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孙克骥祖籍福建崇安，1917年生，出身书香门第，1932年入团，抗战前 一直从事地下工作，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团政委、支队政委、军区 宣传部副部长、纵队政治部主任等职。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南京市公安局局长、广州军区公安军政委、总参警备部副部长、云南省

患难之中相濡以沫

孙克骥祖籍福建崇安，1917年生，出身书香门第，1932年入团，抗战前 一直从事地下工作，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团政委、支队政委、军区 宣传部副部长、纵队政治部主任等职。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南京市公安局局长、广州军区公安军政委、总参警备部副部长、云南省军区政委，1955年 被授予少将军衔，1963年调任军事科学院政治部副主任，后晋升为主任。他 思想理论水平高，作风朴实正派，是我军有名的“秀才”和优秀的政治工作 领导者 。

“WG”刚开始时，孙克骥是院“WG”办公室主任。不久，因 怀疑他在做地下工作时有什么问题，被离职审查了。

1968年8月底，我和他 前后脚被非法关押，关押室恰好是走廊最东头门对门的两间，走廊宽度大约 两米，只要我们在门口一探头，伸手就能够得着。

1968年11月，我绝食抗争 后，孙克骥让他女儿小随，通过亚明给我传递过一封短信，从此，开始了秘 密通信。传递纸条的方法既简捷又安全，乘走廊里无人巡查时，轻轻咳嗽两 声，通知对方到门口接信，然后把揉成小团的纸条扔过去，阅后销毁。整个 关押期间，我们几乎天天传递，有时甚至一天传递好几次，从未被发现。粗 略估算，传递的纸条总数有几百张。

根据记忆，通信的主要内容有：

一是相互鼓励。

被关进监护室不久的一天，我在室内黯然神伤，独自落泪，孙克骥探头看见后扔过来一个纸团：

“好汉有泪不轻流，笑傲监房斗群 丑，

料峭寒冬将过去，迎来春雷惊天吼。”

1969年1月的一天，大雪纷飞，在 专政队看押下，全体被关押人员到室外打扫积雪。孙克骥在茫茫大雪中，触 景生情，随口背诵了唐朝大诗人刘禹锡的《再游玄都观》:

“百亩庭中半是 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看押人员根本 听不懂，任其抒发情怀。

而一起“劳动改造”的某人，为立功受奖，早日解 脱自己，竟“揭发、告密”。他刻意歪曲说，刘禹锡曾写有“玄都观里桃千 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的诗句，孙克骥咏诵“前度刘郎今又来”,是借古喻 今，自比刘郎，想复辟，想重新上台反攻倒算。

为了肃清孙克骥咏诗流毒， 专政队先是组织受审查的二十余名干部对孙克骥进行“队内批斗”。“告 密”者站出来揭发和分析批判后，专政队责令孙克骥认罪、反省，

孙克骥反 驳说：“我毫无借古喻今，复辟倒算之意。出来扫雪，扫了一半，看看眼前 一半是雪，一半是路的景象，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先咏诵了刘禹锡的诗， 然后又编了几句顺口溜：‘百亩庭中半是雪，积雪扫尽露尘埃，扫雪人儿归 何处?专政队员押回来。’

发言人只揭发了前一半，隐匿了后一半，还牵强 附会，主观臆断，诬蔑我想复辟上台，反攻倒算，真是既荒唐又可笑。

他既 然熟读刘禹锡的诗词，不会不知道刘禹锡的名著《陋室铭》吧?

‘山不在 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 草色入廉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 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 ‘何陋之有?'

文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表述了作者希望为国 效力、建功立业的远大志向；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 金经'。写出了作者高洁傲岸的节操、安贫乐道的情趣，表达了他对人生失 意与仕途坎坷的超然豁达和乐观开朗的人生态度。

惟吾德馨’则是告诉 后人敬德、修业、律己才是根本。

我们同为被审查者，我愿在此推介‘陋 室铭',与大家共勉。惟吾德馨，绝不会别有用心地去捞取救命稻草。”

孙 克骥的博学才识，富有哲理的辩解，令会议主持者不知该说什么好。

接下来 的发言越来越不知所云，批斗气势逐步低落。院政治部非常不满意专政队对 孙克骥软弱无力的斗争效果，遂组织造反派对孙克骥接二连三地批斗，搞得 他疲惫不堪。

我在纸上写了几句鼓励的话： “舌战群儒，见斗士本色；雄才 善辩，显智者伟略。你是好样的!必将以胜利者的姿态，昂首阔步走出监房。”然后，揉成纸团扔给了他。每次受审讯、挨批斗后，我们都会及时通 报，相互安抚和鼓励。

二是互通信息。

被关押初期，我还能从两个儿子那里知道点外面的情 况，并及时传给孙克骥。“纸条事件”后，我和儿子的联系困难了，是孙克 骥的女儿小随帮助了我们。

她当年仅十五岁，是个初中生，专政队对她虽也 防范，但不那么严格。我儿子写好纸条后交给她，她在探视时偷偷交给父 亲，再由孙克骥扔给我。

我的回条，反向传递，由小随交给我儿子。她聪明 伶俐，助人为乐，帮了大忙，我全家人对她都很感激。

更难能可贵的是， 她人小胆大，活动能力很强，信息灵通。

比如：1968年10月13日，党的八届 十二中全会秘密召开。消息尚未见报，10月20日我们就知道了，而且知道这 次全会将会以“叛徒”“内奸”“公贼”的罪名开除刘少奇的党籍，还知道 由于“八大”中央委员能参加全会的不够半数，所以，将部分候补中委递补为中委，才凑够了合法的与会人数，其中，就有宋时轮和钟期光。

再比如： “九大”前后，解放干部的工作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中央各部委的部长 们，各省的书记、省长们，军内各大单位的司令员、政委们，哪个已经“解 放”了，哪个很快就要“解放”了，这些信息对我们分析自己“案情”的进 展大有帮助。

三是相互关心，嘘寒问暖。

被关押时，我已六十二岁，而且动过大手术 不久，病体尚未痊愈。孙克骥也已年过半百，身体状况不算太好。大家身处 逆境，心绪欠佳，营养不良，再加上接连不断地审问、批斗和劳动改造，身 心疲惫，病痛缠身。

每当听到对方房间内发出异常响动，比如连续不断地咳 嗽，疼痛难忍的呻吟，我们就会传递纸条，问寒问暖，接着就是一个苹果或 是一个香蕉扔过来了。几句问候，一个水果，传递的是战友的深情厚谊。

四是谈天说地。

通过传递纸条聊天，议论时局，是我们关在斗室，排遣 孤独寂寞的好办法。

珍宝岛事件发生后，我们议论过中苏之间是否会爆发战 争。“九大”后，我们讨论过运动的发展趋势和中央将会怎样对待老同志。 被批斗后，我们研究分析过军科院“文革”领导班子为什么迟迟不解放老干 部。我们也聊彼此的家庭，妻子孩子的现状，历史上共同经历过的事情以及 一些战友的情况，等等。

五是交流读书心得。

被关押后，我和孙克骥都觉得，不能消极悲观地 等待审查结论，白白浪费时间，应该利用难得的机会，认真读点书。

被关押的十个月内，孙克骥通读了《列宁全集》,并作了大量读书卡片。

我精读了 《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也写了一些读书笔记。

我们不断交流各自的读书 心得，深人讨论了若干重大理论问题，比如：我和孙克骥曾议论过，老人家发动“WG”,是上了坏人的当，是晚年的失误。

孙克骥向我说过， 中国革命的根本任务是反封建，旧的封建主义远远没有打倒，新的封建主义 仍在不断滋生。防止资本主义复辟不应是今后中国革命的首要任务，彻底铲 除封建主义才是中国社会进步的根本。

被放出来前，孙克骥传给我《庄子 · 大宗师》中的一句话：“泉涸， 鱼相与处于陆，相响以湿，相濡以沫。”

并解释说， "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 面，水干涸了，为了生存，彼此吐沫互相润湿，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比 喻同在困难的处境里，用微薄的力量互相帮助。”

我和孙克骥在被关押期 间，就像被困在车辙里面这相濡以沫的两条鱼。患难之情，没齿不忘。

来源：大肥肥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