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时他儿子裴豹把这些事告诉他,口气很是不忿,因为薄春山组建民兵,从龙虎帮很是拉走了一批人。
图片与内容来源于晋江文学城,侵权联删
【节选】
“裴东家, 你这是?”一旁宋老东家诧异道。
裴永胜忙地将茶盏放下,又狼狈地用袖子擦了擦身上的茶水。
“无事,就是手滑……”
他手下动作不停, 心里也是惊涛骇浪。
这些年对于薄春山的发展,他其实是知道一点的。
当了民兵团长,又坐上了典史的位置。
当时他儿子裴豹把这些事告诉他,口气很是不忿,因为薄春山组建民兵,从龙虎帮很是拉走了一批人。
可一来人家不是来龙虎帮招民兵, 是那些人自己要离开龙虎帮去当民兵的, 按理说进了龙虎帮,想出去可不容易,可明摆着人家去投靠官府, 他们自然也不宜得罪,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时裴豹还很是抱怨了他一通, 说他袒护薄春山,那阵子他忙着牙行的事,也懒得跟这蠢儿子打嘴官司, 只让他不准惹对方。
后来薄春山坐上了县典史的位置,这更让他觉得当初决定是对的。
到此时,龙虎帮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他心思不在这上头, 裴豹觉得薄春山克他,更不愿意待在这里,便带着人去了府城帮他做事。再加上他的生意重心也越来越倾向府城, 定波这边就交给了下人打理, 关于薄春山的消息, 自然越来越少传入他的耳中。
不过后来他倒也听说,薄春山现在升了官,当了巡检使,深受府台大人的信赖和看重。
至此,两人已是完全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即使偶尔有些唏嘘感叹,也是一闪即逝。
万万没想到竟在这里看见他,而且貌似在这里的身份不低,那个什么苗家主还要等着他来见各大行商?
裴永胜心里是巨浪滔天。
他身为市井出身的老油条,自然不傻,能做牙行还能做大的,除了老奸巨猾八面玲珑人缘广这些特质外,还得消息灵通。
裴永胜早就听说过海商。在各大行商里,除了盐商外,最为高深莫测的就属海商。盐商是富甲天下,但他看得见摸得着,可海商就是属于看不见摸不着只闻其名的那种了。
且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久而久之海商在其他商人心里就留下了‘富过盐商,高深莫测’几个字。
既然说到海,那就不得不提到朝廷禁令,这个之前说过,这里略下不提。能出海做生意的,那能是小人物?海上有倭寇有海盗,还有朝廷禁令,没点真把式可做不了,但不管如何,这其中少不了背后有‘大人们’的支持。
裴永胜就想得很多,他想到了薄春山深受府台大人的器重,想到他所掌握的巡检司,别处的巡检司裴永胜不知道,但他知道在明州府下,巡检司的权利可是极大,小到盘查过路商人百姓的路引,大到打倭寇。
且明州府下巡检司的名声极好,可以说深受百姓爱戴,因为百姓们也不傻,外面乱成一锅粥,也就明州府下算是一片净土,这是卫所将士的功劳?当然不是,这是巡检司是薄大人是府台大人的功劳。
甚至这几年明州府下的商业有蓬勃之势,这俱是因为这里比别处平静,有很多附近州府的商人都跑到这里来安家,自然也带动了当地的一些发展。
再由此来推断,薄春山能成为这纂风镇的主事者,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别说整个明州府现在都是他的地盘,这定波也被他经营得宛如铁桶一片,估计现在县太爷说话都没他好使。
……
就在裴永胜心里各种翻滚的同时,从外面走进来两个男子。
正是苗双城和薄春山。
有长兴商行这些和纂风镇合作已久的人介绍,大家自然也就知道了这正是此次见商会的主事者,也是这纂风镇的主事者。
不过从头到尾,薄春山就坐在一旁当摆设,和各大商行交流主要还是苗双城,不过众人也看得出这黑衣男子的地位不低,因为别人都在一本正经‘谈正事’,也就他坐在一旁姿态随意像个没事人。
关键是这位苗家主时不时还会看他的眼色,这就让人有点琢磨了。
不过从始至终,苗双城也没介绍这位是谁,对方也没说一句话。
简略地交谈了一会儿,两人便离去了。显然有些事是不能当着人面谈的,现在只是跟大家见个面,让大家知道主事人是谁。
至于再具体的,那肯定是要私下再谈,毕竟牵扯到朝廷禁令。
各大行商这里暂不提。从这里离开后,苗双城开始抱怨了。
“我本打算近日就走,偏偏你要我留下来主持什么见商会,如今都把事情扔给我,你倒是出面了,却是一句话都懒得说,等过阵子我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能者多劳?”薄春山笑着道,“再说,这事我露面可以,我表态却不行。”他到底是个朝廷命官,表面上的把柄是不能被人抓住的。
苗双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免显得有几分忧心忡忡。
“那等我走了,你打算怎么办?若是以前交给姚清也不是不行,可如今这阵势,别说姚清,就是我,你若是不在的话,恐怕也镇不住。”
为何以前纂风镇行事那么谨慎隐秘,俱是因为实力不够,怕招惹上大势力。如今倒是不怕,但你既然想扩大和商行的合作,自然要有能证明给对方的东西,人家也不可能你说什么信什么,拿了大把货一分银子不要交给你。
这就需要一个能镇得住,能让人相信的人。
例如薄春山,他所代表的能力和势力足够证明很多了。
可他又不能出面去谈这个生意,也没时间一直待在纂风镇,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一提这个,薄春山就眉心紧蹙。
“还有六横岛那,你不能离开太久,刀六一个人罩不住。那地方才是主要,你可别本末倒置了。”苗双城想了想,道,“要不倭国那里先放下不去?”
薄春山摇头道:“倭国那也重要,说是商道,其实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还是要去看看。”
这时,急匆匆走过来个人,一见到薄春山眼睛就一亮。
“老大,家里有消息传来,大嫂要生了。”
薄春山错愕,怎么这时候要生?他也就出来了一天,昨天才到的,而且按照日子,顾玉汝的产期还没到。
不过这不是主要,而是他要赶紧回去。
他也没说别的,只把见商会这事托付给了苗双城,就匆匆走了。
等薄春山回去时,孩子还没生出来。
他一见外面这么多人,连大夫都在外面等着,整个人都懵了,二话不说就往房里闯,孙氏叫他都没叫住。
等闯进去后,才发现顾玉汝还是好好的,也不是他想象中的躺在床上生孩子,而是正让田丫扶着,在房里走。
“不是说你要生了?”
“我是要生了。”
顾玉汝眉心微蹙,额上带着一层薄薄的汗,此时薄春山也看出不对劲了,见妻子说话艰难,就去看接生婆。
接生婆都是老熟人了,忙道:“发动了,但羊水还没破,这次胎位不是太正,我让她多走走,看能不能在羊水破之前把胎位调正。”
一听说胎位不正,薄春山莫名就一阵腿软。
还算他能镇定,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接生婆描述了一通,什么见红和羊水破是不一样的,见红也算发动,但什么时候会生,谁也不知道,还要看情况。羊水破就很急,必须赶紧在羊水流干净之前把孩子生下来。
反正薄春山也没听懂,倒弄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来他前脚走,后脚顾玉汝就见红了,成子知道后就给纂风镇递了个信,这一来一去包括他回来的路程,加一起来也有一天半了,顾玉汝到目前还处于发作见红,但还没到生的状态。
“我怕娘她们着急,就没告诉她们,你别再这碍事,我再多走几步。”说着,顾玉汝就又在田丫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动脚步。
显然田丫很紧张整个人也很急,脸上一副要哭的样子,满头大汗。薄春山见势,忙走过去将她替了下来,搀扶着顾玉汝。
直到握住她的手,他才知道她其实并不如表面的平静,她手心里全是汗,甚至隐隐抖颤着,这俨然是疼到极致却强行忍耐的结果。
她很疼!
胎位不正!
现在薄春山满脑子就是两件事,什么铁打的汉子,什么顶着炮火谈笑风生,那个什么情况下都能淡定自若、嬉笑怒骂的薄春山没了,他的心里充满了恐惧。
“我生孩子,你怕什么?”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
他想笑,没笑出来,嗓子很紧。
“顾玉汝你……”
一向自诩有三寸不烂之舌的他,第一次不知道说什么,第一次脑子里糊得像浆糊。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从嗓子里发出一个异常的声音:“你一定没事对吧?你告诉我,你一定没事对吧?”
她想笑,也没笑出来,实在太疼了,她只用手狠狠地捏了下他的手,在他手心里留了几个指甲印。
“我不会有事的。”她看着他道。
这一疼,让他顿时清醒了。
“没事,能有什么事。太太是老婆子这么多年来,第一个佩服的人,哪个妇人生产不是哭嚎震天,听点不好的话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唯独太太!上次帮你接生,我就说了,太太是最知道节省力气,最懂得配合接生的妇人,这话我这次还要再说一次。”
接生婆在一旁道:“胎位不正不怕,只要产妇自己不怕,能忍疼,多配合,其实还是能调过来的,就怕产妇自己慌,老婆子帮人接生了这么多年……薄大人也不要太担忧,其实太太的胎位已经调整过来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再动一动就可以了。您是个男人,不适合待在产房里,不如您出去坐着等?”
薄春山却没有理他,眼睛都在顾玉汝身上。
见她抬腿,他就跟着动,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浑身僵硬、姿势可笑地就这么搀着她,后来见她挪的艰难,他试着把她全身的重量,都担在自己身上。
两人就这么走着,狼狈地走着。
顾玉汝都觉得自己很狼狈,没想到会让他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可他也很狼狈,她心里倒是平衡了。
又走了几圈,接生婆让躺下看看胎位,这又是一阵折腾。
对平常人来说容易,可对顾玉汝来说她挺着大肚子,又疼得厉害,实在不容易,幸亏有薄春山,他能把她整个人都抱起来,倒省了不少事。
看完后,接生婆惊喜道:“行了行了,可以生了,把催产药端来。”
……
可能知道自己在娘的肚子里折腾狠了,之后顾玉汝的生产很快也很顺利。
是个男娃。
没有当年姐姐出生时胖,但也不轻了。
至此,接生婆也不禁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别看她说得轻松,其实险之又险,要不是产妇能忍人不能忍,又极为配合,这次恐怕就难了。
她用剪子剪掉孩子身上的脐带,笑着道:“真是个顽皮的娃儿,之前老身还提前帮你娘看过,胎位没问题,没想到临时胎位不正,原来都是你调皮捣蛋。”
不光胎位不正,还脐带绕颈了一圈,她给孩子大致收拾了下,又洗了洗身上的血,这才一巴掌拍在他的小屁股上,‘哇’一声啼哭响破天际。
……
床边,薄春山一直没走,一直隔着帐子拉着她的手。
这一刻,他埋首在她的掌心里,顾玉汝只觉得掌心里一片润湿。
“不生了,以后不生了,就这么一个讨债鬼就够了。”
此时薄春山终于能明白,为何幼时他娘被他气狠了,会骂他讨债鬼。
孙氏和邱氏也是孩子生出来后, 才知道原来中间这么凶险。
见到顾玉汝闭着眼休息,也说不出埋怨的话,埋怨什么?埋怨女儿/儿媳妇怕她们担心, 故意不让她们知道?
孙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拉着接生婆的手感谢:“这次可多亏你了,多亏你了,要不是……”
接生婆忙道:“快别说这种话,咱们县城里,我没接生一半, 也接生了几百。薄大人是个好官, 民兵团给咱县里做了多少好事,好人会有好报的,老天都会保佑好人。”
邱氏见接生婆头发衣裳都汗湿了, 嘴唇干得起皮,知道这老妇人是真的尽心了, 关键人还不居功,心里也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亲热地搀着对方就出去了,让铁娃赶紧去倒水准备吃食, 总要让人吃得饱喝得好,舒舒服服的,再包一个大红封,才能把人送回去。
这边孙氏正带着田丫收拾屋子。
顾玉汝被暂时挪到小榻上, 等铺盖全部换了一新,才又把她挪回去。那个小讨债鬼也被人收拾好了,包在软和的襁褓里, 放在大床旁边的小床里。他也睡着了, 似乎刚才被打了一巴掌很委屈, 明明睡着了,小嘴还一动一动的。
“你也去歇一会儿吧,换身衣裳,吃些东西。”顾玉汝睁开眼睛道。
薄春山看她虚弱的样子,明明平时能言善辩,这时候却显得有些口笨舌拙。
“你饿不饿,累不累?娘让人做饭去了,你吃一点再睡。”
“我吃不下,你让我睡一会儿再说。”
说完,她很快进入梦乡中,显然已是累到极致。
裴永胜已经在纂风镇枯守十多天了。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这些日子能找到路子攀上去的,多是喜形于色,而那些小行商见实在没有机会,也是实力不如人,俱都饮憾而归。
连宋老东家都见实在没希望回去了,唯独裴永胜还有些不甘心,找了个借口留了下来。
他在等,没想到等了近十日,才看见薄春山。
“春山……”
裴永胜其实有一瞬间的尴尬,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不会觉得尴尬,可是薄春山,这个他自认自己没有亏待,却在面对对方时总觉得心情晦暗复杂的‘孩子’。
可能是薄青云是为他挡刀而死,也可能是曾经一句义父的笑语,他在面对这个越来越茁壮的‘孩子’,总是有一种夹杂着莫名愧疚的忌惮。
没人愿意自己的曾经不停被人重复,也没人愿意背上别人为自己而死的心理重负,薄春山却一再破了裴永胜的例,让素来心狠手辣的他,在面对这个后辈之时,总是格外的‘容让’。
其实裴豹抱怨的没错,在外人眼里裴永胜总是袒护薄春山,对他格外容忍,但裴永胜自己其实是不认的。
这些复杂随着两人再无交际后,渐渐淡去,如今又再度重来。
而这一次,是他求他。
“胜叔?”
薄春山是真的有些诧异。他这些日子在家里陪顾玉汝坐月子,纂风镇这一直催,他见顾玉汝恢复得也挺好,就出门了一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裴永胜。
“难为你了,还认我这个叔。”裴永胜笑得有些感慨。
薄春山浑不在意道:“胜叔为何觉得我会不认你这个叔,难道胜叔做了什么事,觉得会让我不认你这个叔?”
瞧瞧,就是这种时不时就语出惊人,让裴永胜在面对薄春山时,总会莫名有一种心惊肉跳感。
他自认没做过什么对不起薄春山的事,充其量薄青云当年死后,他对孤儿寡母照顾得不够,可当时他去薄家,邱氏对自己很敌视,根本不让他进家门,去一次撵一次,给的银子也都扔了出来,次数多了他也不想自讨没趣。
可你又不能说人家这话说得不对,人家的话很敞亮,倒显得自己好像心里很阴暗似的。
心里翻滚归翻滚,裴永胜也没忘自己的目的。
“你现在越来越出息,胜叔倒不好意思上门打扰,只是这次吧……”
“胜叔来找我是有事?”薄春山恍然大悟,但也没有说别的,“这里说话不方便,进去说吧。”
他领着裴永胜进了这座大宅子,这是那次之后,裴永胜再次踏入这里。
见来往下人都对薄春山很恭敬,那种恭敬格外不同寻常,裴永胜实在没忍住好奇:“这是你的宅子?”
薄春山犹豫了一下:“算是吧。”
这其实是以前孟家的宅子,孟家嫡系都死了以后,这宅子就空了下来。当时苗双城和姚清的意思是这宅子给他,如今纂风镇算是他的,没个宅子似乎也不像话,而且孟家的宅子在纂风镇是一等一的好,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
当时要赶着走,薄春山就没放在心里,谁知苗家和姚家还真就这么做了,不光把宅子里的人和一些东西都清了换新,地方也给他留了下来。后来他再来纂风镇,有时候带的人多,住客栈也不方便,就来这里住。
再后来开船厂,他来纂风镇的次数多,待的时间也长,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他常居之地,平时谈什么相关的事情,也都设在这里。
不过大门的牌匾,因为他一直抽不出时间管,就一直没换,是空的。
裴永胜心中更是惊涛骇浪,但这也恰恰又佐证了他的一些想法。
两人去了一间厅堂,坐下,下人上了茶。
薄春山坐在首位上,道:“胜叔,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
一个时辰后,裴永胜从这里离开了。
临出大门前,他心情有些复杂地回头看了看这座宅子,心里喃喃自语着:豹儿,你总是心里不服气,其实爹也有不服气的时候,但这就是我们不如他的地方。
“那你就打算把这事给他做了?”
薄春山点点头:“他做这一行,人脉和消息比常人想象中要广,他若能弄来我们要的货,就直接收他的货,他若是弄不来货,能弄来几个大行商也不错,也不妨碍什么。”
顾玉汝淡笑了笑:“你倒是大度,我记得以前听你说过,那个裴豹总是跟你作对,他也想让你给他儿子让路?”
“父为子谋算,这是人之常情,家业不给儿子,给别人才叫奇怪。”薄春山不以为然道,“就像我当爹后,我有什么好处也会谋划着给八斤给水生,只有他们不要了,才会想着给别人,人的天性就是如此,总体来说,他对我也不算亏待。”
没错,水生就是这小奶娃的乳名。
顾明对给孩子取名之事格外上心,当初八斤出生后,还没满月,就连父母都忘了有了乳名还得有大名,他就把名字送来了,取了‘灵犀’两个字。
这次依然如此,据他所言,阿于五行缺水,所以他一直在带水的字上动脑子,‘朝宗于海’四个字,取自‘江汉朝宗于海’,意指江汉湖泊天下之水尽归大海。
薄春山可不擅长取名,岳父能送来正好,便捡了朝宗两字。
所以小奶娃叫薄朝宗,乳名水生。
薄春山一边跟妻子说着话,一边拨弄着襁褓里小奶娃。
小奶娃明明睡得很香,却被爹当玩意似的玩着,渐渐眉宇间露出不耐之色,赶在把孩子吵醒之前,顾玉汝一把拉开他的手。
“你说话就说话,别总是惹他。”
“臭小子!”他嘴里应着,还又捏了下水生小鼻子,才拿回了手。
顾玉汝拿眼睛斜他:“你就算喜欢女儿,也不能这么对儿子,小心他长大后记恨你。”
“我是他爹,他记恨我?这个小讨债鬼当初让你受了那么罪,我没揍他就是好的。”
她忙把儿子抱过来,放在床里面他爹够不着的地方。
“他还小,他懂得什么?他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我现在不好好的。”
他靠在她肩上,捏了捏她明明坐着月子却一点没吃胖反而瘦了不少的臂膀,咕哝道:“你不知道当时可把我吓着了,明知道不应该那么想,我却总忍不住想你要是生孩子出事了怎么办。”
终于说出来了。
顾玉汝就说他那天表现得那么异常,不可能一句话都没有,后来见他不待见儿子,其实也不是不待见,就是不如当初八斤生下来时那么稀罕,她就想他心里肯定有点心结没过去。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些日子就能好,如今他既然说出了这话,就说明心结已开。
想到前世齐永宁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她想了想道:“那你说我要是当时……”
剩下的话根本没让她问出口,他龇牙威胁她:“顾玉汝我跟你说,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我就是假设……”
“没有假设!也没有可能也许!行了,不要说这些,说点别的。”他很强势地打断她。
她心里有些感慨,也有些感动,最终这些都化为一笑。
“那行,说点别的,再过几天我就要出月子了,等出了月子后,咱们搬去纂风镇吧。”
这话是真让薄春山吃惊了,因为一直以来,顾玉汝给他的感觉就是她很念西井巷这个地方。
她觉得这个地方很好,即使这房子有些小了,也不愿意搬走。所以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提过搬家换房子这类事,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搬去纂风镇。
“其实我知道现在这个地方对你来说,已经很不方便了,你这几年重心是海上是纂风镇,现在却不得不为我们在这里,常年两地奔波。你以为你每次凌晨夜里走,晚上回来,我不知道你是去哪儿?从纂风镇到定波一来一回也都一个白天了,所以你趁我睡着走,晚上睡之前回来,你不累,我替你累,与其这样,不如搬家。”
顾玉汝说得万分感慨:“现在我爹有自己的事情做,于成明年应该就要下场,有没有考中功名,他都要出去游学,他有自己的人生,我娘有我爹陪着,不用我担心。而娘那边,颜叔一直对她很好,现在两人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我们也有我们的人生。”
说到最后这句时,她看着他的眼睛。
“而且有些事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她淡淡地笑道,“苗家家主马上要远赴倭国,六横岛那你不能丢下,纂风镇缺个主事的人。你大张旗鼓弄什么见商会,不就是想打响纂风镇的名头,传到某些人的耳里,成为他们的威胁,把这件事放到台面上,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可你又不能出面,还有谁比我更合适?”
官者不能经商,可哪个官宦人家不做生意?官做得越大,生意做得越大,这些生意自然不是其本人做,而是其族人其家眷其拐着弯的亲戚门人,借其名头为其敛财。
纂风镇做的是海商的生意,也就是走私。
薄春山生为朝廷命官,在明面上是绝不能插手这个的,可纂风镇初入人眼,必须有个能代表薄春山的人来镇场子,才能取信于人。
所以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因为她是薄太太。
官的太太/夫人, 在很大程度可以代表着这个官。
而世人又多瞧不起女子,觉得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所以有许多官若想敛财,却又不想自己出面,就会让下人打着妻子的名头。若是犯了事或被人发现,则推脱为都是妻子不懂事,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贪了财诸如此类,而这么做竟让不少人幸免于难。
当然这里指的是小事小案。
久而久之,这几乎成了官场上的约定俗成。
也是当下社会风气造成, 什么男主外女主内, 什么君子不屑阿堵物, 在那些读书人认知中,君子就该不沾世俗, 该是高风亮节不染尘埃,仿佛喝风饮露就能活。其实他们也知道这不是真的,但就是要塑造出这种形象,才配为当君子。
至于那些世俗的、阿堵物、吃喝拉撒相关的, 都不和男人相关,自然该女子来干。所以一般官宦人家,都是男人在外面做官,只管官场应酬, 而女人在后面挖空心思赚钱,除了照顾一家人花销,还要照顾丈夫在外的花销。
当然也不是说男人都是没用的,其实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后宅妇人能不能赚到银子, 很大程度还要依仗丈夫的威势。
顾玉汝对此再熟悉不过。
所以当初她问薄春山人手可够用, 就是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只是当时她大着肚子,有心也无力,如今既然孩子生了,就把这事提上日程。
因为她实在看不下去他把自己一个人掰成八瓣使,还顾忌着她的身体她的心情,他在心疼她,其实她也心疼他。
她眼里在诉说,她心疼他,很心疼他。
他拒绝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两人都在努力,他并不单是只有他一个人。
这条不太好走的路,他当初信心满满不以为然地接下来,不是他狂妄自负,是他知道只能如此。因为一旦能做成,南晋至少可以平静几十年,此乃大功,于江山社稷有益,于黎民百姓有益。
所以他状似潇洒地走上这条路,让邵元龙去了明面,把最难的那一关摆在自己面前,因为他知道这些事只有他才能做成。
可偶尔累极之际,他也会问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银子?他已经有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银子、
为了当官?其实他本身并不耐烦那些官场的事情,当官只是曾经他还懵懂之际,作为想娶到她的一个捷径和野望,他其实是不喜欢这些的。
他完全可以带着妻子家人,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南晋不太平就去北晋,天下之大尽可去的。
可他却忍不住想起那些为了在人前直起腰来的民兵,想到他们浑身是血,一边喊着我是英雄一边握刀杀敌的模样,想到他们身受重伤,却无怨无悔的脸庞,想到那块石碑上刻的每一个名字……
想到失了条手臂却持着长枪的鲜血淋漓的熊瑞,想到愤世嫉俗却为了民兵为了巡检司呕心沥血的钟山,想到壮志未酬满腔郁郁的邵元龙,想到那几本书上他铁画银钩的每一个字……
他想不出为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很艰难的路。
而这条路不能退缩,他只能走下去,一直走到彼端有春暖花开。
如今他身边却多出了一个人。也许她一直在,只是他平时忽略了她。
“顾玉汝,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感叹一声,把脸在她肩头上蹭了蹭,揉了揉,埋在里面一直一直不想起来。
她抱着他的大头:“行了,这么大的人就不要撒娇了,小心八斤来了看见笑话你。”
他也不理,就这么埋了好一会儿。
“那等水生满月酒办了,我们就搬去纂风镇,正好那边有一处宅子,我不是跟你提过,一直空着也没什么人住,以后我们就住在那。”
“好。”
“那我去安排。”
“好。”
应后,见他半天没动,她瞅了他一眼。
“你不起来?”
“我不想起来,也不想动。”
本来她还打算笑话他两句,想了想,她暗叹一声,又一把将他大头抱在怀里。
“那就睡一会儿。”他也累了。
很快两人就睡着了,过了会儿八斤跑了进来,她本来打算来看爹在干什么,没想到爹和娘竟然睡着了。
爹不是说白天除了午间小憩,其他时候都不能睡觉?怎么自己反倒睡上了?
可爹娘睡得好香,小水生也睡得好香。
想了想,她脱了鞋也爬上床,睡到娘和水生之间。
她咕噜噜地转着大眼,看了看睡着的爹娘,这一幕对她来说十分惊奇,又去看睡着的水生,还拿小手摸了摸小水生的光脑门和小脸蛋。
她本来毫无睡意,可不知不觉中也睡着了。
孙氏是来找外孙女的,走进来没想到这一家四口都睡着了,她笑着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轻声退了出去。
办完水生的满月酒,薄春山和家人提出要搬家的事。
他和顾玉汝以为家里人会很意外,却没想到他们根本不意外。其实早在之前他们去应天那次,顾家人和邱氏颜铁匠就已做好可能要天各一方的准备,孩子们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自己。
他们把心理建设都做好了,没想到两人又回来了,还待了这快一年的时间,如今的再离开,有着之前那次的经验,他们诧异却不吃惊,自然没什么可意外的。
而且就在纂风镇,离得也不远,若想去瞧瞧,半日也就去了。
对早就做好以后可能天各一方打算的众人,这算是意外惊喜了。
所以搬家的事进行的很顺利,而且薄家也没什么东西要搬,这里的房子他们还打算留着,只用带上一家人都四季衣物和用物就好了。
到了纂风镇后,自然要先安顿。
虽然宅子里由于苗双城提前收到消息,早就让他吩咐下人清扫了一遍,又托叶启月准备了许多妇人孩童的用物。可初来乍到,尤其这地方以后是要常住的,顾玉汝自然要做很多安排和归置。
不过这事要一步一步来,一时半会也急不了。
住下来的第二天,顾玉汝就见了宅子里所有人下人。
其实目前这宅子里的下人并不多,孟家嫡系死后,这宅子被清过一次,早先孟家所用的下人都是孟家的族人,这人自然不能给薄春山再用,所以就被苗双城换了,换了一些不是孟严二姓,或是跟四大姓没什么关系的人。
人数也不多,不过十几个人,负责宅子的日常清扫打理。
后来薄春山带着人在这里常住,这些下人自然不够用了。孟家实在太大了,而且里面花草树木特别多,这些东西当年都是孟景山花了大价钱移植栽种来的,任它荒芜了太可惜,所以这十几个人说是打理宅子,其实日常就是打理这些花草和宅子里日常洒扫,别的却是再也干不了。
没办法,只能又添了十来个人。
如今就是这二十多个人负责打理整个宅子,为首的是个叫旺叔的人。
这旺叔姓苗,算是苗家旁枝的人,是个很老实话也不多的人,他本来就是在这里管着这些下人,后来这宅子热闹起来,他莫名其妙就成管家了。
就他的说法,他现在压力极大,生怕做错了事,如今有太太接过来再好不过。
顾玉汝问了下他们各自差事,也没进行更改,就让他们各自下去忙了。扭头,她跟薄春山说了声,让他找个人帮她买些下人回来。
下午,成子过来了。
这趟成子也跟过来了,民兵团那交给了吕田,其实顾玉汝现在也看出来了,薄春山特意留了个人给她帮手,而他选的人就是成子。
没成亲之前就是这样,她有什么事都能通过人递给成子,让他帮忙去办。之前还在纂风镇住时,成子在民兵团,薄春山在不在家里,她有什么事要做都能找到人。
这么想来,顾玉汝总有种耽误了成子的感觉。
因为据她所知,虎娃现在在巡检司独当一面,刀六在六横岛,一直跟着薄春山的三人里面,也就成子最默默无闻。
“虽然我感觉耽误了你,但你相信我,你一定会有你的位置。”都是熟人,自然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所以顾玉汝选择了坦诚直言。
成子有些诧异。
总体来说他是那种很温和细致的性格,这也是为何很多时候他总是居幕后的原因,可温和不代表没有想法。
看着跟寻常时候格外不一样的大嫂,成子莫名就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重重地点了两下头,没再多说什么。
“那行,我们就从买下人开始,你找个放心且办事周全的人去明州城买些下人回来,人数不要太多,三五十个都可。”
人数不要太多,三五十个都可?这话怎么听都有点怪,尤其成子知道现在宅子里有二十多个下人了。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顾玉汝又道:“官宦之家场面之大超出你的想象,因为在他们眼里,宅子越大下人越多,越是体面。有些人即使自诩清廉,家里也有十几二十个下人,所以如果下人不多,怎么显出这家穷奢极侈,怎么显出这家女主人头发长见识短?”
见成子似乎消化掉她的话,她又道:“这些人一半要刚留头的小丫头,剩下的挑几个手脚干净利索的老妈子,再剩下的选些小厮。不用在乎银子,找了牙人后,让她们捡了好的给你挑,打着替‘大人府上’采买人的旗号即可,但不用告诉她们你是哪家的,要挑那些干净清秀样貌端正的,最好牙人训练过规矩的,可别选了那些歪瓜裂枣的回来。”
知道成子第一次办这种事,没有经验,所以她说得特别仔细。
成子点头应是。
等他临走之前,顾玉汝好奇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何要这么办?”
成子笑了笑,道:“老大说了,大嫂让你办事,她说你听着就是,不用问为什么,她向来心眼比我多,不会犯糊涂。”
他说完这话就走了,留下顾玉汝心里暗自呸着:什么叫她向来心眼比我多?不会犯糊涂就不会犯糊涂,用的着加这么一句?!
来源:琦琦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