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暮色自青石板路的缝隙里渗出来时,王记蒸馍铺的青布幌子正被夜风撩得簌簌作响。
暮色自青石板路的缝隙里渗出来时,王记蒸馍铺的青布幌子正被夜风撩得簌簌作响。
李二狗缩着脖子往家赶,忽听得身后传来蒸笼掀盖的“嗤啦”声,混着白汽蒸腾的甜香,倒教他生生刹住了脚步。
“客官留步。”
这声唤似从云雾里飘来,李二狗转头便见王记铺子门楣下立着个素衣妇人。
那妇人鬓角簪着朵将谢未谢的白芍药,面皮白得透青,偏生唇上胭脂红得滴血,活似刚从坟茔里爬出来的纸扎人。
“三文钱两个馍。”妇人说话时眼珠子动也不动,只将竹屉往他跟前推了推。
六个白面馍整整齐齐码着,倒有五个竟咧着月牙似的口儿,馍心里露出点朱砂似的红,在油灯下泛着诡谲的光。
李二狗后颈寒毛倒竖,偏生肚肠咕噜噜叫得震天响。
他摸出铜板往案板上一拍,抓起个闭口的馍扭头便走。
那馍在掌心烫得骇人,咬开时却见内里夹着团黑乎乎的东西,待要细看,忽觉满嘴腥甜——竟是咬破了满口血珠子!
“咳咳!”李二狗将馍吐在地上,却见那团黑物落地便化作几只红眼老鼠,吱吱叫着钻进了青砖缝。
再抬头时,蒸馍铺的灯火不知何时灭了,只剩半扇门板在风里撞得哐当作响。
次日天明,王记蒸馍铺照例飘出白汽。
卖豆腐的老张头挎着木桶经过,忽见门板上新贴了张黄符,朱砂符咒在晨光里泛着血光。
他凑近细看,冷不丁被只苍白的手拽住裤脚。
“老张哥救命!”王记老板娘从门后探出头来,发髻散乱如疯妇,“昨夜……昨夜那蒸笼成精了!”
这老板娘唤作王三娘,原是临安城有名的俏寡妇。
三年前带着个襁褓中的婴孩来此开铺,蒸得一手好馍,只是为人刻薄,常为半文钱与客官争得面红耳赤。
此刻她面色青灰,眼下一片乌青,右手虎口处缠着块渗血的粗布。
“子时刚过,灶上蒸笼便自己晃荡起来。”王三娘哆嗦着唇道,“我点灯去看,却见那些馍个个咧着嘴笑,馍心里……馍心里全是眼珠子!”
老张头听得后脊发凉,正要劝她请个道士,忽听得街尾传来铜锣开道声。
但见个游方道士踱步而来,青布道袍上缀着七枚铜钱,左手托着个罗盘,针尖正对着王记铺子疯转。
“女施主好大的杀孽。”道士驻足门前,目光如电,“这蒸笼里蒸的,怕是活人面吧?”
王三娘闻言脸色骤变,转身就要关门,却被那道士拂尘一卷,门板“咣当”砸在墙上。
众人定睛看去,但见后厨蒸笼摞得比人还高,最顶上那笼正冒着诡异的紫烟,笼盖缝隙间隐约露出几缕黑发。
“让开!”道士大喝一声,扬手洒出把糯米。
糯米粒落在蒸笼上竟噼啪作响,腾起阵阵黑烟。
王三娘突然怪笑着扑来,十指指甲暴涨三寸,直取道士咽喉。
道士侧身避过,反手将罗盘按在她天灵盖上,符咒金光暴涨,逼得她连退数步撞在案板上。
“叮铃——”
蒸笼倾倒的刹那,满地滚出七八个婴孩头颅大小的馍,个个咧着血盆大口,馍心里嵌着颗颗浑圆的眼珠子。
围观人群爆发出惊呼,却见那些馍竟扭动着爬将起来,朝道士喷出股股腥臭黑血。
“闭气!”道士甩出张火符,黑血遇火即燃,化作漫天绿焰。
王三娘趁机钻进后院,道士紧追不舍,却见她纵身跃入口枯井,井底传来孩童嬉笑与铁链拖拽之声。
道士正要施法,忽觉脚踝一紧——竟是只青紫色的小手从井沿探出,死死攥住了他的裤脚。
“道长小心!”人群中冲出个黑脸汉子,抡起扁担便砸。
那小手应声而断,断口处喷出的却不是血,而是股股黄水。
汉子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孩童手臂,分明是截风干的莲藕!
道士面色大变,掐指念咒间,井中忽地腾起冲天水柱。
水柱散去时,王三娘正抱着个湿漉漉的襁褓立在井口,襁褓中婴孩面色青紫,肚腹高高鼓起,竟与那蒸馍一般无二。
“三年前……”王三娘突然开口,声音竟化作男女重叠之音,“我夫妇二人逃荒至此,见这枯井中泡着七具婴尸。
那道士说,用至亲之血和面,蒸够七七四十九日,便能借尸还魂……”
她说着突然癫狂大笑,指甲深深掐进婴孩脖颈。
那婴孩竟也跟着咯咯笑起来,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尖牙。
道士见状甩出五雷符,却见符纸在半空自燃,化作团黑雾将王三娘裹住。
雾中传来孩童啼哭与妇人惨叫,待雾气散尽,原地只剩件染血的素衣,与七颗嵌在井沿的眼珠子。
众人正自惊骇,忽听得道士沉声道:“这井中怨气未散,需得……”话音未落,街角传来声嘹亮的吆喝:“新出笼的开口笑!
三文钱两个!”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个佝偻老妪推着辆独轮车缓缓行来。
车上蒸笼白汽缭绕,揭开时甜香扑鼻,每个馍都咧着恰到好处的月牙口,馍心里红艳艳的,竟是上好的玫瑰豆沙。
“老姐姐这馍蒸得喜庆。”老张头率先掏钱,却见那老妪突然冲他咧嘴一笑——满口牙齿竟是细密的银针!
老张头骇得倒退三步,却见老妪弯腰捡起滚落的铜板,衣领下滑出截枯枝似的手臂,腕上赫然系着条褪色的红绳。
道士瞳孔骤缩,甩出桃木剑时已迟了半步。
老妪化作道黑烟钻入蒸笼,满车馍霎时齐齐扭动起来,咧开的馍口里伸出无数苍白小手。
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道士咬破舌尖喷出血雾,却见黑烟中浮现出七张婴孩面孔,正是井中那七具尸骸的模样。
“原来如此!”道士突然大笑,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泼将出去。
但闻醋香刺鼻,黑烟遇醋便如沸汤泼雪,七张婴孩面孔发出凄厉惨叫,化作缕缕青烟消散。
再看那蒸笼,哪里还有什么馍馍,只剩堆泡发的莲藕与七枚生锈的银锁。
“以醋化煞,以阳破阴。”道士拾起枚银锁,上面刻着个“王”字,“这王三娘原是采生折割的惯犯,三年前被官府通缉,竟躲在此处用邪术炼婴魂。
那蒸笼实为炼魂炉,馍中眼珠乃是婴孩精魄所化。”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忽听得井底传来锁链崩断之声。
道士面色凝重,将剩余醋液尽数倒入井中,但闻井下传来万千孩童啼哭,渐渐化作清风散去。
待要细看时,却见井底浮起块青石碑,上书“义冢”二字,碑文斑驳处隐约可见七个小坟包。
是夜,有更夫路过王记旧址,忽闻蒸笼开盖之声。
他大着胆子挑灯去看,却见蒸笼里端端正正摆着个馍,馍上用枣泥点出眉眼,咧开的嘴角挂着两粒黑芝麻,倒像是在笑。
更夫正要细看,那馍突然“噗”地裂开,涌出股带着醋香的青烟。
次日清晨,人们发现王记旧址上生出一丛白芍药,花开七朵,朵朵皆似婴孩笑脸。
有好奇者摘了朵,却见花心渗出红水,落在地上化作七枚铜钱,正面铸着“太平通宝”,背面却是个狰狞的婴孩面孔。
自此,城东再无人敢开蒸馍铺。
只是每逢雨夜,总有人听见孩童嬉笑与蒸笼晃荡之声,若循声去找,便见七盏绿灯笼飘在半空,灯影里隐约可见个素衣妇人,鬓角簪着朵将谢未谢的白芍药。
“周先生,这雨……这雨里有哭声!”更夫老赵撞开虚掩的柴门,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蜿蜒血线。
他身后跟着七个孩童,个个面色青白如瓷,眼瞳却是诡异的琥珀色,正齐刷刷盯着周慕白案头那盏青铜古灯。
周慕白瞳孔骤缩。
那灯芯燃着的并非寻常灯油,而是七年前他在终南山巅采的千年尸香魔芋所炼。
此刻灯焰竟呈幽蓝,焰心处隐约浮现七张婴孩面孔,与眼前孩童的眉目渐渐重叠。
“子时三刻,百鬼夜行。”他指尖抚过腰间玉珏,冰凉的触感中混着丝温热——那是昨日自王记废井捞出的银锁,此刻正在他掌心发烫,“诸位小友,可是要寻归处?”
为首的孩童突然咯咯笑起来,脖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露出后颈处青黑的莲花烙印。
其余孩童齐声应和,声浪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
老赵惨叫一声昏死过去,周慕白却见七童足下影子渐淡,竟要化作青烟穿墙而去。
“且慢!”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指尖在虚空勾画北斗璇玑图。
血符成型的刹那,整间茅屋被金光笼罩,七童周身泛起黑雾,雾中浮现出无数张人脸——有三年前失踪的货郎,有去年溺死的浣衣妇,竟还有前朝太医院判的残魂。
“好个偷天换日的移魂术!”周慕白猛然起身,道袍无风自动,“以婴孩为鼎,炼七情六欲;借蒸馍为媒,纳百鬼精魄。
王三娘背后之人,当是玄冥教余孽!”
话音未落,七童突然七窍流血,血珠落地化作赤红蜈蚣。
周慕白袖中飞出七枚铜钱,铜钱在空中结成天罡北斗阵,将蜈蚣尽数钉在地面。
但见蜈蚣体内涌出黑气,在半空凝成个戴青铜面具的道人虚影。
“周天师果然名不虚传。”道人声音似金石相击,震得房梁簌簌发抖,“不过你可知,这七童本就是贫道种下的药引?”他抬手一指,周慕白怀中银锁突然发烫,烫得他胸膛皮肉焦糊,“三年前你在终南山巅毁我丹炉,今日便用这七情六欲阵炼你的三魂七魄!”
千钧一发之际,窗外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但见个赤足少女踏雨而来,发间银铃缀着七枚不同颜色的玉石,每走一步便在青石板上烙下个莲花印记。
她手中竹杖轻点,七道血线竟倒卷而回,将虚空中的道人虚影刺得千疮百孔。
“玄冥教的把戏,也敢在姑奶奶面前献丑?”少女嗤笑一声,竹杖突然暴涨三丈,杖头迸发出万道金光。
金光所至,黑雾尽散,七童脖颈后的莲花烙印纷纷脱落,化作七颗漆黑的舍利子悬浮半空。
“多谢仙子援手。”他强压体内翻涌的气血,却见少女突然欺身上前,冰凉的指尖按在他眉心。
霎时间,无数画面涌入识海:终南山巅的丹炉、药人凄厉的惨叫、还有王三娘将婴孩投入蒸笼时,眼底那抹挣扎的清明……
“原来如此。”少女突然轻叹,竹杖挑起空中七颗舍利,“这七童本是被玄冥教炼成药人的童男童女,王三娘用蒸馍之术镇压他们魂魄,实则是想借你之手超度。”她指尖微动,舍利子化作流光没入七童天灵,“可惜她自己也被邪术反噬,成了活尸傀儡。”
话音未落,窗外忽起阴风。
七童突然齐声尖叫,七窍中涌出黑血,在地面汇成个巨大的血色八卦。
少女面色微变,竹杖在虚空连点七下,每点一次便有道梵文没入八卦中心。
待到第七道梵文落下,八卦轰然炸裂,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幽冥通道。
“玄冥教竟在此处开了黄泉路!”少女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虚空画符。
符咒成型的刹那,通道中传来万千鬼哭狼嚎,无数苍白手臂从裂缝中伸出,抓向最近的生魂。
周慕白强提真气,将玉珏抛向空中。
玉珏化作一轮明月,清辉所至,鬼手纷纷退散。
却见那青铜面具道人从通道中踏出,手中捧着个血玉雕成的婴儿,婴儿脐带竟连着七根金线,另一端系在七童心口。
“周慕白,你可知这七情六欲阵的最后一味药引是什么?”道人笑声癫狂,将血玉婴儿抛向半空,“正是你这种自诩正道的修行者的慈悲心!”
血玉婴儿在空中裂开,七道金线突然绷直。
周慕白只觉心口剧痛,仿佛有把利刃在剜心掏肺。
他踉跄着后退,却见少女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有朵金莲印记与金线相连。
“你!”周慕白瞳孔骤缩。
少女却冲他嫣然一笑,竹杖重重顿地:“记住,我叫阿七。”她话音未落,金莲印记突然绽放出刺目光芒,七道金线竟被生生扯断。
血玉婴儿发出凄厉惨叫,在空中炸成漫天血雨。
玄冥道人喷出大口黑血,面具碎裂处露出张与周慕白有七分相似的脸。“不可能!
你怎会……怎会……”他话未说完,阿七已踏着金莲冲至近前,竹杖贯穿他胸膛的刹那,整座茅屋开始崩塌。
周慕白在废墟中抱起昏迷的阿七,却见她心口金莲正在凋零。
每片花瓣落下,便有个婴孩虚影从她体内飘出,朝着东方霞光处飞去。
最后一片花瓣消散时,阿七突然睁眼,指尖点在他眉心:“记住,七情六欲阵真正的破绽,是……”
她声音渐弱,化作点点金光消散。
周慕白怔怔望着掌心残留的莲香,忽觉怀中一沉——竟是七颗舍利子不知何时聚成个金莲,莲心处躺着枚青铜钥匙,钥匙上刻着“往生”二字。
三年后,终南山巅。
周慕白白衣胜雪,将七盏长明灯摆成北斗七星阵。
灯焰跃动间,七个透明孩童从灯中走出,脖颈后的莲花烙印已化作金色。
“原来如此。”他轻笑一声,将青铜钥匙抛向云海。
钥匙化作道金光没入天际,片刻后,东方泛起鱼肚白处传来七声清越钟鸣。
钟声里,他仿佛看见阿七踏着金莲而来,发间银铃缀着的七色玉石,正映出世间万象悲欢。
从此,终南山多了处“往生阁”。
每月望日,总有人见阁中走出七个提灯童子,灯笼上绘着七情六欲图。
而王记蒸馍铺的旧址上,年年盛开七色芍药,花开时香气能引百鸟朝凤,花落时花瓣上却总浮现出细小的梵文。
子时的更鼓声撞在青砖墙上,碎成片片磷火似的幽光。
陈九斤缩在往生阁的房梁上,后背紧贴着雕花椽子,冷汗顺着脊梁沟往下淌。
他怀里揣着那柄青铜钥匙,钥匙齿痕正硌着心口发烫,烫得他想起三日前阿七姑娘化作金粉时,指尖残留的余温。
阁楼下忽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陈九斤喉结滚动,喉间泛起股铁锈味。
他自幼跟着师父在黄河边捞尸,见过水猴子扯人脚踝,听过淹死鬼在船底唱童谣,可眼下这动静却比那些邪祟更教人胆寒——像是有人光着脚,正用脚趾甲刮着青石板在爬。
“沙……沙……”
那声音由远及近,忽地停在往生阁门前。
陈九斤屏住呼吸,却见门缝里渗进缕缕黑雾,雾中隐约浮着七盏红灯笼,灯笼纸面上绘的却是婴孩笑脸。
笑脸突然扭曲成哭相,七张小嘴同时张开,露出森森白牙。
“周先生……还我们眼睛……”
稚嫩的童声里混着老妪的喑哑,陈九斤后槽牙咬得生疼。
他认得这声音,正是三日前在王记旧址遇见的更夫老赵。
那日老赵自往生阁回去后便发了疯,整日蹲在井台边用指甲抠地,说是要挖出儿子被蒸烂的眼珠子。
“吱呀——”
阁门无风自开,黑雾裹着腥风扑面而来。
陈九斤看见七个小人影摇摇晃晃走进门,个个穿着褪色的红肚兜,肚兜上绣的并蒂莲都成了黑褐色。
他们脖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歪着,后颈处青黑的莲花烙印正渗出脓血,血珠滴在青砖上便“滋滋”作响。
“周先生……糖蒸酥酪……”
为首的孩童突然抬起手,指尖耷拉着半截肠子似的红绳。
陈九斤瞳孔骤缩——那红绳分明是阿七姑娘发间银铃的系绳!
他正要开口,却见孩童猛地转身,空洞的眼眶正对着他藏身的房梁。
“找到你了……”
七童齐声尖笑,声浪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陈九斤翻身欲逃,后颈却突然一凉,有湿漉漉的东西缠了上来。
他反手摸出腰间摸金符,符纸刚触到那物什便燃起幽蓝鬼火,火光中现出张青紫色的脸——正是失踪三日的王记老板娘王三娘!
“还我孩儿……”王三娘的舌头突然暴涨三尺,舌尖分作七叉,每叉都生着倒刺。
陈九斤挥动摸金符斩断舌尖,腥臭的黏液喷在梁柱上,竟腐蚀出碗口大的洞。
他趁机滚落房梁,落地时却踩到团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看去,竟是个半融化的蒸馍。
馍皮上嵌着颗浑圆的眼珠子,正随着他的脚步骨碌碌转动。
陈九斤胃里翻江倒海,忽听得身后传来铜铃轻响。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阿七姑娘发间的七宝银铃!
“阿七姑娘!”他猛地转身,却见梁上悬着七具婴尸,每具尸身都用红绳系着枚银铃。
婴尸们手脚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肚腹高高鼓起,像是吞下了整个蒸笼。
最中间那具尸身的面部突然塌陷,露出后面阿七苍白的脸。
“快走……”阿七的嘴唇未动,声音却直接响在他耳畔,“他们在找往生钥……”
话音未落,七具婴尸同时睁开眼。
他们的瞳孔竟是七种不同的颜色,虹膜上流转着星图般的纹路。
陈九斤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黄河底下埋着座往生殿,殿中有七口青铜棺,棺中锁着能逆转阴阳的往生钥。
“原来往生钥不是钥匙……”他摸出怀中发烫的青铜器,器身突然裂开道缝隙,七道金光冲天而起。
金光所至,婴尸身上的红绳纷纷断裂,阿七的虚影从尸身中飘出,发间银铃化作流星没入夜空。
“去城隍庙!”阿七的声音渐远,“子时三刻,百鬼让道!”
陈九斤发足狂奔,身后传来婴尸们凄厉的哭嚎。
他闯过三条暗巷,拐角处突然撞见个纸扎人。
那纸人穿着大红嫁衣,脸上用朱砂点着两点胭脂,正对着他咯咯直笑。
他认得这纸人,是西街扎纸匠王瘸子的手艺——可王瘸子早在半年前就投了井!
“新郎官来接亲啦……”纸人突然开口,声音竟与王三娘一模一样。
它抬起纸糊的手臂,袖中滑落半截莲藕,藕节上密密麻麻刻着梵文。
陈九斤正要避开,纸人却突然自燃,火光中浮现出王三娘生前的模样。
“奴家本姓林……”王三娘的鬼魂在火中扭曲,“十七岁那年,爹爹把我卖给玄冥教当药人。
他们在我后颈种下莲花蛊,逼我日日用婴孩血和面蒸馍……”
火光渐暗时,她脖颈后的莲花烙印突然飞出,化作七只血眼乌鸦扑向陈九斤。
陈九斤挥动摸金符抵挡,却见乌鸦群中突然劈下道闪电,将乌鸦尽数击落。
闪电余光里,他看见个佝偻身影立在屋檐上——竟是失踪多年的师父!
“师父!”陈九斤又惊又喜,却见师父冲他摇了摇头。
老人手中握着半截桃木剑,剑身刻满他从未见过的符咒。
更诡异的是,师父的影子在月光下竟分裂成七个,每个影子都摆出不同的道家手印。
“往生钥现,阴阳倒悬。”师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记住,要破七情六欲阵,须得……”
话未说完,师父的身影突然碎裂成万千纸钱。
纸钱纷飞中,陈九斤听见四面八方传来锁链拖拽声。
他转头望去,但见七条黑铁链自地底钻出,每根铁链末端都锁着个青铜棺。
棺盖缝隙里渗出黑血,血水中浮沉着无数婴孩手臂。
“时辰到了……”
阴测测的笑声自地底传来,七口棺材同时炸开。
陈九斤握紧往生钥,却见棺中走出的不是僵尸,而是七个与阿七容貌相同的女子。
她们穿着不同朝代的嫁衣,发间银铃却一模一样,此刻正踏着血水步步逼近。
“你果然来了。”为首的唐代女子轻笑,指尖抚过往生钥的裂痕,“当年周天师将我们姐妹魂魄分镇七棺,为的就是守住这个秘密——往生殿里,藏着能叫死人还阳的往生经。”
陈九斤突然明白过来。
三年前师父带他下黄河捞尸,捞起的根本不是寻常沉船,而是这往生殿的冰山一角。
那夜师父浑身是血地爬上岸,怀里紧紧抱着个青铜匣,匣中正是这枚往生钥。
“你们想要经书,却不知经书早已认主。”陈九斤突然将往生钥按在心口,钥匙瞬间化作道金光没入体内。
七个女子同时惨叫,她们的嫁衣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肉——那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层层叠叠的人皮!
“不!”宋代女子尖叫着扑来,十指指甲暴涨成刀,“还我肉身!”
陈九斤侧身避开,却见女子身后浮现出阿七的身影。
阿七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女子的人皮突然开始蠕动,竟从里面钻出只三眼乌鸦。
乌鸦振翅欲飞,却被往生钥的金光定在半空。
“七情六欲,皆为虚妄。”阿七的声音清冷如霜,“你们本就是被玄冥教炼化的傀儡,何苦执着于皮囊?”
三眼乌鸦突然爆开,化作漫天血雨。
其余六个女子见状纷纷后退,她们的身体开始透明,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符咒。
陈九斤看得真切,那些符咒竟是用婴孩胎发写成,每个符字都在蠕动,像是活物。
“她们的魂魄被困在符咒里百年了。”阿七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指尖点在最近的女子眉心,“每张符咒都锁着七情之一,要超度她们,须得……”
话未说完,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七口棺材的位置裂开深不见底的沟壑,沟壑中传来锁链崩断之声。
阿七脸色骤变:“不好!
玄冥教主在强行开启黄泉路!”
果然,沟壑中涌出无数鬼手,鬼手抓住棺材边缘往上攀爬。
那些鬼魂个个面容扭曲,有的缺了半边脑袋,有的肠子拖在地上,却都朝着往生钥的方向伸手。
陈九斤感觉怀中发烫,低头看去,只见皮肤下浮现出金色纹路,正是阿七发间银铃的图案。
“以身为祭,引魂归乡。”阿七突然抓住他的手,两人掌心相对的刹那,七道金光冲天而起。
金光中浮现出七座莲台,每座莲台上都坐着个婴孩,正是往生阁中超度的七童。
“周天师早算到今日。”阿七的声音带着笑意,“他留给我的七宝银铃,原是为了这一刻。”
她说着突然化作流光没入陈九斤体内。
霎时间,无数画面涌入他识海:阿七在往生殿中千年孤寂、师父在黄河底与玄冥教主斗法、还有七童生前被炼成药人时的惨叫……所有画面最后都化作个血色八卦,八卦中心悬浮着本泛黄的经书。
“往生经在此,敢问施主可愿接这因果?”
空灵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陈九斤看见自己站在血色八卦中央。
四面八方涌来无数鬼魂,有他捞过的尸体,有王记蒸馍铺的冤魂,甚至还有师父年轻时的模样。
所有鬼魂都在重复同一句话:“接了经书,便要背负万千亡魂的执念。”
“我接!”陈九斤昂首而立,体内金光暴涨。
八卦应声而碎,经书化作流光没入他天灵。
霎时间,他感觉魂魄被撕成七片,又重新聚合。
再睁眼时,沟壑中的鬼魂纷纷跪拜,七口棺材化作齑粉,七个女子的符咒也随风消散。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陈九斤站在往生阁废墟上。
他手中捧着七盏长明灯,灯焰中浮现出阿七的笑颜。
远处传来鸡鸣,他忽然觉得掌心发痒,低头看去,七宝银铃的图案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朵金莲印记。
“原来往生经不是书……”他轻声自语,将长明灯埋在芍药花下。
晨光中,七色芍药突然同时绽放,花瓣上浮现出细小的梵文。
有早起的货郎经过,揉着眼睛嘀咕:“奇了怪了,这花怎么看着像在笑?”
陈九斤没有回头。
他知道,从今往后,每月望日都会有七个提灯童子从花中走出,灯笼上绘的将不再是七情六欲,而是人间至善。
而城隍庙的功德碑上,会悄然多出个名字——既不是周慕白,也不是陈九斤,而是用梵文写就的“往生引路人”。
来源:lookfor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