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世人皆知我应如许嗜琴如命,所以皇后网罗天下十二把名琴替燕准求娶我时,我应了。
我是与太子两看相厌的太子妃。
某日醒来,忽然听见殿中幼犬心声:
「应氏果然骄奢淫逸,不如阿盈温婉娴雅。」
温婉?娴雅?
我笑了笑。
有些人,当人的时候看不清,做狗竟然也不太行。
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已完结,请放心观看)
1
我与燕准相识十二载,两看两相厌。
“应如许,你这人怎么总是这么冷漠?”燕准曾经这样抱怨我。
我淡淡地回应:“殿下,我只是不喜欢多言。”
他有他的白月光,我有我的朱砂痣。
“你的朱砂痣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琴。”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白月光是人,而我的朱砂痣是——琴。
世人皆知我应如许嗜琴如命,所以皇后网罗天下十二把名琴替燕准求娶我时,我应了。
“应女郎,你真的愿意?”皇后问我。
我点头:“只要能与琴相伴,我愿意。”
哪怕他心中早有位白月光。
2
燕准的白月光,乃是曾经与我并称盛京双姝的太傅嫡女,宋止盈。
“宋止盈才是我的白月光。”燕准曾这样对我说。
她与燕准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那年上元节,燕准登檀台奏乐,一曲《凤求凰》不知动了多少少女的春心,可他满眼只有台下盈盈浅笑的宋氏女郎。
“应如许,你看看阿盈,多好。”燕准总是这样夸赞宋止盈。
这之间本没有我什么事,我与燕准虽然也相识多年,但论交情算个朋友都勉强。
“我们只是朋友。”我这样告诉自己。
我的挚友,乃是与他同为太子热门人选的七殿下燕璋。
“如许,你别太在意燕准。”燕璋安慰我。
兄弟俩针锋相对,连带我与燕准看对方也不太顺眼。
“他那个样子,我可受不了。”我抱怨道。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去岁宋太傅因牵涉江南贪污案,被处秋决,宋止盈也从名动盛京的太傅之女沦落为庶人。
“宋止盈完了。”有人这样议论。
皇后绝不允许一个罪臣之后成为燕准的妻子,转头便恳求陛下为我与燕准赐婚。
“陛下,臣妾恳请为应女郎与太子殿下赐婚。”皇后在朝堂上说。
宣旨太监手持圣旨,身后跟着皇后母族费尽心思网罗的十二把名琴,笑得牙不见眼:
“恭贺应女郎。”
我妥协了。
“没办法,只能这样了。”我叹气。
当然,原本我也没什么挣扎的余地,但好歹我还得到了十二把名琴。
“至少我有琴了。”我安慰自己。
燕准的想法却与我不同。
他在皇后殿中跪了三日,终于跪得皇后松口,允许宋止盈入东宫为良娣。
“阿盈,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燕准对宋止盈说。
但他得到了宋止盈还不知足,大婚当夜,冷着脸对我道:
“应如许,你就算成了太子妃,也得不到孤的心!”
我满脸疑惑:
“殿下,我要你的心做什么?我不吃人。”
燕准满脸怒气一滞,指着我“你”了半晌,最终拂袖而去。
我叹气,燕准这口齿可真不伶俐。
“浣珠!拿我的琴来,今晚我要抱着琴睡!”我吩咐道。
3
燕准很不顾及我的颜面。
大婚第三日,便接宋止盈入东宫。
“太子妃,您看这……”浣珠有些担忧。
对此我倒并不在意,只是去凤仪宫拜见皇后时,用浣珠抹了胡葱汁的帕子擦了擦眼睛——
回东宫时,我怀中便多了一册孤本琴谱。
“太子妃,您又得了一本琴谱!”浣珠高兴地说。
浣珠抱了琴出来,我净手后在弦上细细拨弹,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宋止盈来向我奉茶。
她一见到殿中幼犬,便惊慌地打翻了茶盏,神色苍白地跌进燕准怀中。
“应氏!”燕准将柔弱的美人护在身后:“阿盈体弱,受不得惊吓,还不将你这畜生赶出去!”
我并不理会他在说什么,望着宋止盈,心头微惊。
“宋止盈,你怎么了?”我轻声问。
因为父辈不睦,我与宋止盈也并无多少交情。
“我没事。”宋止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可我与她被并列为盛京双姝,心中难免有些较劲,久而久之,又生出一丝惺惺相惜。
这盛京能叫我叹服的人,宋止盈算是一个。
可她如今……
我低下头又拨了两下琴弦:“将霜花庐抱下去。”
燕准轻拍宋止盈背的手掌一顿:“你这狗的名字怎么如此刁钻。”
我心情不好:“太子殿下连我的狗取什么名字也要管吗?”
燕准冷哼一声:“孤才懒得管。阿盈体弱,你这殿中又养了恶犬,今后晨昏定省便免了吧。”
“殿下,不可……”宋止盈摇摇头,想从他怀中出来。
燕准连忙又扶住她:“阿盈,你如今感染风寒都要半月才能痊愈,怎么经得起折腾?”
我忍无可忍,重重地拨了一下琴弦:“请问,两位就必须在我这里打情骂俏吗?”
“不知礼数!”燕准瞪我一眼,拥着宋止盈,拂袖而去。
4
燕准不但免了宋止盈的晨昏定省,也免了我与他的见面。
“太子妃,您看这……”浣珠有些担忧。
三个月来,除了帝后召见,我们便没相见过。
他与白月光终成眷属,我也不差——
十二把名琴,再加上我自己的珍藏,一天弹一把,半个月都不重样。
“太子妃,您又弹了一首好曲子!”浣珠赞叹道。
然而,专房之宠,令宋止盈殿中的宫女也变得趾高气扬,甚至将手伸到了我的头上。
浣珠从殿外进来,小脸气得通红:“太子妃,挽花殿实在太过分了!您的血燕她们也敢抢!”
我细细地擦拭着琴木上的灰尘,头也不抬:“是哥哥送进来的那些吗?”
“是呀,奴都说这是您母家送进来的血燕了,可她们竟然说……进了东宫的东西,便是东宫的了。”
浣珠跺了跺脚:“真不要脸!”
“生什么气,我也不爱吃那个。”我摆了摆手:“她喜欢,就都送过去吧。”
浣珠不可置信:“女郎!”
我勾了勾唇角:“按市价折算银子,再抬高三成去跟太子要钱,我凭什么替他养女人。”
浣珠还没走出内室,宋止盈便来了。
她一进门就跪下:“太子妃恕罪,宫人不懂事,抢了您的血燕。”
我抬眼,看向跪在殿中的柔弱美人:“太子什么时候来?”
她一惊,咬了咬下唇:“太子妃在说什么,妾听不懂。”
“宋止盈,你不必如此。”我扔下手帕:“我不会与你抢太子。”
宋止盈定定看我一眼,又垂下头去。
她不动,我便继续做我的事。
燕准来得比我预想得更快,才擦完这一把琴,他便大步走进殿内:“应氏!你何必为难阿盈!”
宋止盈顺势倒入燕准怀里,含着泪道:“殿下息怒,是阿盈的宫女不懂事,端走了太子妃的血燕。”
她的宫女连忙磕头:“殿下恕罪!实在是良娣近来身体欠安,可厨房说近日不曾分得血燕,奴婢见灶上温着一盏,一时情急才……”
“奴婢不知道这是太子妃母家送来的血燕呀!”
“你放……胡说!”浣珠瞅着燕准,将那个字憋了回去:“我一来便说这是太子妃母家送进来的,你却说只要是进了东宫的东西,都是东宫的!”
“浣珠姐姐饶命呀!”宫女哭道:“若奴婢早知道是太子妃的东西,打死奴婢也不敢动啊!”
燕准听两人辩驳,脸色阴晴不定。
宋止盈苍白地笑了笑:“殿下,都是我的错,你替我赔一盏血燕给太子妃吧。”
燕准一怔,大概是想到宋止盈曾经也是娇生贵养的女郎,如今却连一盏血燕都拿不出来。
他小心翼翼道:“阿盈,孤的便是你的,你想吃什么,直接叫宫女跟王福说。”
宋止盈垂下眼眸,轻声道:“谢殿下。”
“阿盈……”燕准将她抱起,看向我的目光十分复杂:“太子妃,阿盈家中遭难,你何必跟她计较。便是吃了你一盏血燕,孤补给你便是了,为何要叫她难堪?”
我望着面前相依偎的两人。
手段不是什么高明手段,但架不住狗男人信,他的心是偏的,我就算说出花来,他也只会觉得我巧舌如簧。
“行,记得给钱,滚吧。”我冷冷地说。
“你……哼!”燕准怒气冲冲地离开。
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我同浣珠嘀咕:“司天台真的算出我与燕准八字相合?我怎么觉得他每次来都是被我气走的呢?”
浣珠哭丧着脸:“太子妃,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呀!”
我摸着琴,漫不经心道:“我有这么多琴,笑不出来才奇怪。”
5
阳春三月,天子于晋山狩猎。
“这次狩猎,宗室重臣都要携家眷随行,你去吗?”皇后问我。
“去,好久没出宫透透气了。”我回答道。
宗室重臣携家眷随行,我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手帕交朝阳郡主,她兴致勃勃地邀我赛马。
“如许,好久不见!来,咱们赛马去!”朝阳郡主拉住我的手。
我卸去钗环,换上一身红色胡服,与她牵着各自的爱马往马场走去。
“你这身打扮,真飒爽!”朝阳郡主夸赞道。
迎面,却撞上燕准与宋止盈。
燕准望着我飒爽的打扮,微微一愣:“太子妃,你会骑马?”
朝阳的目光在我们三人之间来回转:“堂兄,你竟然不知道吗?嫂嫂的骑术可不在我之下。”
“是吗,我……”他话还没说完,宋止盈忽然满脸羡慕道:“太子妃与朝阳郡主都会骑马,我从前也略通一些,可如今身体孱弱,却是再也没有握紧缰绳的力气了……”
她望着我,眼里是不可掩饰的失落。
“阿盈,别难过。”燕准连忙安慰道。
我顿时觉得不妙。
果然,燕准立即叫随从牵马来:“这有什么?阿盈,我带你与他们赛马。”
最终,马场上赛马的变成了四人。
令官挥手,三匹骏马顿时如离弦之箭般射出,我与朝阳心照不宣地纵马越过燕准与宋止盈。
“加油,如许!”朝阳郡主在马上喊道。
任燕准骑术如何精湛,带着一个人也不可能比我们还快。
“殿下,怎么这么慢呀?”我挥鞭,还不忘嘲讽。
朝阳想笑,但又不敢得罪这位太子堂兄,憋得落后了我半个身位。
变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小心!”朝阳郡主突然大喊。
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刺入燕准的马股,马受了惊,嘶鸣一声后发足狂奔起来。
“殿下!”我吓了一跳,下意识驱马上前。
可燕准那匹马是番邦进贡的汗血宝马,发起疯来不是我的马可以追上的,很快便将我与朝阳都甩在了身后。
宋止盈惊慌失措的哭喊声中,燕准抱着她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6
燕准坠马,久久未醒。
我身为太子妃,只能日日吃斋念佛,祈求他平安无事。
“佛祖慈悲,保佑我儿平安。”皇后在佛堂里念道。
“佛祖慈悲,保佑太子平安。”我口中也跟着念。
心里却鬼哭狼嚎——
“佛祖您一定保佑燕准平安!他活着,我才有机会当太后,养三十二个面首——他死了,我就只能永远做个孤苦伶仃的先太子妃了!”
佛祖满足了我的愿望。
但满足得不多。
燕准醒了。
但他是在我的霜花庐身体里醒来的。
7
那是燕准昏睡的第十日。
我照常陪皇后在佛堂里祈福。
“如许,累不累?要不你先回去歇歇。”皇后关心道。
“不累,能和皇后一起祈福是我的荣幸。”我回答道。
跪了半日,又吃了素斋,这才一瘸一拐地坐上凤辇,被抬回东宫。
一进殿,浣珠便挥退众人,端着早就备好的樱桃肉烧鹿筋冰糖燕窝白炸春鹅镜面糕供我大快朵颐,又蹲下去替我用药包敷腿。
“太子妃,您慢点吃。”浣珠说道。
【应氏果然骄奢淫逸,不如阿盈温婉娴雅。】燕准恼怒的嗓音忽然响起,吓得我一个哆嗦,刚夹起来的樱桃肉咕噜噜地滚了好远,一直到趴在博古架旁的霜花庐脚边才停下。
“太子妃,您怎么了?”浣珠问我。
我左右看了看——且不说燕准还在他亲娘宫中躺着呢,就算醒了,估计也是先安慰亲娘、再安慰宋止盈,最后才能勉强想起我这位太子妃。
我问:“你刚才可有听见什么异响?”
浣珠摇了摇头。
话音方落,燕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哼,做贼心虚了吧,应氏。孤生死不知,你竟然还吃得下东西。
【还吃这么多!】
我余光扫过浣珠的神情,微微一笑。
“那应当是我听错了。”我慢条斯理地用完膳,在殿内四处转悠。
最终,将目光停在了有气无力趴在博古架下的幼犬身上。
我伸手,挠了挠它的耳朵。
【放肆!】这回,燕准的嗓音如在耳畔。
我神色微妙地收回手。
虽然我时常骂燕准狗太子、狗眼看人低,但有一天他真变成狗了,还……挺大快人心的。
8
我打量着燕准。
嗯,仔细一看,他的目光与霜花庐还是有些不同。
霜花庐的目光更清澈一些,不像燕准,又呆又蠢。
“浣珠,咱们暂时给霜花庐改个名字。”我对浣珠说道。
浣珠也蹲过来:“女郎,改什么名字呀?”
我想了想:“就,刁钻吧。”
【岂有此理!】燕准气得汪了一声,但发现自己发出的是狗叫之后,更恼怒了:
【孤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莫不是这毒妇使了什么妖法!】
我听着燕准叫骂,心情更好,撸了一把狗头:“叫人来给刁钻洗澡,多洗几遍,我觉得他脏脏的。”
浣珠虽然不解,但仍然应了。
“奇怪。”抚琴间隙,我听一名宫女对浣珠说道:“霜……刁钻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洗澡的时候挣扎得特别厉害,以前也不这样呀。”
我走到窗边,听着耳边传来的燕准的怒吼声,坏心眼地勾了勾唇角。
哼,狗太子。
叫你狗。
宋止盈的宫女闯进来时。
狗已经被洗了三回了。
“太子妃!太子妃!求求您救救良娣吧!”宫女跪在地上,快要将头都磕破了:“良娣忧思过重,昏过去几回了,奴婢知道您不喜良娣,可她也是太子的妃嫔呀!”
她口中向我求救,可目光却不住看向正在殿中回话的王福。
王福是燕准的心腹,知道谁才是燕准的心尖人,闻言立即向我看来:“太子妃,虽然皇后下令将宋良娣禁足,但她毕竟……”
我望着殿中或跪或站的两人,心中觉得无趣极了,正要遣人,一道白色的身影却从内室蹿了出去:
【阿盈!】
……可真是变成狗了也不让人省心!
我暗骂了一句,吩咐宫女去请太医,带着浣珠与王福追去挽花殿。
进了殿门,却不见燕准的影子,只有宋止盈虚弱地倚靠在迎枕上。她见我进来,作势要起身,被姑姑按了回去:
“良娣,您就好好躺着吧,太子妃难道还会为难您一个病人不成!”
宋止盈苍白着脸,对我道:“太子妃恕罪,嫔妾失礼了。”
我无暇与她们打这些机锋,开门见山道:“霜花庐在哪?”
“霜花庐?”姑姑皱起眉头,她自小伺候燕准,后来被拨到宋止盈身边,但在整个东宫都很有脸面。
闻言,直接斥责我:“太子妃未免有些太儿戏了,良娣病重,您开口却是问一只畜生。
“这成何体统?”
我盯着踏下一绺白毛,轻轻吐出一口气:“姑姑说的是。”
她见我如此轻易便服了软,面色微霁,但很快便转变为惊恐,因为我直接拿起花几上的瓷瓶,摔了个粉碎:“我问你们,霜花庐在哪!”
宋止盈吓得连连后退:“太子妃息怒!”
姑姑惊呼着护在她面前:“太子妃,你疯了吗!为了一条狗,竟然在宫中如此做派!你还有没有把陛下、太子放在眼里!”
我又摔了一个茶盅:“我再问一次,霜花庐在哪?”
“不过是一只chu生,竟然擅闯良娣的寝殿,你可知良娣腹中已有龙孙!”
我耐心告罄,拿起一块碎瓷片指向她:“霜花庐,在哪!
“这chu生冲撞龙孙,我已叫人将它杖杀了!”
9
我脑子“嗡”的一声。
倒不是为燕准。
“他若是死了,那也算死在他心上人手里,不亏。”我喃喃自语。
浣珠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太子妃,您说的是霜花庐!”
可我的霜花庐何其无辜!
“它那么小,那么乖,最爱团在我膝上撒娇。”我眼眶有些发红。
我只要出门,它便一直在殿门前等着,我一回来,便立起来向我摇尾巴。
“燕准与宋止盈的爱情,为何要以我的霜花庐为代价!”我愤怒地喊道。
“太子妃!”浣珠上前扶住我,又急又快地说道:“霜花庐才过来不久,也不可能就在挽花殿里便杀了它,必定是捉去别处。现在叫人去追,说不定还来得及!”
我反手抓住浣珠的手:“对,是我乱了阵脚,来人!
“你们现在即刻去追!”我指着殿里的宫女。
“若是霜花庐死了,尔等全部受二十杖!”
几个宫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姑姑的脸色,我将碎瓷片投掷过去:“究竟我是太子妃,还是她是!”
“是!”宫女们终于跑了出去。
“太子妃,你今日如此做派,我必定如实向皇后禀报!”姑姑颤抖着手指向我。
“王福,送姑姑去凤仪宫。”我冷冷地看她一眼,疾步走出殿门。
宫女们一路小跑着出了挽花殿,穿过好几条回廊,才终于在一座偏僻宫殿外停下,七嘴八舌地叫道:“住手!”
浣珠连忙跟了进去,很快,抱着一团雪绒送进我怀里:“太子妃,霜花庐还活着!”
我紧紧抱着怀中温热的幼犬,不住抚摸它的脑袋,失而复得的喜悦回荡在心头。
【应如许……】燕准的嗓音磕磕绊绊:【你、你救了孤。】
我动作一僵,顿时想起这具躯壳里装的是燕准,心中一阵嫌弃,连忙将它交给身边的宫女。
回光天殿的路上,燕准的心声异常吵闹,我叫抱着狗的宫女走到最后也无济于事,聒噪的嗓音直往我耳里钻,倒让我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个痴情种,一心只有他的心上人,知道心上人怕狗,去了挽花殿也只是躲在珠帘后偷看。
“难怪他会被当成狗。”我低声嘟囔。
谁知宋止盈发现他,满脸嫌恶,说应家养的狗,就跟应家一样恶心,叫宫女去请姑姑。
等姑姑一进门,宋止盈便捂着肚子,一脸惊慌。
三言两语,挑拨得姑姑命人将他拖出去杖杀。
【阿盈……你为何如此,是我哪里没有做好吗?】这一句叹息后,燕准终于沉寂下去。
我哼笑了一声:“果然,棍棒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10
皇后的懿旨来得很快。
第一道是训斥我言行无状,罚我幽闭光天殿,为太子祈福。
“太子妃,你可知罪?”女官问我。
“臣妾知罪。”我低头应道。
第二道是赏宋止盈孕育龙孙有功,赐黄金百两,暂代太子妃打理东宫。
“良娣,恭喜你了。”我看着宋止盈,语气平静。
对此,我并不意外。
皇后膝下仅有燕准一子,他生死未卜,宋止盈腹中便是他唯一的血脉。若是筹谋得当,博一个太孙也未尝不可。
女官宣完懿旨,命人闭上了殿门。
我望着恹恹趴在地上的幼犬,意有所指:“狗东西,我这回可被你害惨了。”
他沉郁:【应如许,是我对不住你。
【我若能回到自己的身体,必定加倍补偿你。】
“大可不必。”我抗拒地离远了些,但转念一想,若是他能再网罗几把名琴,我倒也能笑纳。
幽禁的前几日,宫女太监们对我还算尊敬。
“太子妃,您用膳吧。”宫女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但时日越久,太子苏醒的可能便越低,已经有许多人将宋止盈与她腹中胎儿视作东宫之主。
送来的膳食,也越来越敷衍。
11
这世间,从来不缺捧高踩低之辈。
“女郎,今日只送来这些吃食……”浣珠提着食盒进来,双眼通红:“刁钻的食物,更是不给了,我气不过与那太监争论几句,他竟然说我要喂狗,就用自己的吃食喂。”
但还不等我出言安慰,她又强颜欢笑道:“但也正好,奴跟着您来东宫之后,腰肢都吃得宽了几寸,就当瘦身了。”
浣珠打开食盒,将几样清粥小菜摆在桌上,又俯身去抱狗:“刁钻,跟姐姐去吃饭啦。”
燕准倒没有如之前那般对浣珠的动作万分抗拒,只是恼怒道:【放开我!我怎么能抢你一个女子的吃食!】
我叫住她:“浣珠,去把你的膳食拿过来,我们一起吃。”
“女郎,这怎么能行呢?”她连忙拒绝。
我起身,走出殿门,将院子里另一个旧食盒提进来。
揭开,里面竟然只有两个馒头,一碟咸菜。
“女郎……”浣珠眼眶又红了。
我笑了笑,将馒头咸菜也摆在桌上:“你哭什么?这样的吃食,我们又不是没有吃过。”
我将浣珠按在桌边坐下,又掰了半个馒头、拨了几块肉给燕准。
他却没吃,湿漉漉的眼睛紧盯着我。
我听见他道:【应如许一个贵女,怎么会吃过这些?】
浣珠却是放松下来:“是呀,那时郎主命夫人将家中钱财尽数换成米粮、被褥,送往江南,累得女郎也跟我们这些奴婢一样,吃了俩月的馒头。”
“那两个月可真是吃得我想吐,七殿下邀我去吃茶,我也不敢去,总不能告诉他我囊中羞涩吧。”我叹气道。
燕准一动不动。
浣珠疑惑道:“刁钻,你怎么不吃?”
我笑了笑:“或许有什么心事吧。”
燕准,我父亲劳苦功高,你若是有朝一日坐上那个位置,可给我记好了。
12
宋止盈来时,我并不意外。
在我面前做小伏低那么久,她大概也憋得难受。
“太子妃近来可好?”她走进殿内,语气平静。
殿中除了我与浣珠,就只有她的几个心腹,她懒得再与我做戏:“许久没听太子妃抚琴了,今日天气晴朗,太子妃可否演奏一曲?”
“放肆!”我还未说话,浣珠已经涨红了脸:“良娣什么身份,也敢让我们太子妃为你抚琴!”
“我什么身份?”宋止盈笑了笑,手抚上小腹:“我是太子唯一子嗣的母亲。”
我看着她,略有些惊讶地开口:“宋止盈,你丝毫都不担心太子吗?”
她盈盈浅笑,一瞬间让我想起了当年在檀台下与燕准遥相望的女郎:“太子妃说笑了,嫔妾如何会不担心太子呢?
“他可是嫔妾心悦了多年的少年郎。”
她这般说着,眼里没有丝毫的爱意。
我想,不仅是我,燕准也看出来了。
因为他唤【阿盈】的那道心声里,含着痛。
宋止盈又问:“太子妃入东宫前,有心悦的人吗?”
浣珠一惊,看了看她身后的几个宫女。
宋止盈道:“你们退下吧,我与太子妃说说话。”
一个宫女担忧道:“良娣……”
“怕什么?太子妃全家都在盛京呢。”她挥退宫女,目光落在浣珠身上,却并没有开口让浣珠也回避:“真好呀,我曾经也有位这么贴心的婢女,跟我一起长大。可惜后来她跟着我母亲一起流放,不知道是否还活着。”
我恍然:“你是因为父兄被斩首,宋家被流放,所以对太子不满吗?”
“正是。”她笑了笑,大概是觉得就算有一天燕准醒来,也不会相信我说的一面之词,所以并不隐瞒:“他口中说心悦我,实际上最爱的也只有储君之位,连替我父兄求情也不敢。”
我看了蜷缩在角落的幼犬一眼,燕准狗是狗了点,但却是位合格的储君,如我爹这般吝啬赞美之词的人,也夸他德才兼备,端方雅正。
“宋太傅贪污治河银款,致堤坝被洪水冲垮,数千人殒命,数万人流离失所。”我盯着宋止盈,只觉得曾经与我并列盛京双姝的女郎已面目全非:“罪不至死吗?”
燕准的心声与我最后一句话同时响起:【阿盈,我若徇私枉法,怎么对得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
“燕准若是出面求情,怎堪为天下之储君?”
宋止盈别过脸:“你不必教训我,我都知道。可那是我爹,他若真的爱我,就不该袖手旁观。”
“宋止盈,”我说,“你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她冷笑:“你也没脸说我!你凭什么插足我们之间?燕准放任我宋家倾倒,这是其一。娶你为妻,这是其二!
“他说非我不娶,但转眼就让我当妾!”
她抓紧下裙,樱唇被咬得发白:“早知道留下来是做妾,我还不如与我母亲一起被流放!”
夏虫不可语冰。
我没有再与宋止盈争论。
13
大约是燕准昏睡的第二十五日。
浣珠拎回来的食盒忽然丰盛起来。
“女郎,您看这食盒!”浣珠惊喜地说道。
不但我们的膳食恢复了以往的规格,连狗食都摆得满满当当。
“这是怎么回事?”我疑惑地问。
浣珠塞了一枚银锭,与守门太监打探。对方却三缄其口,只躬着身说请太子妃安心享用。
“真是奇怪。”我皱眉道。
吃了半碟镜面糕,我望一眼自从宋止盈来过便如丧考妣的燕准,对浣珠说道:“形势有变,宋止盈腹中的孩儿,或许当不成太孙了。”
浣珠吃得满嘴流油,含混不清地问我:“女郎,这是何意?”
“你觉得这些是谁送来的?”我指了指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樱桃肉、白炸春鹅、蜜渍豆腐、凤尾虾……全是我爱吃的,就连茶水都换成了我爱喝的庐山云雾。
浣珠愣了一会儿,福至心灵:“七殿下?”
燕准一下抬起头来。
我拿手帕擦了擦浣珠的嘴角:“这几日穿戴整齐吧,很快就有客人到了。”
“是,女郎。”浣珠点头道。
燕璋来的,比我想象中更快。
次日,他便提着一个食盒走进光天殿。
“许兄,伯母为你做的樱桃酒酿。”他打开食盒。
燕准疑惑:【许兄?】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以往我爱作儿郎打扮与燕璋出游,要他与我兄弟相称,一来二去,他便玩笑着如此唤我。
燕璋捧出一碟樱桃酒酿,走近我身边。
我正要伸手去接,燕准却忽然横在我与燕璋之间狗叫:【离孤的太子妃远些!】
燕璋一愣,将樱桃酒酿放进我手里,矮下身子:“霜花庐,你不认识我了?”
【离孤也远些!】可惜,除了我,无人能听见他的心声,燕璋直起身对我抱怨:“好没良心的霜花庐,上次见面还让我抱它,这回倒像见着个仇人。”
我微笑:“你何必跟一个狗东西计较。”
【应如许!
【不许对他笑!】
闻言,我笑得更灿烂:“璋兄,外面如何了?”
燕璋的神色肃然了些。
他告诉我,太子一直昏迷不醒,如今朝中除了我应氏还坚定奉太子为储君,其余世家已经有改弦之意。
“璋兄,”我并不与他迂回:“既然你已经入东宫见我,想必若太子薨逝,你便是储君了。”
他默了一阵,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如许,我来是想问你,若我真成了太子,你可愿继续做这太子妃?”
我愣了愣。
燕准立起来狂吠,心声亦在我耳边咆哮:【竖子敢尔!】
14
我实在没想到,燕准竟然这样醒了。
——被燕璋气醒的。
他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来找我,可他昏睡得太久,刚一起身便摔倒在床榻上,吓得皇后连忙命人召我入凤仪宫。
我近前,还未行礼,燕准已经死死抓住我的手:“应如许,你别想改嫁!”
“殿下,”我笑笑,“您在说什么?是做了噩梦吗?”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你就在此,哪里都不许去。”
皇后面前,我从善如流道:“是,臣妾哪里都不去。”
比起宋止盈,皇后还是更乐得见我与燕准和睦,闻言立即将我们的手拢在一起:“如许,准儿就交给你了。”
我温婉浅笑:“是,母后。”
因燕准不便挪动,我也在凤仪宫暂住下来。
每日侍奉汤药,行太子妃分内之事,只是每当燕准摆出一副想与我促膝长谈的架势时,我便捂着嘴打呵欠,借故告退。
在此期间,宋止盈来过三回,但无一例外地被燕准拒之门外。
她以为是我从中作梗,执意等在殿外,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等到我:“应如许!”
宋止盈脸色惨白,死死抓住我的手:“是你,对不对!你告诉燕准了!”
我摇摇头:“我不曾透露半句。”
她不信:“一定是你!否则燕准不会这么对我的,他最爱我了!”
我提醒她:“你不是说他不曾搭救你的父兄,就不是真的爱你吗?”
“应如许!”她胸口剧烈起伏,嘴唇也苍白起来。
我顾及她有身孕,不再刺激她:“你先回去歇着吧,他可能就是觉得自己最近太憔悴了,不想让你见到他这一面。”
宋止盈没有被哄住。
但燕准不肯见她,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换着花样往里面送东西。
今日是花笺,明日是纸鸢,后日是珠钗。
直到她拿簪子抵着喉咙,扬言要一尸两命时,燕准终于见了她。
15
“准郎!”
宋止盈哭得梨花带雨,张口便念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燕准,这都是骗我的吗?”
燕准的神色沉静。
他向宋止盈走去,伸手握住她拿着簪子的手。
宋止盈面色微微一松,但很快发觉燕准虽然拿走了她的簪子,脸上却并没有她料想的动容:“阿盈,那你是骗我的吗?”
宋止盈慌乱了一瞬:“我当然没有骗你。”
“那你换上骑装时,佩戴的香囊里,有令马发狂的粉末,也是无心吗?”燕准平静地问道。
宋止盈愣住了。
很快,她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平静:“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抱着你坠马的时候,你的香囊砸到了我的脸上。”燕准道:“我隐隐闻到了,但不敢想。可如今你并无母家帮衬,做什么事,实在很容易留下痕迹。
“哪怕是我不想查,也会有别人查。”
宋止盈又哭又笑:“燕准,本就是你负了我!”
“是,我负了你。”他没有否认:“我曾说非你不娶,但我娶了别人。我曾说只心悦你一人,但我……变了心。”
宋止盈的眼睛慢慢睁大:“是应如许是不是!你爱上了应如许,是不是!”
她发狂似的捶打他:“我知道,我就知道!从一开始你要娶应如许我就知道会有今天,满盛京的女郎,你娶谁我都能将你攥在手里,但偏偏是应如许!
“从前我便与她不分伯仲!如今我只是个罪臣之后,更比不过她。
“燕准,你怎么能负我!”
燕准任她发泄。
许久之后,宋止盈似被抽离浑身力气,哭泣着委顿在地。
“不是的,阿盈。”燕准俯下身,将一块干净的手帕放在她面前:“与家世无关,也不是你之过,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做了负心人。”
16
宋止盈的孩子没了。
太医向我与皇后回禀:“宋良娣身体孱弱,留住胎儿本就不易,再加之前段时日坠马,更是损伤了根基。”
皇后很遗憾,她虽然不喜欢宋止盈,但对孙儿还是期待的:“唉,真是可惜了。”
目光触及到我,她又重整旗鼓:“如许,让太医也为你调理身体,早日诞下嫡子才是紧要。”
我从容应下:“是,臣妾明白。”
对太医开的汤药也来者不拒,只是熬好之后全部喂进燕准嘴里。
他苦着脸喝完,对我道:“如许,我想将她送去孟州。”
我并不意外:“但凭殿下做主。”
“她外祖家在孟州,那里又是我一位姑母的食邑,我会托姑母也多加照拂。”他看我一眼,小心翼翼道。
我笑笑:“殿下做主便是。”
“如许,从前是我对不住你……”他欲言又止。
我起身:“殿下,浣珠叫我,我去看看有何事。”
“如许!”他握住我的手腕,不容我挣脱:“你可否,看我一眼?”
我认认真真地看他一眼,微笑道:“殿下天人之姿。”
他的手掌微微收紧,却控制在并不会捏疼我的力道,望向我的眼眸,令我想起被禁闭在光天殿时,他时常用霜花庐的身体趴在床榻下,长长久久地凝望着我:“如许,要如何你才能宽宥我?”
我温和道:“我不曾责怪殿下。”
燕准眼睛慢慢黯淡下去,他松开手:“你可是心悦七弟?”
“殿下慎言。”我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道:“臣妾与七殿下君子之交,从未逾矩。”
“他明明——”燕准的话音消失在我平静的眼眸中,他颓然:“是我失言了。”
我行了一礼,转身出去。
17
宋止盈走的那日,我去送她。
半月不见,她清减得厉害,精神却比往日好了不少。
自入东宫之后,她眉目间总有挥之不去的郁气,如今雨过天霁,倒仿佛又见到了昔日那个温婉高贵的宋氏贵女。
“你的。”她塞给我一副卷轴。
我略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她倚靠在车壁上,对我笑了笑:“我在孟州有一位表姐,最是离经叛道,双十年华也不嫁人,跟着商队南来北往,几乎走遍了整个大周。
“我此去,打算与她一起,想必看过高山流水,我这般心胸狭隘之人,也能有所明悟。”
马车徐徐前行,宋止盈挑开窗幔,往后看了一眼。
我随她目光移动,亭台之上,立着一个挺拔身影。
她放下窗幔前对我一笑:“山高路远,此生不复相见了。应如许,珍重。”
回到光天殿,我展开卷轴,里面是一幅画——
画中美人独坐湖心亭,玉指轻挑,琴声惊起远处一滩鸥鹭。
左上方一列娟秀小字:景云九年芒种,雨后赏荷,应氏如许湖心抚琴,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
浣珠惊叹:“画得真好!”
“是啊,”我将画卷起,递给浣珠,“宋止盈名动盛京,难道就靠一张脸?宋妙笔可不是什么虚名。收起来吧。”
18
燕准来我的寝殿愈发频繁。
我烦不胜烦,指使霜花庐:“咬他!”
霜花庐吐着舌头看我一眼,绕着燕准打转。
我几乎被气笑了——占用这狗东西半个月身体,倒占出感情来了!
“如许,”燕准献宝似的端一碗冰酪到我面前:“过几日,父皇要去别宫避暑,允我们同行。我已经为你挑了最凉爽的藕花楼。”
我给他一个笑脸:“多谢殿下。”
他似乎得了鼓励,试探道:“你想不想你母亲?父皇这回有意挑重臣随侍,我打算向父皇进言,请岳丈、岳母随行。”
我双眼一亮,赶紧美言了几句,哄得燕准立即便去了乾元宫。
浣珠望着他的背影,犹豫道:“女郎,太子殿下如今,真是将您捧在了手心里。”
我摸着霜花庐的狗头,问浣珠:“捧在手心里,是指什么?是这些冰酪吗?是为我挑来了最凉爽的藕花楼吗?还是助我与父母相见?
“可是浣珠,若不是皇后一定要为他求娶我,我本来也有吃不完的冰酪,夏日可以去登州别院避暑,更能日日与父母相见。”
浣珠张了张嘴:“照您这样说,嫁给太子,一点好处都没有。”
“还是有好处的。”我笑:“若你家女郎能熬成太后,便养三十二个面首。”
“女郎!”浣珠惊呼。
“放心,傻珠儿,到时候我给你也养三十个。”我调侃道。
19
六月酷暑,我跟着燕准住进了藕花楼。
东宫没有其他妃嫔,宫人自然地将燕准的寝具摆在了我的床上。
燕准试探着问我:“如许,我能睡床上吗?”
“可以。”我笑了笑,抱起自己的枕头,准备去美人榻上睡。
他连忙将我拦住:“如许,是我失言了,你快睡吧,我去那边。”
我没推辞,将另一只枕头塞给他,舒舒服服地躺进了被褥。
往日在东宫,我住光天殿,他住明德殿,这样同屋而眠的时候还是头一回。燕准大概也有些睡不着,同我搭话。
他说他小时候的趣事,说有一年宫宴,湖面结了薄冰,一个不怕死的幼童在冰面上玩耍,吓得他赶紧叫宫人把幼童抱上来。
谁知这一幕正好被幼童的母亲撞见了,幼童上岸便挨了打。
“是啊,”我幽幽地说,“长这么大,我就挨过那一回打。”
燕准愣住:“那幼童是你?”
“托你的福。”我闷声道。
燕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天都快亮了。
第二日与母亲见面时,便是一脸憔悴的模样。
母亲误以为我在东宫受了委屈,抱着我眼圈都红了:“如许,是不是太子欺负你了?”
我想了想,没多做解释,附在母亲耳边说了几句话。
“如许!你,你可想好了?”母亲震惊地望着我。
我点点头,跪下去行了个大礼:“求娘成全。”
母亲握着我的手,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如许,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去吧,你永远是娘的乖女儿。”
见过母亲,我又等父亲回来,一家人一起用过午膳,这才去了下一个地方。
燕璋已经等了我一会儿。
他如母亲一样,只问了我一句话:“如许,你已经想好了?”
我点了点头。
他温声道:“我帮你。”
20
在别宫最后一日,我邀燕准泛舟。
“殿下,今日可愿陪我泛舟湖上?”我轻声问道。
他满脸惊喜,甚至不要船夫随行,自己拿着一支桨,笨拙地将船划到了湖心。
“如许,我很久没这么划船了。”他笑着说。
我与他并肩坐在船头。
藕花簌簌,我随手掰下一枝莲蓬,掰开取出莲子。
“燕准,”我将一颗莲子放入嘴中,弯着眼睛冲他笑:“我知道你变成了霜花庐。”
他一愣:“你说什么?”
“不然我怎么要给它改名刁钻?”我继续说道。
他忽然涨红了脸:“那, 那我……”
“嗯,你每天都在狗叫,觊觎我的美貌偷看我,被克扣膳食的那段时间还溜出去偷烧鸡,跟其他狗打架。”我一本正经道。
燕准:“……”
他耳朵也红透了:“你都知道了?”
我接着说:“所以你当狗的那些时候,看见的,都是我想让你看见的。”
燕准愣了片刻,眼里忽然浮现出一丝惊慌,他不自觉抓住我的手:“如许……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我心悦你,无论什么样我都心悦你。”
我笑了笑:“是吗?那我们相识十二载,你为何都没有心悦我。”
他怔住:“我……我不知道。”
我继续说:“是因为你不了解我。但如今,你也不了解我,你知道我爱吃什么,也知道我爱琴,但这些燕璋知道,我的婢女们也知道。
“你不知道我的志向,不知道我的过往,就能说爱我,你真的爱我吗?还是爱你与宋止盈的爱情破灭后那个寄托?”
我将剩下的莲子放进他掌心里:“你若真的了解我,就该知道,我最爱的是广阔天地,而不是困在深宫中,变成一个四方天下的妇人。”
他沉默了,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燕准,你是个好人,只是我们不合适。”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舍:“如许,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留住你。”
我微微一笑:“你不需要留住我,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只是我舍不得。”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会遇到真正懂你的人,而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当夜,藕花楼燃起了一场大火。
“快救火啊!”宫人们惊呼。
太子因被陛下召去议事,并未在房中,只有太子妃与她的婢女葬身火海。
我远远地看着,看着燕准狂奔而来,看着他不顾一切地往火海里冲,看着他被十几个太监宫人拦住,看着他被燕璋一掌劈晕。
“殿下,别冲动!”太监们劝道。
“走吧。”我与浣珠接过燕璋的属下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女郎,我们去哪里?”浣珠问道。
“去一个没有束缚的地方。”我轻声回答。
今夜繁星满天,令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上元节。
燕准登檀台奏乐,一曲凤求凰,不知道动了多少少女的心,但他只是低头,与那温婉高贵的宋氏女郎相视一笑。
所以他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刻,也动了应如许的心。
可应如许只悸动了一刻。
她最爱的,还是手中琴,身外天。
此生逍遥天休问,古来万事东流水。
来源:灰原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