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琍敏《城府》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6-08 20:00 2

摘要:宋真宗景德初年,一个天高云低的秋日。后宫中驶出一支小小车驾,不动声色地驾临京郊道观。前来参谒许愿的,是真宗皇帝的宠妃刘娥。真宗本欲封她为贵妃,却因朝臣反对,只得封她为四品美人。不过为彰显其尊贵,真宗下令后宫嫔妃除皇后外,一律改封为五品才人。就是说,刘娥名为四品

宋真宗景德初年,一个天高云低的秋日。后宫中驶出一支小小车驾,不动声色地驾临京郊道观。前来参谒许愿的,是真宗皇帝的宠妃刘娥。真宗本欲封她为贵妃,却因朝臣反对,只得封她为四品美人。不过为彰显其尊贵,真宗下令后宫嫔妃除皇后外,一律改封为五品才人。就是说,刘娥名为四品美人,实际地位仍是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如是,刘美人的心境亦可想而知了。故步下车辇之际,她轻拂云鬓,有意无意地向远山之巅眺望了一眼。山巅之上的太阳从清晨就时隐时现,忽然展颜欢笑,忽而又被流云遮住面目,天地一时昏暗。这令刘美人的心境一路上也时阴时晴,不得舒畅。好在此时的太阳已彻底摆脱云障,高高升上南天,光芒万丈,仿佛在向她昭示着什么。刘美人长吁一口气,欣然步入道观。

刘美人的心事由来已久。这与她的身世息息相关。

原来刘美人本名刘娥,系四川成都郊外一介小民。虽然祖上也曾显贵,但家道早已中落。她出生不久,父母又双亡,成了孤女的刘娥被母亲庞氏娘家收养,十三岁便草草嫁与一个名叫龚美的银匠。好在这刘娥天资聪颖,有一副婉转动听的好歌喉,还擅长播鼗——这是一种类似拨浪鼓的乐器。刘娥以此上街卖艺,加之亮丽的歌喉、眉目灵动的风采,颇有几分市场。但是成都会此艺的卖艺者甚多,银匠龚美便将她带到京师汴梁,谋求发展。京师之人鲜见这般才艺,又见刘娥人美歌甜,居然名噪一时。也是刘娥运交华盖,这才名竟然传到了襄王府中。

襄王不是别人,正是宋太宗第三子赵元凯,后来的宋真宗赵恒。襄王此时尚年轻,还不到十六岁,然其色欲已日渐膨胀。听得刘娥美名,便命心腹指挥使张耆前往察看,合意则收入府来。

张耆一见刘娥便大为惊艳。当下打听找到龚美,提出要将刘娥收献襄王,并许以重金,让龚美另娶别妻。这龚美本亦浮浪,对刘娥并无多少爱意,一听张耆之言,两眼大放异彩。毕竟他许的金钱,足够龚美再娶一打娇娘了。于是当下答应回家与刘娥商议。

哪还用商议呢?刘娥一听有幸攀附王公,心中早已小鹿乱撞、天花乱坠。只是忧愁自己已非处子之身,恐怕好景不长。张耆却让他们不必忧心,并与他俩议定:龚美与刘娥从此以兄妹相称,他们对襄王与外界永不提刘娥已婚之事。

却说襄王赵元凯对刘娥的好感,远胜张耆。血气方盛的他,就像溺水之人抱住个救星,日日与刘娥相厮相守,说如胶似漆也不足以形容。奈何好事总是多磨:先是其奶妈见襄王形容日减,看不下去便进宫向太宗报告。太宗初不以为意,皇子妃妾成群又如何呢?不料,转天听到传闻的大宰相寇准也进宫切谏,声称襄王非凡俗之子,其与来历不明的民女厮混,有损皇室名望。于是太宗怒起,下令将刘娥逐出王府。不久又为赵恒赐婚,新娘乃宋朝开国功臣潘美之女。赵恒岂敢违抗父皇之命,却仍无法割舍刘娥,便与张耆密商,让其匿于张耆家中,自己则隔三岔五去与之私会。

谁也没想到,刘娥在张耆府上,一住竟达十三年之久!

而这漫漫岁月竟也分毫不损赵恒对刘娥之痴心。这或许也是距离产生美,而外在压力,反而促使初恋之人赵恒产生了对刘娥的向心之力吧。

平心而论,刘娥亦非等闲之辈,从小见惯红尘或许也令她分外早慧。天生颇富心机的刘娥,早就明白以色事人终难恒久之理。她在张耆府上的日子一天也没有荒废,日日向张耆学习书画,天天请张耆教习诗书。十三年后,当她终于进得宫中,早可谓脱胎换骨,成了道地的知书达理且满腹经纶之顶尖才女。

宋至道三年,太宗驾崩,太子赵恒承继大统,是为真宗。甫一登基,真宗即将刘娥接入宫中。然而这还远非刘娥出头之时,真宗想要给刘娥好名分,依然阻力重重。此时的后宫中,虽然潘皇后早已病崩,但继位的郭皇后和其他一众嫔妃,都不待见出身寒微的刘娥。

面对困境,真宗虽有歉意,已然知书达理、胸有丘壑的刘娥却并无怨艾,不仅侍奉皇后及圣眷亦隆的杨淑妃甚谨,也不与其他嫔妃争宠。反而时常劝慰真宗,自己能有今日已是三生有幸,让他不要太宠自己,要多礼遇皇后和众嫔妃们,以致后来她与杨淑妃私谊日深,终其一生,都与淑妃情同姐妹。与其他嫔妃,也无嫌隙,在后宫中共同进退。

至于郭皇后,初也与朝中大臣一般,对刘娥多有轻视、排斥。然刘娥仿佛浑然无觉,让郭皇后渐渐认为她并无野心,遂亦心安。

说起来,郭皇后虽然贵为皇后,却也是时乖命蹇之人。她先后为真宗诞下两儿一女,不出意外,太子必出其门。然而天不眷怜,她生的一儿一女早早夭折了。剩下心尖儿肉般的三皇子,在九岁那年,竟亦大病起来,急得郭皇后六神无主,终日拜佛、掩泣。真宗也诏令天下名医进宫疗治。

谁也不曾料到,此时竟发生一个震撼内宫的插曲——冰天雪地之夜,刘娥为示心诚,赤足站于院中,对着月亮苦苦祈祷,望上苍垂怜皇子,挽狂澜于既倒。

宫女和嫔妃交相传诵,郭皇后也感动得涕泪涟涟。虽然刘娥的赤心并未奏效,最后一位皇子终于还是崩折了。但郭皇后已不自安。她向真宗明示:“陛下赐刘娥名分吧。臣妾绝无异议。”

景德四年,真宗决意册封刘娥为贵妃。然而朝议依然汹汹。时任宰相甚至将诏旨付之一炬。不得已,真宗封刘娥为四品美人。但为泄愤,真宗下令后宫嫔妃除皇后外,一律改封为低于刘美人的五品才人。

不久之后,刘娥又接连被晋升为修仪、德妃。

再后不久,后宫又现惊变:因为痛失子嗣,心灰意冷、积郁成疾的郭皇后,竟于景德四年遽然薨逝。

这岂非上苍的安排?一时间,刘娥眼前轰轰有声,天地间霍然裂开一个大好乾坤。机遇再一次向她绽开笑颜。

然而,即便真宗有意,刘娥有幸,若想觊觎后位,他们仍只能望洋兴叹。获悉真宗欲立刘娥为后,朝中寇准、李迪、向敏中、王旦等一干重臣,皆以刘娥“出身微贱,不可为一国之母”为由,激烈反对。

圣意搁置,刘娥亦笼于愁云惨雾之中。

参拜许愿已毕,刘美人登车起驾。道观外拂来一阵清风,将浓郁的桂香送入她胸中。她偏头一看,但见右侧有几株正在怒放的桂树。树下有个身材窈窕、步态轻盈的妙龄女子,正在踮脚折桂。听见响动,这个身着道袍的小女子回头望来,刚好与刘美人四目相对。她慌忙扔下桂枝,敛容肃立道旁,屈膝向刘美人行了大礼。刘美人又定睛打量她一眼,见她约莫十五岁样子,生得肤白如雪,貌比西施。更兼眉宇间有一层若隐若现的忧态,更显其楚楚动人。刘美人不觉心头一悸。凝眉沉吟一会儿后,她发话道:“这位道姑且上前来,待我相问几句。”

一番交谈后,刘美人得知这个小道姑姓李,本是一位九品小官之女。相对于普通人来说,李氏也算得上千金小姐。奈何不几岁的时候,其母就因病去世了。李父新娶一房夫人后,没几年也撒手人寰,继母便扔下李氏改嫁了。走投无路的李氏不得不投身道观,将余生付与青灯。

“天可怜见哪,姣好如尔的小女子,焉可将大好年华委弃荒郊?”刘美人不待李氏多言,断然道,“且上后车,随我进宫去吧。”

从此,李氏成了刘美人的贴身侍女。刘美人岂是缺少侍从之人?李氏进宫后,刘美人极少使唤她。只在闲暇之余,与她谈几句佛道,说几句可谓体己的闲话,待遇其不可谓不厚。

一日晚间,李氏正在宫女们住的别室缝纫,忽有宫监召她去为刘美人侍寝。李氏尚未踏进美人寝宫,鼻息中已灌满奇异的熏香。室内更是银烛高烧,所有的器具、陈设都笼在梦幻般的金碧辉煌之中。刘美人身着一袭蝉翼般透明的白纱睡袍,端坐在梳妆镜前,两个贴身侍女正为她卸妆。李氏忐忑地向她行礼,刘美人笑吟吟道了免礼,轻挥玉手,两个侍女立刻低眉敛目,无声地退了出去。李氏以为是要她接手,德妃却指着身旁圆凳,示意她坐。李氏刚要坐下,又觉不能与娘娘平起平坐,慌忙站直。正不知说什么好,一眼看见身边紫檀架上,一个硕大的青瓷鱼缸里,养着六条肥满的龙种金鱼,优哉游哉地上下浮游于水草之间。她不觉出神地观赏了一会儿,脱口叹道:“娘娘的鱼儿也这般欢愉呢。”不料刘美人却接了一句:“你可知惠施所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

李氏茫然地望向刘美人,点了点头。美人敛容叹道:“子非我,焉知我之乐乎?”

李氏顿觉不安,怔怔地望着刘美人,小心翼翼道:“莫非娘娘您,也会有何……”

刘美人微微颔首:“记得你芳龄刚逾十五吧?这般年纪,自然体悟不到,这世间何曾有无忧之人!且喜我得遇于你,已然有了解忧良方。只不知你舍不舍得为我……”

李氏霍然瞪圆双眼,讶异地盯着刘美人,惶惑中又向她施了大礼:“娘娘待奴家恩过亲娘,您若有何懿旨,肝脑涂地奴家亦不敢辞。怕只怕我一介贱奴,纵万死也是枉然……”

刘美人伸手捂住李氏之口,并将她轻轻按坐凳上。双手捧住她冰雪般嫩白的手臂,爱怜地抚摸着:“似你这般冰肌玉骨的美娇娘,我见犹怜,况官家乎?”

“官家?”李氏一听娘娘提到皇上,倏地缩回手臂,脸上霎时泛起红晕,悠悠乎乎站起来,气喘吁吁,半晌开不了口。

刘美人轻笑出声,再次摆手示意李氏坐下,将身子移近她,贴着其耳畔,如此这般地将心头谋划和盘托出。

是夜,侍女为李氏梳洗打扮,换上刘美人赐予的新袍服,环佩乱颤地被太监引入真宗寝宫。

日升月隐,月出日晦。光阴如滚滚逝水,不舍昼夜地流向无尽的幽冥。

不多日后,又是一年春媚。某日真宗忽发雅兴,率着一班妃嫔,登临楼坛赏春。极目远眺,楼下一望千里,春色烂漫。朗朗艳阳之下,接天连地之菜花娇黄撩人,随风蹈舞的麦苗青绿如波,更兼那点缀其间的株株桃花,彤云也似迷人眼目。龙心大悦的真宗,不禁又将视线投向身侧李氏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心头暗忖:倘她能为朕诞下龙子,夫复何忧?恰在此时,探首俯瞰楼下的李氏,忽然惊叫一声。原来她头上一支金钗落于楼下草丛。侍从们即刻喧哗着飞奔下去,寻那金钗。真宗俯身下望,心里恰许了一愿:倘能拾回金钗,应兆李氏怀男。不多一会儿,侍从们返上楼台,手上高举着的,正是那支金钗。

是时,刘娥心头终日祝祷着的,恰如真宗一般心愿,然而来得更为炽烈。她自侍奉真宗,多年未得一儿半女。而此时中宫缺后,自郭皇后并子女尽夭后,真宗膝下再无龙子,宋家大宝亦苦于无继。刘美人将李氏召至后宫,伺机为真宗侍寝,图的正是李氏能诞龙子,她可秘密承继过来。如此不仅帝位不愁后继,自己亦可母凭子贵,理所当然登上后位。难得的是,刘娥这番苦心,并非全系私心。李氏侍寝之先,真宗已然恩准其图谋。更紧要者,李氏为报刘娥隆恩,亦愿一切听凭娘娘旨意。

宋大中祥符三年,仅得侍寝真宗一夕的李氏,果然诞下一位龙子。真宗为爱子取名赵受益,至登基时又更名为赵祯。此即日后贤明而宅心仁厚之大宋仁宗。大者不论,即以几个小处,便足见仁宗之胸襟品格:

仁宗亲政后,曾为一事步下龙座,至群臣间听取谏议。千古名臣包拯,竟趋近仁宗,强项力争,以至喷了仁宗一脸口沫。如此庭争污圣之举,莫说皇帝,一般贵要都或有杀其之心。仁宗则虽有不悦,唯暗中拂袖拭去面唾而已。

一夜仁宗腹中嘈杂,甚思喝几口羊汤,却终未传后厨烹奉。事后得知此事者诧异道:“区区羊汤,官家奈何如此克己?”仁宗却道:“只恐因此偶然之欲,从此厨工要夜夜宰羊备制了。”

一日仁宗游园,途中时时回望,若有所求而终于未作一声。回宫后即索汤牛饮。原来,他频频回望,是在希望携水者能够跟上,以解焦渴。或曰:“官家何不及时命饮?”仁宗摇首道:“但虑有司因此而责罚携饮者耳。”

此皆后话,且不多说。刻下对于真宗和此时的德妃刘娥而言,第一等要事是册封其为皇后。虽然朝臣仍有反对者如范仲淹等一干要臣,翰林学士杨亿见不能阻止刘德妃为后,更愤然拒绝起草册立皇后诏书。但终究奈何不了大局,刘德妃乃如愿于大中祥符五年被册立为后。

至于仁宗生母李氏,虽因产子而被封为崇阳县君,但外界及宫中,直至其崩逝,几无人知晓其生子之事,且其至死未能与亲子仁宗彼此相认。皇子一经诞世,即已依约秘密抱给刘德妃,声称为其所诞。所幸刘德妃即后来的刘皇后,亦不失为厚,终李氏一生,能善待李氏,更未为守密而加害于李氏。这在动辄你死我活的历朝后宫,亦可谓绝无仅有了。

难能可贵者还在于,刘娥位尊皇后之后,不但处置后宫诸事有理有据,井井有条,从未有大疏失,而且平日真宗退朝之后,阅览天下奉章多至深夜,刘皇后始终陪伴左右,参酌国事处理。刘皇后之治国理政“周谨恭密”,日益为真宗信赖。以至真宗宾天之后,因新皇仁宗年甫十二龄,此时的刘太后即垂帘听政,直至她崩逝不久之前,方让仁宗亲政。而国柄在握之于刘太后,权欲不可谓不炽,却尚能明章法、得民心。后世誉其为“有吕(雉)武(则天)之才,无吕武之恶”。而且,仁宗赵祯虽非刘太后亲生,刘太后向来视若己出,对皇子关爱备至,亦调教严谨,动辄以礼法约束。少时仁宗常为风痰之疾困扰,刘太后严令不得给小皇帝虾蟹海鲜食用。同样对仁宗恩勤备至的杨太妃不忍,曾私下让人给仁宗尝鲜。因而少时仁宗一度亲近杨太妃而怨怪“亲娘”刘太后。但不可不说,刘太后对仁宗的调教管束,乃是他终成宋史所赞“为人君,止于仁”之明君的一大内因。

更应大书一笔的是,刘太后长期执掌家国,生杀予夺乃至临朝称制几可为所欲为,却从未有谋朝篡位之想。曾有朝臣方仲弓为讨好刘太后,上书请依武后故事,立刘氏宗庙,程琳亦献《武后临朝图》于刘太后,刘太后怒掷其于地曰:“吾不作负祖宗事!”

是时候请出吕夷简了。他与刘太后关系非同一般。

吕夷简出身官宦世家。其祖父吕龟祥曾任寿州知州。其父吕蒙亨官拜大理寺丞。而其堂叔吕蒙正更是显赫,乃北宋初年之名相。

吕夷简二十二岁即中进士,从此官运亨通,累官至内阁首辅,足见其能力之卓异。其性深谋老滑且独出机杼,其心未雨绸缪且算无遗策,深得刘娥太后赏识并倚为干城,直至崩逝,任吕夷简执相位达十二年之久。

史乘所载吕夷简为相行迹,多有堪值玩味之例。

宋天圣年间,皇宫突发大火。烟焰冲天,连皇太后及宋仁宗亦险乎葬身火海。次日早朝,刘太后与仁宗依例垂帘视朝。不意群臣皆参拜,唯独吕夷简不拜。仁宗诧异道:“群臣皆参拜,为何宰相独不参拜?”吕夷简道:“昨夜突发大火,宫廷有变,臣望一睹圣颜。”意即昨夜宫廷发生乱象,谁也不能保证宫中是否生何变故。太后和陛下应让群臣看看,是否安然?仁宗醒悟,即命人打开帘幕。见到太后和仁宗安然无恙,吕夷简方和群臣一起参拜。

有回宋仁宗大病多日,初愈后首次临朝问政。百官皆早早入班,唯独吕夷简姗姗来迟。好性子如仁宗者,不禁也为之怨艾,责问吕夷简何故轻慢。吕夷简从容再拜道:“官家病久,朝野谣诼纷纷,传为政局不稳。若臣上朝急如星火,势将加剧猜疑。优游缓行者,正为平息臆传、安定人心耳。”

仁宗之郭皇后性暴且善妒。仁宗早有怨恨。一日,郭皇后竟又当仁宗之面,怒斥仁宗特宠之尚美人,且出手打向尚美人。不意失手打在上前解劝的仁宗脸上。仁宗大怒,乃至决意废后。而朝中大臣绝少赞同。仁宗乃召吕夷简,指给他看脸上伤痕,要其草诏废后。吕夷简垂首认同,却建议仁宗将废后诏令改以郭皇后名义颁发。让其自称因为无子,深为内疚,故愿辞去后位,入道观修行云云。如此,既遂了仁宗心意废却郭皇后,又保全她一点颜面。朝中亦因而语塞。

仁宗新皇后知道仁宗爱食糟淮白鱼,而吕夷简老家安徽,正是糟淮白鱼产地。于是,皇后询问吕夷简夫人,如有糟淮白鱼可进献陛下。吕夫人满口应诺,并备就十份糟淮白鱼,拟献进宫。不料吕夷简闻讯,只允夫人进献两条白鱼。夫人诧道:“陛下爱食之物,进献十份,我尚虑不足,官人缘何只准进献两份呢?”吕夷简道:“陛下爱食之鱼,本可轻易向民间索求,而陛下不欲扰民。我身为臣子,却能一下进献十份,夫人不思陛下将作何感想乎?”

宋明道二年初,仁宗生母突染重疾。此时皇太后亦觉不豫,闻讯乃往探视,并下旨将此时已位居顺容之李氏,擢为宸妃。然不几日,便传来李宸妃崩逝消息。如何处置其丧仪,令刘太后一时踌躇。如盛仪安葬宸妃,恐引发朝野疑虑而泄露内幕。故沉吟良久后,刘太后决意秘不发丧,嘱内官以一般嫔妃之仪,从侧门出宫,尽早将宸妃安葬。

却不料消息已然泄露。次日刘太后垂帘听政之时,吕夷简起身奏对道:“臣闻宫中有妃子病逝,敢问太后将如何安葬她?”

刘太后顿觉不快:“宰相意欲干涉后宫事务吗?”

吕夷简正色再道:“身为宰相,无论内外之事,臣皆应参议。”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皆不敢出声。不知内情者茫然不知所措,少数知情者惶恐万分,唯恐吕夷简惹怒太后,牵连自身。而天资聪慧之刘太后,心下已是明白,吕夷简定已知悉了内情,才欲干预。她急忙偷觑一眼身边的仁宗,担心再议会令其生疑,即刻宣布退朝。将仁宗领回内宫后,即命人召来吕夷简私议。

吕夷简刚进内宫,太后劈面喝道:“宰相今日系有所指乎?”

吕夷简深施一礼道:“臣有耳闻。”

太后大怒:“既如此,宰相尚欲为一介妃子,离间我和官家吗?”

吕夷简不卑不亢辩曰:“此诚非臣下本意。敢问太后,曾否虑及宸妃葬议之盛简,关乎太后百年之后并宗族之运乎?”

刘太后霍然立起,怔怔地逼视着吕夷简,半晌未再出言。

吕夷简默默行礼,悄然退出内宫。

但他并未放心。刘太后明显有所醒悟,但其态度仍为暧昧。虽然明白逼太后过甚可能不利于己,但他心中的声音却不停地敦促他:刘太后春秋已高,恐时不我待,此事决不可掉以轻心。于是他奋笔疾书,连夜草就奏章,再三陈述厉害,明确要求太后,须以最高礼仪,公开隆重办好李宸妃葬仪。次日大早他即将奏章呈入内宫。所幸此时的太后,早已是明智而纯熟之政治家。看过吕夷简奏章,她拍案而起,大骂吕夷简逼人太甚,然而转眼之间,她那正欲撕毁奏章的手却停了下来,颓然跌坐,埋头再三思量。终于长叹一声,命人即传吕夷简来。

她面沉似水,却相当诚恳地对吕夷简道:“宸妃葬仪,就以宰相之意办吧。宸妃以一品嫔妃规格下葬。辍朝三日,举国哀悼。”

她满以为吕夷简该满意了,孰料他仍垂首不言。太后不禁又动了肝火:“宰相你……”

吕夷简这才抬起头来,语气平和却十分坚定道:“请太后息怒,务请恕我再进一言:发丧之时,朝野俱应白袍孝帽,为宸妃服丧三日。太后并官家亦不例外。”

“什么?你竟要孤与官家为一介妃子服丧?万万不能!”

吕夷简毫不畏惧地迎着太后的目光,道:“非如此不能绝后患。臣所虑者,宸妃非一般嫔妃,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日后官家听闻,太后料其作何感想?”

霎时间,太后满面绯红,语无伦次。最终她想通,自己终究要走在仁宗前面,一旦他日后明白真相,难保不会怨自己未善待其生母。良久,她抬起头来,抹却眼角泪滴,轻声道:“若非宰相明鉴,险误我宗族大事。罢了罢了,即依宰相之言便是。”

吕夷简伏地叩首,起身离去。然而他仍未就此罢休。转身又亲自去找太后选定之主葬仪者罗崇勋,严词吩咐:“宸妃入殓之时,务请为其着太后袍服。棺内亦应灌注水银。”

罗崇勋大惊:“太后旨意乃……”

吕夷简不待他说完,厉声道:“卿但依言做去!否则,你且思量一下,太后百年之后,一旦官家追责,你可吃罪得起?”

说罢,拂袖而去。

罗崇勋赶紧入奏刘太后。刘太后倒也未再异议,且命将李宸妃棺房厝于皇家洪福寺中,以防日后勘验。

此后不到一年,即宋明道三年,年逾六十五岁之刘太后,因病不起,竟至薨逝。

至此,刘太后临朝已逾十一年。后人评其“政令严明,恩威并用。左右近侍,不稍假借。内外赐予,亦有节制”。

但仁宗为“大娘娘”操办葬礼之际,八王爷赵元俨忽来陛见道:“治天下莫大于孝。皇上临御十余年,连本生母亲尚不知晓,这也怪我辈臣子,未敢尽职呢。”

仁宗骤闻此讯,五雷轰顶,惊疑不敢相信。八王爷便详述事实原委,言语中还有暗示仁宗生母可能曾受虐待之意。仁宗未待听毕,早已涕泪交下、捶胸顿足,甚至撕扯龙袍,一把摘下皇冠要往地上摔,幸好被侍卫捧住。仁宗仍声嘶力竭道:“不仁不孝,朕还有何面目戴这皇冠!”

众人乱作一团,吕夷简却不慌不忙拱手道:“请陛下务必节哀,免伤龙体。陛下虽系宸妃所生,向由刘太后与杨太妃亲自抚育,她们视陛下一如己出……”

仁宗仍悲号不已。细思更怒从中起,随即下令颁布罪己诏,并将刘太后宗族,全部软禁待审——此时刘太后宗族中,已有任至节度使者。一时间朝野震怖,群情大哗。

吕夷简依然镇定,又向仁宗谏道:“宸妃现厝洪福寺,陛下何不亲往开棺,验明宸妃生前曾否受虐?”

仁宗顿时醒悟,即刻命驾前往。

所幸吕夷简先见之明,待开棺之后,仁宗目睹生母因得水银之利,面色安详如生,冠服亦与皇太后相等,心下顿时稍安。以至回宫后,向皇后叹息道:“人言究不可尽信哩。”次日便至刘太后灵前上香致歉,从此待遇刘太后与其宗族一如既往。

是夕,向来迟归的吕夷简,早早从朝中回府。夫人颇觉讶异,询其缘故,则吕夷简只笑了一笑,吐出“不出所料”四字。略饮几口夫人亲自端来的香茶后,即命用餐。而平日他极少在府中饮酒,今晚却破例满饮了三盏。虽仍并未多言朝中事务,夫人察其神色,心已落定。

忽有下人在廊下说:“下雨了呢。”吕夷简闻言欣然起身,向夫人道了声“待我去园中走走”,摆手拒绝打伞,且屏退随从,倒背双手,独自向后园里漫步。举头望天,果然已冥蒙幽深。零星细雨但闻其声,不见其形。凉亭侧畔,溪流潺潺,似作絮语。花木丛间,簌簌雨声,亦似与枝叶呢喃。有几滴落在吕夷简微醺发烫的面庞上,但觉清新怡心。

吕夷简凑近一树怒放的梨花,深深嗅了一下,吟出几句诗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转过身来,他情不自禁拊掌一笑:“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哪,不亦快哉!”

自然快哉。朝局结果,对于刘太后及其宗族,固然是好事。对于他而言,则更是快事。毕竟,国柄兴替之际,他仍值壮年;而他还将侍从的仁宗,春秋更是富得很哩……

不几日,仁宗颁下圣旨,追封生母李宸妃为皇太后,谥章懿;同时谥养母刘太后为章献明肃皇太后。有宋以来,皇室谥号都是两字,仁宗破例恩谥,令刘太后尊荣无两。

一荣俱荣。深得刘太后倚重多年之吕夷简,则仍执宰辅之牛耳。

《天津文学》2025年第3期

来源:齊魯青未了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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