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东亚 | 人间书

摘要：丁东亚，1986年生，祖籍河南，现居武汉。有作品在《诗刊》《人民文学》《当代》《钟山》《花城》《扬子江诗刊》等期刊发表。曾获第十八届滇池文学奖等。

丁东亚

《十月》2025年第3期

心是孤独的猎手秋风微凉：从半开的窗吹入。她将双手叠放肚腹处，再次感受到了离去爱侣的体温。已经很久，她再没听到那些睡前的温言无人再为她讲述山中小镇的传说与日常：……穿镇而过的河里有条大鱼，黑脊、人面、口大如盆……老疯子坐在桥头，孩子们沿着河边寻找带有花纹的石头……也无人在这灯火璀璨时分到来，邀她去巷口小酒吧喝上一杯Grasshopper。如今在夜晚云游，她给每一条走过的街巷重新命名，时而驻足，听忽然传来的婴孩啼哭或步入花店，买一束黄色郁金香。总是在雨夜，她打开房门，来去一人：不执，不念，得而欢喜，失而不怨。在人间，不负抱薪者，拥梦而眠。雨季有些雨注定在记忆里落下，一些人在雨中消失。此刻，湖畔的樱花已败不必前去清扫，也无须埋葬岛上街巷空无一人，不必开口呼唤也无须将他们驱赶出昨夜的梦境。雨季，唯有自度。等你从山上下来，可以把暮色带回，或采一束野花，让它们在瓶中伴你共眠。——哦这日的虔诚警悟是：死生有命……当暖风敞开宽大的怀抱，你把日记一页一页撕下，烧掉就好。怀悼是为流水，亦是为这无主的盛大的春光生日快乐——给女儿生日快乐：我的光。清晨我已归还人间黄昏我用来收藏。夜晚：星辰有序，长河自在流动。孤独是长夏，与风同息，是我爱着你却不能相伴朝夕恰如纯粹的虚无：沉默着幸福。听——有人在水边的灯火里一遍遍喊自己的名字而我在心里反复默想：没有爱，像无家之人梦里围炉取暖，落雨天为脚下的野花打伞生日快乐：春的孩子。不是按下时钟就能留住时间；不是遗忘就能将苦愁和劫难掩埋。忏悔，是赋予诗行的虚假王冠我写下，将它藏在柜中，等待你某日看见：……松开你的小手那天，我怀着爱离去生命的风暴从此再无止歇……所有回响皆有你。爸爸……白鹭在秋日飞向了青山；老爸……山野寂静，落下的海棠花惊了你和春天……生日快乐：我的光。此刻杯中已无酒对面的椅子让它空着就好，不邀自来的江上渡轮，载着白昼，去向不明。

梅雨记轮渡已全线停航。雨季的惊惧，仿佛一只清晨猝然跌落的鸟。岛上低地人家陆续搬去了高处；小码头形单影只，等待着湖水渐渐漫过堤岸。当巡查防守人逐一敲开小木屋房门，隔壁传出女人的哭声。她失去的亲人此时已在另一时空。不像我们，在一片辽阔湖水两端的空寂里，一个亟须归程，另一个尚未从梳妆镜前起身爱与自由：两只笼中兽，在雨中露出了怯意。没人比我更为清楚，失语是群像症候心是一面被反复击打的鼓，每一声都藏着隐秘的激情。空山空山并不寂寥。我们在水边坐下攀附木栅的藤蔓在风中悄然生长。乱石旁断尾的壁虎等待着猎物，枯叶一片一片仿佛童年收藏的旧糖纸，满是甜蜜与无知月色是此刻最好。我们将双臂紧抱防备是为前半生的孤冷，也为那不可逾越的爱之界限要有一颗怎样柔软的心才能爱遍这山野的花木与鸟兽？要有一颗多么坚硬的心才能无畏这人世的丑恶与苦愁？山月岂知人心之深花事任它汹涌。空山有静自度人照亮我们的，让它永恒。秋日书傍晚时分，远山在薄雾中隐去。湖面清寂。窗下的野橘树橘果橙黄，风吹枝叶，有水珠断续滴落。秋日是钓鲫鱼的好时光。在草地上搭建帐篷的夜钓者将饵料撒向湖面，鱼儿们欢喜到来，一如早些时候小渔村那场热闹婚礼上身穿灰色坠地长裙跟在新娘身后的伴娘。教堂院门敞开着。待她们一一跨过门槛，步入庭院，迁徙的椋鸟飞越水面……婚礼进行曲从教堂传出，水边人看着渔屋上的两只灰鹊，取下无名指上的戒指：象征爱与责任的证物一旦失去了圣洁与忠诚，再无意义可言。御风而来的人面，已许久没在梦中出现。时间：1994年夏。小男孩赤脚走在河滩，等待着下课的邻家玩伴。像往日一样，她端坐教室钢琴前，手指轻敲琴键，曼妙的音符即刻悠然起落。若她这时打开窗棂，喊出小男孩姓名，他会迅疾把捡到的光滑石块塞进口袋，爬上河岸……如今他在G城码字为生，那个民风古朴，盛产鱼、羊的小镇一日日变得陌生唯她穿着那天的黄裙子，从未长大和离去。故事开始，她便飘然而至，故事结束，她又倏然离去。多年来，每个自他生命去而不返的女子，都有着她的影子，每个雨季到来，他仿佛都可听到她在大火里的哭喊。瞧！雾中归来的灵魂多么忧伤——，当记忆潮汐一般半程退去，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闭着眼睛，想象起小渔村人们的生活：系着围裙的女人在厨房准备饭菜，瓦罐里飘出阵阵诱人的煲汤香味；孩子们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猫儿温顺地依偎脚边；孀居的老妇脸面枯皱，清理完院中低洼处的积水，仰面望向天空……在爱之孤独里，秋风带走的，属于世界。他们：一个竭力从时间的枝杈上找出游离的分身，一个早已是星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