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菜市场早市的广播里，"新鲜黄瓜两块五一斤"的吆喝声正撞进耳膜。我蹲在菜摊后剥葱，指甲缝里浸着葱叶揉出的绿汁，沾到围裙上，像撒了把碎草屑。老周的蓝布衫角扫过脚边的塑料筐时，我抬头就见他攥着个塑料袋——装着俩糖油饼，还冒着白气，把塑料袋都焐软了。
菜市场早市的广播里，"新鲜黄瓜两块五一斤"的吆喝声正撞进耳膜。我蹲在菜摊后剥葱，指甲缝里浸着葱叶揉出的绿汁，沾到围裙上，像撒了把碎草屑。老周的蓝布衫角扫过脚边的塑料筐时，我抬头就见他攥着个塑料袋——装着俩糖油饼，还冒着白气，把塑料袋都焐软了。
"淑芬啊，"他把糖油饼往摊位上一放，额头的皱纹挤成朵干菊花，"昨儿看你收摊时雨急，伞都拿反了，胳膊肘淋得透湿。"
我捏着葱的手顿了顿。老周是隔壁修鞋摊的，六十来岁，老伴走了五年，儿子周航在深圳搞IT，一年到头难见回。平时总蹲我摊前唠嗑，从儿子小宇上高中的伙食费，说到他年轻时在钢厂当钳工学徒的糗事，倒真像个操心的老街坊。
"糖油饼趁热吃。"他搓了搓手，眼神往我身后的空三轮瞟，"小宇没跟你来？"
"上晚自习呢。"我把剥好的葱码齐，葱叶上的水珠滴在秤盘里，"您这糖油饼...特意买的？"
老周突然直起腰，蓝布衫领口露出洗得发白的秋衣领子："淑芬，我想跟你搭个伙。"
菜市场的喧哗声忽地远了。我盯着他鬓角的白发，想起上个月小宇发烧那晚，我蹲在医院走廊啃凉馒头，隔壁床大妈说"你这岁数该找个伴儿"；想起前夫跟超市收银员跑时，摔下句"卖菜的能有啥出息"；想起小宇填高考志愿时，摸着我冻裂的手说"妈，别再蹲菜摊了"。
"成啊。"我把葱叶上的泥拍掉，"但得先过三关。"
老周的眉毛跳了跳，塑料袋窸窣响："你说你说！"
"头一关，"我数着零钱，指了指摊位后的蛇皮袋，"明儿起，你每天收摊帮我搬二十斤土豆。我这腰，搬不动。"
老周咧嘴笑出后槽牙："这算啥？我修鞋摊那工具箱，比这沉多了！"
"第二关，"我扯过围裙擦手，"把你儿子微信推给我。"我盯着他发红的耳尖，"我得让未来大舅子知道，他爸要找老伴儿。"
老周的笑僵在脸上："那小子忙得很，视频都懒得接......"
"第三关，"我打断他，摸了摸后腰，"下个月十五，陪我去医院拍老寒腿的片子。"
老周张了张嘴没说话。我低头整理葱筐，听见他小声嘟囔："淑芬，你这是......"
"我卖了二十年菜，"我把最后一捆葱码齐，"知道人心像土豆，得翻过来倒过去看，里头有没有烂的。"
头三天，老周搬土豆搬得实在。我蹲在摊前剥蒜，看他弓着背往三轮上摞蛇皮袋，蓝布衫后背洇出深色的汗渍，像朵开败的墨菊。第四天雨夹雪，他搬完土豆又帮我收摊，塑料布被风掀起来时，他护着菜筐摔进泥里，膝盖蹭破了皮，倒先问我"葱没湿吧"。
第七天，他把手机往摊位上一放："淑芬，我让航航加你了。"
屏幕亮着，备注"周航"，头像里是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朋友圈最新一条"项目上线，今晚不回家"。我刚要说话，老周凑过来："他说您别担心，只要我真心，他没意见。"
第十天，老周膝盖还没好利索，搬土豆时扶着腰直喘气。我递膏药给他，他接过去时手指发颤："淑芬，我老伴儿活着时，也爱贴这牌子的。"
我喉咙突然发紧，想起前夫摔门那天，也是这样发颤的手，把结婚证"啪"地拍在茶几上，说卖菜的没出息。
下个月十五，老周骑三轮载我去医院。风刮得人脸生疼，他把我的手塞进他棉大衣口袋，里头还捂着俩暖水袋。拍片子时他守在门外，我换病号服时听见他跟护士唠："我老伴儿就爱穿蓝布衫，说耐脏。"
片子出来，医生说"老寒腿，注意保暖"。老周举着片子像看宝贝："淑芬，咱回家熬姜茶，我老家那方子管用！"
我以为三关过了就能定下来，可上周五小宇放学回来，手里攥着团皱巴巴的传单——社区"银发相亲会"的。
"妈，"他把传单揉得更碎，"老周叔刚才去学校找我，说要签协议。"
我心里"咯噔"一下。老周举着个皱巴巴的信封，里头是张A4纸，字歪歪扭扭："搭伙协议：一、老周负责淑芬母子三餐；二、淑芬负责老周日常起居；三、双方财产归各自子女......"
"淑芬，"老周搓着衣角，"航航说立个字据，省得以后闹纠纷。"
我盯着最后那句"若一方先走，另一方不得主张遗产"，突然想起老周搬土豆时说"等小宇上大学，咱去三亚看海"；想起他把我落摊的保温杯收进工具箱，说"这杯子保温，比你那破搪瓷缸强"；想起他蹲我摊前看我织围巾，偷偷往毛线团里塞了把枣。
"老周，"我把协议推回去，"我这三关，考的是真心。"我指他膝盖的膏药，"你摔那跤，比协议实在。"又指他手机，"你儿子虽没回消息，可把你朋友圈的菜价截图转给他了，说'爸你别抢生意'。"最后摸后腰，"拍片子那天，你在门外抽了三根烟，烟灰落一地——我老伴儿走时，你老伴儿也是这么守着的。"
老周眼眶红了。小宇突然说："妈，老周叔上周给我买了套《高考必刷题》，说'别让你妈再蹲菜摊了'。"
菜市场广播又响了，这次是"新鲜菠菜一块八"。老周弯腰捡起协议，慢慢撕成碎片："淑芬，我是粗人，不会说漂亮话。"他从兜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串红玛瑙手链，"我老伴儿走时说，要是遇到对的人，把这个给人家。"
我接过手链，玛瑙还带着他的体温。小宇突然说："妈，我想吃糖油饼。"
老周立刻站起来："我去买，热乎的！"跑两步又回头，"淑芬，明儿起我每天早起半小时，给你熬小米粥！"
我摸着手链笑了。风掀起摊位塑料布，露出后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土豆，像排小士兵——都是老周这几天帮着搬的。
后来收摊，隔壁卖鱼的王姐挤眉弄眼："淑芬，老周那协议撕了？"我擦着秤盘笑："人心哪能拿纸捆着？"
上个月老周儿子突然回来了。我在摊前剥蒜，见个穿西装的年轻人往老周怀里塞药盒："爸，这是治腰疼的，德国带的。"老周搓着手："你咋不提前说？我......"
"爸，"周航转向我，"我查了您的摊位，土豆都是自己种的，没打农药。您手巧会织毛衣？我女朋友冬天怕冷......"
我低头剥蒜，眼泪掉在蒜皮上。老周儿子走后，他蹲我摊前装蒜："淑芬，航航说要不把协议改成......"
"改啥？"我笑着打断，"过日子又不是签合同。"
现在每天收摊，老周的三轮车上总堆着两份菜——一份是我的，一份是给对门独居的张奶奶的。他说："淑芬，咱得帮人帮到底。"
前儿小宇说："妈，老周叔教我修自行车了，他说'以后你上大学，自行车得骑得稳'。"我摸着红玛瑙手链，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前夫也说过类似的话，后来却骑着自行车载着别人跑了。
搭伙过日子，到底图个伴儿，还是图个踏实？我蹲在摊前剥葱，看老周帮隔壁摊搬西瓜，蓝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面旧旗子——可这旗子，比二十年前那辆载着别人跑的自行车，踏实多了。
你说，要是换作你，会像我这样，把真心交给一个六旬的老周吗？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