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我在一个小饭馆里吃晚饭，隔壁桌坐着几个工人模样的中年男人，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裤脚卷着灰，鞋底像踩过废铁堆。

那天我在一个小饭馆里吃晚饭，隔壁桌坐着几个工人模样的中年男人，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裤脚卷着灰，鞋底像踩过废铁堆。

一个人喝了两杯啤酒，突然来了一句：“谁还管什么工匠精神啊，我只想把这个月的房贷交了，娃的补课费还没凑够。”

我们常说，匠人精神是民族之魂，是国家制造的基石。

没错。但你要知道，那些被拍进宣传片里的工匠，也得在饭点抢盒饭，也会在年终因为奖金被砍掉而心烦意乱。他们不是雕像，不是口号，他们是人。

李师傅五十出头，在苏州一家做精密模具的台资工厂干了二十多年。一个人带着全家从安徽农村搬过来，在这片制造业密集区扎根。我们是邻居，偶尔能碰上聊天。

有一次他撸起袖子给我看手臂，说手抖得厉害了，早上拿镊子夹芯片夹得手直打颤。指节变形，指甲里永远夹着黑色油污，一年到头连手纹都快看不清了。

他笑，说：“这就是我二十年换来的技术，厂里人都叫我‘手动五轴机’。”

我问他：“那你还挺热爱这行？”

他愣了一下，嘴角一歪：“热爱？我怕断了这门手艺了，娃学费谁出？我们工人不干活，饭碗就没了。”

他有个儿子，在念高一，成绩还行。李师傅每次提起孩子，眼神都会亮一下。但亮光转瞬即逝。他说：“他要能考上大学，学个别的专业，我就不指望他接我这行了。累，真是太累了。”

他也曾经是工厂里的中坚力量，2008年左右，拿着月薪七八千，在村里算得上“会挣钱”的人。

可这些年，他工资涨得慢得可怜，厂里裁了很多老工人，新人一批批进来，但大多干不久就走。他说：“没人愿意干这个了。辛苦不说，关键是回报少。干五年十年跟刚来差不多，谁有热情啊？”

张倩是个90后，河南人，22岁进厂，28岁还在流水线上“打螺丝”。她的微信头像是一张素颜自拍，背景是她的宿舍，上铺挂着没拆封的洗衣液。

“一坐下就腰疼，腰椎间盘突出，去年拍片医生说这病比我妈还严重。”

张倩没啥文凭，初中毕业进了社会，在深圳干过包装，后来跑到东莞做过装配。她说：“其实我还挺羡慕那些能做数控的，有技术嘛。但那些岗位不好进，年龄小的时候人家不要，说没经验；现在有经验了，又嫌我年龄大。”

她白天干活，晚上学点CAD，还想去报个焊接的培训班。“我不是不想学，也不是没追求，就是没那个余力。工地也好，工厂也好，生活费、房租、吃饭，哪一样都得花钱。”

她问我：“你说我这算有工匠精神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有，但这年头，有用吗？”

她叹了口气：“你说得对。领导天天喊工匠精神，可绩效表格一填，还是看你今天拧了多少颗螺丝，没拧够就扣钱。干得好坏都一样，那干嘛还拼命？”

说实话，很多厂子里的所谓“工匠”并不是不想做好。他们也希望某天，自己做出的零件可以进国家项目，可以上央视节目。但他们更清楚的是，绩效表、计件单、考勤系统、夜班轮岗，才是他们生活的全部。

工匠精神讲的是对质量的极致追求。但你得给人时间，给人空间，还得给人一个能吃饱饭的工资。

2023年，中国制造业平均工资约为9万元/年，相比信息技术、金融、医疗等行业要低出不少。而在许多中小制造企业里，一线工人的工资大概在4000元到7000元/月之间。其中相当一部分还要靠加班撑起来。

工人也不是傻子，他们知道产品质量重要，但更知道自己下个月的电费重要。他们不是不讲理想，而是这个时代逼得他们只讲现实。

就像那个爆火的辞职信：“我上班是为了挣钱，您却总和我谈理想。”——听着玩玩可以，真信了就傻了。

有时候，我会站在工业园区门口看人下班。

人流从厂门口一波一波涌出，背着灰蓝色的背包，拖着疲惫的步子，一边走一边点烟。那烟味，混着机油味、汗味，还有深夜速食面的咸味。

我拍过一个视频，是一个工人用手工把一个精密零件打磨得如镜面一样光亮。评论区一片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匠人。这才是中国制造的底气。

但我知道，他一个月工资不到6000，每天干10小时，连喝口水都要看组长脸色。

一个不能忽视的现实是：工匠精神讲的是长年累月的积淀，但资本讲的是快速、低成本和利润最大化。

这两者之间，天生就有摩擦。

比如模具工厂里，一个零件本来需要三天手工调试，但管理层要求一天完成，剩下的两天省下来的成本要换成利润。

这就导致了“快手艺”吃香，“慢工出细活”反而被批评成“效率低”。真正沉下心做事的人往往得不到好报，而混时间、混业绩的人却容易升职。

说句不好听的，你就算把一个零件打磨得像艺术品一样，但只要不能提高产能、降低成本，它在账本上就毫无价值。

在这种氛围下，工人怎么会有热情？他们不是懒，而是被现实逼得只能“做得差不多就行”。

我们当然可以歌颂“匠人精神”，说它是时代的灵魂，是民族的希望。但请你想一想，那些被歌颂的匠人，晚上住哪里？吃什么？孩子有没有学上？房贷有没有断供风险？

他们不是庙里的雕塑，也不是短视频里的布景。他们是一个个实实在在的人。

我并不是说不要工匠精神，我是说——别在一个人还没解决温饱的时候就去教他如何追求高尚。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话两千多年前孟子就说过了。

我们看到的是工匠精神逐渐“退场”，但更应该看到它是被环境逼得慢慢后退的。

制造业的用工模式在变化，从“终身制”变成“合同制”，再变成“派遣制”。人不再属于某个工厂，也不再对一个岗位有归属感。

当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明年会在哪里工作，怎么会在这个岗位上投入十年的热情？

当一个人看到老板换了三辆车，自己还在算下个月哪天水电费打折，怎么会有忠诚？

这不是谁变坏了，而是系统变了。

人还是那些人，只是制度和环境不再允许他们坚持。

制造业不是没有希望，但前提是我们要让这个行业的从业者活得有尊严。

企业要有机制，别光喊口号，也别总想靠感动人去低价卖命。

政府要有政策，比如职业教育补贴、工人住房保障、技能晋升渠道，这些才是“工匠精神”得以存活的土壤。

媒体也要反思，不要只拍人家手上满是老茧的特写，也得拍他下班后排队买菜的背影。

我们不能再只把“工匠精神”当作文化消费的一部分来谈，它关乎的是一个国家制造业的未来，是千万家庭的命运。

我不讨厌“工匠精神”这四个字，反而很尊重。但我更希望它不是一句被反复提起却从未真正落地的口号。

要我说，真正的工匠精神不是天天喊“我热爱这份工作”，而是在能力范围内，把事情尽量做好，同时不亏待自己和家人。

这才是一个时代最朴素、也最真实的价值观。

参考资料：

国家统计局《中国劳动力市场发展报告（2023）》

来源：淑颖教育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