猛然睁开双目,他那深幽的瞳孔慢慢泊上一抹悲伤,那是我从没见过的夏一江,悲痛又窝囊。
沉默片刻后,夏一江闭上双目,嘴里哼唧着:「没良心的小东西,放心吧,我这恶人命长,阎王爷不收的。」
我不服气,嘀咕着:「嘴硬吧。」
他的伤口处,还沾着碎玻璃碴,我一点点用镊子把玻璃碴夹出来。
真不知道,是他心太硬,才不会感到痛,还是他就是一条硬汉子,沾着玻璃碴也能入睡。
8
从那天过后,寡妇再也没有回来过。
张婶儿找过夏一江。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低低的。
还把我支出去,让长生哥带着我去园子玩儿。
从那以后,大家都议论夏一江看不上小寡妇。
是要把我当「童养媳」。
那会儿没有替身文学这一说法,也不知道什么是白月光。
但我却清楚地知道什么叫童养媳。
听完,我不敢问夏一江却和他别别扭扭。
夏一江连看都懒得看我,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胡同那些扯老婆舌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考上高中比什么都强。」
「我养你是因为我缺一个免费煮饭的保姆,你不用花钱给口吃的就行。」
「顾非,我告诉你的话你都好好听着,要是念不好书你以后拿什么报答我?都对不起这些年我给你花的钱。」
我翻一眼夏一江:「你是貔貅,天天就知道钱钱钱,买菜买米不花钱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给我记账了。」
「哈!我记账怎么了?小白眼狼,跟你妈一个样,无情无义。」
夏一江说完,又继续埋头吃饭。
三十岁的男人,干瘦的样子,却有一头灰白的头发,异常扎眼。
我不愿意看夏一江,瞥一眼也是不屑,心里更是厌弃,我们常一前一后地往胡同深处走去,拐弯回家。
我仅用半个小时,就把饭菜做好,端上桌,一汤一菜。
反正夏一江也不讲究吃喝。
9
这些年,我在夏一江身边。
看着他这个「小混混」剪短了头发,年少时疯狂做下的事现在都如数报应回来了。
别人往他屋前泼过油漆,还拿着棍子把他从街头追到巷角,甚至还有人拿着刀子威胁他跪下赔钱。
我怒骂夏一江:「你就是这世上的最窝囊的人,不,比窝囊废还窝囊。」
夏一江却不以为意,他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
夏一江,你为了骗我都讲因果了?
因为我,你夏一江砍了人,赔了钱,却还要尽数忍下无穷的报复。
那天张婶儿揪着长生哥的耳朵骂他。
竟然在学校里冷眼看着我被同学孤立,被同学霸凌。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长生哥顶撞她。
「因为她是夏一江的养女,她活该受着!」
张婶儿「啪」地打了他一巴掌。
「你们都误会你夏叔叔了。」
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实话。
原来那天寡妇追上吓得惊魂未定的二溜子,跌跌撞撞地在村口口述我一摊血流出来了。
这话被喝酒上厕所的夏一江听见。
他提拉上裤子,就冲出来要和二溜子拼命,拳打脚踢暴揍了他一顿。
他恨自己把狼引入家门。
所以那天寡妇一啤酒瓶子把他砸醒了。
寡妇怕出了人命,跪下来磕头作揖。
一直在重复三句话。
「你要是杀了人。」
「顾非就是孤儿了。」
「她就是杀人犯的女儿。」
只要肯放过他们,她保证不乱说。
她深知夏一江怕的是什么。
她和他在一起生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他每天回家第一眼就要看到我。
屋里没有就去院子里寻。
家里可以没有菜,但是必须有辣椒酱,因为我无辣不欢。
所以夏一江怕出人命蹲大牢没办法照顾我了。
可事后他们又反悔了。
二溜子的子孙根伤了,残废一个。
寡妇也成了他们泄愤的工具。
蛇鼠一窝,他们已经烂到烂泥里了,于是一遍遍威胁他。
世人一张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夏一江怕我的名声受损,拿钱给他们补偿,就像洪水开了口子,尝到甜头一发不可收拾。
可笑不可笑,他们明明是人渣,夏一江这混混混到了三十岁却活窝囊了。
他和张婶说他自己怎么都行,但顾非不能有污点。
张婶儿说这事儿夏一江不让村长告诉她,就怕她藏不住事儿,还是村长喝多了才说出口的。
她不敢看我:「这些都是婶子不好,婶子有眼无珠。」
我哭红了眼,心里难过得要死。
到这一刻我才深刻地体会到我不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有一个人他爱我如父,护我如命。
不明真相的时候我恨他,恨他,恨像无底的深渊,它一点一点淹没了我,淹没了我从前对他的依赖。
那会儿我恨自己被夏一江收养活着,要不是因为他,我何必承受这些不堪?
我身上的标签又多了一个。
我从来不矫情,但我不敢说出口,因为我真的怕夏一江会拎着刀冲进校园。
出了校园,邻里邻居也都不辨是非,他们先入为主地认为,夏一江是混混,不务正业,惹是生非,日子过得乌烟瘴气的。
没安静几天,担心什么来什么。
夏一江又回到了十五六岁时,一言不合就拿起菜刀,这次他追了他的老叔几条街,扬言要把他老叔的手指剁下来。
要知道夏一江十岁就成了孤儿,是他老叔把他养大的。
街坊邻里的都说:「夏一江,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恩将仇报,天理难容。」
看到夏一江痞里痞气,街坊邻里却又成了鹌鹑。
偏偏他们迷信因果。
背地里咒骂畜牲不如,和他做邻里乡亲都是倒霉事。
却也只会恃强凌弱,把受的窝囊气都发泄在我身上。
有时候是在我下晚自习后。
漆黑的胡同口,三五个人把我围起来,冲着我比手指,吐口水,喷烟雾,鬼叫着「小妞儿、小妹妹」。
我从心惊胆战到习以为常,不知走了多少个夜路。
我也想报复,甚至还偷偷在书包侧兜里,藏了把五寸长的水果刀。
可我从来没有机会掏出来。
因为欺负我的人,他们从来都是言语攻击为主,动手动脚,不露任何身份。我能猜到他们多半是与我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他们一群人混在一起,不学无术,玩世不恭,流氓成性。
有时候夏一江晚上不出去工作,他也会接我。
但那样他们第二天就会变本加厉地,用肮脏龌龊的言语玷污夏一江。
「瞧瞧,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
看着他肩膀上的血泡,手掌上的老茧,他除了打架没有一技之长。
现在为了生活在工地上搬砖,扛水泥,去物流卸货。
夏一江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他才会心安。
我们才会彼此安心。
10
我读高一时,顾思琪回来了。
这次我不愿意拖累夏一江了。
看她衣鲜亮丽,我要她把这些年欠夏一江的抚养费还给夏一江。
这十万块钱应该足够夏一江还债,开始新生活了。
别怪我,夏一江。
只有离开我,你才能活得好。
等我独立了,我会回去找你的,也会陪你慢慢变老。
有天晚上,顾思琪和她的酒肉朋友在屋里喝酒。
我半夜起来,去卫生间。
她那个朋友突然挡在我面前,还伸手捏捏我的脸蛋,眼睛色眯眯地盯着我:
「小非长大了,真水灵,比你妈妈当年还要漂亮呢。」
我瞪着他,恶狠狠地骂道:「走开,恶心死人了。」
那男的竟然拍了我屁股一巴掌。
「脾气更像你妈妈,也是个小辣椒。思琪,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你吗?怎么啦,你妈玩得起,你就玩不起了?你妈当年生你时,也就你现在这么大。」
我急得红着双目,冲着顾思琪咆哮:「顾思琪,你看你交的什么人渣?」
顾思琪过来竟然甩我一个嘴巴:
「人渣!让你没大没小!」
我气得踹了椅子。
那男的就站在一旁看着。
顾思琪越骂越生气,嘴里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
发疯吧,反正我也受够了!
其他人嘻嘻哈哈地拉他们俩过去。
顾思琪又跟他们喝起酒来,那桌子底下,放倒了一堆啤酒瓶子。
我却不敢闭眼,把书包里那把水果刀揣在怀里,盖了被子。如果他们敢闯进来,我就跟他们死拼。
11
隔天回家。
顾思琪说给我买东西了。
难道她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今天特意买了蒜薹,她最爱吃蒜薹炒肉。
我忍不住嘴角上扬,却还是先去了厨房。
她也跟进来放下袋子。
可当我看着袋子里几件成熟的内衣内裤还有一盒成人用品时,瞬间石化了。
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
两年了,我应该习惯了才对。
「小非,你也不小了,应该谈男朋友了,你要相信我。」
我一边洗菜,一边用余光瞟她一眼:「这是什么?」
「你穿的那些都太幼稚了。」顾思琪往我身上打量着,「你都长大了,一个姑娘还是要学会打扮的,不然就浪费了,谈朋友可以,别搞出人命。」
我嘲讽她:「你倒是看得开,是该夸你思想前卫呢,还是该骂你不正经呢?」
顾思琪不以为意地看着我:「我就当你夸我了。」
我放下菜,侧身轻蔑不屑地看着顾思琪。
「你瞧不起我,我当初要是谨慎就不会有你了!谁都有资格嘲笑我,就你没有,你是我和流氓生下的孽种!」
孽种!
夏一江到底爱慕她什么?
尖酸刻薄,薄情随意,情绪不稳定,她白天睡觉,晚上喝酒抽烟,稍有不顺心还会耍脾气打人。
我看着她那张和我相似的脸。
恨不得刮花它。
把命还给她就两清了吧。
但死前我只想好好和夏一江道别。
我把她买的东西全都扔进垃圾桶。
顾思琪惊愕,她抬手就推了我一把:
「顾非,你 tm 做什么?要不是夏一江求我,我又怎么会认你?这两年你吃我的喝我的,还敢和我撂脸子,真以为我是夏一江那个傻子呢!」
我冷静地看着顾思琪,顾思琪怔了怔,她说什么夏一江求她。
我哭着跑出去,不知道跑了多久,从日落到伸手不见五指。
我才回到家。
推门进去,夏一江面前摆着一排排的啤酒瓶和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
「小非,你、你怎么、回来了?」
我冷悠悠地说:「夏一江,我回来过生日啊。你以为你把我撵走,我在顾思琪身边就真的能好过吗?」
夏一江赤红着眼睛:「顾非,什么意思,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掀起衣服,夏一江阻止我:「小非,你做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就给你看看我,这里是上个星期放学后被打的,这里,是上个月用烟头烫的,对了,还有这里,是前天晚上打的。」
夏一江目光颤抖,他伸手想去碰我身上的伤口,颤抖的手又怯怯地收回去。
他惊慌地望着我,在他的眼里,顾思琪这么多年一个人,她会弥补我、疼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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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居然都不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像她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心疼别人?
「小非,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我以为离开我你会幸福,可我看见你一个人喝闷酒。
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两个都不幸福。
我眼里噙着泪水,推开夏一江,喉咙哽咽:
「夏一江,我怎么告诉你啊?你不也过得猪狗不如吗?那可是顾思琪,我生物学上的亲妈?你能怎么办?那些是非能放过我们吗?」
夏一江嘴唇哆嗦,他试图拉我手:
「小非,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扑进开夏一江的怀里,潸然泪下:
「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命,你不该道歉的。你养了我十八年,为了我打伤了人,为了我给流氓赔礼道歉。夏一江,你才三十三岁,一辈子还很长,我怎么忍心一直拖累你?」
说到痛处时,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抽噎难语。
许久,才慢慢缓过来。
「我也想离开你,让你省心啊。可是,我是你夏一江养大的姑娘。生恩断指可报,养恩断头难报。你让我离开,我就大逆不道,天理难容,该遭报应的。」
夏一江赤红着双目,他用力「啪啪」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声音颤抖:「小非,对不起,是我想错了,就算天打雷劈也是我挡在你前面,报应不该落在你身上。」
我擦了把眼泪,抽泣着说:「夏一江,就算是养了十八年的小狗,也会认主,不要把我送走了。」
我推开夏一江,跑回房间。
12
我关门时。
看着夏一江脱力地靠着墙壁,呆愣了会儿,双手抱着头,呜咽声低低地传出来。
我恍惚想起,我小学二年级,得了腮腺炎,夜里发起高烧。
哭闹着要找妈妈。
夏一江一边用毛巾给我热敷,一边哄着我睡觉。
半夜我醒来的时候,他守在我床边。
看见他抱着膝盖,整个人都蜷缩在一把椅子上,眼尾猩红地看着我。
夏一江,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过得似乎也不错。
最让我意外的是,夏一江竟跑去汽车修理门市,一本正经地给人当学徒。
起初,我还以为夏一江只是三分钟热度,不想他这一干,竟干了一年有余。
我去看过夏一江,他身上脏兮兮的,笨是笨了点儿,但他愿意学习,虚心请教,与人无争,一团和气。
我取笑夏一江,一身汽油味,不过总比一身血腥味好闻。
我知道,我与夏一江之间,有了隔阂,真正的父女是没有隔夜仇的。而我们,并非血亲,我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对待彼此,竟有一些不知如何相处。
13
那天放学,家门口站着个女人。
她手提着一个简单的帆布袋,扎着高耸的丸子头,一身格子衣裤,显得干净简洁。
女人看着我走过去,她冲我点头轻笑,我脚步顿住,她是来找我的,或是来找夏一江的?
看女人这架势,并非来寻仇的。
我在脑海里快速捋了一遍。
夏一江没有跟我提及过这女人。
女人向我走过来,她温声自报家门:
「小非,我叫王敏,三十三岁,我早就想来见你了,一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见你。我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他五岁。」
女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忽而把头低下了,还清了清嗓子:
「我想跟你谈谈夏一江。」
我打量一番王敏。
长得很耐看,眼睛也很清澈,一看就是贤妻良母类型。
至少比村里那些好事的七大姑、八大姨看着顺眼。
「什么意思,你想嫁给夏一江和他过日子?」
王敏迅速羞红了脸,耳朵都是红红的。
她应该是没料到我会开门见山,打直球。
略稳了下情绪,她坚定地点点头:
「但我想征得你的同意,更想得到你的祝福。」
我心里五陈杂味,夏一江撞的什么大运,人到中年,还开起桃花了,这么个好女人,别是个骗子。
我冷冷地说:「你想跟夏一江过日子,就去找他,找我有什么用?」
我说完,径直从王敏身边离开。
王敏透着急促的语调:「夏一江说,你是他唯一要紧的人。他虽不明说,但我知道,他不想让你受委屈。」
王敏说到委屈这个字眼时,我眼底灼红,鼻子酸酸的,忍住要喷涌而出的眼泪。
没回头看王敏,只是瓮声瓮气地说:「进来坐坐吧!」
我给王敏倒杯茶,和她面对面坐下。
她像见新妇见家长一样,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见着我一个十八岁的娃,竟然还紧张露怯,哭笑不得。
王敏把两个白色纸袋子往我这边的桌面上推了下。
「小非,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给你买了两套裙子,希望你喜欢。」
我垂了垂眉目:「可是,我从来不穿裙子。」
我们的校服,有一套是裤子的,有一套是裙子的。我来回洗着那套裤子穿,我浑身是伤,我怎么穿裙子?
我抿下嘴,把这话岔过去了。
「这裙子拿去退了吧,没必要花这些钱,你跟夏一江认识多久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都说二婚的女人精得很,你嫁过人,有个儿子,你能看上夏一江哪一点?」
王敏手指来回搓着:
「我跟夏一江认识有五六年了。先说说我的情况吧,我是河北人,结婚也早,二十岁就结婚了,后来一直生不了孩子,是我的问题,我们就抱养了一个男孩,我原以为,这样也能天长地久。不过,后来他在外面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跟我离婚了。」
王敏说起这些事,没有多少悲伤的情愫,倒像感叹往事一般。
「后来我带着儿子,身无分文,随着表妹来到这里。我在一间鞋厂做事,我来这里第二年就认识夏一江了。」
说到夏一江,王敏目光温和了许多。
像我们在文章里看到的那种。
提到自己喜欢的人,她眼里都冒着小星星,王敏满心满眼都是幸福,都快溢出来了。
对上我的目光,王敏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怔了下,不慌不缓地把目光收敛回来。
她不疾不徐地说:「夏一江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我不在乎,但我们知道他不坏,他那些年做混混也是被逼无奈。」
「一个十岁的孤儿,要是不混着点儿,他怎么活得下去?可我不管他怎么样,他是我们的英雄。」
我忍不住多瞟两眼王敏。
她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姑娘,不是没经历风雨的丫头,她竟然说夏一江是英雄。
就为这句话我应该答应她。
14
「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兜圈子,我还是那句话,别人躲着夏一江唯恐不及。你如果真的想跟他一起过日子,你就跟他说去,他想跟什么人过下半辈子,我也没意见,当然,我的意见也起不了作用。」
王敏苦笑,她轻摇头:「我和他认识几年了,他却一直都拒绝我,他说他有小非就足够了。」
王敏继续说:「我以为小非是夏一江的媳妇,后来我才知道,小非只是一个与夏一江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我问夏一江,为什么会替别人养女儿。」
我自嘲地笑着说:「也许是他上辈子杀人放火了,就是垃圾也要捡一个养着吧。」
「小非,你真的像夏一江说的一样,自尊又自卑,脾气硬得跟石头一样。」
我看着王敏,我倒想听她替夏一江说出心里话:夏一江为什么会留下我?毕竟这件事,也困扰了我很多年。
王敏柔声说:「夏一江说,他十岁就是孤儿,他失去父母,就像个多余得连狗都嫌弃的人。可你在他怀里软软的,很依赖他,尤其是在你妈走后,你似乎很依赖他,对他不哭不闹,饿了吃饱了还陪他玩,对着他笑,他就不忍心把你送走了。」
「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王敏定定地看着我,「夏一江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是怎么把你一个月子里的丫头养大的?他没钱给你买奶粉,就给你喝他熬的米汤,一勺一勺地喂你,你不肯吃,他能一天都拿着那个勺子,哄着你。」
「这些都是夏一江跟你说的?」
「夏一江的心里你最重要。他叛逆是为了保护自己,可骨子里他不坏,你小时候和他亲,还叫他爸爸呢。可是,人一旦长大,就有了自己的想法。夏一江想与你亲近,却不知如何亲近了。」
我双手紧紧捏着茶杯:「阿姨,夏一江飘摇了半辈子,如果你跟了她,就不能再抛弃他。」
「谢谢你。」
「我知道!」
王敏看向我,目光不再露怯,她坦言:
「小非,你和夏一江很像,外冷内热,要是没有你,他也许会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打架斗殴。他说你人小鬼大,喊警察,看他挨打你都敢用搬砖拍人,如果没有你,他……我谢谢你。」
我眼眶微湿,听不得这些话:「阿姨,你又扯远了。」
王敏却红了双目。
她拉过我的手,抚着我的手背。
第一次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我忍不住流泪了,我侧昂过头,硬生生地把泪水逼回去。
「小非,那天把你送走,夏一江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水,他拉着我的手说,他舍不得你,可她是你亲妈。」
见我没说话,王敏继续说:「小非,夏一江为了你,连烟酒都戒了,这张卡上的钱是夏一江这两年,一点一点地存进去的,他说要给你读大学用,不管你考的是什么样的大学,他都会供你。」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
「你跟夏一江很熟,他为什么把这张卡留给你,而不直接给我?」
王敏直言:「夏一江说,你性子急,有骨气,他给你你肯定也不会收的。把钱放在他身上,他怕留不住。这笔钱是他给你准备的。」
夏一江说的确实是实话。
有一次学校要钱,因为之前和夏一江闹别扭。
我不好意思开口,就自己天天放学跑出去捡破烂卖钱。
我与夏一江的故事,说上十天十夜也说不完。
「这张卡你拿回去,谁给你的,你就还给谁。至于你想跟夏一江过日子,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不反对。前提是你要想清楚,你跟了他,就要跟着一辈子了,他经不起再一次折腾了。」
王敏有些激动,说话都有点哽咽:「小非,我是结过婚的人,像我这样,拖着一个孩子,又不想让孩子受气,我原想着,自己跟孩子过一辈子就得了。可是遇到夏一江,我就改变想法了,我们都是苦命的人,找一个知冷暖的人一起过日子挺好,我跟夏一江认识的这些年,我相信我能跟他走到最后。」
王敏眼角抬了抬,在屋里扫视一番。
「夏一江担心我跟他在一起,会让你受委屈,既然他开不了这个口,那我就自己来找你。小非,你别怪阿姨唐突。还有这房子,夏一江说过,要留给你的,就留给你,阿姨不会要的,你放心。」
「这房子是夏一江父母留给他的,这就是夏一江的。」
夏一江的确说过,这房子是留给我的。
就连那几年被逼得最紧时,他都没动过卖房子的念头。
他说过,这破房子,要留给我,有瓦遮头。
15
夏一江回来时,看到我做了一桌子的菜。
他有些吓着了,手掌来回搓着他那件沾着油迹的长衫,往厨房里凑过来。
「小非,今天怎么做那么多菜?」
「今天不但有菜,还有酒。」我拿着一瓶老窖出来。
夏一江愣了半会儿,他拿着那瓶老窖,细细观看。
「这是真酒,小非,这个最便宜也得好几百吧,快抵得上咱们一个月的生活费了,你买这个干什么?」
我看着夏一江,心里百感交集。
这个男人,蹉跎半生,一无所有。
我爱过他,恨过他。
但我从来都想他好好地,在心里这才是我的家。
夏一江慌了,哄着我:「小非,你别吓我,怎么哭了?是不是哪个王八蛋欺负你了?你告诉我!」
我抹下眼角,冲着夏一江说:「一年前你挨家挨户去道歉,哪里还有人会欺负我?」
张婶儿这个大嗓门,她第一次柔声软语地跟我说:
「婶儿就大嗓门,没有凶你的意思,小非可别难过。」
原来是我从顾思琪身边回来时,夏一江知道我受了那么多委屈,他竟没有喊打喊杀,而是买了水果,挨门挨户,低声下气地去求别人原谅。
这是夏一江第一次学会不用暴力解决问题,他为了我,求人原谅求人包容。
怪不得从那以后,我放学的路上,有人还会红着脸和我打招呼。
人就是这样,你说他坏他会落井下石,你说他好他会雪中送炭。
夏一江讪笑,他心虚地问我:「王敏来过了?」
「嗯,来过了。这酒是用她给我留下的卡买的。怎么你心疼了?」
夏一江像傻狍子一样地笑:
「那钱反正也是给你的,你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管不着。只一点别再给我花了。」
我倒了两杯酒。
「来吧,你想得美,仅此一次。知道你好这一口,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我端起酒杯,夏一江连忙夺了去。
「小非,这酒度数高,不适合你喝,你还是小姑娘呢,上学得用脑子呢。」
我看着慌张的夏一江,不觉有些好笑,心也酸涩得难受。
「我长大了,都满十八周岁了,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夏一江,你是想别人教我喝酒,还是你教我喝呢!」
夏一江杵在那里许久,把酒杯递还给我:
「那就尝一点,就抿一下。」
「行,那你答应我,以后也只能喝一小杯。」
「真的长大了,知道管我了。」夏一江恍惚地笑了。
我浅浅地抿了一小口酒,辣得嗓子就像着火了。
「你也是上了大学不许在外面喝酒,要喝就回来咱们一起喝。」
我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好好和夏一江说话了。
这样喜悦的饭桌上,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恍惚地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你喜不喜欢王敏?」
夏一江许是上来酒劲了,脸色泛着微红,声音都染了几分微醺。
「那你呢?喜不喜欢王阿姨?」
「王阿姨她人挺好的,一看就是贤妻,不招摇踏实过日子。我约了她星期六过来吃饭,但是如果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吧。」
「什么就算了?」夏一江瞬间酒醒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好呀,你还敢拿我开玩笑了。」
这时候夏一江就像个孩子。
酒喝得有些上头。
我借着酒劲儿,把这些年心里想问却一直没有问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夏一江,你跟我妈,是怎么认识的?」
夏一江神色黯然,放下酒杯。
「我爸妈在我十岁时就出车祸去了,听说赔了有十万多吧。那时候,我还小就只知道想我爸妈,却不关心有多少钱。我叔说我爹妈在外面做买卖赔了十多万,他们就拿赔偿款还债了。至于我,就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
「有人骂我我就骂他,有人打我我就打回去,时间长了我就成了混混。混混就混混,反正我拳头硬,打架不要命。」
他说到这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小非,你别怪你妈,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别像我,吃不饱饿得要去偷去抢。你妈那会儿薅着我头发,骂我年纪轻轻不学好却还是给我煮面吃。你妈人不坏,她只是没遇到好人。」
「你妈把你丢给我,我和你相依为命。」
我闷头喝了口酒,呛得两眼直冒泪。
夏一江望着房子:「小非,这些年我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干了多少错事。就当年那件事,也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引狼入室。」
我摆手嗔怪他:「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不也把人打残了吗?」
「你这孩子。还有一件事,我也对不起你。」
「你小时候就一个多月的时候,我把你送人了,却发现那是人贩子。那人是我老叔找来的,我没收钱……」
「所以,你就拿着菜刀,追着你叔几条街,成了别人口中的白眼狼?」
「还有一件事也是我对不起你……」
「夏一江,你今晚都说了,别和挤牙膏一样!」
「就那个老叔后来是上门找我给你介绍婆家,我没答应。他又来打这房子的主意,我说这房子要留给你就只给你。他跟我急了,骂你是狐狸精,我才追着要砍了他。」
夏一江像是跟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不过我也是怕了,所以就找你妈妈,让她把你领回去。是我让你又多受了两年苦。」
夏一江说着,又自顾自地仰头把酒都喝了。
最后在那张长沙发上睡着了,孤独又寂寞。
这个男人心里藏了这么多的事。
卸下心事,今晚一夜好眠。
我拿了床薄薄的被子给夏一江盖上,瞅着满脸胡茬的他。
我心底排山倒海地涌来一波波的疼痛,化成热泪湿润眼眶。
夏一江,其实你不欠我的,真的,你什么也不欠我的。
以后换我来护着你。
16
星期六,王敏带了他的儿子东东早早过来。
乖巧胆怯的小男孩,他躲在王敏身后,用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扫视着我。
我拉着东东:
「你想吃什么?我们去买菜好不好?」
冬冬怯怯地望着我,然后望一眼王敏。
看见王敏点点头,他才悠悠地冲着我点头。
夏一江一大早就出去了。
哎哟,我还想他上班真着调。
等我们买菜回来看见他站在阳光里,周身镀了一层金黄的光。
还把胡茬剃了,干干净净的脸,虽然干瘦,也还是有点俊气的。
原是出去理发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认真地打扮了一番。
我把手里的菜塞给他调侃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很帅!」
夏一江像个听话的孩子,傻憨傻憨地笑着:「我这,这不是高兴吗?」
王敏从我手里接过菜。
「小非,你和冬冬去一边玩去,今天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我拉着冬冬去玩。
风吹进了眼睛里,眼眶湿湿的。
夏一江跟在王敏身后打下手的样子,像极了书中所说的那样,一家四口,人间烟火,三餐四季。
原来,这些年夏一江欠缺的爱,都在王敏那里得到救赎了。
我走过去往厨房里看。
「阿姨,这房子虽然旧了些,但你们搬过来咱们热热闹闹地住着。」
王敏放下手里的菜,她看一眼夏一江,回答我:
「这样,不合适吧?」
我冲着这两人笑了笑:
「怎么不合适了?一家人还能分开生活吗?再说了下半年我也要上大学了,夏一江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冬冬也该上学了,后面就是小学,接送方便。」
王敏拉着我的手,也激动地说:「小非,你真是个好姑娘。」
我低头,我不是好姑娘,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好姑娘。
只是夏一江把我养得好,他为了我付出那么多。
爱出者爱返。
我缓缓抬头,碰上夏一江红着眼眶。
我张了张嘴,那个称呼卡在咽喉,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也许,不是夏一江从来不允许我喊他爸爸,而是,夏一江从来都不敢奢望我喊他爸爸。
王敏拿出瓶白酒,瓶子都是红色的,格外喜庆精致。
夏一江主动倒酒,王敏在一旁轻咳一下。
他就倒了半杯,还乐呵呵地解释:「今儿高兴,我就喝一点、喝一点。玉液两千年,窖香天下传,喝酒庆祝下。」
「爸,你喝吧,我给你倒上。」
「你叫我什么?」
「爸!爸!」
「唉,今儿太高兴了!」
这里,终于有点像个家的样子了。
17
「哟,怎么不请我来呢?你叫他爸,叫我妈,咱们才是一家人。」
顾思琪不请自来。
这明显就是来找茬的。
她就是见不得我过得好,她生了我,小时候恨不得我去死,等我长大了像附骨疽。
夏一江替她养了我,却在要碰到幸福时,被她拉进深渊。
白眼狼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能是我。
现在王敏愣怔住,她怎么也想不到,我还有一个妈。
我随了顾思琪,骨子里都是自私又冷漠的人。
就算是随我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也不会是啥好人。
她这话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啪!」她想甩我耳光,却被夏一江死死攥住手腕。
她就开始诉苦。
她甚至还说当年她还是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做人,她当不好父母也是因为没有人教。
我心里忍不住泛苦。
要是夏一江对她没有感情,怎么会帮她养孩子?
那个年代的人可以没有物质,但是却不能精神不干净。
这情感上的拉扯,让王敏退却了。
明明不是夏一江的问题,最后所有的后果都让他一个人扛。
18
这次以后,夏一江更寂寞了。
他一个人的时候就坐在板凳上抽烟,我突然发现,他好像佝偻了许多。
三十三岁的人。
我就在客厅看他的背影发呆。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窗户上我的眼睛,挥一挥手。
「认真点儿,到了关键时刻了。」
那一瞬间,我忍不住眼泪滴落在书本上。
我一想到夏天中午高温,他一个人顶着酷暑修理汽车,多少年我没见他睡过午觉。
他从凌晨四点半起来给我准备早餐,然后叫我起床。他简单收拾下,然后去修理厂上班。晚上八点下班,他回家准备晚饭。等到晚上十点半接我下自习,再一起吃饭。
这些都是他一个人做。
所以他从不说他喝酒是为了缓解身上的疼痛,这些疼痛有些是旧伤有些是劳累。
一点点地透支着他的健康。
以至于我后来想,如果我能早点工作,早点结婚,他也不至于被我拖累一辈子吧。
可这世界上不卖后悔药。
反倒是顾思琪,她做了这么多缺德事儿,依然活得潇洒。
等我有能力报复她时,夏一江却挂在墙上了。
19
从还清那些债后,夏一江存的钱都是为了让我上大学用的。
他说不想我为了钱迷失自己。
我知道他是怕我学坏,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我笑他:「爸,你不能养我一辈子啊。」
他固执地反驳:「当爸的不能苦了孩子。你长大了,要穿漂亮衣服,要买化妆品,以后要谈对象,这些钱都花爸的,不能随便花别人的……」
我明白他担心什么。
也如他所愿接受他对我的好。
「爸不放心,是因为小非越来越漂亮了,你不知道社会的险恶。」
那是我高考出成绩的前一天夜里,我们父女促膝长谈。
很多事情都是有征兆的,夏一江是个从不啰嗦的人,那天他很反常。
几次我都想说句:「爸爸, 谢谢你!要不是你,我活不到今天……」
20
我出成绩后他还张罗着叫了张婶儿和长生哥,街坊邻里的来吃饭。
大家都说今天高兴,比他娶媳妇还高兴呢。
一定要多喝点儿。
四年的大学很快就过去了, 我每个寒暑假都会勤工俭学。
只想我爸能轻松点。
如果知道他一个人不好好吃饭, 我一定会回来陪他。
这期间顾思琪联系过我, 但我已经改名字了, 我叫夏念念。
她瞪着我:「当初我搅和了他的婚事, 就是让他供你上大学。他不给你钱, 我去找他!」
原来是因为这个。
但我骂了句:「你这辈子是藕吧, 心眼子太多, 人坏得流脓。」
毕业后我回了家乡, 和我爸生活在一起。
和男朋友高高兴兴地回家定亲。
我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男朋友。
他同意和我一起照顾我爸, 我们一起生活。
定亲那天,顾思琪领着一个男人也出现了。
她和那个所谓的「爸爸」。
看着年轻有为的我,他们想让我认祖归宗。
但等上台感谢父母养育之恩时,我却拉着夏一江的手,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感谢他。
这二十五年,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
当初是他把我养大的。
我爸四十岁的大男人哭得泣不成声。
顾思琪还假惺惺地流了两滴泪:「当初都是我们不好, 我们也是没办法,哪有亲生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这位顾女士所谓的忙,是忙着花天酒地,忙着追赶这个逃走的男人。所以他们不在乎一个刚出生孩子的死活, 他们要潇洒。」
「她把我交给了我爸,我爸当时才十五岁。为了我, 我爸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台下的顾思琪和那个男人灰溜溜地走了。
都以为我自己的场子,我会给他们留颜面。
颜面算什么?
21
夏一江当天喝得有点多。
还笑着说等我结婚后还给我看孩子。
但没等到我结婚, 他就去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 赚多少钱都没有意义了。
我们父女那天说了很多很多话, 小时候我就聪明。
他眼里我是明珠、宝贝。
他躺在沙发上,我还恍惚地以为他喝多了。
直到发现都快九点了,他还一直以同一个姿势躺着。
手脚都已经开始僵硬了。
我想叫醒他,看他睡得安心又不忍心。
一直到救护车把他拉走。
我耳边仿佛还在重复着他说的:「丫头,别再揪着过去不放了。有你,爸不苦。」
送到医院,他清醒过来, 就嚷嚷着要回家。
「小非,爸没求过你什么事, 就算爸求你一次,回家,爸的身体爸知道。」
医生摇头告诉我,他的五脏六腑都像七十岁的老人。
就像超负荷工作后一直未维修的机器。
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才四十岁。
开了些药, 缓解他的疼痛。
我就带他回家了。
村里有讲究, 落叶归根。
所以我守着他,等他安详地离开。
我为他披麻戴孝,守灵哭丧。
顾思琪和那个男人也来了。
听着他们虚伪地哭说着感谢夏一江的话。
我直接把巴掌抡圆了扇过去。
「我最」咒骂他们怎么不替我爸去死。
疯了一样:「你们这样的祸害不死,你们怎么不替他去死!」
后来我报警把他们都抓走了。
灵堂上我哭得没有了知觉。
是乡里乡亲帮着我料理他的后事。
身份证销毁的那一刻。
我知道我成孤儿了。
最爱我的夏一江走了。
我想只要我记得夏一江,他就永远都活着。
来源:草莓泡芙狙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