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的女儿瓦尔达，是他葬礼上唯一的送葬者。六周后举行的追悼会，是他的七十五岁冥寿。到场的百余名宾客中，许多人在悼词结束前就离场了。媒体刊登了讣告，但只将他描绘成一位巅峰已过的旧时人物。他的友人们曾打算在时代广场为他竖一座纪念碑，但在行政机构碰了钉子。
（温切尔）
到最后，没多少人真正记得他，更没多少人关心他。
他的女儿瓦尔达，是他葬礼上唯一的送葬者。六周后举行的追悼会，是他的七十五岁冥寿。到场的百余名宾客中，许多人在悼词结束前就离场了。媒体刊登了讣告，但只将他描绘成一位巅峰已过的旧时人物。他的友人们曾打算在时代广场为他竖一座纪念碑，但在行政机构碰了钉子。
他留下的一切，似乎都无法留存。他的名字，那个他曾努力铭刻在公众意识中的名字，已消散殆尽。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沃尔特·温切尔一直是美国文化界的标志性人物，甚至可以说，他是美国流行文化的缔造者之一。
（温切尔）
20世纪40年代，温切尔在两千多家报纸发表联合专栏；50年代，美国约七千五百万成年人口中，近七成的人要么收听他的每周广播、要么阅读他的每日专栏；当他跳槽时，有二十万读者会随他换订报纸；据统计，赫斯特报业集团近一半的读者，都来自温切尔的专栏......
总统向他献殷勤，音乐人为他创作歌曲，好莱坞邀他出演电影。有一阵子，当温切尔的广播播出时，美国任何一个有广播的地方，都会响起他的声音。
（根据温切尔生平改编的电影《八卦先锋》）
他就像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幽灵。
出身苦寒、童年漂泊的温切尔，六年级便辍学，成了一名歌舞杂耍演员，并在偶然间展现出写作天赋。1920年，23岁的他，成了行业媒体《杂耍新闻》的写手。
自此，他的事业真正开始了。
（温切尔）
温切尔的贡献在于，他以一种机敏、俚语化的散文写作，打破了往日媒体一板一眼的庄重文风。在温切尔笔下，结婚不叫结婚，叫“被焊上了”；离婚不叫离婚，叫“重新装修”；电影叫“电儿”；爱看电影的人叫“电瘾人”；腿叫“轴子”；激情叫“激”；犹太人叫“犹子”......
他还留下诸多“金句”：
“今天的八卦，就是明天的头条。”
“八卦是一种看似无所言、实则无所不言的艺术。”
“日光之下无新事，但经历这些事的人不一样。”
“在背后踢你的人，永远走不到你前面。”
（温切尔采访黑帮头目弗兰克·科斯泰洛）
这种有着强烈个人色彩的风格，迅速引起关注。美国著名语言学家亨利·门肯，称赞温切尔扩大了美国白话的影响力。《名利场》评价道，温切尔是继海明威以来，被最多人模仿的作家。
真正让温切尔成为现象级人物的，是八卦新闻。
在那个所有媒体都以端庄持重为首要原则的年代，温切尔开辟了革命性的八卦专栏。1925年起，他开始在文章里大写名流秘辛，谁和谁热恋、谁和谁搞外遇、谁濒临破产、谁和谁即将离婚——这类以往一直藏在公众视野外的秘密，被温切尔白纸黑字地公之于众。
（温切尔、玛丽莲·梦露）
借此，温切尔打破了媒体界不成文的禁忌，并永远地拓展了美国新闻业的视野。
但他绝不仅仅只是现代八卦新闻的发明人。他能成为舆论领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看透了一桩幽暗真相：
八卦新闻背后，蕴藏着难以被人察觉的政治力量。
（FBI局长胡佛、温切尔）
温切尔在贫困中长大，从小极度缺乏关注，因而他对社会地位高贵、永远处于聚光灯中心的名流权贵，怀有难以启齿的深刻怨恨。他比谁都明白，八卦远不止是满足窥探欲的工具，它还是一种赋予读者权力的武器，这个武器，可以侵入名人的生活、揭露名人的秘密，最终——让名人屈服。
八卦使名人变得人性化，并通过这个过程，让普通人发现，名人不仅不比普通人聪明，很多时候甚至还不如普通人。
剧评人亚历山大·伍尔科特在1933年撰文，赞扬了温切尔对社会的影响，并认为当时的美国媒体界是“两个沃尔特”的时代。
他所说的两个沃尔特，一个是本文主角沃尔特·温切尔，一个是获得普利策奖的传播学巨擘沃尔特·李普曼。
（李普曼）
这两个同名的专栏作家，代表了处于社会剧变时期的两个文化极端。李普曼代表的，是对民意持审慎态度的文化精英；温切尔代表的，是草根、反建制派，是崛起中的大众文化。
李普曼那种稳重、精英主义、书生气十足的风格，在之前一个多世纪里，主宰了美国的主流叙事。温切尔则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大众名人文化潮流。这种潮流以纽约、好莱坞、华盛顿为中心，注重个人魅力，以媒体宣传为底，追逐转瞬即逝的新闻热点，通过知名度为个体赋权。
这种潮流，将一个日益多元化、流动化、原子化的国家凝聚在一起，最终使其在许多方面成为整个国家的主导精神。
大多数批评温切尔的人，都认为他把所有事物都庸俗化、轻浮化了。当温切尔从八卦传播者转型成政治评论员之后，这类声音更是甚嚣尘上。
不过，让温切尔丧失底层代言人声誉的，并非这些批评者，而恰是他自己的政治站队。
发迹后的几十年里，温切尔逐渐失去了新崛起的社会秩序代言人的符号作用。到最后，大多数人只记得他是个尖刻、自私、狂妄的人。
这个形象，通过1956年的电影《成功的滋味》得到进一步加深。片中，影星伯特·兰卡斯特扮演的专栏作家J·J·汉赛克，喜欢吐槽、挑起争端，不惜通过专栏毁掉他人的人生。
（电影《成功的滋味》中兰卡斯特扮演的专栏作家）
所有观众都认为，这个角色的原型是温切尔。
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虽然温切尔创造的名人文化仍蓬勃发展，但人们普遍认为，他在五十年代犯了政治错误。他背弃了三十年代的民粹主义，转而拥抱了五十年代流行的保守主义，并利用彼时盛起的反共浪潮，污蔑打击私敌。
于是，温切尔的“新闻界麦卡锡”的负面形象迅速确立。这个新形象让人猝不及防，且与他以前所做的一切、所经历的一切相矛盾。
（温切尔报道总统大选）
另外，这个新形象之所以深入人心，是因为温切尔本人确实像其批评者描绘的那样。他公开友人的秘密、找枪手代其写作、散播未经核实的消息。他心怀恶意、残忍、自我中心、偏执、自私、吝啬。而这些标签，恰是当年塑造了他表达风格的特质。
而且温切尔本人似乎也无意扭转这些看法。哪怕在他离世前不久写的自传里，他也没有像人们预想般那样自辩，而是照旧对那些抛弃他、背叛他的人进行了严厉批评：
（温切尔自传封面）
“我已经原谅了，但我不会忘记。我不是斗士，但我会伺机而动。我会等到这些忘恩负义的人忘记拉拉链的时刻，然后拍下他们的照片。如果有人在我帮助他之后对我下手，我总有一天会回敬他：在报纸上、在广播里，或者在他脑袋上抹上一瓶番茄酱。我不会编造难听的话描写他们。我会等到他们因为吸毒或拉皮条被关进监狱之后，再公开丑闻。你敢搞我，我就搞你！”
但当温切尔写下这些话时，那些曾登上头条的旧日怨恨，似乎已和这位曾经的八卦之王一样，变得微不足道、无关紧要。他曾是美国新闻界勇敢的亨利五世，如今却成了喋喋不休的李尔王。
（温切尔）
著名作家多萝西·帕克曾打趣道：“可怜的沃尔特。他害怕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不再是沃尔特·温切尔。”
在经历了凄苦童年、离婚、女儿罹患精神疾病、儿子自杀、背叛与威胁之后，帕克的预言终于应验了。温切尔的一生堪称名人悲剧的典范。他生于名利，死于过气。当大幕落下，他身着戏服，却无角色可演，内心亦空无一物。
他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再是沃尔特·温切尔。他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再是任何人。
不过，虽然温切尔的人生充满悲剧与空虚，他的一生，却最能体现塑造美国大众文化的力量。他改变了美国新闻业，创造了名人文化，亲历了一代又一代名人的更迭。
（温切尔）
温切尔离世后，他的一名友人发表了一段略显夸张，但不无道理的颂词：
“温切尔的首要目标，是向他的数百万读者解释20世纪。但实际情况是，如果不理解温切尔，历史学家就无法解释20世纪。”
来源：八卦钩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