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沈清秋坐在雕花拔步床沿,凤冠垂下的十二支流苏簌簌轻颤,映着案头龙凤烛的火光,在鲛绡帐上投下细碎金影。
暮色四合时,青石镇飘起今冬头场雪。
沈家大宅张灯结彩,檐角铜铃裹着素白,被北风撞得叮当作响。
沈清秋坐在雕花拔步床沿,凤冠垂下的十二支流苏簌簌轻颤,映着案头龙凤烛的火光,在鲛绡帐上投下细碎金影。
“小姐,姑爷的迎亲队伍该到城门了。”贴身丫鬟银朱第三次掀开茜纱帘,檐角灯笼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清秋指尖抚过袖口金线绣的并蒂莲,忽听得前院传来唢呐裂帛般的声响,惊起廊下栖着的灰雀,扑棱棱掠过覆雪的瓦当。
花轿落地时,雪粒子正打得灯笼纸沙沙作响。
沈清秋透过盖头下摆,瞧见一双玄色皂靴踏过青石阶,靴尖沾着泥点,倒像是赶了远路。
喜婆搀她跨火盆的刹那,她忽然嗅到股若有若无的松脂香——这味道不该出现在喜服熏染的龙涎香里。
洞房内,合卺酒斟到第三巡,外头忽然传来喧哗。
沈清秋攥着鸳鸯锦帕的手微微发颤,听见银朱压着嗓音呵斥:“哪来的叫花子?
今日是小姐大喜,岂容你放肆!”
“老朽讨口热汤面,换半宿屋檐避雪。”那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青砖,却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越,像是深山古寺檐角悬着的铜钟。
沈清秋猛地站起身,凤冠金步摇撞在烛台上,火星子溅在茜色裙裾,烫出个焦黄小点。
“让他进来。”她听见自己声音发颤,像是绷了十七年的琴弦突然被拨动。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雪粒子裹着寒气卷进来,在她绣鞋前凝成细碎冰晶。
那乞丐蜷在门边,破棉袍裹着嶙峋脊梁,发间枯草挂着冰棱。
可当那双眼睛抬起来时,沈清秋只觉满室烛火都暗了三分——那目光太亮,像是塞外长风卷着星子,又像是古战场未寒的刀锋。
“十年了。”她忽然轻笑,抬手掀开盖头。
满头珠翠簌簌作响,在烛火下晃出细碎流光,“陆九霄,你当真要我等到鬓边生霜才肯现身?”
乞丐手中的破碗当啷落地,褐黄汤药在青砖上蜿蜒成溪。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门框,震得梁上红绸簌簌飘落。“你……你如何认得出?”
沈清秋缓步近前,绣鞋碾过满地狼藉。
她忽然伸手,指尖触到他脸上皲裂的伤疤——那道自眉骨斜劈至耳际的疤,是她十二岁那年用竹篾划的。
当时他偷看她练剑,被她误当登徒子,剑穗扫过他脸颊时,她分明看见他眼底笑意比剑光还亮。
“那年你说要闯荡江湖,我便在闺房窗棂刻了三百六十五道痕。”她指尖抚过那道疤,忽觉掌心一凉,原是他落了泪。
泪珠砸在她手背,竟比檐角冰棱还冷,“每道痕代表一日,刻到第三百日,我爹便要将我许给城东王员外。”
陆九霄突然抓住她的手,枯枝般的手指箍得她生疼。“清秋,我……”他喉结滚动,却说不出下半句。
门外忽有夜枭啼叫,惊得他浑身一颤,破棉袍里掉出半截玉珏,正是当年她及笄时赠他的定情信物。
沈清秋弯腰去捡,忽听得前院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她霍然起身,凤冠金步摇撞在梁柱,震得满室烛火摇曳。
陆九霄已将她护在身后,右手不知何时多了柄漆黑匕首,刀刃映着雪光,竟泛出幽蓝。
“是血河门的人。”他声音沉得像是地底渗出的寒泉,“当年我灭他们满门,终究还是漏了余孽。”话音未落,窗棂轰然炸裂,三支淬毒弩箭破空而来。
陆九霄旋身将她扑倒,弩箭钉入拔步床柱,尾羽犹自颤动。
沈清秋嗅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这才发现他左臂衣袖已被血浸透。“你受伤了?”她伸手去扯他衣襟,却被他反手扣住脉门。“别看。”他声音发颤,额角青筋暴起,“会吓着你。”
话音未落,屋顶突然塌陷,七名黑衣人持弯刀纵身而下。
陆九霄将她推至墙角,手中匕首划出寒芒。
沈清秋看着他以伤躯迎敌,招式凌厉如昔,却总在收势时踉跄——他右腿旧伤未愈,那是三年前为她挡下山匪毒箭留下的。
“当心!”她突然尖叫。
一名黑衣人绕至他身后,弯刀直劈后心。
沈清秋想也不想,抓起妆奁上的铜镜掷去。
镜面擦着那人耳际飞过,在他脸上划出血痕。
黑衣人怒极,反手将弯刀掷向她心口。
陆九霄回身时已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他竟以血肉之躯撞开弯刀。
刀刃没入他肩胛,他却借势欺近,漆黑匕首精准刺入那人咽喉。
血珠溅上沈清秋的嫁衣,像开在茜色罗纱上的红梅。
余下黑衣人见势不妙,忽然齐齐咬破口中毒囊。
陆九霄脸色骤变,挥袖震碎窗纸,将沈清秋推出窗外:“去后山寒潭!”他话音未落,黑衣人已七窍流血倒地,尸身化作黑水,腐蚀得青砖滋滋作响。
沈清秋在雪地里连滚带爬,嫁衣裙裾勾住枯枝,金步摇散落满地。
她听见身后传来剧烈咳嗽声,混着血沫的喘息在风雪中时断时续。
待跌跌撞撞奔至寒潭,才发现潭水早已结冰三尺。
“陆九霄!”她转身嘶喊,却见那人摇摇晃晃立在月洞门前,手中匕首仍在滴血。
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狼头刺青——正是血河门掌门印记。
“当年我诈死脱身,原想等你及笄便来娶你。”他每说一字,口中便涌出血沫,“可他们给我下了噬心蛊,每月十五必要饮人血续命……”他忽然踉跄跪地,五指深深抠进雪地,“清秋,我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你?”
沈清秋缓缓走近,绣鞋踩碎薄冰,发出细碎裂响。
她忽然俯身,指尖点在他心口狼头刺青上:“陆九霄,你听好了。”她声音清越如裂帛,“我沈清秋要嫁的,从来不是白衣卿相,而是敢为我挡刀剑、敢与天下为敌的汉子。”
他浑身剧震,抬头时,眼中血色与雪光交织。
沈清秋忽然扯下凤冠,满头青丝倾泻而下。
她抬脚踏碎寒潭冰面,单手解下腰间软剑:“今日要么你杀了我,要么……”剑光如雪,劈开满天风雪,“随我回家喝合卺酒。”
陆九霄怔怔望着她,忽然仰天大笑。
笑声惊起林间宿鸟,振翅声混着风雪呼啸。
他猛地起身,染血的指尖抚过她眉眼:“傻姑娘,这十年我走遍大江南北,为的就是寻到……”他忽然闷哼一声,嘴角黑血蜿蜒而下。
沈清秋肝胆俱裂,软剑当啷落地。
她这才发现他背后不知何时多了道刀伤,皮肉外翻,深可见骨。“你……”她颤抖着去捂他伤口,却被他反手扣住后颈。
温热的血染红她掌心,他唇瓣擦过她耳畔,声音轻得像片雪花:“别哭,我找到解蛊的法子了……”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鸡鸣。
陆九霄猛地推开她,踉跄着后退三步。
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忽然笑起来:“原来天亮了。”他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清秋,你看,我连陪你白头都做不到。”
沈清秋扑过去抓他衣袖,却只抓住满手流光。
陆九霄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消散,唯有那柄漆黑匕首“当啷”落地,刀柄上刻着极小的“秋”字。
她跪坐在雪地里,忽然听见梁上传来瓦片轻响——是昨夜他藏身之处。
“小姐,城西乱葬岗又现血案。”银朱踉跄着撞开雕花门,鬓边银簪歪斜,“七具尸体皆被剜去心口肉,尸身却未结冰——和血河门余孽死状不同。”她话音未落,沈清秋已抓起案头软剑冲出门去。
剑穗上那枚褪色玉珏撞在门框,发出清越声响,惊起廊下栖着的白隼。
乱葬岗阴风怒号,腐叶裹着雪粒在半空织成黑网。
沈清秋刚踏入林间,便觉足底传来异样震动。
她旋身挥剑,剑锋挑起三尺黄土,露出底下交错纵横的青铜锁链。
锁链上刻满狰狞兽纹,每道纹路里都渗着暗红锈迹,像是干涸的血。
“别碰!”身后突然传来炸雷般的断喝。
沈清秋反手格挡,软剑与九环刀相撞,迸出串火星。
来人是个虬髯大汉,左眼蒙着黑布,右臂缠着玄铁锁链,链头竟系着个青铜铃铛。
铃铛无风自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
“天机阁断魂客?”沈清秋瞳孔骤缩。
三年前她随商队途经漠北,曾见这大汉单骑破千军,刀锋过处,敌军头颅皆被铃音震碎天灵。
此刻他手中九环刀却布满裂痕,像是被某种蛮力强行拼合。
断魂客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
他抹了把嘴角,盯着沈清秋无名指上的草戒冷笑:“小丫头倒是情深,可知你怀里揣着的,是能引动九幽地火的引魂灯芯?”他话音未落,地面锁链突然疯长,如毒蛇般缠上沈清秋脚踝。
沈清秋剑锋陡转,剑气在锁链上斩出三寸白痕,却未能斩断分毫。
断魂客趁机欺近,九环刀横劈她面门:“血河门地宫现世,各方势力都在寻你——毕竟只有你体内陆九霄的噬心蛊母蛊,能打开最后一道生死门!”
刀锋距眉心三寸时,沈清秋忽然笑了。
她忽然松手弃剑,任由锁链将自己拖向地底。
断魂客怔愣刹那,却见她袖中滑出半截玉珏,玉珏与青铜锁链相触的瞬间,整片乱葬岗突然地动山摇。
无数具骸骨破土而出,白森森的指骨死死扣住锁链,竟将玄铁链生生扯断。
“你……”断魂客踉跄后退,看着沈清秋从尸骸堆中站起。
她周身萦绕着幽蓝火焰,发间金步摇化作万千光点,在火中凝成顶凤冠。
那冠上十二支流苏皆是剑形,每柄剑尖都挑着颗血色明珠。
“陆九霄教我的第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沈清秋抬手轻抚剑冠,火焰突然暴涨三丈。
她足尖轻点,整个人化作流光没入地底,身后留下道燃烧的剑痕。
断魂客望着那道剑痕,突然撕开胸襟——他心口处,赫然印着与陆九霄相同的狼头刺青。
地宫深处,沈清秋踏着满地骸骨前行。
幽蓝火焰照亮石壁,壁上刻满诡异符文,像是某种古老的献祭仪式。
她忽然驻足,剑尖挑起半截锈剑。
剑柄缠着褪色红绸,正是陆九霄当年初入江湖时用的佩剑。
“你果然来了。”阴冷笑声自四面八方涌来。
沈清秋旋身挥剑,剑气却如泥牛入海。
前方石壁轰然洞开,走出个身披黑袍的老者,手中权杖顶端嵌着颗人眼大小的血玉。
“血河门大长老?”沈清秋剑尖下垂,剑锋却发出龙吟般的震颤。
她认得这老者——十年前陆九霄屠门那夜,正是此人以噬心蛊操纵弟子,令他们自相残杀。
老者桀桀怪笑,权杖轻点地面。
霎时地宫震颤,八道青铜门从四面升起,每扇门后都传来令人作呕的腥风。“你可知陆九霄为何甘愿饮鸩止渴?”他忽然扯开黑袍,露出干瘪胸膛——那里嵌着块与沈清秋怀中相同的玉珏,只是玉中封着团跳动的黑火。
“他本是我最完美的作品。”老者指尖划过玉珏,黑火突然暴涨,“以心头血饲蛊,以七情六欲为引,待噬心蛊吞噬完宿主魂魄,便可炼成……”他话音未落,沈清秋已化作流光刺来。
剑锋穿透他咽喉的瞬间,老者却化作漫天血雨。
“替身蛊?”沈清秋剑尖滴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锁链拖地声。
她猛然回头,却见陆九霄被九条玄铁链贯穿琵琶骨,悬在血池上方。
血池沸腾如沸,池中浮着无数具与她容貌相同的尸体,每具尸体心口都插着半截玉珏。
“清秋,快走!”陆九霄嘶声低吼,嘴角不断涌出黑血。
他每说一字,铁链便收紧三分,在他身上勒出森森白骨。
沈清秋却笑了,她忽然扯下剑冠,十二柄剑形流苏化作利刃,将满头青丝削得粉碎。
“陆九霄,你教我的第二招,叫破而后立。”她踏着血池表面疾行,所过之处,池水尽数结冰。
老者真身从冰面下窜出,权杖直刺她后心。
沈清秋却不闪不避,任由权杖贯穿胸膛——那位置,正是陆九霄当年为她挡箭的旧伤。
老者狂笑戛然而止。
他惊恐地发现,权杖上的血玉正在吞噬他的精血,而沈清秋心口的玉珏却亮起璀璨金光。
八道青铜门轰然炸裂,八具与她容貌相同的尸体同时睁眼,她们手中玉珏飞出,在半空凝成巨大的八卦阵图。
“你竟将自身魂魄炼成阵眼!”老者踉跄后退,权杖上的血玉突然爆开。
无数血色丝线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住沈清秋四肢。
她能清晰感觉到魂魄在撕裂,那些属于陆九霄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如何在冰原与狼群搏斗只为寻得解蛊冰莲,如何在苗疆蛊窟九死一生偷出换魂蛊,又如何将毕生功力凝成玉珏,只为在她遇险时护她周全。
“原来你从未离开。”沈清秋忽然泪流满面。
她忽然松开手中剑,任由血线将她拖向血池。
在没入池水的刹那,她咬破舌尖,将心头血喷在八卦阵图上。
阵图光芒大盛,八具尸体同时化作飞灰,而陆九霄身上的铁链寸寸断裂。
血池开始倒流,老者发出非人的惨叫。
沈清秋感觉魂魄正在消散,却看见陆九霄跌跌撞撞向她游来。
他怀中掉出个青瓷瓶,瓶身刻着行小字:苗疆换魂蛊,以命换命。
“傻子……”沈清秋想要触碰他,指尖却已透明。
她忽然想起及笄那日,陆九霄翻墙送来贺礼时说的浑话:“待我名满天下,定用十里红妆娶你过门。
若我回不来,你就当这世上从未有过陆九霄。”
血池即将闭合的瞬间,陆九霄突然将换魂蛊拍入自己心口。
沈清秋只觉魂魄被猛地拽回躯体,而陆九霄的身体却开始晶化。
他最后抚上她脸颊,指尖已化作冰晶:“清秋,你看,这次换我等你。”
地宫崩塌时,沈清秋抱着冰晶般的陆九霄冲出地面。
晨曦刺破云层,照在他眉骨那道疤上,折射出七彩光晕。
她忽然咬破指尖,在冰晶表面画下道血符。
符文亮起的刹那,整座冰晶轰然炸开,无数光点汇入她眉心。
“我以魂魄为引,候你千年归期。
你以血肉为祭,换我此生无虞。”
这夜子时,打更人路过沈宅废墟,忽见满地残雪无风自动。
他揉了揉眼睛,恍惚看见红衣女子与黑衣少年并肩立在月下,女子指尖绕着根褪色草戒,少年眉骨那道疤在雪光中若隐若现。
待要细看时,唯有寒鸦掠过枯枝,抖落一地冰晶。
红衣女剑客踏雪行至终南山巅时,北斗七星正悬在嶙峋古柏枝头。
她手中秋霄剑突然发出龙吟,剑穗上那枚玉珏无风自转,在雪地投下细碎光斑,宛如当年陆九霄带她偷看星象时,他掌心被寒风吹散的星图残影。
“道友既引我至此,何不现身?”沈清秋反手将剑插在青石缝隙,剑气激得方圆十丈积雪尽数蒸腾。
她鬓边垂落的赤红发带猎猎作响,像团永不熄灭的业火。
远处云海忽然翻涌如沸,七十二盏青铜莲花灯破云而出,灯焰竟是诡异的幽蓝色。
七道身影自灯阵中缓步踏出,皆着玄色道袍,袖口绣着北斗七星暗纹。
为首老者手持桃木剑,剑身刻满蝌蚪状符文,每走一步,脚下便绽开朵冰晶莲花。“沈清秋,你可知所携之物乃天煞孤星命格?”他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山巅松针簌簌坠落,“三年前你强行逆转换魂蛊,已触犯天道轮回。”
沈清秋忽而轻笑,指尖抚过秋霄剑身。
剑脊上突然浮现出血色纹路,竟与她眉心血痣遥相呼应。“道门讲究因果报应,诸位可曾算过陆九霄的因果?”她话音未落,山风骤起,卷起满地雪粒凝成七柄冰剑,剑尖直指七位道人咽喉。
老者脸色骤变,手中桃木剑急转如轮。
冰剑与桃木相撞的刹那,整座终南山突然地动山摇。
沈清秋足尖轻点,整个人化作流光冲入灯阵。
她看见每盏莲花灯芯都蜷缩着个透明魂魄,皆是当年血河门弟子——他们心口皆插着半截玉珏,与她怀中那枚严丝合缝。
“七星续命阵?”沈清秋剑锋挑开第三盏莲灯,魂魄化作流萤消散前,竟对她露出解脱般的微笑。
她忽然想起陆九霄消散那日,血池中八具与她容貌相同的尸体——原来那些皆是道门用禁术炼制的替身,只为今日夺她命格。
老者见灯阵被破,突然咬破舌尖喷在桃木剑上。
剑身符文瞬间亮起赤红光芒,七位道人同时结印,天际北斗七星突然大放光明。
沈清秋只觉周身血液开始逆流,眼前浮现出诡异幻象:她看见陆九霄被铁链穿骨悬在血池时,道门众人正站在法坛上诵经超度,而那些“超度”的经文,竟是用苗疆蛊语写成。
“你们早知换魂蛊需要双生魂魄为引!”沈清秋剑尖抵住老者咽喉,剑气却无法再进分毫。
她发现自身真气正被七星阵法源源不断抽离,而怀中玉珏开始发烫,烫得她心口剧痛——那位置,正是当年陆九霄为她挡箭留下的旧伤。
老者突然癫狂大笑,眼中迸出两道血泪:“陆九霄本是我道门千年难遇的煞星转世!
他天生魂魄不全,需以至亲至爱之人的命格补全,方能成就无上道体。”他突然扯开道袍,心口处赫然嵌着块与沈清秋眉心血痣相同的红玉,“而你,就是天道为他选中的祭品!”
沈清秋如遭雷击。
她想起那日陆九霄消散前,指尖在她掌心写的“莫寻”二字;想起地宫中八具与她容貌相同的尸体,每具尸体手中玉珏都刻着不同生辰;想起这些年她行走江湖,总在月圆之夜听见若有若无的铃铛声——那正是陆九霄九环刀上青铜铃的声响。
“原来如此……”她突然收剑入鞘,任由七星阵法将她真气抽尽。
老者正要催动杀招,却见沈清秋眉心血痣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
金光中浮现出幅古老星图,七颗主星位置竟与他们七人命格完全重合。
“你们可知何为双生魂魄?”沈清秋踏着逐渐虚化的身形步步逼近,每走一步,脚下便绽开朵金莲。
她忽然抬手点在自己眉心,血痣化作流光没入虚空。
霎时天地变色,北斗七星竟开始逆向旋转,七位道人同时发出惨叫——他们额间浮现出与沈清秋相同的血痣,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全身。
老者惊恐地发现,自己手中桃木剑正化作齑粉,而沈清秋的身影却愈发凝实。
她身后浮现出两道虚影:一者红衣似火,眉眼间尽是当年翻墙送贺礼的少年意气;一者黑衣如墨,左眼蒙着黑布,右臂缠着玄铁锁链,正是漠北断魂客的模样。
“陆九霄从未消散。”沈清秋指尖轻触虚空,两道虚影同时睁开双眼。
红衣虚影抬手结印,北斗七星光芒骤然内敛,化作七道流光没入七位道人体内;黑衣虚影挥动锁链,锁链上的青铜铃铛发出清越声响,震碎了他们道袍下的狼头刺青。
老者突然七窍流血,他终于看清沈清秋眉心血痣的全貌——那根本不是痣,而是枚微缩的八卦阵图,乾位嵌着半截玉珏,坤位刻着道门失传的“往生咒”。
他想起百年前师尊临终前的话:“当双生魂魄自愿互为阵眼,便是天道也难阻轮回。”
“你们早就算计好了!”老者嘶吼着扑向沈清秋,却被黑衣虚影的锁链贯穿心脏。
他临死前看见沈清秋与两道虚影同时抬手,指尖结出繁复的莲花印。
七星阵法轰然炸裂,漫天星辉化作甘霖降下,那些被囚禁在莲灯中的魂魄终于得到解脱,化作萤火虫般的光点没入山川大地。
沈清秋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忽然轻笑出声。
她终于明白陆九霄为何要教她置之死地而后生,为何要让她将自身魂魄炼成阵眼——原来从相遇那刻起,他们就是天道摆下的棋局中,彼此唯一的破局之人。
“该醒了。”红衣虚影忽然抬手点在她眉心。
沈清秋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终南山脚的破庙里。
庙中供奉的三清神像布满蛛网,唯有香炉中三炷残香冒着青烟。
她刚要起身,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铃铛声。
“施主醒了?”黑衣男子倚在神像旁,左眼蒙着黑布,右臂缠着玄铁锁链。
他手中把玩着半截玉珏,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贫道追查这噬心蛊母蛊三年,没想到竟在施主体内。”
沈清秋浑身剧震。
她看见男子腰间悬着个褪色香囊,针脚歪歪扭扭,正是她及笄那年绣废了十几个才成的第一个成品。
而男子转身时,她分明看见他后颈有道淡粉色疤痕——那是她当年用竹篾划伤陆九霄时,他故意没有用内力抵挡留下的。
“道长说笑了。”沈清秋突然起身,秋霄剑已架在男子颈间。
剑锋映出她眉心血痣,此刻那痣已化作枚完整的八卦阵图,“小女子不过是个江湖卖艺的,怎会与道门禁术扯上关系?”
男子突然轻笑,指尖轻弹剑身。
秋霄剑发出龙吟般的震颤,剑身血色纹路疯狂流转,竟与庙外北斗七星遥相呼应。“沈姑娘可知,当年陆九霄为何要诈死脱身?”他忽然凑近她耳畔,青铜铃铛擦过她鬓边发丝,“因为他早算到,唯有双生魂魄自愿互为阵眼,才能打破天道轮回的桎梏。”
沈清秋瞳孔骤缩。
她终于看清男子锁链上刻着的细小符文——那正是陆九霄当年在地宫中,用血在她掌心写的“莫寻”二字的镜像体。
而男子此刻的气息,竟与她体内流转的真气同源同脉。
“你……”她刚要开口,庙外突然传来惊雷。
男子闪电般出手,两指夹住刺向他后心的匕首。
匕首寒光映出偷袭者的脸——竟是那日终南山巅的老者,只是此刻他双目赤红,周身缠绕着诡异黑气。
“他不是人,是道门用七星续命阵炼制的傀儡。”男子旋身将沈清秋护在身后,锁链上的青铜铃铛发出清越声响。
黑气傀儡突然炸裂,化作七道黑影分别扑向他们周身要穴。
沈清秋挥剑格挡,却发现秋霄剑竟无法斩断黑影。
“闭眼!”男子突然低喝。
沈清秋只觉后颈一凉,男子指尖已点在她灵台穴。
霎时天地倒悬,她看见自己与男子并肩站在浩瀚星空中,脚下是流转的银河。
七道黑影化作北斗七星模样,将他们困在中央。
“破阵需以身为祭。”男子忽然握住她的手,两人掌心同时亮起八卦阵图。
沈清秋感觉魂魄正在撕裂,却看见男子身后浮现出无数虚影——有漠北断魂客,有血河门主,有青石镇的落魄乞丐,还有当年翻墙送她贺礼的锦衣少年。
“原来你一直在轮回中等我。”沈清秋泪流满面,却见男子眉心突然浮现出血色莲花。
莲花绽放的刹那,北斗七星阵轰然炸裂,漫天星辉化作金雨降下。
她听见无数魂魄在欢呼,看见山川大地在重生,而男子正化作流光没入她眉心。
再睁眼时,破庙中残香已尽。
沈清秋抚上眉心血痣,发现那八卦阵图已化作朵金莲。
她起身推门,见山道上走来个黑衣少年,左眼蒙着黑布,右臂缠着玄铁锁链,腰间悬着的褪色香囊在风中轻轻摇晃。
“姑娘可要算卦?”少年晃了晃手中青铜铃铛,铃音清越如裂帛,“贫道观你面相,似是缺了段尘缘。”
沈清秋突然笑了。
她抬手摘下发间赤红发带,轻轻系在少年手腕:“道长可知,有些尘缘不是算出来的,是等出来的。”少年怔愣刹那,她已踏着满地金辉远去,身后传来铃铛与剑穗相撞的清越声响,惊起满山白鹭。
多年后,江湖上多了个传说。
有对红衣黑袍的男女剑客,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在各地破庙现身。
男子手持青铜铃铛,女子腰悬秋霄软剑,他们走过的地方,枯井会涌出清泉,荒山会开出桃花,而那些被天道遗弃的孤魂野鬼,总能在他们剑下寻得往生之路。
有道门高人曾偷偷窥视天机,却见紫微垣中忽现双星并耀。
北斗七星位置悄然偏移,化作两道交缠的剑气,直指人间某处破庙。
庙中神像金身剥落处,隐约可见两行小字:
“我以轮回为局,候你千年归期。
你以天地为证,许我永世同心。”
来源:不愿做腿腿的腿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