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为侯府操持半生耗尽家财,年近不惑之际,一双儿女齐齐跪在院中青石板上。他们红着眼眶哀求,要将侯爷那位寄居府中的表妹扶为平妻。
我为侯府操持半生耗尽家财,年近不惑之际,一双儿女齐齐跪在院中青石板上。他们红着眼眶哀求,要将侯爷那位寄居府中的表妹扶为平妻。
僵持间忽闻白琪悬梁自尽的噩耗,女儿攥着我的裙摆泣不成声:"娘亲何苦与亡者计较虚名?"儿子更是急得眼眶充血,连声唤着"琪姨"。霎时间我如坠冰窟,这才惊觉这看似圆满的婚姻不过是场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与他,终究只能存其一。"我攥着和离书的手微微发颤,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在侯府众人心中的分量。当那纸休书飘然落地,满京城的贵妇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可随着岁月流转,人们渐渐发现,真正沦为笑柄的,竟是那座金玉其外的侯府。
"夫人当真要走到和离这步田地?"贴身侍女花儿眼眶通红,她自幼伴我长大,情同手足。此刻见我枯坐妆台前整夜未眠,满眼皆是疼惜。
我轻吐胸中浊气,指尖划过冰凉的铜镜:"非是我要离去,实乃他们步步紧逼。"昨日我缠绵病榻初愈,原以为儿女是来探病,谁料二人竟跪求我接纳白琪为平妻。女儿哭诉白琪照料她起居的恩情,儿子更沉着脸说以白琪的出身,做个平妻已是屈就。
"今日是侯爷归府之日,少爷小姐年幼无知……"花儿话未说完便被我抬手制止。
"这偌大侯府的动静,哪件能逃过他的耳目?"我望着铜镜中憔悴的容颜,忽觉可笑。十八岁嫁入这破败侯府,我以现代经营之道创办名媛学堂,将达官显贵家的女眷调教得举止得体,这才织就一郝覆盖京城的权贵人脉网。如今外头人见我恭敬,哪个不是冲着我手中的资源?
正思量间,一阵异香随风潜入。抬眼便见白琪端着鸡汤款步而来,她今日特意梳了垂云髻,鬓边簪着侯爷新赏的翡翠步摇。"表嫂,我熬了参鸡汤给您补身。"
我望着她身后跪得笔直的儿女,忽觉喉间泛起苦涩。这鸡汤里枸杞参片浮沉,分明是催命的毒药。我侧身欲走,白琪却如惊鹿般连退三步,瓷碗碎裂声惊得我心头一颤。
"母亲!"儿子猛然起身,目光如刀,"您不喝便罢,何苦折辱姨娘心意?"
白琪慌忙摆手,泪珠却顺着尖巧的下巴滚落:"世子误会了,是我不小心……"话音未落,她忽地踩到裙摆,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滚下台阶,素白手掌正按在碎瓷之上,霎时鲜血如注。
"您要罚便罚我们,何苦推姨娘下楼!"女儿扑在白琪身上哭喊,儿子则忙不迭唤来府医。我望着这荒唐场景,喉间突然涌上腥甜。
十八载寒暑,我白手起家撑起侯府门楣。三岁女儿高烧时,我在城东铺子谈生意;五岁儿子落水时,我在宫宴应酬贵人。他们身上穿的云锦、用的端砚,哪样不是我用血汗换来?
"你们可曾想过,若没有我日夜操劳,哪有这锦衣玉食?"我攥紧袖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女儿却突然抬头,眼中尽是恨意:"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三岁时您在哪?五岁时您在哪?我和哥哥的衣裳荷包,哪件不是姨娘亲手所制?"
门外骤然响起急促脚步声,侯爷沉着脸跨进院门。他瞥了眼满地狼藉,最终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清云,你何时变得这般狠毒?"
待到暮色四合,侯爷执笔写下放妻书,笔锋凌厉如刀:"白琪不愿你母子离心,方才悬梁自尽。如今你满意了?"
我握着犹带墨香的休书,忽听书房传来隐约对话。"父亲,若母亲真走了……"儿子话未说完便被打断。"她父兄皆亡,除了侯府还能去哪?"侯爷冷笑,"且冷她几日,自会摇尾乞怜。"
夜风卷着细雪扑在脸上,我忽然想起成亲那日,他对着天地发誓:"此生惟卿一人,永不相负。"原来誓言最是轻薄,抵不过岁月磋磨,更敌不过新人笑靥。
我出身将门,娘家鼎盛时期与郡主都有金兰之谊。自从父兄血染沙场后,树倒猢狲散,将军府的没落快得令人心惊。
府中器物亟待添置,侍女花儿见我整日闷在房里,借着采买的由头硬拉我出门散心。"夫人可是来取这支翡翠簪子的?"珍宝阁掌柜满脸堆笑,他深谙经营之道,对着我这即将庆生的侯门主母说尽吉庆话,特意点明这是小女半年前就订下的贺寿礼。
他捧着簪子滔滔不绝,说那翠羽如何难得,翡翠如何珍贵。我却从初时的感动转为心寒——点翠技法过于严苛,素来为我所不齿。真正偏爱这类血腥饰物的,唯有那位佛口蛇心的毒妇。
"掌柜的可要仔细验明正身。"清亮女声破空而来,女儿径直夺过簪子,"我要孝敬的是生母,可不是什么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老掌柜夹在权贵间左右为难,举着簪子的手僵在半空。不过数日,侯府嫡长女当众宣告父母和离的消息便传遍街头巷尾,各色揣测甚嚣尘上。
次日我前往侯府清点妆奁,方知这些年贴补公中的银钱早已如泥牛入海。更荒唐的是库房遭了家贼,祖传的翡翠镯竟套在白琪尸身上。灵堂里众人看我的眼神充满鄙夷,外甥女义正言辞:"姨母含辛茹苦养育我们十余载,这些嫁妆本就该归她所有!"
我望着棺中遍体绫罗的白琪,她腕间颈上皆是王家陪嫁的珍宝,鎏金寿衣刺得人眼眶生疼。从前看话本总嫌主角木讷,如今方知百口莫辩的滋味。收留这个被负心汉所骗的孤女,当真是我此生最悔之事。
侯爷皱眉欲言,我冷冷截断:"你素来知晓我的脾性。"新婚那年撞见他与表妹私会,若非父兄战死的噩耗传来,若非他跪地赌咒发誓遭人算计,若非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他任打任骂,我怎会咽下这口气?从来杀伐果断的我,何时成了他口中恃宠而骄的妒妇?
这次清算我带足了人手,护卫将院落围得水泄不通,嬷嬷们利落地剥除白琪尸身上的饰物。儿女暴跳如雷:"住手!母亲怎可如此糟蹋姨母遗体!"女儿更是撂下狠话:"若再执迷不悟,我永生不认你这个母亲!"
我充耳不闻,看着花儿清点出珊瑚屏风等陪嫁重器。这些年忙于内外事务,竟不知自家后院被蛀成这般模样。"每月府里裁制新衣都有专人经手,何须她动针线?"我扫过众人华服,"你们口口声声要穿她做的衣裳,可曾见谁穿过那针脚歪斜的次品?"
他们享用的是珍宝阁顶级的衣料首饰,到头来却站在道德高处指责我。我轻笑一声,后背旧伤隐隐作痛:"既不愿认我这母亲,那便如你们所愿。"
儿子追出几步又顿住,侯爷怒极反笑:"这把年纪被休弃,我看你能硬气到几时!"他大概忘了,这些年他官运亨通靠的是谁的人脉。两个孩童更是急着与我划清界限,仿佛我是什么脏污之物。
如今我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和离妇人的处境竟比寡妇还不如。"小姐……"花儿心疼唤我,我笑着敲她额头:"哭丧着脸作甚?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他们以为我仰仗的是侯夫人头衔,却不知我十八岁守寡时便创办了名媛教坊。专门收容农家弃女,教她们琴棋书画投其所好,再送入高门大户。这些女子或温婉或伶俐,替我织就一郝盘根错节的人脉网,便是侯爷升迁都要仰仗我三分。
如今细细想来,哪有什么突然反目?分明是豺狼养久了,见我羽翼丰满便想来摘桃子。烛火摇曳间,我隐约触到真相边缘,却被推门声惊断思绪。
"王爷深夜造访,怕是不合礼数吧?"我望着不请自来的玄衣男子,他锦靴踏碎一地月光,仿佛踏进自家后院般从容。
我本是胎穿至这方天地的异世魂灵。昔年肃王与家兄情谊匪浅,我与他虽时有龃龉,却也未曾料到今日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
随着年岁渐长,那位藩王与兄长因治国方略产生龃龉,最终竟至割席断交。待父兄马革裹尸还葬沙场,此人非但未曾施以援手,反倒暗中打压为王家鸣冤的朝臣。更因少年时结下的旧怨,我们之间的嫌隙愈发深重。
然则世事难料,我暗中查访多年方知,这冷面王爷竟在私底下追查父兄蒙冤的真相。如今我执掌的教习坊能成气候,亦多亏他暗中相助铺就人脉。
"听闻王妃遭休弃归府,便这般急匆匆从江南赶回,是要看本宫的笑话?"月华如练中,那人负手而立,岁月沉淀的容色愈发摄人心魄。我恍神片刻,待回过神时,耳畔已响起低沉的笑音。
"当年某人信誓旦旦,说觅得良人必当白首不离,如今可还作数?"死对头惯会往人心窝捅刀,字字句句皆是淬毒的利刃。
这些年我们默契十足地追查旧案,我借教习坊姑娘们探听的消息,将涉案官员逐个拉下云端。可真正面对面交谈的次数,却屈指可数。遑论此刻月黑风高,此人竟堂而皇之闯入闺阁。
肃王今日倒是难得收敛锋芒,未再出言讥讽,只强硬攥着我腕子掠出府邸。待到荒郊野岭,我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夜露寒凉,我咒骂声未绝,眼前景象已教人如坠冰窟——我那前夫与一双儿女正围在墓碑前,发疯般撬着棺木。往日最重仪表的侯府世子,此刻满身泥泞挥锹掘土;素来矜贵的嫡长女,竟不顾华服沾尘,亲手将棺中之人扶出。
"母亲,从今往后我们终能团聚,孩儿终可光明正大唤您一声娘亲!"稚子啼哭声随风入耳,我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肃王带我看的这出戏,端的是诛心之痛。
离府那日我命人钉死棺椁,只因探得侯府月前曾重金求购龟息丹。此药可致人假死,真相昭然若揭。可当亲眼见这家人抱头痛哭,方觉二十载光阴尽是谎言堆砌,自己不过是他人掌中棋子。
"父亲当速速迎母亲入府,免得再生变故!"幼女之言未得回应,侯爷沉吟良久方道:"此事容后再议。"
此言激怒儿女,长子蹙眉道:"父亲莫非还惦记那毒妇?往日说逢场作戏,莫非皆是欺瞒?"
白琪柔声劝慰:"娘亲素来不在意虚名。"却见世子猝然开口:"父亲未曾将和离文书备案,此刻若迎母亲过门,他日那毒妇归来……"话至半途惊觉失言,忙改口掩饰。
肃王不再驻足,携我悄然离去。归途我神情恹恹,他亦破天荒未出言讥嘲。他察觉我对子女身世早有察觉,却对血脉之谜无甚惊诧。
我漫应道:"当年老太君催生催得紧,我便假作有孕。"古时女子生产如过鬼门关,纵使情深似海,亦越不过性命之重。所谓"产子"实则偷天换日,将两个孤儿换入府中。
"你竟敢偷龙转凤?"月光下那人桃花眼微眯,忽而朗笑出声,"本王素知你非善类,却未料到胆大至此。"
"我何曾自诩良善之辈?"我望着天边残月,二十载春秋恍如黄粱一梦。当年表妹托孤,我念及姐妹情分应允,却不知那腹中骨血竟是侯爷血脉。这场换子阴谋,除我之外人人皆知。
曾几何时我追问孩童下落,只道是触景生情送往乡野。不过三载,表妹便言二子相继夭折,彼时她唇边笑意令人脊背生寒。原是打着借子上位的主意,其心可诛。
如今我被休弃归府,坊间尽是怜悯目光。我自岿然不动,整装赴长公主宴,却与白琪母女狭路相逢。
"侯府未曾递上请柬,王妃私自赴宴,恐惹长公主震怒。"白琪当众跪拜,泪眼婆娑道:"千错万错皆是妾身之过,求您莫要牵连萱儿婚事。"
郝紫怡亦连连告罪,她心仪太傅公子久矣,此番侯爷费尽周折方求得请柬。这对母女借机作秀,倒把我衬成恃强凌弱的恶妇。
长公主却执我手笑道:"我与令堂可是手帕交,这宴席本就有你一席之地。"太傅夫人更是亲热挽我:"上次寺中遇险,多亏王妃舍命相救,这份恩情始终未报。"
郝紫怡面色煞白,白琪仍跪地不起,周遭早已无人理会。太傅夫人目光扫过少女,含笑道:"听说你有位待字闺中的千金?"
望着少女热切眼神,我抚过肩头箭伤。那日我为替她谋前程,以身作饵诱出刺客,箭矢擦着心口而过,险些丧命。本欲待伤愈告知喜讯,却等来她为抬举妾室跪求和离书。
"太傅夫人记错了。"我执起酒盏轻笑,"我如今可没有女儿了。"侯府众人尚不知自己错过了什么,不过无妨,来日方长,我自会教他们刻骨铭心。
"娘亲!"
我正与长公主叙完话准备前往后院,忽被郝紫怡急促的呼喊截住脚步。她提着裙裾飞奔而来,双颊染着不自然的酡红。
本欲径直离去,终究念着自幼看顾的情分,我停驻在青砖地面上。谁知这丫头劈头盖脸就是质问:
"娘亲怎能在太傅夫人面前说那些混账话!"她紧蹙蛾眉,眼底蓄着怨毒,"您明知我对太傅家长公子情根深种。"
"自小您对我不闻不问,本就亏欠良多,如今竟要毁我姻缘,究竟存着什么歹毒心思!"
我攥紧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压下翻涌的浊气。早知不该在此处驻足,真真是昏了头。
假山旁紫藤萝簌簌摇曳,我瞥见她身后山石后一抹绛紫裙角。大步跨过去截住那人,白琪猝不及防撞进我视线,她身旁郝紫怡仍在喋喋不休:
"姐姐,您与世子、小姐终究血脉相连,待到年老体衰,还不得倚仗子女侍奉汤药?"白琪软语相劝,那声"姐姐"叫得我胃中翻涌。
"同她说这些作甚,她就是个铁石心肠的毒妇!"郝紫怡眼眶泛红,恨不能生啖我肉,"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蒙蔽长公主,待我禀明真相,看公主还护不护你!"
我冷眼看着这对主仆唱双簧,几次欲拂袖而去,偏生她们如牛皮糖般黏人。待听到威胁之语,竟气极反笑:
"你锦衣玉食哪样不是花我的嫁妆?你兄长拜的隐世大儒,若非我娘家牵线,凭他资质连书院门槛都摸不着!"
"一派胡言!我父亲乃堂堂侯爷,兄长才名满京华,你竟敢如此诋毁!"
正欲反唇相讥,忽觉天旋地转。余光扫过郝紫怡腰间香囊,再瞧见白琪唇边诡笑,顿悟这场拦路戏码的深意。
两人当着我的面吞下解药,一左一右架住我拖向厢房。那马夫早候在屋内,我浑身发软仍强撑着怒喝:
"我养你十数载,就换得这般恩将仇报?现在收手,我可既往不咎!"
郝紫怡举棋不定间,白琪扯了扯她袖口:"方才她可半点没念母女情分!"
这孽障顿时狠下心肠,撕烂我衣襟又塞给马夫一锭银子:"母亲,这都是您应得的报应!"说罢摔门而去。
马夫正欲行不轨,窗外忽有异动。他慌忙翻窗逃窜,却见肃王翻身而入。望着这位宿敌,我紧攥的簪子反而松了力道。
"这般信我?"他戏谑挑眉,衣襟大敞着步步逼近。灼热气息从耳垂蔓延至锁骨,我浑身战栗着要推拒,却被他扣住十指压在床榻。
门外窸窣声由远及近,竟是郝紫怡引着众贵妇前来捉奸。她带着哭腔求长公主做主:"母亲突发急症,求您救救她!"
肃王俯身在我唇畔轻咬,语调缠绵:"倒是来得及时。"话音未落,房门已被拍得震天响。
"皇姐,擅闯本王寝居所为何事?"他衣衫不整地踱步而出,惊得满室女眷慌忙避让。
郝紫怡跪地哭求:"求王爷开恩,让大夫进去救治母亲!"白琪垂首而立,唇角却扬起得意弧度。若被撞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必将身败名裂。
我踉跄翻窗,贴着墙根喘息。忽见少夫人贴身丫鬟匆匆赶来,对着长公主福身道:"王夫人正在我院中与少夫人对弈,不知各位为何聚在此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我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现身时,郝紫怡与白琪面如死灰。
"清云果然在此。"长公主接过啼哭不止的孩童,嗔怪道:"这小祖宗离了你便要闹腾。"
我佯装讶异:"萱儿怎的哭成这样?可是与白姨娘走错了院子?"轻飘飘两句话,便将她们钉在构陷嫡母的耻辱柱上。
待宾客散尽,我抚着肩头淤青冷笑。若非少夫人早有安排,今日当真要栽在这对白眼狼手中。花儿边为我上药边抹泪:"夫人受苦了,这伤……"
"无妨,被疯狗挠的。"我摩挲着少夫人塞来的密信,里面尽是诬我苛待子女的污蔑之词。落款处"郝紫怡"三字墨迹未干,显见是要递到长公主案头。
正欲焚信,书房门突然被推开。来人执起我手中信笺,语带讥诮:"夫人好兴致,深更半夜与谁红笺传情?"
我望着这不速之客,只觉今日诸事晦气,连月光都染了霉味。
我踏出公主府后做的首件事,便是命人封锁名下所有产业对侯府的物资输送。归家途中,抚育一双儿女二十载的回忆如潮水翻涌——便是养只猫狗都该生出情分,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即便他们做出那等悖逆之事,和离后我本该当机立断掐断侯府经济命脉,却终究念着往日情分一拖再拖。总以为他们不过是受白琪蛊惑心生误解,母子缘分尽了便罢了,何必强求。
可今日嫡女竟对我使出那等腌臜手段时,浑身血液都似凝固成冰。纵使面上强撑笑意应酬宾客,心口却像被烈焰炙烤般疼痛难忍。
二十年前将襁褓中弃婴抱回,从咿呀学语到如今窈窕淑女,我耗尽心血栽培,连名动京城的贵女班都差点交到她们手中。这般倾囊相授,换来的竟是如此回报?何其荒谬!
有些人啊,终究是捂不热的顽石。
待我料理完诸事返家,却在书房撞见郝轩那郝令人生厌的脸。真真是应了那句"人至无语处,反笑出声来"。
"你我已解除婚约,此处不是侯爷该来的地方。"我旋身退出书房,与他共处一室只觉污浊之气扑面。
往昔欺骗犹在眼前,此刻见他佯装体贴地替我抚平衣褶,竟与二十载婚姻中的虚情假意如出一辙。"此处并无旁人,侯爷不必再演这出郎情妾意。"
他沉默半晌,垂首凝视我:"清云,白琪之事确是我欺瞒在先,可孩子们真心依恋于她,用龟息丹实属无奈。在你与骨肉间抉择,我亦备受煎熬。"
说着竟搬出陈词滥调,称当初误信白琪死讯才口出恶言,此番前来是为求我谅解。若非早前窥破这拙劣演技,怕真要被这番说辞蒙蔽。
"如今我力排众议纳白琪为妾,你总该消气了吧?在我心里,终究无人能及你分毫。"
我眯眼打量眼前人,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而今竟沦为这般肥头大耳的油腻模样。忽忆起前世那句戏言——"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了?"
他絮絮叨叨说得我心烦,未和离时尚存几分眷恋,如今只觉畅快淋漓。往日竟被那虚无缥缈的情爱蒙蔽双眼,实属不该。
这等利欲熏心之徒,深夜造访必有所图。果不其然,他迂回试探:"听闻你与长公主交情匪浅?"
"不过是贵人抬爱罢了。"我漫不经心应道,实则交情远超表象。
"萱儿说你救了太傅夫人,这人情……"他眼中精光乍现。我瞬间明了,定是那孽障回去搬弄是非,这老匹夫又觉着我尚有利用价值。
原以为他要替女谋亲,却见其话锋突转:"可否请太傅夫人引荐,助我官运亨通?"
我险些笑出声来。郝轩啊郝轩,你果真永远只顾自身。
见我油盐不进,他顿时拉下脸来。往日高位坐久了,再难屈尊纡贵。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拂袖而去。
临行前撂下狠话:"别以为攀上长公主就能高枕无忧,清云,你久居内宅只知钻营商贾之事,离了侯府庇护,迟早要吃尽苦头!"
我冷笑回击:"恰恰相反,离了侯府才知天地广阔。"
四目相对间,他率先移开视线:"待你众叛亲离那日,方知悔恨。"
"这般忤逆不孝的儿女,便是养条狗也强过百倍!"我言辞如刀,刺得他甩袖而去。
什么一损俱损?自和离那日起,侯府兴衰便与我无关。如今方知,一人饱暖胜过全家受累。
我唤来心腹花儿,令其暗中盯紧侯府动向。转身取出少夫人寄来的第二封密函,关于父兄冤案,我追查多年才初现端倪。
每逢触及皇权核心,调查便举步维艰。我绝不愿求助肃王——身为皇权既得利益者,此人不可尽信。为此,我暗中培养诸多安插在权贵府邸的眼线。
长公主府少夫人,便是我亲手调教的得意门生。正是凭她传递消息,我才得以顺藤摸瓜,将线索指向二皇子。
思绪纷飞间,窗外忽有异动。但见肃王竟破窗而入,随即惨叫着跌落——原是踩中我布下的捕兽夹。
"王爷这翻墙入户的本事,倒是愈发娴熟了。"我举着烛台缓步靠近。
"谁家好人在闺房设这等凶器?"他疼得龇牙咧嘴。
"防贼防盗罢了。"我慢条斯理收拾着满地捕兽夹,瞥见他堂而皇之端起我茶盏便饮。
"今日若非我舍命相救……"话未说完,便被我掷出的镇纸打断。
"王爷怕是忘了,那解药是如何喂我服下的?"我面色阴沉。彼时他趁我药性发作无力反抗,竟以口渡药,此等行径与登徒子何异?
"皇姐让我转告,今日宴席之事绝不会外传。"他讪讪转移话题。毕竟和离女子声誉脆弱,他今日谎称院落归属,长公主竟也配合演戏。
"我倒好奇,这些年你如何与我皇姐交好的?"
"个中缘由,王爷不是心知肚明么?"
长公主独子五年前自曝断袖之癖,惊得驸马夫妇险些晕厥。正值人人避之不及时,正是我暗中牵线,促成其子与心上人姻缘。如今五年抱三,阖家美满,长公主自然对我青眼有加。
迎着他探究目光,我悄然移开视线。说来讽刺,长公主府这段善缘,竟是我一手谋划——包括其子"断袖"的传言。
我为了彻查父兄的死因,将目光投向了长公主的独子。
这位金尊玉贵的世子爷虽身居高位,却生性纯良极易哄骗,恰似现成的情报突破口。我依照他的喜好,在名媛闺秀中精心筛选两批人马,终是成功俘获其心。世人皆难抗拒完全契合审美与三观的灵魂伴侣,我自然得偿所愿。
最棘手的当属门第之别,我教他佯装断袖之癖。毕竟相较非常之举,女方家世倒成了细枝末节。果不其然,计划进行得顺风顺水。
这桩秘事,我自不会向肃王吐露半分。待他敷完伤药,我便冷着脸下逐客令,警告其莫要再来滋扰。
烛火噼啪作响在静室中格外清晰,我等了半晌欲催其离去,刚侧过脸便觉劲风掠过。肃王的面容猝然逼近,惊得我猛然后仰,却被他扣住后颈动弹不得,眼见着薄唇即将压下。
电光火石间,我反手将金簪刺入他肩头,鲜血瞬间洇湿锦袍。他垂眸瞥了眼伤处竟勾起唇角,作势要继续方才的孟浪之举。我当机立断运掌拍向伤口,震得血珠四溅。
"肃王殿下怕是误会了,我这可不是欲擒故纵的伎俩。"我退至三步开外,冷眼睥睨着这个装模作样的男人,"沙场横刀立马的杀神,怎会惧怕区区簪伤?"
肃王先是轻笑,继而朗声大笑,震得烛火都明灭不定。我暗自戒备,生怕他真被刺傻了。
待他重归座位,竟将圈椅径自拖到我身侧。"清云。"这冤家难得温声唤我闺名,"你可愿嫁我为妻?"
满室空气骤然凝滞。
忆起年少时,我们曾是两小无猜的玩伴。他生得正合我审美,又是情窦初开时的心动,我莽撞地递出告白信笺。岂料次日,肃王便从父亲的军营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单方面斩断与王家的所有牵绊。
最是难堪那日,我亲眼见他护送旁的小姐归家,听他对门房说"今后莫收王家书信"。旁人皆道我强势果决,可彼时我连当面质问的勇气都无,只能落荒而逃。
正是他教会我,情到浓时反生怯意。当年不会回头,如今更无可能。
怎料年近不惑,竟重闻这荒唐求娶。若换作十七八岁,我定会欣喜若狂。少女怀春时,满心满眼都是与意中人白首偕老的幻梦。
可如今我三十有八,再过两载怕是都能含饴弄孙了。烛光摇曳中,他眉眼依旧如画,深情的凝视恍若能将人溺毙。
我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王爷说笑,我这些年机关算尽,可不是为了再跳进婚姻火坑。"
好不容易挣脱桎梏,何苦再自投罗网?
我年少时怎未察觉,肃王竟如此厚颜?
那夜我分明已表态决绝,他却仿佛失忆般隔三差五登堂入室,甚至暗中加固宅院安防,美其名曰"替你挡些闲杂人等"。
"我看最该挡的便是王爷您!"我气得直跺脚。
更可气的是,他竟堂而皇之宿在将军府旧居,那处可是他儿时常住的厢房,轻车熟路得令人发指。好言歹言说尽,这混账偏要当癞皮狗,直气得我肝火旺盛。
正此时,丫鬟花儿慌郝来报:我在侯府掌管的商铺,悉数被侯爷转赠白琪。非但如此,那贱人还在我对面开起分号,明摆着要打擂台。更绝的是,官府竟压着和离书不盖章。
"官府暂且不急。"我强压火气,"你说她一比一复刻我的铺面?"
驱车巡视一圈,但见东西南北四座城门皆有白氏商铺,连我藏在暗处的四成产业都被掘出。侯爷此举昭然若揭:表面彰显侯府平台之重,实则警告我莫要轻举妄动。
车马停稳时,正见白琪在店门口搔首弄姿。掌柜附耳道:"这妇人要买下咱们的铺子。"
她捏着帕子掩鼻,嫌恶地打量食肆:"姐姐就这般待客?当真毫无诚意。"
"怕是妹妹自身腌臜,闻什么都觉腥臭。"我轻摇团扇,恰到好处地掩住讥笑,"莫不是修炼成精的狐狸,连自己都嫌骚气冲天?"
围观食客哄笑出声,白琪登时涨红脸。她踩着碎步逼近,全无往日伪装:"王清云,你以为还是将军府嫡女?如今不过是儿女不认的弃妇,神气什么!"
"听说妹妹与肃王过从甚密?"她恶意满满地刺道,"半老徐娘还想攀高枝?便是做寡妇,肃王府也轮不到你这弃妇!"
寡妇?我望着官府方向,忽觉豁然开朗。既然和离不成,不如直接守寡。
望着白琪扭曲的面容,我破天荒展颜:"多亏妹妹提醒。"
难怪能让众人如此忌惮。
我由衷钦佩白琪的智谋,竟能想出假扮守节妇人这般绝妙的脱身之计。
这世道对和离女子何其苛刻,但凡夫妻分道扬镳,旁人总要归咎于女方品行不端。偏我又无娘家撑腰,短短月余,耳边聒噪声便不绝于耳。
不是夸赞侯爷仁义,和离还肯给我留个体面;便是暗示我该交出经营多年的产业——无依无靠的孤女,怎配执掌偌大家业?
底下人早按捺不住,毕竟按惯例,和离女子唯有归家或青灯古佛两条路可走。偏生我连立女户的资格都没有。
白琪说得在理,我这处境竟比守节妇人还不如。
守节妇人尚能立女户,若终身不嫁还能挣座贞节牌坊受万民敬仰。既如此,索性让我当这守节妇人又何妨?
听我道谢,白琪险些维持不住端庄姿态。她本是来立威的,倒在我这儿碰了钉子。忽地眼波流转,以袖掩唇吃吃笑起来。
"姐姐何必逞强,往后若有难处尽管开口,侯爷可说了,我是他心尖上的人,定会依着我的。"
"你!"花儿怒目圆睁要上前,被我抬手拦下。
对面女子身量娇小,弱柳扶风之姿最是惹人怜惜。可若论起斗嘴,这般楚楚可怜的做派终究差了火候,尤其站在我这武将之女身前。
我居高临下打量她片刻,终究没忍住笑意:"侯爷的心头肉,竟舍得让你做妾?"
见白琪羞愤交加,我又慢悠悠补刀:"别唤我姐姐,你是侯爷表妹又不是我表妹,这般老黄瓜刷绿漆的做派,装什么青春年少?"
做了二十年端庄侯夫人,倒险些忘了昔日在父兄羽翼下,我可是京中出了名的利嘴。
远处忽传来轿辇声,抬眼望去,郝明止正从轿中步出,引得女眷们窃窃私语。这小子定是来接他生母回府的,倒是母子情深。
恰逢白琪故意撞翻小二手中托盘:"姐姐怎的推我?"说着便往碎瓷片上倒去。
我抬眼果见郝明止怒目而视。这碰瓷的伎俩,倒叫我想起前些日子病中未及清算的旧账。趁她倒地瞬间,我飞起一脚将她踹出丈余。
"母亲!"郝明止扶着昏厥的白琪厉声喝问。
"我也是好意,怕她摔在碎瓷上,这才扶了一把。"我指指远处真正的侯夫人棺椁,"你生母在那儿呢,可别认错了人,这可是你自己选的。"
一语双关,看着郝明止骤变的脸色,我施施然登上马车。车厢内早候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名下商号的管事。
"让你盯梢的就是那女子,可记清了?"
我刻意与白琪周旋半晌,正是为让管事看清她的言行举止。当即吩咐下去,寻几个形神俱似的姑娘,一招一式都照着白琪的模样调教,再安插到侯爷身边。
"听说侍郎府的宴席,侯爷要带新宠赴宴?"
管事心领神会:"届时自会安排妥当。"
我倒要瞧瞧,这所谓真爱经得起几番试探。
我调集七成暗桩彻查侯爷官场把柄,誓要将其拉下马。
回想当年他跪在将军府前求娶,在父兄面前立誓不负我。如今走到这步田地,当真是造化弄人。
这日我正往镖局拨款,马车途经首饰铺时被掌柜拦下。这老狐狸急得满头汗,对着郝紫怡点头哈腰,转头求我时竟要跪下。
"王夫人快给评评理!"
原是郝紫怡赊账买首饰,半月未结银钱,今日竟还要再赊。
"睁开眼瞧瞧,我可是侯府嫡长女!素日里都是月结,这才半月就催命似的,当我们侯府付不起?"
掌柜敢怒不敢言,绿豆眼死死盯着她手中簪子,活似要哭出来。
花儿插话:"可不是怕你们赖账!如今侯府没夫人坐镇,就凭侯爷那点俸禄,还有个姨娘败家,谁敢让你们赊账一月?"
"贱婢也配与我说话!"郝紫怡气得直喘。
"花儿嬷嬷将你们兄妹从孤儿堆里抱回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就是这般回报的?"
往日教养之恩犹在眼前,也难怪花儿寒心。郝紫怡被我喝得缩脖子,忽又想起我已非侯府主母,顿时梗着脖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训我!"说罢抓起簪子扬长而去。
店铺内鸦雀无声,掌柜抹着汗卸下伪装:"东家可算见着了,这月工钱都要发不出喽!"
商户们哪个看不明白侯府乱象?那白姨娘先是以次充好压低价格,见百姓不买账又偷工减料,前日竟闹出食客上吐下泻的丑闻。这般作践家业,金山也要败光。
"你怕甚?"我拍拍他肩膀,"我商号掌柜皆有分红,你这般尽心,我自不会亏待。"
这老狐狸故意演这出戏,不过是试探我的态度。我本就想给侯府添堵,此刻瞌睡遇枕头,当即附耳授意。
掌柜仍有犹豫。
"再磨蹭,侯府可要赖账了!"
"听东家的!"
当夜首饰铺闭门歇业,掌柜雇了群闲汉,领着看热闹的百姓直捣侯府和郝明止的书院。这老狐狸还特意做了面"欠债还钱"的幡旗,举着铜锣在书院门口一通敲打。
我在茶楼凭栏远眺,见郝明止在同窗簇拥下铁青着脸出来,京城名士的体面碎了一地。抿着茶轻笑,这出戏,当真精彩。
来源:简单水滴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