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旧时京城戏班有句老话："打出来的戏子，饿出来的伶人。"富连成科班就是用最严格的方式打磨出最璀璨的梨园明珠。每天天不亮，孩子们就要在师傅的藤条下踢腿下腰，错一个身段就是一记狠抽。后台墙上常年挂着"不打不成器"的匾额，学生们的哭喊声与锣鼓声混作一团。可正是这所"阎
旧时京城戏班有句老话："打出来的戏子，饿出来的伶人。"富连成科班就是用最严格的方式打磨出最璀璨的梨园明珠。每天天不亮，孩子们就要在师傅的藤条下踢腿下腰，错一个身段就是一记狠抽。后台墙上常年挂着"不打不成器"的匾额，学生们的哭喊声与锣鼓声混作一团。可正是这所"阎王殿"，走出了梅兰芳、周信芳等一代宗师。所谓"七年磨炼"，实则是用血肉之躯夯实的艺术长城，孩子用青春祭了戏台，才换来京剧百年不衰的根基。
清晨五更天，谭家小院里还飘着昨夜的药香，十岁的谭元寿就被父亲拎着后脖颈送到了富连成的大门前。班主叶春善捏着孩子细瘦的腕子验骨相，指甲在虎口处掐出三道月牙印——这是梨园行当挑苗子的老规矩，指节要能弯成弓，腕骨得硬如铁。签生死文书时，谭父握笔的手直抖，墨汁在"各由天命"四个字上晕开碗大的泪痕。
晨功从"拿顶"开始，孩子们倒立在墙根，血往脑门冲得眼睛发胀。稍一晃悠，教习的枣木棍就敲在脚踝骨上，那声响脆得能惊飞檐下的麻雀。谭元寿总记得头回挨"打通堂"的情形：有个师兄偷啃了供在祖师爷像前的苹果，三十多个孩子在青石板上跪成一片，竹板声此起彼伏像年节的鞭炮。学唱腔比武功更熬人。教《珠帘寨》的老先生耳背，学生得扯着嗓子吼。最苦的是三伏天唱《挑滑车》，扎着大靠练旋子，汗把水衣子溻透了三层。出科那天，谭元寿在祖师爷像前磕完头，突然冲回后院把泡竹条的水缸掀了个底朝天。
报子胡同的马家小院里，那株老海棠开得正盛。谭元寿捧着父亲的水烟袋站在廊下，看马连良给谭富英比划《十道本》里的"三进三退"。马先生的手指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像极了台上挥动的马鞭。谭富英微微前倾着身子，时不时用脚尖在地上画个十字标记站位。有次马连良说到兴头上，直接撩起长衫下摆示范跪步，青砖上立刻蹭出两道白印子。谭元寿记得最清楚的是马先生那句话："富英啊，咱这出戏得让观众看见唐朝的殿角飞檐。"
香港的戏迷比北方的更疯。八三年在利舞台，谭元寿唱完《定军山》的"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台下飞上来的不是喝彩而是金戒指。后台管事的捧着个搪瓷脸盆挨个座位捡首饰，叮叮当当响了半宿。最让他感动的是个穿西装的老人，散戏后蹲在戏院后门，就为给他看张泛黄的戏单——那是三十年代谭富英在香港的演出海报。
天津中国大戏院的舞台比别处高三寸，谭元寿偏爱这"步步高升"的讲究。有年腊月唱双出，前头武戏《长坂坡》的赵云，后头文戏《空城计》的诸葛亮。扮赵云时他在"大战"一场连翻三十六个旋子，到《空城计》竟觉得嗓子格外透亮。后来才明白，这是父亲常说的"武戏文唱，文戏武唱"。散戏时看门大爷递来热毛巾："谭老板，您这嗓子是越冻越亮堂，跟冬储大白菜似的。"
那年夏天，长安街的槐花落得比往年都早。谭元寿攥着烫金请柬走进怀仁堂时，青布鞋底还沾着广和楼后台的胭脂粉。当听到"人民艺术家"五个字，后台武生们憋了半辈子的眼泪，把大靠的鱼鳞甲片都泡锈了。
谭家老爷子在四合院里摆了三桌"翻身酒"，把珍藏的乾隆年间的戏单子都翻了出来。街坊们挤在月亮门边瞧稀奇，这些往日被称作"戏子"的人，如今胸前别着代表证在长安街上走，连穿干部装的人都主动让道。
中国戏校的第一批学生来学《定军山》时，谭元寿看见他们膝盖上没有老茧，手上不见戒尺印，心里直打鼓。可当那个扎麻花辫的姑娘亮出"靠旗出手"的绝活，他忽然想起师父临终的话："真玩意儿不是打出来的，是心里长出来的。"前门老茶馆的说书人现在最爱讲这段："旧时戏班祖师爷供的是唐明皇，如今中南海给咱搭了新戏台。"
提到谭元寿的成就，就不能不提他在《沙家浜》中的出色表现。在演出中，他文武兼擅，谭派唱念韵味十足，武戏武腔犹胜乃父。他成功塑造了郭建光这个人物形象，其唱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和“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等更是脍炙人口，传诵一时。谭元寿后来谈到《沙家浜》时说：谭家七代都唱戏，样板戏好不好我们心里最清楚！
中国戏曲学院的排练厅里，谭元寿盯着研究生班的学生排练《定军山》。有个小伙子把"头通鼓"的拖腔改成了流行唱法，他拄着拐杖就上了台："孩子，黄忠七十岁还能拉硬弓，靠的是筋骨劲儿。你这腔儿花哨是花哨，可把老将军的魂儿唱没了。"说着摘下老花镜，亲自示范原汁原味的谭派唱法，那嗓子一开，仿佛让人看见当年谭富英在广和楼唱"这一封书信来得巧"的光景。
音配像工程启动那天，谭元寿把珍藏多年的钢丝录音带捐了出来。当父亲谭富英1947年的《桑园寄子》从音响里传出来时，老爷子突然红了眼眶："这是真正的谭味儿，字字都带着血性。"现在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年轻演员对着音配像学戏，虽然他们偶尔会抱怨"老腔老调太板正"，但谭元寿坚信："等他们到了我这岁数，就明白什么是宝贝了。"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