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日正值清明，李三郎在自家酒肆门口摆了张八仙桌，桌上排开十坛新酿的"梨花春"。街坊四邻都知道，这是李师傅又要表演他那"长鲸吸水"的绝活了。
宋徽宗政和年间，杭州城西有个酿酒师傅李三郎。这人有个古怪本事，能日饮三坛烈酒而不醉，人送外号"李不倒"。
这日正值清明，李三郎在自家酒肆门口摆了张八仙桌，桌上排开十坛新酿的"梨花春"。街坊四邻都知道，这是李师傅又要表演他那"长鲸吸水"的绝活了。
"三郎，今日能饮几坛啊？"卖糕饼的王婆挤在人群里起哄。
李三郎抹了把络腮胡子，拍开泥封："诸位作证，若饮不满五坛，这些酒钱分文不取！"说罢仰脖便灌，喉结上下滚动如打水的辘轳。不消半个时辰，五坛酒见了底儿，他却只是面色微红，连茅厕都不消去一趟。
众人喝彩声中，忽听得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怕是病入膏肓了。"但见一个枯瘦老僧拄着禅杖立在人堆外，破袈裟上补丁摞补丁，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
李三郎大笑："和尚好没道理！我李三郎饮酒如饮水，何病之有？"
老僧摇头："非是病酒，是酒病。施主体内生了酒虫，若不尽早医治，只怕家破人亡。"说着从袖中抖出个黄铜罗盘，那指针竟直愣愣指向李三郎心口。
看热闹的闲汉们哄笑起来。李三郎却心里一突，自打三年前在终南山脚那口古井里取水酿酒后，他这酒量确实越来越邪乎。上个月为尝新酒，竟把祖传的翡翠鼻烟壶当了酒钱。
当夜二更，李三郎鬼使神差摸到城外破庙。月光透过残瓦漏在老僧光头上，照得他像尊铜佛像。
"大师真能治我这怪病？"
老僧盘坐在蒲团上，眼皮都不抬："法子简单，只是医好后，那酒虫须归贫僧。"
"酒虫离体，可会伤我性命？"
"施主放心。"老僧终于抬眼，瞳孔里闪过一丝绿光，"不过从此滴酒不能沾，否则五脏俱焚。"
次日正午，李三郎按嘱咐趴在院中晒场上，手脚捆着浸过香灰的麻绳。老僧在他头顶半尺处放了碗刚温好的"玉露浆"，酒香勾得他喉头滚动。偏生这时老僧念起咒语，那酒香愈发浓烈，却像隔了层琉璃瓦，半点尝不着。
约莫过了三炷香时间，李三郎忽觉喉咙奇痒，"哇"地吐出一物，正落进酒碗里。定睛一看，是条三寸长的赤红肉虫，生着鱼鳞般的纹路，头顶还有对米粒大的黑眼珠。
老僧眼疾手快抄起酒碗，虫子在琥珀色的酒液里游得欢实。李三郎顿觉浑身一轻，多年来头一回闻着酒味竟泛起恶心。
"恭喜施主脱此大厄。"老僧从破包袱里取出个紫砂壶，将酒虫倒入。李三郎分明瞧见那壶里已游着七八条同样的小虫，互相纠缠如赤练蛇。
"大师要这些虫子作甚？"
老僧笑而不答，只道："三日后再来取诊金。"说罢飘然而去，破草鞋踏在青石板上竟半点声响也没有。
当夜李三郎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听过湘西赶尸匠养蛊的传说。那老僧罗盘铜壶，怎么看都不像正经出家人。更怪的是，酒虫离体后，他酿了十年的手艺突然失灵，傍晚试酿的一缸酒竟酸如败醋。
四更时分，李三郎揣上祖传的青铜酒爵（据说能验毒），偷偷摸到老僧寄宿的城隍庙后窗。借着月光，只见老僧正在院中设坛：三尺青石上摆着那个紫砂壶，周围按北斗七星方位插着七根人骨（后来才知是牛羊骨），每根骨头上都缠着红绳。
老僧褪去袈裟，露出一身古怪刺青，分明是张酿酒流程图！他跪在壶前念念有词，壶中酒虫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最骇人的是，月光照在壶身投射到墙上的影子，竟是个抱着酒坛的佝偻老妖！
李三郎脚底一滑，碰响了窗下陶罐。老僧猛回头，双眼在黑暗中泛出萤火虫似的绿光。他慌忙逃回家，连夜用朱砂在门窗上画了钟馗像。
三日后老僧来取诊金，李三郎已备下毒计。他谎称娘子煮了醒酒汤，请老僧同饮。那汤里掺了雄黄、苍术，都是端午辟邪的药材。
老僧刚沾唇就变了脸色："施主这是何意？"
埋伏的捕快们一拥而上。说时迟那时快，老僧袈裟一抖，竟窜出三条酒虫直扑众人面门。李三郎早有准备，抡起蘸了黑狗血的桃木棍将虫子打落在地。那虫碰着秽物，顿时化作青烟。
"好个孽障！"老僧暴喝一声，皮肤下浮现出陶器般的裂纹，"坏我百年道行，今日叫你们尝尝仙酿的滋味！"说着口吐酒雾，冲在前头的两个捕快当即醉倒。
李三郎急中生智，抓起墙角腌咸菜的破酒缸（正是当年在终南山收的古物）当头罩下。只听缸中"咚咚"乱响，片刻后安静下来。掀开一看，哪有什么老僧，只有个缺了口的青瓷酒瓮，瓮身还描着"政和二年御制"的朱砂款。
后来李三郎请灵隐寺的高僧看过，才知那酒妖本是皇宫酒窖里的百年酒瓮，沾染龙气成了精，专骗酒虫炼制"千日醉"献给权贵换富贵。而他体内这条，竟是酒瓮百年前失落的"酒母"。
高僧将酒虫重新封入李三郎的祖传酒缸，嘱咐每月初七才能取一盅酒虫酿的"血珀浆"饮用。如此既保住了他的酿酒绝技，又不至被酒虫反噬。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李三郎酿的"返魂香"名动临安，连米芾这样的大才子都慕名来品。只是没人知道，每次开窖前，李三郎都要对着酒缸喃喃自语："老伙计，今日可只取三杯。"
自打酒虫重回酒缸，李三郎严格遵照高僧嘱咐，每月初七只取三杯血珀浆。这夜正值七月半，他照例去酒窖取酒，却见月光透过气窗，正落在酒缸水面上。
缸中酒虫竟浮出水面，周身鳞片泛着银光，在月华里游出个太极图案。更奇的是，缸中酒液渐渐由琥珀色转作淡金，冒出珍珠般的气泡。李三郎忍不住舀了半勺，刚入口便觉耳聪目明，转头竟瞧见亡故多年的老爹坐在账台前拨算盘！
"爹？"他失手打翻酒勺，幻象顿消。再看酒缸，金色酒液已恢复如常。李三郎心里突突直跳，这分明是古书上说的"通冥酒"，能见阴阳两界的仙酿。
次日他带着疑问去灵隐寺求教，却见寺门紧闭。小沙弥隔着门缝道："师父云游去了，留话说施主若见鬼神，当闭门谢客百日。"李三郎心里一沉，这高僧莫非早料到此劫？
秋分这天，酒肆来了位白袍公子。这人执笔在粉墙上题了"一醉解千愁"五个字，那字竟像沾了酒气般在墙上微微晃动。李三郎失声叫道："可是米元章先生？"
米芾大笑："果然好眼力！听闻李掌柜的返魂香能让人梦见前生，不知可否讨教？"说着从袖中排出一錠金铤。李三郎刚要推辞，却见米芾以指蘸酒，在桌上写了个"敕"字。
"实不相瞒，今日是奉了官家口谕。"米芾压低声音，"官家夜读《东京梦华录》，见记载唐时西域进贡'通冥酒'，想起尊驾的返魂香。"
三日后，李三郎带着一小坛特酿进宫。过宣德门时，守门禁军突然用银针验酒。针尖刚沾酒液就变得漆黑，为首的虞侯冷笑："好大的胆子，敢用毒酒谋刺圣驾！"
开封府地牢里，李三郎隔着铁栅栏看见个熟人，灵隐寺高僧竟被关在对面！老和尚苦笑："贫僧那日算出酒虫与皇宫有因果，没想到应在此处。"
三更时分，一个黑影摸进牢房。来人掀开兜帽，竟是米芾！他急道："李兄速走！童贯那阉贼要用你的酒虫炼制长生酒！"原来那日验毒的银针早浸了砒霜，就是为了强取酒虫。
米芾刚打开镣铐，走廊突然火把大亮。童贯带着一队道士围住牢门，阴笑道："米大人夜闯大牢，莫非与这妖人同谋？"说着亮出圣旨，上面赫然写着以童男童女心肝合药的内容！
李三郎听得浑身发冷。突然，高僧暴起将禅杖掷向童贯，趁乱塞给李三郎一张符纸："快走！去酒窖找那口'政和御瓮'！"
李三郎凭着米芾给的令牌混入皇宫酒窖。这窖大得惊人，数千口酒瓮排列如军阵，每口瓮上都贴着黄符。循着记忆找到角落那口缺角御瓮时，符纸突然自燃，瓮中传出老僧的声音："施主来得正好。"
瓮口冒出一股青烟，竟凝成当年那个妖僧模样！只是此刻他浑身缠满铁链，虚弱得几乎透明："老衲本是这瓮中酒灵，百年前因不忍见童子血酿酒，私放药引被道士封印。"他指着周围那些酒瓮，"这些瓮里都是..."
话音未落，童贯带人杀到。妖僧猛地将李三郎推进大瓮，自己转身迎敌。李三郎在瓮中天旋地转，突然胸口一热，怀中酒虫自动跳入瓮底酒液，整口瓮顿时金光大作！
待李三郎爬出酒瓮，只见童贯和道士们都醉倒在地。妖僧身形已淡如薄雾，指着碎裂的御瓮道："酒虫与贫僧同源，今日合二为一，总算破了这血酒大阵。"说着指向四周，"那些黄符已焚，童子魂灵可归矣。"
突然，一支羽箭破空射来！原来宋徽宗闻讯赶到，亲执画鹊弓要灭口。箭矢穿透妖僧心口，他却大笑："昏君！你可知这些瓮中冤魂，都是你求长生的孽债！"说罢化作青烟钻入皇帝口鼻。徽宗顿时如醉酒般踉跄几步，从此再不能饮一滴酒。
三个月后，李三郎在灵隐寺后院立了座无字碑。米芾来祭拜时，见碑前总有一滩酒渍，闻着竟像当年血珀浆的香气。后来杭州城兴起新风俗，每逢酿酒开缸，都要先祭"酒郎君"。有人说夜里常见个穿袈裟的老者坐在李家酒坊屋顶，抱着酒壶对月独酌。
故事完。
来源：乡间有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