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靶场的风裹着沙粒灌进领口,我盯着"走了"两个字,突然想起1998年夏天。那年我18岁,刚拿到省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弟弟19岁,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站在我跟前。
靶场擦枪时,班长拍了拍我肩膀:"小满,有你家信。"牛皮信封边角磨得发毛,寄件人地址是"朝阳区红光里302"——那是爸妈搬了七次家后,最后落脚的老破小。
拆开信,弟弟陈阳的字歪歪扭扭:"姐,咱爸走了。"
靶场的风裹着沙粒灌进领口,我盯着"走了"两个字,突然想起1998年夏天。那年我18岁,刚拿到省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弟弟19岁,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站在我跟前。
"小满,你弟这分数只能上民办本科。"我妈周素芬蹲在我对面,围裙沾着韭菜末,"你爸托人在教育局问了,那学校要先交三万块押金。"
我抹了把眼泪:"我高中学费才两千八,你们不是说砸锅卖铁也供我读书?"
我爸陈建国从里屋出来,咳嗽得直捶胸口。他修自行车的工具箱敞着,扳手滚到我脚边:"小满,你弟是男孩。男孩得有文化,女孩家读太多书没用。"
楼道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见墙上我贴的奖状——三好学生、作文比赛一等奖,最上面那张"市优秀团员"边角已卷。我妈伸手摸那些奖状,指甲缝里沾着洗韭菜留下的绿渍:"你王姨家闺女在纺织厂,一个月挣三百五,比你弟念四年大学划算。"
那晚我蜷在被子里,听见厨房传来压低的对话。"要不把房子卖了?"我妈声音发颤,"那是咱分的房改房,卖了能凑五万。""行。"我爸咳得停不下来,"等阳阳毕了业,咱再攒钱买个小的。"
第二天中介带人来看房。我蹲在阳台,看穿西装的男人摸着掉漆的门框,又摸我小时候画在墙上的蜡笔画——歪歪扭扭的"小满的家"。厨房传来锅铲碰撞声:"阳阳,把录取通知书给叔叔看看。"弟弟举着那张纸,阳光透过纱窗,在"XX理工大学"几个字上跳着光。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我烧到39度蜷在课桌前打颤,是弟弟的班主任路过,把我背去的医院——我爸当时蹲在修车摊,说"发个烧扛扛就过去了"。
卖房子那天,中介把五万块现金拍在茶几上。我妈数钱时,我数她鬓角的白头发——她以前总说"等小满考上大学,妈就染黑头发"。我爸蹲在楼道抽烟,烟头烫焦了他磨破的裤脚。
"小满,跟爸去搬东西。"我爸喊我。我看着他佝偻的背,突然说:"我要考军校。"他手里的蛇皮袋"啪"地掉在地上。
后来的日子像上了发条。我每天五点起床跑五公里,把高中课本垫在枕头下背单词。报到那天,我妈往我行李箱塞了包晒干的韭菜花——她知道我爱吃她做的韭菜盒子。我爸站在火车站外,咳嗽着说:"军装要常洗,别皱了。"我没回头。
再收到消息是2003年,弟弟寄来张照片。他穿白衬衫站在大学门口,身后是"XX理工大学"的牌子,背面写着:"姐,我拿了奖学金,等毕业挣钱养你和爸妈。"我把照片夹在日记本里。
2008年汶川地震,我在救援现场连续干了72小时,接到班长电话:"你妈在电视上找你,说你爸住院了。"赶到医院时,我爸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看见我时眼睛亮了:"小满...你咋穿这身?"
我妈攥着我的手,指甲还是绿的——她现在在菜市场卖菜,总沾着韭菜汁:"你爸是老慢支,医生说要长期吸氧。阳阳在外地实习,我一个人...哎,不说了。"我摸出钱包要交住院费,她突然拽住我:"别!你刚提干,钱要留着...阳阳说他工作了能挣钱。"
那晚我在医院走廊抽烟,月光落在墙上,恍惚又看见老房子的墙,看见弟弟举着录取通知书的样子。手机震动,是弟弟短信:"姐,别给我妈钱,她总说你过得苦。"
去年冬天我在边境执行任务摔断了腿。住院时,弟弟突然提着保温桶进来,西装皱巴巴的:"姐,我妈非让我带韭菜盒子。"掀开盖子,韭菜混着葱花的香气涌出来——以前我考砸了,我妈总做这个,还说"韭菜割了还长,人哪能不犯错?"
"姐,"弟弟绞着西装袖口,声音发哑,"其实那年卖房,不是因为我是男孩。"我捏着调羹的手顿住。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高中体检查出来的,医生说不能剧烈运动,更不能上大学。可我爸非说'我儿子是大学生',偷偷找医生开了假证明,才拿到录取通知书。"他掏出张泛黄的缴费单:"卖房的钱大部分交了手术费,医生说要十万,你们凑了五万,剩下的...是我爸卖血凑的。"
我想起父亲搬东西时掉在地上的蛇皮袋,想起他磨破的裤脚,想起他蹲在楼道抽烟时,口袋里露出的卖血证。
"姐,我爸临死前说最对不起的是你。"弟弟突然哭起来,"他总梦见老房子的墙,梦见你画的'小满的家'。"
我摸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妈妈"那个被我拉黑的号码。对话框停在2015年,我妈发的:"小满,阳阳结婚了,你...要回来吗?"
靶场的风还在吹,我摸着军装第二颗纽扣——那是我妈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当年她塞给我行李箱时,指甲缝里的韭菜汁还没洗干净。
如果是你,面对这样的父母,会选择和解吗?
来源:儒雅山丘frS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