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拜过天地高堂,走过红毡铺就的长阶,被喜娘簇拥着坐进这顶花轿,再到如今落坐在这张铺着鸳鸯锦被的喜床上,一切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按部就班,不容错漏。
红烛的光,是浸在暖意里的金红,却透不进我心底那层薄薄的冰。
喜帕覆在头上,眼前是朦胧的绛色,鼻尖萦绕着龙凤喜烛特有的蜡香。
还有……若有似无的清冽墨香。
我知道,我身侧立着的,便是我的夫君,陆景文。
今日是我与他的新婚之日。
1
拜过天地高堂,走过红毡铺就的长阶,被喜娘簇拥着坐进这顶花轿,再到如今落坐在这张铺着鸳鸯锦被的喜床上,一切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按部就班,不容错漏。
这是沈陆两家的联姻,是父亲口中“于两家皆有利”的安排。
我并非对婚姻抱有幻想之人。
生于簪缨世族,所谓夫妻,多半是家世匹配的权衡,是绵延子嗣的责任,与情情爱爱,多半是没什么干系的。
只是不知,这位陆景文,会是怎样的夫君。
京中早有耳闻,陆家大郎陆景文,是难得的端方君子。
才名远播,性情温良,待人接物从无半分差池,是无数贵女心中的良配。
父亲提起他时,也总是捋着胡须,赞一句“稳重知礼”。
这样的人,做夫君,大约是不会错的。
至少,不会有太多麻烦。
周遭的喧闹渐渐散去,喜娘们道了吉祥话,窸窸窣窣地退了出去,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还有那两盏跳跃的红烛,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喜帐上交织出模糊的轮廓。
寂静,像一汪深水,慢慢淹没了呼吸。
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隔着一层喜帕,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或许正微微垂眸,唇角噙着那抹恰到好处的笑意。
“夫人。”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不同于寻常男子的粗嘎,亦不似有些书生的尖细,是一种温润的、带着书卷气的嗓音。
像春日里拂过柳梢的风,不疾不徐。
我没有应声,只是端坐如初。
在未嫁之前,父亲便教导过我,嫁作人妇,需谨守妇德,沉静端庄。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刻,更不可失了分寸。
他似乎并未在意我的沉默,脚步声轻缓地响起,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并不灼热,也不冒犯,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一路劳累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可还习惯?”
我微微颔首,隔着喜帕,声音平稳无波:“有劳夫君挂心,尚可。”
“嗯。”他低应了一声,随即,我感觉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伸到了我的头顶。
指尖即将触碰到喜帕的瞬间,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在征求我的同意。
我没有躲,也没有动。
盖头,总是要掀的。
那双手带着微凉的温度,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将那方阻隔视线的绛色掀了起来。
光线骤然涌入,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待视线清晰,便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眼前的男子,确实担得起“端方君子”四字。
大红的喜服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得俗气,反倒是衬得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眉形秀挺,鼻梁高直,唇色是淡淡的粉,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笑意从眼角蔓延开来,显得整个人都温润如玉,毫无攻击性。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没有半分惊艳后的失礼,亦没有丝毫探究的唐突,只是带着一种近乎纯粹的欣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清辞。”他轻唤我的名字,像是在品味什么珍馐,“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
这话说得直白,却又因他语气里的真诚和那恰到好处的温和,让人听不出半分轻佻,反倒像是一句发自肺腑的赞叹。
我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他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夫君谬赞了。”
他却似乎并不在意我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反而低笑了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在这寂静的喜房里,竟生出几分奇异的暧昧来。
“不是谬赞,”他说着,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酒壶,“是真心话。”
他斟了两杯合卺酒,端着其中一杯,又走回到我面前。
“古人云,‘合卺而酳’,”他将其中一杯递到我面前,目光温和地看着我,“清辞,我们……饮了这杯酒吧。”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话语里带着一种商量的口吻,仿佛我若不应,他便绝不会强求。
这样的“尊重”,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酒杯,他的指尖也恰好擦过我的手背。
那触感微凉而细腻,像上好的丝绸滑过肌肤,让我心头莫名地颤了一下。
我迅速收回手,接过酒杯,垂眸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烛火的光在酒面上跳跃,晃得人眼晕。
他见我接过,便举起自己的那杯,对着我,微微颔首:“请。”
我依着礼仪,与他交臂,将那杯合卺酒一饮而尽。
酒液不算烈,带着一丝甜意,滑入喉咙,却仿佛有一股热气,慢慢升腾起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也饮尽了杯中酒,将空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点酒后的微醺,显得那双眸子更加深邃明亮。
“时候不早了,”他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已深,“清辞,我们歇息吧。”
“歇息”二字,在此刻的情境下,意义不言而喻。
我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尽管早已知道会有这一步,尽管明白这是身为妻子的义务,但真正到了这一刻,那份与生俱来的疏离和清冷,还是让我有些无措。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僵硬,并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走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隙,让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吹散了些许房内的燥热和尴尬。
“今夜的月亮,很圆。”他望着窗外,语气是闲聊般的随意,“记得去年元夜,在相国寺的灯会上,我似乎见过你一次。
“你站在一盏走马灯前,看得很专注。”
我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去年元夜?相国寺?
我有些模糊的印象。
那日随母亲去相国寺上香祈福,恰逢灯会,确在一盏绘着《洛神赋》的走马灯前驻足了片刻。
只是……我并不记得见过他。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笑容,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追忆:“那时你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外面罩着件藕荷色的披风,鬓边别着一支白玉兰簪。人很多,你却站在那里,像一幅静美的画,让人移不开眼。”
他说得如此细致,仿佛那段记忆在他心中存了很久。
“我……并不记得了。”我实话实说,语气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
“无妨,”他走回几步,离我更近了些,但依旧保持着礼貌的距离,“那时你我尚是陌路,你自然不会留意到我。
“只是我没想到,短短一年,竟能与你结为夫妻,这或许便是缘分吧。”
“缘分”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特的说服力。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清辞,这桩婚事,于你而言,或许是家族安排,身不由己。
“但于我而言,却是求之不得。”
这话,说得太过露骨,让我脸颊微热,下意识地想要回避。
“夫君言重了,”我垂下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天意,亦是人伦,清辞明白。”
“我知道你明白,”他的声音放得更柔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也知道,你性子清冷,对这些儿女情长之事,或许并不看重。
“但我陆景文,既娶了你,便会待你好,一生一世,绝不负你。”
他的承诺,说得郑重而认真,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仿佛盛满了皎洁的月光,让人无法怀疑。
我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半分强迫,只有温和的期许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没有像其他男子那样,在新婚之夜便急不可耐地展现夫权,也没有用强硬的姿态逼迫我接受现实。
他只是用这样温和的、近乎商量的语气,一点点地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用他的“君子风度”,包裹着他的意图。
这样的方式,让我无法生出抗拒之心。
“夜深了,”他见我沉默,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是那般温和,“今日忙了一天,你想必累了。我去吩咐丫鬟进来,伺候你洗漱更衣?”
他退了一步,给了我足够的空间和尊重。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抹恰到好处的关切,看着他周身那股温润如玉的气质,心中那层坚冰,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有劳夫君。”我轻轻点头。
他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那笑容像是能沁入人心,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你我夫妻,何谈‘有劳’。”他说着,转身走到房门口,轻轻拉开门,对外面守着的丫鬟低语了几句。
很快,丫鬟们端着热水和洗漱用品走了进来,动作轻手轻脚,不敢有丝毫打扰。
他体贴地转过身,背对着我,给我留出更衣的空间。
我在丫鬟的伺候下,卸去头上的沉重钗环,换上一身轻便的寝衣。
镜中的女子,面色尚带着一丝未褪的红晕,眼神依旧清冷,只是眉宇间,似乎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寒意。
丫鬟们退下后,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二人。
他转过身,看到我已换好寝衣,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便很快移开,依旧是那副端方君子的模样。
“好了?”他问。
“嗯。”我应了一声,走到床边,看着那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榻,心中再次泛起一丝涟漪。
他走到另一边,也开始宽衣解带。
动作不疾不徐,优雅而从容,没有半分粗鄙之态。
我背过身,坐在床沿,手指紧张地抠着锦被的边缘。
身后传来他躺下的声音,床榻微微下陷了一些。
“清辞,”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过来睡吧。夜里凉。”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到他已经躺在了内侧,身上盖着被子,只露出半边肩膀和一头乌黑的长发。
他侧着头,目光温和地看着我,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别怕,”他轻声说,“我不会……做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
他的话语,像一颗定心丸,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地躺了下去,身体僵硬地侧着,背对着他。
房间里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略显刻意的、均匀的呼吸声。
我能感觉到他就在我身后,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墨香混合着淡淡的皂角味,萦绕在我的鼻尖。
“还没睡?”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笑意。
“……嗯。”我低声应道。
“在想什么?”
“没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我感觉到身后的被子被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是他靠近了些。
“清辞,”他的声音更近了一些,带着一种喟叹般的温柔,“我知道,你对我,或许还很陌生。
“但没关系,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了解。”
“你不用急,”他继续说道,语气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我会等你。
“等到你愿意真正接纳我的那一天。”
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的强迫。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闭着眼睛,感受着身边这个人的存在。
红烛的光渐渐暗淡,夜色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身后的人轻轻靠了过来,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像是怕惊扰了易碎的瓷器一般,轻轻搭在了我的腰间,动作轻柔而克制。
我身体一僵,想要躲开,却听到他在我耳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别怕,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依赖,像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软了下来。
我没有再动,任由他的手臂轻轻环着我。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渐渐地,困意袭来,我紧绷了许久的身体,终于在他温和的怀抱里,慢慢放松下来。
意识模糊之际,我似乎感觉到他在我发顶,轻轻落下了一个极轻、极轻的吻,像一片羽毛,悄无声息地落下。
2
翌日清晨,我是被窗外雀鸟的啼鸣声唤醒的。
意识尚在朦胧之际,便先察觉到腰间那道轻柔的束缚。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回笼——红烛、合卺酒、他温声细语的承诺,以及最后那圈小心翼翼的怀抱。
我身子微僵,试探着动了动。
环在腰间的手臂却似有感应般,稍稍收紧了些,带着不容拒绝的亲昵,却又恪守着某种微妙的界限,并未越矩。
身旁的人呼吸均匀,显然还未醒。
我侧过脸,借着透进窗棂的晨曦微光,悄悄打量他的睡颜。
褪去了白日里端方君子的刻意周全,睡梦中的陆景文更显年少清俊。
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唇线柔和,几缕碎发散落额前,竟添了几分难得的稚气。
他睡得很沉,眉头舒展,唇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梦到了什么顺心的事。
我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一个男子的睡颜,尤其是我的夫君。
心底那层因“家族联姻”而筑起的隔阂,在这静谧的晨光里,竟悄然松动了一角。
他不像我想象中那般疏离,也不像朝堂上那些老臣口中“精于算计”的陆侍郎之子,此刻的他,更像个需要人呵护的少年。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便暗自失笑。
陆景文年长我两岁,早已是入了翰林院的修撰,怎会是需要人呵护的少年?
定是我昨夜睡得迷糊了。
我轻轻挪开他的手臂,试图起身。他似乎被惊动,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温和笑意的眸子,此刻还带着刚醒的迷蒙,水光潋滟,竟比平日更多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醒了?”他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比平日里更低沉些,像裹了蜜的丝线,轻轻搔刮着耳膜。
“嗯,”我避开他的目光,掀开被子坐起身,“时候不早了,该去给公婆请安了。”
他却不急于起身,只撑着胳膊肘,半倚在床头,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昨夜累着了,不多睡会儿?”
他话语里的暗示让我脸颊微热,昨夜那些模糊的亲昵感再次浮现。
我定了定神,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为人妇,晨昏定省是本分。”
“你啊,总是这么一丝不苟。”他低笑一声,也跟着坐起身,赤上身在晨光中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肌理匀称,并非文弱书生那般单薄。
我心头一跳,连忙转回头,假装整理床榻上的被褥。
他却像是没察觉到我的窘迫,自顾自地披了件外衫,走到我身后,指尖不经意地拂过我散落的发丝:“发髻松了,我让丫鬟进来伺候你梳妆?”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到头皮时,竟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颈侧,带着晨起特有的、淡淡的清冽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异的亲近感。
“不必了,”我往前微挪半步,拉开些许距离,“我自己……”
话未说完,房门便被轻轻敲响,是守在外头的丫鬟:“公子,少夫人,洗漱的热水备好了。”
陆景文应了一声,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和:“进来吧。”
丫鬟们鱼贯而入,动作麻利地伺候我们洗漱更衣。
他站在镜前,由小厮为他束发更衣,目光却时不时透过镜面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专注。
我坐在妆台前,任丫鬟为我梳理发髻,只觉镜中那双含笑的眼睛,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轻轻罩住。
梳妆完毕,我换上一身素雅的青色襦裙,他则着一身月白常服,更显得风姿隽秀。
两人并肩而立,镜中的身影竟意外地和谐。
“走吧,”他对我伸出手,像是自然而然的举动,“母亲素来喜静,去晚了怕是要念叨。”
我的目光落在他伸出的手上,那只手骨节分明,掌心干净,指尖还带着方才洗漱后的湿润。
我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手轻轻搭了上去。
他的手指立刻便顺势合拢,轻轻握住了我的指尖,力道不重,却很稳。
他的掌心温热,与昨夜环在我腰间时的微凉不同,此刻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竟让我有些许心安。
一路穿过曲折的游廊,往正院而去。
陆府的格局比我沈家更显雅致,处处透着书香世家的底蕴。
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清新。
“陆府不比沈府宽阔,”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打量,侧过头轻声道,“若是哪里觉得不便,或是想添些什么,你尽管告诉我。”
“挺好的,”我实话实说,“很清静。”
他闻言,眼中笑意更深:“你喜欢便好。
“这处院子是我亲自挑的,想着你性子喜静,这里靠着后园,平日里少有人来。”
我微微一怔。
他竟连这些都想到了?
见我不语,他又道:“我知道你从沈家带来的东西多,东厢房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你若有什么惯用的器物,尽管搬过去放着,省得用起来不便。”
他的体贴细致,像是春雨润物,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一个细节里。
这让我不得不承认,比起那些对后宅之事漠不关心的夫君,陆景文确实算得上周到。
正院很快便到了。
陆侍郎夫妇已坐在堂上,见我们进来,陆夫人便笑着招手:“景文,清辞来了?快坐下。”
陆侍郎是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眼神锐利,透着几分久居官场的精明,但看向我们时,目光却温和了许多:“昨夜可还安稳?”
“有劳父亲挂心,一切安好。”陆景文恭敬地回答,同时轻轻握了握我的手,示意我回话。
我依言福了福身:“谢母亲关怀,儿媳安好。”
陆夫人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笑容和蔼:“清辞这孩子,生得真是标志。我瞧着你似乎清瘦了些,往后在陆府,可别拘束着,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跟厨房说。景文这孩子,性子虽好,却有时粗心,你多担待着些。”
“母亲言重了,”我低声道,“夫君待我很好。”
这话并非虚言。
至少从昨夜到今早,他的言行举止,确实挑不出半分错处。
陆侍郎捻着胡须,微微颔首:“你二人既已成亲,便是夫妻一体。景文,你需牢记自己的责任,好好待清辞;
“清辞,你也要恪守妇道,辅佐景文。如今朝堂局势微妙,你我两家更需和衷共济,明白吗?”
“是,父亲。”
“是,父亲。”
我们二人齐声应道。
我能感觉到陆景文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掌心的温度似乎也更高了些。
请安过后,陆夫人留我说话,陆景文则随陆侍郎去了书房。
“清辞啊,”陆夫人拉着我坐在暖阁里,端了盏茶给我,“我知道,这桩婚事于你而言,或许有些突然。但景文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心地纯良,又有才华,断不会委屈了你。”
我垂眸听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啊,从小就犟,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陆夫人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笑意,“前两年给他说了好几门亲事,他都推三阻四的,我还以为他要打一辈子光棍呢。
“没想到,倒是对你……”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像是意识到失言,连忙笑道:“罢了罢了,这些话你听听便罢。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多掺和。只是你要记住,景文他心里是有你的。”
心里是有你的。
这几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我心底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我想起昨夜他说“这桩婚事于我而言是求之不得”,想起他描述元夜初见时的细致,想起他今晨眼中毫不掩饰的温和……
难道,他对我,真的并非仅仅是家族责任?
这个念头让我有些慌乱,却又隐隐生出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从正院回来时,陆景文已在院子里等我。
他手里拿着一卷书,倚在廊下的柱子上,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金边,竟有了几分画中人的意境。
见我回来,他立刻放下书卷,迎了上来:“母亲跟你说了什么?可有觉得累?”
“没什么,就是些家常话。”我摇摇头,看着他,“你父亲叫你去书房,可是有要事?”
“不过是叮嘱些为官之道,还有……让我好好待你。”他笑了笑,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清辞,方才我让厨房炖了你喜欢的莲子羹,去用些点心吧?”
我微怔:“你如何知道我喜欢莲子羹?”
“猜的,”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在我看他时,目光闪烁了一下,“看你昨日用膳,似乎偏好清淡甜口的。”
他的观察力,竟如此细微?
用过点心,他提议去后园走走。
后园不大,却打理得精致,一潭碧水,几株修竹,还有一架开得正盛的蔷薇。
我们并肩走在石子路上,一时无话。阳光正好,微风拂过,带来蔷薇的甜香。
“清辞,”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我,眼神认真,“昨日夜里,我没有吓到你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圈怀抱。
我摇摇头:“没有。”
“那就好,”他像是松了口气,笑容又恢复了温和,“我知道你性子清冷,对男女之事或许有些避讳。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我们慢慢来。”
他的“慢慢来”,带着一种奇特的耐心和尊重,让我无法抗拒。
比起那些急于占有妻子的男子,他的“克制”反而更让人心安。
“陆景文,”我忽然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在我心底盘桓了许久。
是因为家族联姻,所以刻意维持表面的和睦?
还是真如陆夫人所说,他心里“有我”?
他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泛起笑意,那笑意从眼底蔓延开来,点亮了整双眼睛。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我的脸颊,却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拂开我鬓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郑重,“更是我心悦之人。”
“心悦”二字,他说得清晰而坦诚,没有丝毫犹豫。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脸颊瞬间滚烫起来。
我从未想过,他会如此直白地表达心意。
在我的认知里,男子对女子的“心悦”,多半是风月场上的调笑,或是一时兴起的占有。
可从他口中说出来,配上他那双清澈而专注的眼睛,却让我无法怀疑其中的真诚。
“我……”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拒绝?可他并未强求;
接受?我对他,尚谈不上“心悦”,至多是不讨厌,还有一丝因他的温柔而产生的动摇。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低笑了一声,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好了,不说这些了,看你脸都红了。”
他转移了话题,说起后园的景致,说起京中的趣闻,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那番直白的告白只是我的错觉。
可我知道,不是。
那一整天,陆景文都陪在我身边。
他没有去翰林院当值,说是新婚燕尔,理应告假几日。
他陪我在书房看书,他看他的经史子集,我看我的诗词杂记,偶尔抬头相视,他便会对我温和一笑。
他陪我在园子里下棋,明明棋力远胜于我,却总是“不经意”地让我几步,看我赢了棋后难得露出的一丝笑意,他眼中的宠溺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甚至亲自下厨,说是要给我露一手,结果差点把厨房点了,惹得我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却看着我笑,说:“只要你笑了,这点‘牺牲’便值得。”
他不像那些狂蜂浪蝶般咄咄逼人,也不像木头人般冷漠疏离,他用一种近乎“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点瓦解我心中的防备。
入夜,丫鬟们伺候我们洗漱完毕,再次退了出去。
红烛依旧燃着,只是今夜的气氛,似乎比昨夜更多了几分微妙的暧昧。
我坐在床沿,有些不自在地绞着帕子。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没有立刻躺下,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在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我低声道。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将我的整只手都包裹在他的掌心里。
“清辞,”他看着我,眼神深邃,“我知道,让你立刻接受我,有些强人所难。”
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柔:“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让我……走进你的心里。”
他的目光真挚而专注,像一潭深水,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映出的我的影子,心中那层坚冰,在他日复一日的温柔攻势下,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我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垂下了眼睫。
他见状,唇角勾起一抹欣喜的笑意,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握着我的手,静静地坐着,像在等待一朵花开。
红烛“噼啪”一声,爆出一朵灯花。
我能感觉到他的指尖在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动作轻柔而克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或许,就像他说的,我们可以慢慢来。
3
此后数日,陆景文当真践行着“慢慢来”的承诺。
白日里或陪我在书房研墨读书,或于园中对弈品茗,言谈间始终恪守着“相敬如宾”的分寸,连目光的停留都恰到好处,从无半分唐突。
可偏偏是这份“恰到好处”,却比任何刻意的亲近更让人心神不宁。
我习字时,他会静立在一旁,待我笔尖滞涩时,便“恰好”递过一块润笔的墨锭,指尖擦过我手背时,总会伴着一声低笑:“清辞的字风骨清俊,只是这腕力还需多练,若是累了,我来研墨,你且歇歇。”
那声音里的纵容,像羽毛般搔刮着心尖。
我读《诗经》时,偶然读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他便“恰巧”从旁经过,接过书页轻念:“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清辞可知,这‘伊人’,未必是遥不可及的幻影。”
说罢抬眸看我,眼底的深意藏在温和笑意下,叫人捉摸不透,却又忍不住心湖荡漾。
更让我难以招架的是他的“示弱”。
那日他从翰林院归来,眉心微蹙,脸色略显疲惫,见我在廊下看书,便径直走过来,顺势靠在我身侧的柱子上,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意:“今日修撰前朝实录,遇上些晦涩典故,头痛得紧。”
我下意识地问:“可请了大夫?”
“不必,”他摇摇头,目光落在我手中的书卷上,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清辞能为我读上一段诗文,怕是比任何汤药都管用。”
他说得那般自然,带着一丝孩童般的依赖,让我无法拒绝。
我犹豫片刻,翻开书页,拣了篇意境平和的《兰亭集序》轻声诵读。
他便安静地听着,起初只是垂眸静立,后来竟慢慢低下头,将额角轻轻靠在我的发顶,像只寻求慰藉的大型犬。
我浑身一僵,诵读声也跟着卡顿了一下。
头顶传来他低低的笑声,温热的呼吸拂过发丝:“清辞的声音,果然有安神的妙效。”
那一瞬间,我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他明明什么越矩的事都没做,却总能用这种若即若离的亲近,搅乱我的心绪。
这天午后,我在西跨院的暖房里摆弄几盆新得的兰草,陆景文提着个食盒进来,见我沾了满手泥土,眼睛先亮了亮,随即又无奈地笑道:“怎么亲自动手了?叫丫鬟做便是。”
“亲手栽种,方知草木性情。”我擦了擦手,看向他,“手里提着什么?”
“你前日说想吃城南‘知味斋’的绿豆糕,我今日下值特意绕了路。”
他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里面果然是几样精致的点心,绿豆糕被切成小巧的菱形,摆得整整齐齐。
我微怔:“我不过是随口一提……”
那日与他闲聊,说起幼时在沈家,夏日里常吃母亲亲手做的绿豆糕,无意间提了句“知味斋”的味道有些相似,没想到他竟记在心上。
“你的话,我都记着。”他拿起一块递到我面前,眼神专注,“尝尝?”
我接过咬了一口,清甜细腻,确实有几分母亲的手艺。
看着他眼中期待的神色,我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很好吃,多谢。”
“你喜欢就好。”他见我笑了,自己也跟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样子,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阳光透过暖房的窗棂洒在他身上,给那笑容镀上了一层金边,晃得我有些失神。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丫鬟的声音:“公子,少夫人,前厅有客到访,是沈尚书府的管家。”
我心中一紧,父亲派管家来,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陆景文也敛了笑意,立刻道:“请管家到花厅奉茶,我与少夫人这就过去。”
他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安抚:“别担心,许是泰山大人惦记你,遣人来看看。”
我点点头,跟着他往前厅走去,手心却忍不住微微发凉。
花厅里,沈家的老管家见到我,立刻起身行礼,神色却有些凝重:“大小姐,姑爷,老爷让小的给您捎句话——‘近日朝中风雨欲来,万事小心,勿念家中’。
“另外,这是老爷给您的信。”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笺递给我。
我接过信,指尖微颤。
父亲从不会无故说这般郑重的话,“朝中风雨欲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景文伸手握住我的肩,低声道:“先看看信。”
我拆开信,父亲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刚正有力。
信中并未明说朝中局势,只叮嘱我在陆府安心度日,万事有他与陆侍郎周旋,又让我“善待景文,夫妻同心”,末了提了一句:
“景文这孩子,心思缜密,可托付。”
看完信,我心中稍安,却也更添忧虑。
父亲向来报喜不报忧,能让他特意送信来叮嘱“万事小心”,可见局势定然严峻。
陆景文接过我手中的信,快速扫了一遍,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对管家道:“有劳管家跑一趟,回去告诉泰山大人,清辞在我这里一切安好,让他老人家放心。
“朝中之事,我父亲自会与他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他语气沉稳,条理清晰,与平日那副温润模样判若两人,竟隐隐透出几分掌控大局的气度。
管家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又叮嘱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送走管家,我回到花厅,心中仍是七上八下:“父亲信中说‘朝中风雨欲来’,到底是何事?”
陆景文走到我身边,替我倒了杯热茶:“许是是关于前李阁老上书请查各官员的案子。
“李阁老一派一直视你父亲与我父亲为眼中钉,此番怕是想借机发难,牵连甚广。”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但我知道,朝堂党争,动辄便是身家性命之忧。
沈家与陆家一损俱损,这也是当初联姻的重要原因。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我忍不住问道,指尖因紧张而攥紧了茶杯。
他看着我,忽然伸出手,轻轻覆在我手背上,掌心的温热透过茶杯传来,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清辞,别怕。
“有我在,有父亲们在,不会有事的。”
他的眼神坚定而温和,那里面没有丝毫慌乱,只有成竹在胸的沉稳。
“你父亲信中说‘景文可托付’,便是信得过我。你……也信我一次,好吗?”
他的目光灼灼,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为我、为家族而流露的担当,心中的不安竟真的消散了许多。
“我信你。”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说出了这句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随即将我的手连同茶杯一起握住,语气郑重:“有你这句话,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他没有过多解释朝堂上的波谲云诡,只是温声安慰我,让我安心在府中待着,不必忧心。
夜里,他在我身边躺下后,轻轻将我揽入怀中。
“今夜可能会有些凉,”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样暖和些。”
我知道,他是怕我担心,才用这样的方式给我安全感。
我没有推开他,反而微微侧过身,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
他的心跳沉稳有力,一下下,像鼓点般敲在我的心上。
“陆景文,”我低声唤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
他身体微僵,随即轻轻叹了口气:“官场倾轧,本就是常态,我不想让这些事扰了你。”
“可我是陆家人了,”我抬起头看他,“沈家与陆家,早已是一体,你不该将我蒙在鼓里。”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好,”他点点头,“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告诉你。我们一起面对。”
他的承诺,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我安心。
那一晚,我睡得格外踏实,仿佛只要在他怀里,外面的风雨再大,也与我无关。
4
接下来的几日,陆景文明显忙碌了许多,时常早出晚归,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疲惫。
但无论多晚回来,他总会到屋子看看我,哪怕只是说几句话,确认我安好,才肯歇息。
一日深夜,他回来时我尚未睡,见他眼底带着血丝,便让丫鬟炖了安神汤给他。
他接过汤碗,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我笑:“清辞今日怎么还没睡?在等我?”
我脸颊微热,别开脸:“只是恰好醒着。”
他低笑一声,也不拆穿,几口喝完了汤,忽然握住我的手:“清辞,今日朝上,李阁老一派果然发难,好在父亲早有准备,暂时将矛头引开了,只是此事恐怕不会就此罢休。”
他将朝堂上的局势细细说与我听,没有丝毫隐瞒。
我这才知道,他与父亲们为了应对此次危机,早已暗中布局多日。
他说这些时,语气平静,却难掩眼中的锐利锋芒,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面。
他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而是一个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中谋算布局的男子。
“你……会不会有危险?”我忍不住问,心中有些后怕。
“放心,”他握紧我的手,眼中重新漾起温柔,“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的。
“为了你,我也会好好的。”
他的眼神真挚而灼热,让我心头一暖,所有的担忧都化作了心疼。
我伸出手,轻轻拂过他眼底的青黑:“以后别太劳累了,身体要紧。”
我的动作是如此自然,连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更是浑身一僵,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像被点亮的星辰。
“清辞……”他声音微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雀跃,“你关心我?”
看着他那副得了糖般的模样,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这便是那个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陆景文?
怎么看都像个需要人哄的孩子。
“你是我夫君,”我收回手,故作平静地说,“关心你是应当的。”
“不一样的,”他却不肯放过我,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你以前从不会这样对我。”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像在等待一个答案。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心中那道早已出现的裂痕,终于彻底崩塌。
那些被他用温柔和耐心一点点堆砌起来的情愫,在此刻汹涌而出。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虽轻,却无比清晰:“陆景文,我……”
话未说完,他却忽然低下头,用唇轻轻覆上了我的唇。
那是一个轻柔的、带着试探的吻。
像羽毛般落在我的唇上,带着他身上清冽的墨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到我的僵硬,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吻着,仿佛在等待我的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缓闭上眼,放松了身体,轻轻回吻了他一下。
感觉到我的回应,他瞬间僵住,随即手臂猛地收紧,将我紧紧拥入怀中,那个吻也变得不再克制,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和欣喜,辗转厮磨,深入而缠绵。
红烛在一旁静静燃烧,将我们交缠的影子映在墙上。
吻毕,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大口地喘着气,手臂却不肯松开,仿佛怕我跑了一般。
“清辞……”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笑意和一丝后怕,“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被他闷在怀里,有些喘不过气,却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不是梦。”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星光:“你……你刚才……是不是……”
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甜蜜。
“是,”我看着他,眼中带着笑意,也带着认真,“陆景文,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有点?”他立刻抓住重点,不满地嘟囔,“怎么能只是有点?我可是……”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和郑重:“我可是从很多年前,第一次在相国寺看到你时,就已经喜欢你了。
“喜欢了很久,很久。”
元夜初见,并非他随口提及,而是深藏心底的执念。
我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心中一片柔软。
伸出手,轻轻抚平他蹙起的眉头:“好,不是有点,是……很喜欢。”
“很喜欢”三个字说出口,他瞬间笑开了,像个得到了全世界的孩子,紧紧抱住我,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
“清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的。”他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和狂喜。
6
红烛的光晕在窗棂上摇曳成朦胧的暖金,将室内的暧昧气息烘得愈发浓稠。
他抱着我,下巴轻轻蹭着我的发顶,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墨香与此刻微醺的气息,交织成让人心慌意乱的蛊惑。
“清辞……”他低唤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喟叹,掌心隔着衣料轻轻摩挲着我腰间的肌肤,那温热的触感透过薄纱传来,烫得我浑身一颤。
我埋在他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如鼓的心跳,与我自己的慌乱节拍不谋而合。
“那日在喜房,看你掀了盖头坐在灯下,”他的唇落在我耳垂上,轻轻厮磨,声音哑得像浸了水的丝绸,“想着你是我的妻了,可偏偏要装君子……”
他话语里的委屈带着几分孩子气,却让我想起新婚夜他明明情动却始终恪守界限的模样,心头一软,忍不住抬眼看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中翻涌的情潮几乎要将我溺毙。
那不再是平日温和的笑意,而是燃着炽烈火焰的专注,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吸入眼底。
他俯下身,唇再次覆上来,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带着不容拒绝的掠夺意味,舌尖撬开我的贝齿,与我纠缠。
呼吸渐乱,衣衫在辗转间滑落肩头。
我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那是克制了许久的紧张与欣喜。
他的吻从唇瓣一路向下,落在颈间、锁骨,每一次触碰都像点燃了一串火星,在我四肢百骸蔓延开酥麻的痒意。
“陆景文……”我轻声唤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喟叹。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底的火光因我的呼唤而更盛,却又强自按捺着,哑声问:“怕吗?”
我看着他眼中的珍视与小心翼翼,心底那点因陌生而生的惶惑瞬间消散。
我摇摇头,主动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得更近。
这个动作仿佛是解开了他所有的桎梏。他低咒一声,再次吻下来,力道却比刚才温柔了许多,带着疼惜与珍重。
锦被滑落,肌肤相贴的瞬间,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被他抱得更紧,掌心在我背上轻轻安抚,像是在熨帖一块紧绷的绸缎。
“别怕,我会轻些……”他在我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吹得我耳廓发烫。
意识渐渐模糊在他铺天盖地的温柔攻势里。
他确实如他所说,极尽耐心与温柔,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安抚,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疼痛袭来时,我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臂,他立刻顿住动作,低头吻去我眼角的湿意,声音沙哑得厉害:“清辞,忍一忍……就快好了。”
那语气里的疼惜与自责,让我反而松开了手,摇摇头,主动吻了吻他的唇角。
感受到我的回应,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动作时,带着无尽的温柔。
红烛燃尽了最后一滴蜡油,“噼啪”一声轻响,将一室旖旎的喘息与交缠的身影,都裹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
醒来时,窗外已是晨曦微露。
身上盖着温暖的锦被,昨夜的酸痛感提醒着我发生过的一切。
身旁的位置空了,却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我侧过头,看到他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穿着一件月白中衣,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卷书,晨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影,安静得像一幅画。
听到我动静,他立刻放下书卷转过身,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醒了?”
我脸颊微热,下意识地拉了拉被子,遮住自己坦露的肩头。
他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伸手替我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指尖的触感依旧温和。
“看你睡得安稳,便舍不得吵醒。”他低笑一声,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我让厨房炖了燕窝粥,起来用些?”
他的体贴一如既往,仿佛昨夜那个与我辗转沉沦的炽热男子,与此刻这个温润如玉的夫君,不是同一个人。
丫鬟们端着洗漱用品进来时,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过了,是干净柔软的寝衣。
想来是我熟睡时,他亲手替我换的。
想到此处,我脸颊更热,索性蒙住了头。
他见状,低笑出声,对着丫鬟们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少夫人再歇会儿。”
房门再次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掀开被子躺进来,从身后轻轻抱住我,下巴搁在我肩窝处,像只慵懒的大猫。
“清辞,”他闷闷地开口,“以后不许再对我那么冷淡了。”
我被他蹭得发痒,忍不住笑出声:“我何时对你冷淡了?”
“就……以前,”他哼唧一声,语气里带着委屈,“明明心里都对我动心了,还装得跟个冰块似的,害我每天都提心吊胆,怕你真的对我没意思。”
听着他孩子气的抱怨,我转过身,正对上他那双盛满了委屈与控诉的眼睛,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谁让你总是套路我。”
“我那不是套路!”他立刻反驳,抓住我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眼神变得无比认真,“我是怕吓着你。你性子清冷,我若太急切,怕你躲得更远。”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又暗了暗:“其实……从父亲说要与沈家联姻时,我高兴得好几晚没睡着。
“我早就打听过,说你才貌双全,性子却冷淡,怕是看不上我这种‘官场中人’。所以我才想着,要装得端方些,温柔些,一点点让你接受我……”
我看着他,心中却是一片柔软。
“陆景文,”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以前是我不好,性子太冷,让你等了这么久。”
他闻言,立刻摇摇头,将我紧紧抱住:“不怪你,是我自己愿意等的。
“只要最后等到的是你,多久都值得。”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