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个名字是我那教了一辈子书的爹给起的,他说希望我这辈子活得像清晨凝结在花瓣上的香露,清清白白,有自己的味道。
我给儿子带了十年孙女,累到虚脱。
他们说乡下空气好,适合我养病。
当天夜里,就把我送回了漏雨的老屋。
临走时,十岁的孙女哭着塞给我一个破旧的布娃娃。
我没成想,就是这个娃娃,揭开了一个让我心碎又心暖的秘密。
我叫闻香凝,今年六十五岁。
这个名字是我那教了一辈子书的爹给起的,他说希望我这辈子活得像清晨凝结在花瓣上的香露,清清白白,有自己的味道。
可我这大半辈子,好像都活成了别人的影子。
年轻时,我是丈夫裴向东的好妻子,他走得早,我又成了儿子裴建国的好妈妈。
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把裴建国拉扯大,送他读完大学,看着他在城里扎了根,娶了媳妇。
我觉得,我这辈子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十年前,儿媳苏晚晴生下了孙女裴知夏。
电话里,儿子裴建国的语气满是恳求:“妈,您就来帮我们一把吧!晚晴她工作忙,我也天天加班,知夏没人带啊!”
我一听这话,心就软了。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的儿子,自己的亲孙女。
我二话不说,把家里养着的几只老母鸡送给了邻居,把那几分薄田托付给亲戚,锁上老屋的门,背着一个土布包袱,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进城的火车。
我以为,我是去一个需要我的地方,去延续一个母亲和奶奶的责任。
我以为,有我的付出,儿子的家会更稳固,孙女的童年会更幸福。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十年的含辛茹苦,最后竟换来了一张回乡的单程车票。
刚到城里那会儿,我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孙女裴知夏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那么小,那么软,看得我心都化了。
裴建国和苏晚晴住的是个两居室,不大,但被苏晚晴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们给我安排了一个小房间,说是书房改的,里面一张小床,一个衣柜,也就将将能转过身。
他们对我说:“妈,您先委屈一下,等以后我们换了大房子,给您留个带阳台的大房间。”
我听着心里就高兴,连连摆手说:“不委屈不委屈,有个落脚的地方就成,我还能住几年啊。”
谁知道,这个“以后”,我等了十年,也没等到。
带孩子是个磨人的活儿,特别是城里的孩子。
苏晚晴是个讲究人,育儿观念跟我们乡下那套完全不一样。
她说孩子的奶粉要用多少度的水冲,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
她说孩子的衣服要手洗,还得用专门的婴儿洗衣液。
她说孩子哭了不能马上抱,要锻炼她的独立性。
这些条条框框,听得我头都大了。
我心里嘀咕,我们那会儿,孩子哪个不是在泥地里滚大的,不也照样健健康康?
可这是在人家屋檐下,带的是人家的娃,我能说什么?
我只能把自己的那些“老经验”全都憋回肚子里,小心翼翼地按照苏晚-晴的“科学方法”来。
有时候我忍不住,给裴知夏喂米糊糊的时候,看孩子吃得香,就想多喂两口。
苏晚晴看见了,就会走过来,虽然笑着,但话里带着刺儿:“妈,医生说不能给孩子吃太多,会积食的。您是心疼孩子,但咱们得讲科学啊。”
一句话,就把我堵得哑口无言。
是啊,她有文化,是城里人,我一个乡下老婆子,懂什么科学?
我只能尴尬地笑笑,把勺子放下。
每当这时,儿子裴建国总是在一旁打圆场:“妈,晚晴也是为了孩子好,你就听她的吧。”
他总说,苏晚晴工作压力大,让我多让着她点。
我还能说什么呢?为了儿子一家的和睦,我只能忍。
这一忍,就是十年。
白天,裴建国和苏晚晴去上班,整个家就只有我和小小的裴知夏。
从冲奶换尿布,到做饭搞卫生,我一个人忙得像个陀螺,连口热茶都顾不上喝。
孩子小的时候还好,吃了睡睡了吃。
等裴知夏会走路了,我的考验才真正开始。
她像个精力无限的小马达,一刻也停不下来,我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生怕她磕了碰了。
家里的桌角,我全都用旧布包了起来。
地上的电线,我用胶带粘得严严实实。
有一次,我就是转身去厨房看一眼汤的功夫,裴知夏就爬上了凳子,想去够桌上的水果,一头栽了下来。
额头上磕了一个大包,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我吓得魂都没了,抱着孩子心肝宝贝地哄。
晚上苏晚晴回来,一看到孩子额头上的包,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她什么也没说,直接抱着孩子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一晚,我听见她在房间里跟裴建国抱怨:“我就知道你妈看不好孩子!毛手毛脚的,这么大的孩子能让她一个人待着吗?这要是磕坏了脑子怎么办?”
裴建国压低了声音,似乎在替我辩解。
我站在门外,手脚冰凉,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我一天到晚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就那么一瞬间的疏忽,就成了我的弥天大罪。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小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眼泪把枕头都浸湿了。
我觉得委屈,可又能跟谁说呢?
这样的事情,十年来,发生了不知道多少次。
给孩子穿多了,苏晚晴会说:“妈,捂着容易生病。”
给孩子穿少了,她又会说:“看吧,都流鼻涕了,肯定是你昨天给孩子脱衣服太快了。”
仿佛孩子一有任何头疼脑热,都是我这个奶奶的错。
有时候我真的想跟她理论几句,可一看到儿子裴建国那为难的样子,我就把话咽了回去。
家和万事兴,我不能让儿子夹在中间难做人。
为了这个家,我受点委屈算什么呢?
我总是这样劝自己。
唯一能给我安慰的,就是孙女裴知夏。
这孩子,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跟我亲得不得了。
她学会的第一个词,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含含糊糊的“奶奶”。
每天晚上,她都要缠着我,让我给她讲故事。
我肚子里哪有什么故事啊,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个,“狼外婆”、“小兔子乖乖”。
可她就是听不腻,依偎在我怀里,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她小小的身子,软软的,带着一股奶香味,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和委屈,都值了。
她上幼儿园了,每天回来,都会像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跟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奶奶,今天老师表扬我了!”
“奶奶,你看我画的画,这个是你,这个是我!”
看着她那张天真烂漫的笑脸,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我常常想,等裴知夏长大了,我就回乡下。
那时候,她应该就不需要我这个老婆子了。
我把她带大,也算是对得起儿子儿媳了。
时间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操劳和裴知夏带给我的慰藉中,悄悄溜走了十年。
十年,我从一个身子骨还算硬朗的五十五岁妇人,变成了一个头发花白、腰都快直不起来的六十五岁老人。
城里的生活,并没有把我养成一个富态的老太太。
相反,我越来越瘦,脸色也越来越差。
我常常觉得腰酸背痛,特别是阴雨天,那腰就像要断了一样。
有时候,我连抱裴知夏都觉得力不从心了。
裴知夏长大了,已经是十岁的大姑娘了。
她很懂事,会学着帮我捶背,会奶声奶气地对我说:“奶奶,你辛苦了。”
每当这时,我的眼眶都会发热。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好不坏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我毫无征兆地倒下了。
那天我正在厨房里给他们准备晚饭,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来,人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裴建国和苏晚晴守在床边,脸色都很凝重。
医生说,我是因为常年劳累,加上营养不良,导致了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压迫了神经,才会突然晕倒。
医生建议,必须马上住院治疗,而且以后绝对不能再干重活了,要静养。
“静养”,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一下子压在了这个本就不算宽裕的家里。
我住院的那些天,苏晚晴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她不再是那个说话带刺的儿媳,而是变得异常“贤惠”。
她天天给我送饭,虽然多半是些白粥青菜,但总算是一日三餐。
她会坐在我床边,关切地问我感觉怎么样。
可我总觉得,她的关心,隔着一层纱,看不真切。
她的眼神里,没有心疼,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和算计。
我儿子裴建国,眉头就没舒展过。
他一会儿要去跟医生谈话,一会儿要去缴费,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我心里难受,是我拖累了他们。
我对裴建国说:“儿啊,妈没事,咱们出院吧,别花那个冤枉钱了。回家躺两天就好了。”
裴建国红着眼圈,摇摇头说:“妈,听医生的,先把病治好。”
那天晚上,我半夜里被尿憋醒,想去上厕所。
病房的门虚掩着,我刚扶着墙站起来,就听见裴建国和苏晚晴在走廊里压低声音吵架。
苏晚晴的声音尖锐而清晰:“……你妈这个病,就是个无底洞!医生说了,以后得长期养着,不能累着。谁来伺候?我吗?我还要上班呢!知夏谁来接送?家务谁来做?”
“那能怎么办?她是我妈!”裴建国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无奈。
“是你妈,就得我来搭上一辈子吗?裴建国,我当初嫁给你,可不是为了来给你当老妈子的保姆的!咱们的钱本来就不多,现在你妈这一病,医疗费、营养费,哪样不要钱?知夏的补习班还要不要上了?咱们还想不想换房子了?”
一阵沉默后,苏晚晴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冷酷:
“我倒有个办法。送她回老家去。乡下空气好,邻里乡亲的也能搭把手。咱们每个月寄点钱回去,不就行了?总比在咱们这儿当个累赘强!”
“送妈回老家?”裴建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震惊和不忍,“她病成这样,一个人在老家怎么行?”
“怎么不行?她在那儿生活了一辈子,不比在城里习惯?再说了,不送回去,难道让她一直躺在我们家那个小书房里?我们晚上想说句体己话都不方便!裴建国,我把话放这儿,要么送她走,要么,咱们就离婚!”
“离婚”两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浑身发抖,扶着墙壁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我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累赘”。
原来,我这十年的付出,到头来,只是换来了“不方便”。
我慢慢地退回病床,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
眼泪,无声地流淌,冰冷刺骨。
那一刻,我的心,死了。
第二天,裴建国走进病房,眼睛红肿,不敢看我。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苏晚晴昨晚那套说辞,用一种更“委婉”的方式对我说了出来。
他说:“妈,医生说您这个病,需要静养,城里太吵了。我们商量了一下,还是送您回老家去吧。乡下空气好,清净,对您身体恢复有好处。您放心,我们每个月都给您寄生活费。”
我看着我的儿子,这个我从小抱到大的儿子,这个我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的儿子。
他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和为难。
我知道,他也不想这样,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他自己的小家。
我能说什么呢?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说:“好。”
就一个字,却好像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出院那天,他们没有耽搁。
苏晚晴早就帮我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还是那个我十年前背来的土布包袱,只是旧了许多。
他们给我买了一张当天晚上的火车票。
裴知夏那天正好要去上补习班,他们甚至没有让我跟孙女好好道个别。
苏晚晴说:“妈,就别告诉知夏了,她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了肯定要哭闹,影响学习。”
我心里冷笑,是怕孩子哭闹,还是怕我这个老婆子,见了孩子就舍不得走了?
我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跟着他们。
从医院出来,直接就去了火车站。
裴建国租了一辆车,一路上,我们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车厢里安静得可怕。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这座我生活了十年的城市,到处都留下了我的脚印,菜市场、小公园、裴知夏的学校门口……
可从今往后,这一切,都再也与我无关了。
我,被抛弃了。
就在快到火车站的时候,车子在一个路口等红灯。
突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小身影,背着书包,疯了似的朝我们的车跑过来。
是裴知夏!
她肯定是提前从补习班跑出来的!
她一边跑,一边哭,小脸涨得通红。
“奶奶!奶奶你别走!奶奶!”
她拍打着车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裴建国和苏晚晴的脸色都变了。
苏晚晴厉声对司机说:“快开车!绿灯了!”
裴建国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做声。
车子猛地一下启动,我回头,看见裴知夏小小的身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她追着车跑,后来跑不动了,就跪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我的心,在那一刻,碎成了千万片。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我知道,我一哭,就输了,就更让他们觉得我这个老婆子麻烦。
到了火车站,苏晚晴把我扶到候车室的椅子上,塞给我一个信封,说:“妈,这里是两千块钱,您先拿着。以后我们每个月会给您打钱的。”
裴建国低着头,从头到尾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说:“妈,您……多保重身体。”
然后,他们就像逃一样,匆匆忙忙地走了。
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我的“晦气”沾染。
我一个人,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周围是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我感觉自己就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无依无靠。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衣角被人拽了一下。
我一回头,竟然又是裴知夏!
她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小脸哭得像个小花猫,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
“奶奶!”她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奶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我可怜的孙女,老泪纵横。
“傻孩子,奶奶怎么会不要你呢?奶奶只是……只是回家了。”
“我不要你回家!我要跟你在一起!”裴知夏哭着说,“奶奶,你带我走吧!我跟您回乡下!”
我心如刀割,我知道,我不能带她走。
我摸着她的头,哽咽着说:“知夏乖,你还要上学呢,不能跟奶奶走。你要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学习,知道吗?”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裴建国和苏晚晴焦急的呼喊声。
他们也追来了。
苏晚晴一把将裴知夏从我怀里拉开,脸上满是怒气:“裴知夏!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谁让你乱跑的!”
裴知夏被吓得一哆嗦,但还是挣扎着,把手里的那个布娃娃硬塞到了我的怀里。
“奶奶!这个给你!你晚上抱着它睡,就像抱着我一样!”
她哭着喊道。
那个布娃娃,是我刚来城里那年,用我旧衣服上的布料,一针一线给她缝的。
这些年,城里什么新奇的玩具没有,可她最宝贝的,还是这个土里土气的布娃娃。
裴建国拉着裴知夏,苏晚晴在旁边训斥着。
检票的广播响了。
我攥着那个还有孙女体温的布娃娃,一步一回头地,走向了检票口。
我能听到裴知夏在我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奶奶——!奶奶——!”
我不敢回头,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腿了。
回到乡下老屋,已经是深夜。
十年没住人,院子里长满了荒草,屋子里一股浓重的霉味。
我摸索着打开灯,昏黄的灯光下,屋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
风从破了窗户纸的窗户里灌进来,吹得我浑身发冷。
这里,比医院的病床,比火车站的候车室,还要冰冷。
我没有力气收拾,抱着那个布娃娃,和衣躺在了冰冷的土炕上。
腰部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可比这更疼的,是我的心。
我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把一辈子都给了这个家,为什么到头来,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都说养儿防老,可我的“老”,却被我亲手养大的儿子,丢在了这荒无人烟的角落。
这算不算是天大的笑话?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熬着。
腰疼得厉害,我连下地做饭都费劲。
幸好,同村的耿大娘是个热心肠。
她知道我回来了,还病着,就天天给我送点吃的过来。
有时候是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有时候是几个刚出锅的窝窝头。
她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就陪我坐着说说话。
“香凝啊,你也别太难过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不孝顺,是他们没福气。你啊,就好好养身体,身体才是自个儿的。”耿大娘劝我。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还是苦。
裴建国倒是打了几个电话回来,每次都匆匆忙忙的。
“妈,身体好点没?”
“嗯……”
“那就好,我这边还有个会,先挂了啊。”
这哪里是关心,这分明就是例行公事,是完成任务。
他从来不问我钱够不够花,也从来不提让我回去的话。
苏晚晴承诺的每个月寄生活费,第一个月寄了五百,第二个月就变成了三百,第三个月,就再也没有了。
我的心,也随着那断了的生活费,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唯一的念想,就是孙女裴知夏。
晚上,我睡不着,就抱着她给我的那个布娃娃。
娃娃身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奶香味。
我常常会对着娃娃自言自语:“知夏啊,你在城里好不好?有没有想奶奶?”
有一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腰疼得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
我抱着布娃娃,摸着摸着,突然感觉娃娃的肚子里,好像有个硬硬的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娃娃是我亲手做的,里面塞的都是棉花,怎么会有硬东西呢?
我好奇起来,借着昏暗的灯光,找到娃娃背后的一个线头,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一道小口。
我把手伸进去,掏了掏。
先是掏出了一卷东西。
打开一看,我愣住了。
是一沓钱,有十块的,有二十的,还有几张一百的,皱皱巴巴的,数了数,竟然有一千多块!
这……这肯定是裴知夏这些年攒下来的压岁钱和零花钱!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这个傻孙女啊!
我继续往里掏,又掏出来一个更硬的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方形的塑料疙瘩。
我拿到灯下仔细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录音机,很便宜的那种,像个小玩具。
上面有个按钮。
我鬼使神差地,按了一下那个按钮。
寂静的夜里,一个稚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是裴知D夏的声音!
“奶奶……我是知夏……你走了,我好想你……”
“奶奶,你别生爸爸妈妈的气,他们是坏人……我讨厌他们……”
“奶奶,我把我的压岁钱都给你了,你在老家要买好吃的,要去看病,要把身体养好……”
“这个录音机,是哥哥借给我的,他说按一下就能录音,再按一下就能听。我以后每天都给你留一句话,你就按一下,就能听到我的声音了,就好像我还在你身边一样……”
录音很短,说完就停了。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颤抖着,又按了一下。
“奶奶,今天我跟爸爸妈妈吵架了。我不想让他们送你走,可爸爸说,他也没有办法……奶奶,爸爸是不是不爱你了?”
再按一下。
“奶奶,今天妈妈做的饭好难吃,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了……”
再按一下。
“奶奶,今天我考试考了第一名,我想第一个告诉你,可是你不在了……”
“奶奶,晚上睡觉没有你给我讲故事,我睡不着……”
“奶奶,我今天听见爸爸妈妈又吵架了。妈妈说,没有你,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她快烦死了。我听了,心里竟然有点高兴……奶奶,我是不是变坏了?”
“奶奶,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知夏想你了……”
一段段录音,一句句带着哭腔的童声,像一把把小锤子,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抱着那个小小的录音机,哭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我的孙女,我那个十岁的孙女,什么都懂。
她知道爸爸妈妈的冷漠,知道我的委屈,她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偷偷地爱着我,保护着我。
那一千多块钱,是她的小金库,是她能给我的全部。
这个小小的录音机,是她跨越千山万水,送给我的陪伴。
我的儿子不要我了,我的儿媳嫌弃我了,可我那个还没长大的孙女,却把她最宝贵的东西,都给了我。
那一夜,我把所有的录音都听了一遍又一遍。
眼泪流干了,心,却被一种巨大的暖流包裹着。
我突然觉得,我不该就这么倒下。
为了我的知夏,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不能让她失望!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做了一个决定。
我拿出裴知夏给我的那一千多块钱,加上裴建国给我的那两千,揣在怀里,去了县城里最好的医院。
我不再舍不得花钱了。
我要治病!我要把身体养好!
县城的医生给我做了详细的检查,制定了治疗方案。
虽然过程很痛苦,但我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每天,我都听着裴知夏的录音。
她的声音,成了我最好的良药。
我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
我能下地走路了,能自己做点简单的饭菜了。
我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在院子里种上了青菜。
生活,好像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我家的门口。
车门打开,走下来两个人。
是裴建国和苏晚晴。
他们俩都瘦了,一脸的疲惫和憔悴。
看到我,他们都愣住了。
大概是没想到,被他们“遗弃”在乡下的我,没有变得更糟,反而精神头比以前还好。
“妈……”裴建国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苏晚晴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我们……我们是来接您回去的。”
接我回去?
我心里冷笑一声。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问:“怎么?城里住不下去了?”
苏晚晴的脸一僵,随即开始诉苦。
她说,我走了以后,家里就彻底乱了套。
没人做饭,没人打扫卫生,裴知夏没人接送。
她只能辞掉了工作,回家当全职主妇。
可她哪里是干活的料,家里被她弄得鸡飞狗跳。
最重要的是,裴知夏,像变了个人一样。
不爱说话,不爱笑,天天跟他们对着干,成绩也一落千丈。
前几天,老师把他们叫到学校,说孩子可能有心理问题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个家,不能没有我。
他们说得声泪俱下,裴建国甚至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他说:“妈,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您跟我们回去吧,我们给您道歉,以后一定好好孝顺您。”
如果是几个月前,听到这番话,我可能会心软。
可现在,不会了。
我的心,早就在那个被他们连夜送走的晚上,凉透了。
我看着我这个快四十岁的儿子,平静地说:“建国啊,妈老了,也病了,伺候不了你们了。你们说的对,乡下空气好,清净,我在这里,挺好的。”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继续说:“你们,也该学着自己长大了。家是你们的,孩子也是你们的,总不能指望我这个老婆子一辈子吧?”
说完,我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我把他们的震惊、悔恨、和不知所措,全都关在了门外。
我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刻,我不是谁的妈,也不是谁的奶奶。
我只是闻香凝。
我守住了我最后的尊严。
我不知道他们在门外站了多久。
后来,我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他们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我走到炕边,拿起那个小小的录音机,按下了播放键。
“奶奶,今天天气真好,你那边的天,是不是也这么蓝?我想你了……”
孙女清脆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耿大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走了进来,笑着说:“香凝,看你今天气色真好!”
我笑了。
是啊,真好。
虽然我和儿子的缘分,可能就这么淡了。
但我和孙女的心,却贴得更近了。
我知道,我不是一无所有。
我还有爱我的孙女,有关心我的邻居,我还有我自己。
这就够了。
都说养儿防老,可到了最后,给我温暖和希望的,却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和一个破旧的布娃娃。这世间的亲情,到底该用什么来衡量呢?我想问问屏幕前的各位大哥大姐,如果换作是你们,你们会选择原谅,跟着儿子儿媳回去,重蹈覆辙吗?还是会像我一样,选择留在乡下,守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清净和最后的尊严呢?
来源:幸福吉尔8L5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