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看着萧玄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的袍子,和他那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大的眼睛,心里盘算着自救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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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是,我的处境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这座长满了青苔的永宁宫,就是我的冷宫,我们的牢笼。
我看着萧玄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的袍子,和他那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大的眼睛,心里盘算着自救的第一步。
想活命,就得先把他养活,还得把他养正。
“娘娘,用膳了。”
一个捏着嗓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管事太监刘安甩着拂尘,一脸的假笑。
他身后的小太监将一个掉漆的食盒放在地上,那姿态,仿佛是喂狗。
我走过去打开食盒,一股馊味扑鼻而来。
两碟看不出原貌的黄叶菜,一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这就是皇子和妃子的伙食。
我捏紧了拳头,正欲发作。
萧玄却从我身后跑过来,拉住了我的衣角,对我轻轻摇了摇头。
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和认命。
他小声说:“母妃,能吃的,别惹他们。”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一个六岁的孩子,已经被磋磨成了这样。
我慢慢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诉他:“玄儿,记着。我们是主,他们是奴。猪狗吃的东西,我们不吃。从今天起,我们的饭,要站着吃。”
萧玄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我没再多说,端起那个食盒,径直走到刘安面前。
在他错愕的眼神中,我将那碗馊粥,连同那两碟烂菜,干脆利落地,全都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2
刘安被我泼了一头馊饭,整个人都懵了。
他尖着嗓子叫起来:“反了你了!一个废妃,还敢对杂家动手!”
他身后的小太监也想上来拉扯我。
我冷笑一声,将空食盒往地上一摔,发出的声音不大,却让他们都顿住了。
“刘公公,我再不济,也是皇上亲封的婉嫔。这孩子,再不受宠,也是龙子凤孙。”
我上前一步,盯着刘安的眼睛,压低了声音。
“苛待皇嗣,是什么罪名,你应该比我清楚。今日这事,若是传到敬事房,再传到皇上耳朵里,你猜猜,你这颗脑袋,还保不保得住?”
我当然知道皇帝不会管我们。
可这些奴才,最是欺软怕硬。
你越是忍气吞声,他们越是蹬鼻子上脸。
刘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显然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婉嫔,今日竟像变了个人。
他大概也在掂量,为了这点小事,和我这个光脚的不穿鞋的硬碰硬,到底值不值。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等着!”便带着小太监灰溜溜地走了。
萧玄从殿内跑出来,小手里攥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藏起来的,已经干瘪的野果,递给我。
“母妃,吃这个,不气。”
我摸了摸他瘦削的脸蛋,把他手里的野果推了回去。
“不,我们要吃肉,吃米饭。”
半个时辰后,刘安果然回来了。
这次,食盒里是一碗白米饭,一荤一素两道菜。
虽然还是冷的,但至少能入口了。
我把肉都夹给了萧玄,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靠恐吓,换不来长久的安稳。
我拉着萧玄,来到荒废的院角。
这里杂草丛生,但仔细辨认,竟有几棵野生的荠菜和两根被虫蛀过的萝卜。
我生了火,将萝卜和荠菜煮了一锅汤。
我递给他一碗,自己也喝了一碗。
“玄儿,记住了。想活下去,不能靠别人施舍,也不能只靠发狠。要靠自己,靠脑子。从今天起,母妃教你,如何在这宫里,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他看着我,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光亮。
3
靠着一时的发威和院子里的野菜,我们的伙食水平勉强维持在了“能吃”的水平。
但我知道,这远远不够。
我开始观察。
我发现萧玄身上总有新的淤青。小腿上,手臂上,甚至后背。
我问他,他总是低着头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我知道他在撒谎。
一个下午,我借口在屋里补衣服,悄悄从门缝里往外看。
院子里,两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在打闹,其中一个“不小心”,将一桶脏水全都泼在了刚走出门口的萧玄身上。
萧玄浑身湿透,冷得发抖,却只是攥紧了小拳头,一言不发地回屋换衣服。
那两个太监,则在一旁发出窃笑。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明白,霸凌是无孔不入的。
刘安不敢明着克扣我们的伙食,可他手下的人,有的是办法折辱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仅仅是温饱,并不能让萧玄建立起自信。
他需要的是尊严。
晚上,我帮他擦拭身体,看着他后背那块青紫的伤痕,轻声问:“疼吗?”
他身体一僵,点了点头。
“想不想让他们比你疼一百倍?”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有惊讶,有渴望,还有一丝恐惧。
“可是……他们人多。”
“人多,不代表就一定能赢。”我拿过一根木炭,在地上画了几个圈。
“力量不如人,就要用计谋。打蛇,要打七寸。杀鸡,要儆猴看。”
我看着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教导着自己的幼崽。
“母妃现在就教你,我们的第一计。”
“杀鸡儆猴。”
4
我的计划很简单。
刘安是只老狐狸,直接动他,风险太大。
但那两个欺负萧玄的小太监,就是最好的“鸡”。
我选中了其中一个叫小德子的。
我观察过,他最是胆小,还神神叨叨地信鬼神。
我花了半天时间,做足了准备。
我从墙角刮下一些潮湿的青苔,又找了些腐烂的木屑,将它们混在一起,散发出一种阴冷腐朽的气味。
然后,我从自己破旧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用锅底的黑灰在上面画了一个模糊不清,形似人脸的诡异图案。
晚上,我拉着萧玄,躲在小德子回他住处的必经之路上,一处废弃的假山后面。
“玄儿,你听好。”
我低声对他耳语,“待会儿,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等我给你信号,你就跑出去,就说你晚上做噩梦,梦到了一个穿红衣服的宫女姐姐,她告诉你,她是被冤死的,就埋在这假山下面,谁要是欺负你,她就会来索谁的命。”
萧玄似懂非懂,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有紧张,也有一丝兴奋。
我们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
小德子提着灯笼,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
就在他走到假山附近时,我将那块混着青苔和腐木的湿泥,猛地朝他脚边扔了过去。
“什么东西!”
小德子吓了一跳,灯笼都差点掉在地上。
他借着微弱的灯光往地上一看,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像是从坟地里刨出来的味道。
他心里已经开始发毛。
我趁机将那块画着鬼脸的布条,用一根细竹竿挑着,从假山后面缓缓升起,在夜风中飘飘荡荡。
“谁……谁在那里!”
小德子声音都变了调,他看着那块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鬼脸”,吓得两股战战,双腿发软。
我掐着嗓子,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凄厉的哭声。
这下,小德子彻底崩溃了。
“鬼啊——!”
他惨叫一声,丢下灯笼,连滚带爬地就往回跑。
就在这时,我推了一把萧玄。
他立刻心领神会,连滚带爬地从假山后面跑了出去,正好撞上闻声赶来的刘安和其他几个太监。
“母妃!母妃救我!”
萧玄抱着刘安的大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梦见红衣姐姐了!她说她死得好惨,就埋在假山下面!她说谁要是再欺负我,她……她晚上就来找谁索命!”
他一边哭,一边用手指着假山的方向。
刘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掉在地上的灯笼,和那块随风飘动的破布。
但他再看看吓得屁滚尿流,语无伦次的小德子,和他自己惨白的脸,原本不信也信了三分。
宫里本就阴私事多,冤死的宫女太监不在少数。
刘安也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最是忌讳这些。
他狠狠一脚踹在小德子身上,骂道:“没用的东西!冲撞了贵人,惊了六皇子的驾!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掌嘴五十!”
他不敢去验证那假山下到底有没有鬼。
他只能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小德子身上,用以平息可能存在的“冤魂”的怒火。
那晚之后,整个永宁宫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
我和萧玄躺在床上,他悄悄问我:“母妃,真的有鬼吗?”
我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没有鬼。”
“那他们为什么那么怕?”
“因为他们心里有鬼。”
我看着他,认真地解释。
“玄儿,你要记住,能吓到人的,从来不是鬼神,而是人心里的恐惧。只要你心里没鬼,行得正,坐得端,这世上就没什么东西能真正吓到你。”
“可母妃……你今天也装鬼了。”
我被他噎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
“对付心里有鬼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变成比他们更可怕的鬼。这叫,以毒攻毒。”
5
“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
自从刘安在夜里“见了鬼”,整个永宁宫都安静了不少。
送来的饭菜不仅热乎,甚至还多了一小碟肉。
那些洒扫的太监宫女们,再也不敢当着我的面给萧玄使绊子,见到我们母子,都绕着道走,眼神里满是敬畏和恐惧。
萧玄看着这一切,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逐渐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被动挨打的小可怜,他开始主动思考,甚至会向我提出一些关于“计谋”的问题。
我知道,一颗暴君的种子,正在慢慢发芽。
而我的任务,是给这颗种子浇灌不一样的养料。
这天夜里,我将攒了几天的肉干和馒头用布包好,藏在怀里。
“玄儿,走,母妃带你出宫。”
“出宫?”他瞪大了眼睛。
“嘘,”我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是去探险。”
我拉着他,借着夜色掩护,轻车熟路地来到冷宫一处偏僻的院墙下。
这里的墙头因为年久失修,塌了一个角,足够一个六岁的孩子钻出去。
我先将他递出去,自己再翻墙而出。
这是我花了几天时间,摸清了巡逻路线后找到的最安全的出口。
墙外,是真正的皇宫。
虽然依旧寂静,但远处的亭台楼阁灯火辉煌,与我们那 阴森的冷宫判若两重天地。
萧玄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他紧张地抓着我的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我拉着他,躲过一队巡逻的侍卫,潜入了一片假山之后。
不远处,就是御花园。
隔着花丛,我们能看到花园里盛开的奇花异草,听到远处丝竹管弦之声,还能闻到风中传来的,属于宴席的食物香气。
萧玄的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口水。
我将怀里的肉干递给他。
他默默地啃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远处那片最璀璨的灯火。
我知道,那是皇帝的寝宫,昭阳殿。
“想去那里吗?”我轻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攥紧了拳头。
“那里,有最好看的衣服,最好吃的食物,有所有人对你俯首称臣。”
我循循善诱,像一个引诱夏娃的魔鬼。
“那里,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只要你坐上那个位置,就再也无人敢欺负你,你的命运,将由你自己主宰。”
我能感觉到,他小小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是激动,是渴望。
我指着那片灯火,在他耳边落下最后一句话。
“想不想要?”
这一次,他看着我,漆黑的眼眸里,燃起了一簇名为野心的火焰。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6
光靠自给自足和震慑奴才,只能解决温饱。
想要真正的破局,我必须见到那个男人,萧玄的皇帝爹,大梁朝最尊贵的统治者,萧衍。
直接求见等于自取其辱。我只能“偶遇”。
我花了几天时间,拉着萧玄在冷宫附近“散步”,实则是摸清了皇帝御驾的必经之路。
他每隔三日,便会从昭阳殿去往宠妃淑妃所在的玉芙宫。
而御花园西侧的回廊,是他的必经之路。
这天,算准了时辰,我给萧玄换上我们母子俩能拿出的最体面的一件衣裳,虽然还是有补丁,但至少干净。
我自己的脸也略施粉黛,遮住了些许病气。
原主这张脸,肖似先皇后,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筹码。
我拉着萧玄,躲在回廊旁的一处假山后。
“玄儿,待会儿看见龙辇,你就冲出去,跪在路中间,什么都别说,就哭,哭得越惨越好。如果有人问,你就说你想父皇了,想得心都疼了。”我低声嘱咐。
萧玄攥紧了我的手,紧张地点了点头。
很快,远处传来“皇上驾到”的通传声。
明黄色的龙辇由八个太监抬着,缓缓驶来,旁边簇拥着一群宫女和侍卫,排场极大。
就是现在!
我推了萧玄一把。
他鼓足勇气,小小的身影从假山后冲了出去,直直跪在了路中间,龙辇的正前方。
“父皇!”
他一开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哭得撕心裂肺,闻者伤心。
龙辇被迫停下。
一个身着华服,容貌艳丽的女子从辇中走出,她便是宠冠后宫的淑妃。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萧玄,眼中满是鄙夷和不耐。
“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规矩,敢冲撞圣驾?”
她身边的太监立刻尖声道:“回娘娘,是永宁宫的六皇子。”
“哦,原来是婉嫔的儿子。”
淑妃的语气更加轻蔑,“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看来这孩子,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我从假山后走出,对着她盈盈一拜。
“臣妾见过淑妃娘娘。孩子思父心切,这才鲁莽冲撞,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不知,娘娘何时可以代替皇上,论断一位皇子是否上得了台面了?”
淑妃脸色一变。
这时,龙辇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萧衍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玄色龙袍,面容英俊,神情冷漠,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我和萧玄,没有半分温情,只有被打扰的不悦。
这就是我的皇帝丈夫,我儿子的亲爹。
“怎么回事。”他冷冷开口。
我拉着萧玄,跪了下去。
“皇上恕罪。玄儿他……他只是太想您了。他夜里做梦都在喊父皇,今日听闻圣驾经过,便再也忍不住了。臣妾管教不力,请皇上责罚。”
我将姿态放得很低,句句不离萧玄对他的“思念”。
一个儿子想见父亲,天经地义。
他若因此重罚我们,传出去只会落得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萧衍看着萧玄哭得通红的眼睛,又看了看我这张与先皇后有七分相似的脸,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行了,不知者无罪。下不为例,都退下吧。”
他转身欲走。
我知道,机不可失。
我鼓足勇气,对着他的背影磕了一个头。
“皇上!”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皇上垂怜。只是玄儿日渐长大,已到了启蒙的年纪,他心中日夜记挂的,除了父皇您,便是圣贤书。臣妾斗胆,恳请皇上……能给玄儿一个去上书房读书的机会。”
7
萧衍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听不出喜怒的“朕知道了”,便带着淑妃扬长而去。
我知道,这事成了七分。
一个读书的机会,对他而言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他没有理由拒绝一个“思父心切,向往圣贤”的皇子。
我拉着萧玄回到永宁宫,刘安看我们的眼神已经变了。
他不再是单纯的轻蔑,而是多了一丝忌惮和审视。
他摸不清我在皇帝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这种未知,便是我的护身符。
果然,第二天,一道圣旨便送到了永宁宫。
不是给我的,是给萧玄的。
皇上准许六皇子萧玄,三日后入上书房,与其他皇子一同听学。
同时,为了“方便”六皇子读书,将我们母子二人,从破败的永宁宫,迁往了稍微修葺过的,离上书房更近的“静安苑”。
虽然依旧偏僻,但比起冷宫,已是天壤之别。
最重要的是,内务府拨给了我们两个固定的宫女和太监,月例份例也按时发放,再也不用看刘安的脸色。
我赢了。
赢得了生存空间,也为萧玄赢得了未来的入场券。
搬进静安苑的那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刘安单独叫到了面前。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悠悠地喝着新送来的雨前龙井。
他站在下面,冷汗直流,大气都不敢出。
我喝完一杯茶,才缓缓开口。
“刘公公,本宫念在你也是宫里的老人,过去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
他如蒙大赦,连忙跪下磕头:“娘娘仁慈,奴才谢娘娘恩典!”
“不过,”我话锋锋一转,“听闻你克扣永宁宫份例多年,中饱私囊,连一个洗衣服的宫女都敢对六皇子泼脏水。这些事,要是让内务府的宗卷上记上一笔,你这总管的位置,怕是也坐到头了。”
他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这样吧,”我状似大度地摆了摆手,“你把你这些年贪下的银子,折算成五百两,送到本宫这里来。本宫呢,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你继续做你的总管,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他惊愕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地敲诈他。
可他不敢不从。
比起丢了官位甚至性命,五百两银子,是买他平安的最好价格。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奴才……遵命。”
我看着他屈辱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
在这深宫里,光会守是不行的。
你得学会咬人。
把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人,连本带利地,一口一口,全都讨回来。
我将这个道理,也教给了萧玄。
我告诉他,上书房,是比冷宫更凶险的地方。
那里没有拳脚相加,只有不见血的刀子。
“别怕,”我摸着他的头,“他们有他们的规矩,我们有我们的计谋。母妃会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你。”
8
上书房的日子,果如我所料。
萧玄成了所有皇子欺凌的对象。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在一群锦衣玉食的皇子中,像一只落魄的乌鸦,混进了华丽的孔雀群里。
带头孤立他的,是淑妃所生的三皇子,萧景。
他联合其他几个皇子,在上课时故意将萧玄的墨汁碰倒,弄脏他好不容易才抄写工整的课业。
下课时,又故意将他绊倒,看他摔得灰头土脸。
教书的太傅是个老学究,只管之乎者也,对皇子间的这点“小打小闹”,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玄回来后,没有哭,也没有告状。
他只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地擦拭着自己被弄脏的书本,眼神阴郁得可怕。
我没有急着去替他出头。
我知道,我能帮他一次,帮不了一世。
他必须学会自己面对。
我只是走过去,将他拉到我身边,问他:
“今天都学了什么?”
他说:“太傅讲了《论语》,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那你觉得,三皇子是君子,还是小人?”
他咬着唇,不说话。
“玄儿,书本上的道理,是教给君子的。但你面对的人,如果是小人,你还跟他讲道理,那就是对牛弹琴,自讨苦吃。”
我拿过一盘棋,摆在他面前。
“上书房,就是个小朝堂。太傅,就是你们的皇上。他高高在上,只要不出大事,便不会轻易插手。而你们,就是朝臣。”
我指着棋盘上的黑子。
“三皇子萧景,母妃是宠妃,他便是这棋盘上最强势的一枚棋子。他身边,还跟着四皇子和七皇子,这是他的党羽。”
我又指了指另一边的几枚白子。
“大皇子萧承,生母是先皇后,虽是嫡长子,但母族失势,他也被萧景处处打压。还有五皇子,生母位份低微,性格懦弱。他们,都是你可以争取的对象。”
萧玄的眼睛亮了。
“母妃的意思是……拉拢他们,一起对付三哥?”
“不。”我摇了摇头,“对付小人,不能只靠拉帮结派。你要做的,是捧杀。”
“捧杀?”
“对。”我落下一子,吃掉了对方一枚棋子。
“你要让他觉得,他可以为所欲为。你要让他觉得,你是最容易欺负的软柿子。你要让他不断地犯错,犯越来越大的错。然后,找一个最合适的机会,将他所有的错误,一次性地,摆在那个最高高在上的‘皇上’面前。”
“让他亲眼看看,他最宠爱的儿子,是怎样一个嚣张跋扈,欺凌兄弟的小人。”
“到那时,你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太傅为了彰显公正,自然会重重地罚他。而你,这个一直受委屈的孩子,才会得到真正的同情和关注。”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玄儿,记住了。最高明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的。你要学会示弱,学会忍耐,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9
萧玄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他很快便理解了我的意图。
他不再对三皇子萧景的挑衅做出任何反抗,甚至显得更加懦弱和退缩。
萧景见他如此“上道”,愈发得意忘形,欺负他的手段也变本加厉。
他会故意在萧玄回答太傅提问时,在下面学狗叫,引得满堂哄笑。
他也会在上骑射课时,故意用石子射萧玄的马,害他从马背上摔下来。
每一次,萧玄都只是默默地忍受,然后回到静安苑,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而我,则帮他分析,哪一次的忍耐是有价值的,哪一次的退让,可以换来更大的筹码。
我们像两个最默契的阴谋家,共同策划着一场针对三皇子的狩猎。
我们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皇帝萧衍亲眼看到这一切的机会。
很快,机会来了。
中秋家宴。
按照惯例,皇帝会携后宫嫔妃,与皇子们一同在御花园赏月。
宴会上,太傅也会到场,皇帝会当场考校皇子们的课业。
这就是最好的舞台。
我为萧玄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那不是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卷竹简。
竹简上,是我亲手用蝇头小楷抄写的《千字文》。
这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我在每一片竹简的背面,都用特殊的药水,画上了一幅小画。
画的内容,是萧玄这段时间在上书房受到的种种欺凌。
被推倒在地,被泼墨,被罚站。
这些画,用肉眼看不见。
但只要一沾酒,便会立刻显现出来。
“母妃,这是……”萧玄看着竹简,眼中满是疑惑。
我笑了笑,将一个小小的,装着清水的酒壶递给他。
“这是你的武器。”
“家宴上,皇上一定会让你展示你的书法。你就将这卷竹简呈上去。”
“然后,想办法,‘不小心’将酒水,洒在竹简上。”
我看着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记住,一定要装作惊慌失措,手忙脚乱。要让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意外。”
“一个,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绝妙的意外。”
10
中秋家宴设在御花园的揽月台上,四周挂着琉璃宫灯,月光与灯火交相辉映。
皇帝萧衍高坐主位,身旁是盛装的淑妃。
底下嫔妃皇子按位次坐开,我们母子的位置最是偏僻。
萧玄很紧张,小手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安心。
酒过三巡,歌舞过后,萧衍果然来了兴致,开始考校皇子们的课业。
皇子们依次上前,或背诗,或作赋。
轮到三皇子萧景时,他得意洋洋地呈上一幅自己画的《百鸟朝凤图》,画工尚可,引来一片赞誉。
淑妃与有荣焉,笑得花枝乱颤。
终于,太监念到了萧玄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捧着那卷竹简,迈着小步走了上去。
他跪在地上,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回父皇,儿臣自知愚笨,不敢作诗作画,只将太傅所授《千字文》用心抄写了一遍,请父皇斧正。”
他将竹简高高举起。
太监接过,呈给萧衍。
萧衍展开竹简,微微颔首:“嗯,字迹工整,笔锋有力,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一旁的太傅也捋着胡须点头称赞。
三皇子萧景见状,撇了撇嘴,阴阳怪气地说道:“六弟就知道写这些死东西,真是个书呆子。”
萧衍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我看到萧玄的身子抖了抖,时机到了。
他像是被萧景的话吓到了,起身时一个踉跄,“不小心”撞到了身前的案几。
案几上那樽为他准备的桂花酒,应声而倒,不偏不倚,正好洒在了摊开的竹简之上。
“啊!”
萧玄发出惊恐的叫声,手忙脚乱地想去擦拭,可越擦,那被酒精浸湿的竹简背面,却显现出了一幅幅清晰的画。
一个瘦弱的小男孩,被另一个锦衣男孩推倒在地。
小男孩的书本,被墨汁染黑。
小男孩独自一人,被罚站在课室的角落。
一幅又一幅,无声地控诉着一切。
宴会上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卷竹简上,神色各异。
淑妃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三皇子萧景更是吓得瘫坐在地。
而最高处,皇帝萧衍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些画,握着酒杯的手,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整个揽月台,落针可闻。
只有萧玄跪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委屈的哭声。
他哭得恰到好处,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庇护所,将所有委屈都倾泻而出的,受伤的小兽。
11
“说!这是怎么回事!”
萧衍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寒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将那卷竹简,狠狠地摔在了三皇子萧景的面前。
萧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父皇饶命!儿臣没有!儿臣只是和六弟闹着玩儿的!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一旁的淑妃也跪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
“皇上,景儿他还是个孩子,孩子们之间推推搡搡是常有的事,求皇上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他这一次吧!”
“年幼无知?”
萧衍冷笑一声,目光转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太傅。
“太傅,皇子们在你的上书房,如此‘兄友弟恭’,你可知情啊?”
老太傅吓得跪倒在地,颤声道:“老臣……老臣失察,请皇上降罪!”
萧衍没再理他们,他看向缩在一旁的大皇子萧承。
“承儿,你来说,这些画上的事,可是真的?”
大皇子萧承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哭泣的萧玄,又看了一眼色厉内荏的萧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回父皇,三弟……确实时常与六弟‘嬉闹’。”
他这个“嬉闹”二字,用得极妙。
萧衍的目光,终于落回到了我和萧玄的身上。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怒气,有愧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所有人都快要窒息。
最终,他下了旨意。
“三皇子萧景,德行有亏,欺凌兄弟,禁足三月,罚抄《孝经》百遍,其母淑妃,教子无方,降为嫔位,同在玉芙宫思过。”
他又看向太傅:“上书房风气不正,太傅管教不严,罚俸一年。”
最后,他看着依旧跪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萧玄,语气竟放缓了些许。
“玄儿,你受委屈了。从今日起,朕将你母子二人,迁往承乾宫偏殿,份例用度,皆按皇子标准。朕再赐你一块玉佩,往后若再有人欺负你,你便拿着这玉佩,直接来找朕。”
他身边的总管太监,立刻捧着一块质地上乘的龙纹玉佩,送到了萧玄面前。
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换来了我们母子地位的飞跃。
回到新居所承乾宫的当晚,我对萧玄进行了复盘。
我肯定了他今晚的表现,从出场到“失手”,再到哭泣,每一个环节都堪称完美。
“母妃,三哥他,会恨我吗?”他小声问。
“会。”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但他现在不敢了。因为他知道,你不再是那个可以任他拿捏的软柿子。你的背后,站着皇上,也站着道理。”
我看着他,认真地告诉他:“玄儿,权谋不是为了欺负别人,而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欺负。你要记住,只有当你拥有了让别人不敢轻视你的力量时,你才能得到真正的尊重。”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
12
在承乾宫安顿下来后,萧玄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上书房里,再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
那些见风使舵的皇子们,甚至开始主动与他示好。
萧玄谨记我的教导,对谁都客客气气,却又保持着距离,不与任何人过分亲近。
他像一个真正的猎手,潜伏在暗处,默默观察。
我知道,光教他这些是不够的。一个人的内心如果只有权谋和算计,那他离成为一个真正的暴君,也就不远了。
我必须给他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能让他感受到快乐,感受到自身价值的东西。
我开始给他找一些“禁书”。
不是真的禁书,而是太傅绝对不会教的,《山海经》的奇闻异事,《考工记》的机关之巧,《天禄识余》的地理风物。
我发现,他对那些讲述机关术和营造法的书籍,格外着迷。
他常常一个人对着书上的图纸,一看就是一下午。
他会拆解我们宫里唯一的一把铜锁,研究里面的构造,又小心翼翼地装回去。
他眼里有光,那是对未知世界最纯粹的好奇与热爱。
我心中一动。
我用敲诈刘安得来的银子,偷偷买通了一个出宫采买的小太监,让他帮我带一些木料和简单的工具回来。
我将这些东西藏在我的床底下,没有告诉萧玄。
我只是在他看书看得入迷时,状似无意地说:“光看有什么用,真正的巧匠,都是自己动手做出来的。”
他听进去了。
几天后,我发现床下的木料少了几块。
又过了几天,我打扫房间时,在他床铺最里面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用木头削成的,四四方方,有鼻子有眼的东西。
虽然粗糙,但我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只小狗。
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给了他一个秘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可以创造快乐的秘密。
我希望这颗种子,能在他心里,开出和权谋完全不一样的花。
13
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在悄然间发生着变化。
他依旧会和我探讨上书房的“局势”,分析每个皇子的动向。
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和我分享一些他自己的小发现。
比如,他发现用竹子做的风车,比用木头做的转得更快。
比如,他发现将几个小齿轮组合在一起,可以做出一个能自己走路的木头人。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我保护和教导的“未来暴君”,他成了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热爱的小男孩。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下雨的深夜。
我已经被宫女伺候着睡下,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萧玄小小的身影,从门缝里钻了进来。
他手上捧着一个东西,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我看清了,那是一只巴掌大的木头鸟。
他走到我的床边,没有出声,只是将那只木鸟,轻轻放在了我的枕边。
我假装熟睡,没有动。
他站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等他走后,我才拿起那只木鸟。
做工比之前的小狗精巧了许多。
鸟的翅身打磨得十分光滑,翅膀上还刻着细密的羽毛纹路。
最让我惊讶的是,鸟的腹部有一个小小的摇柄。
我轻轻一转。
那只木鸟的翅膀,竟然真的,扑棱扑棱地,扇动了两下。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一种巨大的暖流包裹。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玩具。
这是他第一次,将他内心最珍贵,最秘密的宝藏,主动与我分享。
这不是六皇子给母妃的孝敬。
这是一个儿子,献给自己最信任的,母亲的礼物。
我握着那只木鸟,一夜无眠。
我忽然觉得,我或许真的可以改变他的命运。
因为,我正在被他改变。
14
我们母子在承乾宫的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萧玄在上书房的地位,因为中秋家宴的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三皇子萧景被禁足,其余的皇子们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挑衅他。
而皇帝萧衍,对我们的关注也多了起来。
他虽未曾再踏足我们的宫殿,却时常会派人送来一些赏赐,有时是几匹上好的绸缎,有时是几碟精致的点心。
我知道,这并非父爱,而是一个帝王对自己所有物的监视和掌控。
他对我这个能搅动风云的废妃,产生了兴趣。
这份兴趣,很快就变成了直接的试探。
一日午后,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德全,亲自来了我们宫里,传皇上口谕,召我一人去御书房觐见。
我心中了然,该来的总会来。
我将萧玄安顿好,嘱咐他自己看书,便跟着李德全去了。
御书房里,萧衍正批阅奏折。
他没有让我跪下,也没让我坐,就让我那么站着。
他处理了半个时辰的政务,才终于放下朱笔,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向我。
“你倒是好手段。”他开口,语气辨不出喜怒。
我垂眸,恭敬地回答:“臣妾愚钝,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装傻?”他冷笑一声,“你教唆玄儿在家宴上自污,设计陷害兄弟,博取朕的同情。你以为朕看不出来吗?”
“皇上圣明,臣妾不敢欺瞒。”
我没有否认,因为否认毫无意义。
“臣妾只是在教玄儿,如何在这深宫里,活下去而已。”
“活下去?”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强大的帝王威压让我几乎喘不过气。
“活下去的方法有很多种。朕的儿子,应当胸怀天下,读圣贤书,行仁义事。而不是学你那些后宫妇人争风吃醋的阴诡伎俩。”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
“敢问皇上,在教导孩子胸怀天下之前,是否应该先教会他,如何不被豺狼环伺,不被他人当作垫脚石随意践踏?”
“在要求他行仁义之事时,是否应该先保证,他所面对的,都是知礼懂义的君子,而非口蜜腹剑的小人?”
“皇上您教他的是帝王之术,是如何治理一个太平的天下。而臣妾教他的,是生存之道,是如何在一个吃人的地方,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尊严。这两者,并不冲突。”
我的话,显然让他感到了意外和冒犯。
一个后宫女人,竟敢当面反驳他的帝王教育观。
他脸色阴沉,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
他的手指冰冷,力道很大。
“你好大的胆子。”
“臣妾只是实话实说。”
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
“皇上若觉得臣妾教坏了皇子,大可将臣妾赐死,再为六皇子寻一位更合适的教养嬷嬷。只是不知,下一位,是否还能护住他,不被三皇子和淑妃娘娘,生吞活剥了去。”
我将自己的性命,与萧玄的安危,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他可以杀了我,但短期内,他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人,来保护这个他已经重新纳入眼中的儿子。
僵持许久,他终于松开了手。
“你好自为之。”
他甩下这句话,便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我知道,这一次的交锋,我又赢了。
我不仅保住了自己,更让他默认了我的教育方式。
他开始正视我,不再仅仅把我当成一个与先皇后容貌相似的影子,或是只会争宠的后宫妇人。
他把我,当成了一个对手。
一个,可以与他对弈的,有趣的对手。
15
我与萧衍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他不再干涉我如何教导萧玄,但对我们的关注却有增无减。
而我,为了更好地拿捏这个男人的心思,开始不动声色地打探关于他的一切。
尤其是我最好奇的一点:他为何如此冷漠,甚至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吝于给予半分温情。
我从新派来的宫女口中得知,先皇后,也就是大皇子萧承的生母,曾是萧衍此生唯一的挚爱。
她是他的青梅竹马,是陪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步步登上太子之位的贤内助。
所有人都以为,他登基之后,便会是帝后和睦,琴瑟和鸣的佳话。
可谁也没想到,先皇后在生下大皇子后,不过三年,便因一场风寒,骤然离世。
有人说,是后宫的阴私手段。
也有人说,是皇后自己郁郁寡欢,了无生趣。
自那以后,萧衍便像变了一个人。
他变得冷酷,多疑,不信任何人。
他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朝政之中,用疯狂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也用铁血的手段来巩固他摇摇欲坠的皇权。
他开始宠幸淑妃,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淑妃的母家在朝堂上势力庞大,能助他抗衡那些虎视眈眈的宗亲。
而我的前身,那个婉嫔,则因为长了一张酷似先皇后的脸,被他从一群秀女中挑出,纳入后宫。
可他却极少临幸她。
他只是偶尔会来看看她,看着这张脸,怀念另一个人。
这种看得见摸不着,被当成替身的折磨,最终让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在冷宫中绝望地病逝。
我听完这些,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他不是天生无情,他只是把所有的爱,都随着那个人的死,一同埋葬了。
他不敢再爱,也不敢再付出感情。
他把自己,也变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囚笼。
而萧玄,这个他并不期待的孩子,因为母亲长了一张他既爱又恨的脸,便成了他内心最复杂,最不愿触碰的矛盾所在。
他看到萧玄,就会想起那个求而不得,爱而无望的自己。
所以他选择疏远,选择无视。
我忽然有些可怜他。
也更加坚定,绝不能让萧玄,走上他的老路。
16
这份怜悯,让我在面对萧衍时,少了几分针锋相对,多了几分坦然。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午后,我让宫女备了些萧玄爱吃的点心,又做了几样爽口的小菜,让萧玄亲自去御书房,请他的父皇过来一同用膳。
这是我教他的,主动出击。
与其等他心血来潮的召见,不如主动创造相处的机会。
萧玄很忐忑,但他还是去了。
出乎我的意料,萧衍竟然真的来了。
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踏入了我们这冷清的偏殿。
那一顿饭,吃得十分尴尬。
萧衍显然不习惯这种家庭式的氛围,他坐得笔直,沉默地吃着东西,一句话也不说。
萧玄更是紧张,头都不敢抬,只顾着埋头扒饭。
我只好主动挑起话题。
我问萧玄上书房的趣事,又问萧衍前朝的奏折是否繁重。
他们一个问一句答一句,像是两个陌生人。
眼看气氛又要凝固,我夹了一块萧玄亲手做的桂花糕,放进萧衍的碗里。
“皇上尝尝,这是玄儿看御膳房做的,自己偷偷学来的手艺。”
萧衍看着碗里那块并不精致,甚至有些歪歪扭扭的桂花糕,愣住了。
他抬眼看向萧玄。
萧玄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小声辩解道:
“我……我只是看书看累了,随便做着玩儿的。”
萧衍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那块桂花糕,吃了下去。
他吃得很慢,很认真。
吃完后,他对萧玄说了一句:“味道不错。”
就这么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萧玄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种被父亲肯定的,纯粹的喜悦。
萧衍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自己那冰封的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我知道,冰山,正在融化。
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角。
17
那顿尴尬的午膳之后,萧衍来我们宫里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他依旧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一旁,看我教萧玄读书,或是看萧玄一个人捣鼓他的那些木头机关。
但他不再像一个监视者,而更像一个……旁观的父亲。
萧玄也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不再那么拘谨。
他甚至敢在萧衍面前,展示自己最新做出的,能自己走路的机关小人。
萧衍看着那粗糙的小人,在地上歪歪扭扭地走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许。
他问萧玄:“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萧玄骄傲地点了点头:“是!母妃给的书上只有图纸,但怎么让它动起来,都是我自己想的办法!”
“不错。”萧衍难得地夸奖了一句。
这份来自父皇的肯定,让萧玄的自信心空前高涨。
他的变化,也体现在了上书房。
他不再是那个只求自保的边缘人。
他开始主动地,将自己的光芒,展露出来。
他利用自己学到的机关术,帮大皇子萧承修好了他最心爱的弓弩。
又用几句不经意的话,点拨了在课业上遇到瓶颈的五皇子。
大皇子本就因先皇后之事,对我们母子有几分亲近。
而五皇子性格懦弱,最是敬佩有才能的兄长。
很快,一个以萧玄为核心的,由几个不受宠皇子组成的“小团体”,便悄然形成了。
他们不再是被三皇子随意欺压的对象。
他们开始团结起来,互相帮助。
在上书房的势力版图中,萧玄不再是一枚孤零零的棋子。
他有了自己的阵营,有了自己的力量。
这天,我看着他和几个皇子在院子里,一同研究着一张复杂的机关图纸,讨论得热火朝天。
阳光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朝气。
我忽然意识到,我最初的目标,只是想让他活下去。
可现在,他正在用自己的力量,活得越来越好。
他正在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有能力,有心计,也有温度的,未来的帝王。
我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也为我自己。
18
秋去冬来,朝堂之上,却出了一件大事。
南境数州连降暴雨,引发百年不遇的洪灾,冲毁良田无数,灾民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奏报雪片般飞入京城,萧衍在御书房连着几日没有合眼,与朝臣商议对策。
朝堂上的大臣们,一部分主张开仓放粮,安抚灾民。
另一部分则认为国库空虚,应以加固河堤,防止灾情蔓延为重。
两派争执不下,迟迟没有定论。
这些消息,都是萧衍来我们宫里时,我从他疲惫的神情和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来的。
这天,他又是深夜才来,只坐在那里喝着闷茶,一言不发。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让萧玄将他最近做的一个水利模型搬了出来。
那是一个用木槽和竹管搭建的,小型的沙盘,模拟了河道与城池。
“父皇,”萧玄指着沙盘,用清脆的声音说,“儿臣近日看书,发现古人治水,堵不如疏。与其耗费巨资加固堤坝,不如在下游挖渠引流,将洪水引入荒地或湖泊,既解了燃眉之急,又能为来年开春屯垦蓄水。”
他又拿起几个木块,摆在沙盘上。
“儿臣还想,救灾不仅是送粮。灾民流离失所,最易生乱。若能以工代赈,组织青壮灾民修筑水渠,既能解决人力问题,又能让他们有饭吃,有事做,不至于生出乱子。待水利修成,再将荒地分发给他们,便可安居乐业。”
萧玄说的这些,自然都是我教他的。
什么“堵不如疏”,什么“以工代赈”,这些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救灾理念,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萧衍紧锁的眉头。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死死地盯着那套看似简陋却蕴含着无穷智慧的模型,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没有问萧玄这些是谁教的。
他只是反复推演着沙盘上的水流走向,嘴里喃喃自语:“以工代赈,分流蓄水……好,好一个以工代赈!”
他激动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最后,他停在我面前,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灼热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欣赏,还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你很好。”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非常好。”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在他心中,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也不再是只会耍弄心计的后宫妇人。
我成了他可以倚重的,一个拥有治世之才的,张婉嫔。
19
南境的救灾大获成功。
“以工代赈”的国策推行下去,不过两月,灾情便得到了控制。
流民得以安置,新的水渠也初具雏形。
萧衍的威望在朝中达到了顶峰。
而我,这个幕后的“功臣”,地位也水涨船高。
萧衍来承乾宫的次数更多了。
他不再只是一个旁观者,他开始主动参与我们的生活。
他会亲自检查萧玄的课业,甚至会和他讨论几句机关术的构造。
他也会在深夜,屏退左右,单独留下我,与我对弈。
我们下的不是棋,是天下。
他会把朝堂上遇到的难题,那些棘手的奏折,拿出来与我商议。
而我,则用我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和现代思维,为他提供一些天马行空,却往往能切中要害的思路。
比如,改革盐铁专卖,用以充实国库。
比如,开放边境互市,用贸易来安抚蠢蠢-欲动的北方部族。
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亮。
他不再叫我“婉嫔”,而是开始叫我的名字。
“知意,”他常在棋局陷入僵持时,看着我叹息,“若你是个男儿身,朕必封你为相,与你共论国是。”
我知道,这是他作为一个帝王,能给予一个女人的,最高赞誉。
可我并不想要。
这种被他依赖和欣赏的感觉,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他的探究和靠近,让我感到窒息。
他越是欣赏我,我就越是觉得,自己像一只被他精心饲养的囚鸟。
只是这一次,牢笼从冷宫,换成了整个皇宫。
我开始有意地疏远他。
他召我下棋,我便称病。
他与我谈论国事,我便故意装傻充愣。
我的疏远,让他感到了不解和烦躁。
他眼中的欣赏,逐渐染上了一丝阴郁的占有欲。
他开始赏赐我各种各样的东西。
华美的衣裳,珍贵的珠宝,甚至是他亲手用过的笔墨。
整个后宫都知道,婉嫔娘娘,如今是圣上心尖上的人。
可只有我知道,他不是在爱我。
他是在用帝王的方式,标记他的所有物。
他想把我,彻底变成属于他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思想。
我感到了久违的恐惧。
我怕自己会重蹈覆辙,再次陷入一个无法挣脱的,名为“爱”的囚笼。
20
我的恩宠,彻底引爆了淑嫔的嫉妒。
在三皇子被禁足期满后,她设计了一场针对我们母子的毒计。
她买通了我们宫里一个新来的小太监,趁着我陪萧玄在院子里放风筝时,在那小太监的指引下,从我寝殿的床下,搜出了一样“大逆不道”的东西。
一个扎满了银针的,写着皇帝生辰八字的布偶。
是厌胜之术,是宫中最恶毒的巫蛊诅咒。
人赃并获。
淑嫔立刻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将我们母子二人押到了皇帝面前。
她跪在地上,哭得声泪俱下:“皇上,臣妾就知道这婉嫔狼子野心!她表面上对您恭顺,实则在背地里行此等巫蛊之事,意图诅咒皇上,扶持六皇子上位啊!”
满屋子的嫔妃和宫人,看我的眼神都像是看一个死人。
萧玄吓得脸都白了,死死地抓着我的手。
我却异常冷静。
我甚至还有心情,对着那个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指认”我的小太监,笑了笑。
萧衍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不见底的失望和冰冷。
他缓缓开口:“张婉嫔,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没有急着辩解,而是转向那个小太监,轻声问:“你说这布偶,是从我床下搜出来的?”
“是!”小太监眼神躲闪,却还是硬着头皮回答。
“哦?”我笑了,“本宫的寝殿,日夜都有人看守,本宫的床铺,每日都有专人整理。你一个负责在外院洒扫的小太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本宫的内室,还能精准地知道东西藏在床下的?”
小太监的脸色瞬间白了。
我又看向淑嫔:“娘娘来得可真是时候。前脚刚搜出东西,后脚您就带着人证物证来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娘娘您,早就知道东西藏在哪里呢。”
淑嫔的哭声一滞,厉声道:“你休要血口喷人!分明是你心虚狡辩!”
“我是不是狡辩,皇上一验便知。”
我转向萧衍,从容不迫。
“皇上,臣妾听闻,宫中绣娘的手艺,各有不同。尤其是这布偶上的针脚,是苏绣还是蜀绣,一问便知。再者,这布偶上写着皇上的生辰八字,臣妾入宫多年,从未听人提起过。不知宫中,除了掌管皇室宗卷的宗人府,还有谁,能知晓此等机密?”
我的话,句句都指向了最关键的地方。
萧衍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了淑嫔。
淑嫔的家族,正好有人在宗人府,任要职。
她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21
巫蛊案的最终结果,是淑嫔被废,打入冷宫。
那个小太监,则被乱棍打死。
我再一次,赢得了胜利。
可我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萧衍在处理完这件事后,对我说了一句话。
“知意,以后,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那句话里,没有信任,只有警告。
他依旧不信我。
他只是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相信对我更有利的结果。
我与他之间,终究只是一场交易。
这件事后,我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谨慎。
我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教导萧玄身上,尽量避免与萧衍单独相处。
可命运,似乎总喜欢和我开玩笑。
在我以为一切都将在这份微妙的平静中度过时,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所有的平衡。
镇国大将军,张远。
他是大梁的军神,也是先皇后的亲哥哥,大皇子萧承的亲舅舅。
他常年镇守边关,此次是奉诏回京述职。
家宴上,他第一次见到了我。
在看到我那张脸时,这位戎马一生,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将军,竟当场失态,打翻了手中的酒杯。
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颤抖,眼中是震惊,是怀疑,是悲痛,更是无尽的思念。
他失声地,叫出了一个名字。
“阿鸾。”
阿鸾,是先皇后的闺名,张知鸾。
而我,叫张知意。
整个宴会的气氛,在那一刻凝固了。
萧衍的脸,瞬间变得比冰还要冷。
我坐在那里,如坠冰窟。
我终于明白,我这张脸,为何会与先皇后如此相似。
我们,或许根本就是,亲生姐妹。
而我的入宫,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我不是替身。
我是一颗用来牵制皇权,用来复活一个家族野心的,棋子。
22
张远将军的出现,让我彻底陷入了被动。
我的身世,成了一个悬在我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
萧衍没有立刻发作,但他看我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审视和猜忌。
他将我软禁在承乾宫,切断了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开始疯狂地调查我的过去。
我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蝴蝶,只能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我以为我死定了。
可这一次,救我的,是萧玄。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我处处保护的小男孩了。
这几年的历练,让他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小小男子汉。
他看出我的忧虑,也察觉到了宫中的暗流涌动。
他没有问我任何事。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保护我。
他主动去找了大皇子萧承。
他对他舅舅,镇国将军张远说:“母妃就是母妃,她不是任何人。舅舅若真心疼爱大皇子,就不该将她卷入这些是非之中。”
他又去找了皇帝萧衍。
他跪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
他对萧衍说:“父皇,母妃是儿臣唯一的亲人。无论她是谁,无论她的过去如何,她都只是儿臣的母妃。若父皇要动她,便请先杀了儿臣。”
他的话,他的行为,震动了整个后宫,也深深地触动了萧衍。
萧衍将他叫进了御书房,父子二人,进行了一场长达一夜的,密谈。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只知道,第二天,萧衍下了一道旨意。
晋我为贵妃,赐号“慧”,代行皇后之责,统摄六宫。
他没有给我爱情,却给了我一个女人在后宫能得到的,最高的权力和地位。
他没有追究我的身世,却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宣布,我是他的人,是六皇子的母妃,是这后宫不可动摇的存在。
他与我,达成了一种全新的,超越了男女之情的,政治上的同盟。
我知道,这其中,有他对我的才智的需要,有他对萧玄的愧疚,更有他对一个帝王权力的权衡。
但无论如何,我安全了。
我靠着我亲手养大的儿子,在这场风暴中,站稳了脚跟。
23
成为慧贵妃之后,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有了自己的权势,有了自己的心腹。
后宫之中,再无人敢轻视我们母子。
萧玄也因为我的地位提升,在朝中的声望日渐高涨。
他身边团结的皇子越来越多,甚至连一些朝中大臣,都开始向他示好。
他离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越来越近。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可我的心中,却始终有一个解不开的结。
我知道,我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是一个来自异世的孤魂,一个占据了别人身体的,偷渡者。
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
我决定,向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坦白。
在一个雪夜,我将萧玄和萧衍,都叫到了我的寝殿。
我没有直接说出我的来历。
我只是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灵魂”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灵魂,她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没有宫墙,没有皇帝,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样读书,做官。”
“后来,这个灵魂迷路了,她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已经失去主人的,美丽的身体里。”
“她很害怕,但她也很幸运,因为她在这个身体里,遇见了一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
“她教那个孩子读书,教他计谋,教他如何保护自己。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孩子了。”
“她爱他,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我讲得很慢,声音很轻。
萧玄静静地听着,他那双越来越像萧衍的深邃眼眸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温柔。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将脸贴在我的手背上。
“母妃,”他轻声说,“无论你是谁,从哪里来。你都是我的母妃。永远都是。”
我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而萧衍,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我。
许久之后,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抬起手,用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朕知道了。”
他说。
“无论你是谁。”
“从今往后,你只是朕的,慧贵妃。”
他的眼中,没有猜忌,没有怀疑。
只有一种包容一切的,帝王的平静与决断。
那一刻,我知道,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
不是爱情,不是恩宠。
而是一个家,一份认可,一种可以让我安心留在这里的,归属感。
我的暴君养成计划,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我没有养成暴君。
我只是,养出了一个家。
一个温暖的,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家。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