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刚采得三株七星草,指尖还沾着露水,忽听得祠堂方向传来铜铃炸响,惊得林间夜枭扑棱棱飞起。
暮色自青瓦檐角缓缓垂落,将湘西苗寨浸在靛青色的雾霭里。
寨中炊烟未散,阿姝挎着竹篓自后山归来,腰间银饰随步伐叮咚作响。
她刚采得三株七星草,指尖还沾着露水,忽听得祠堂方向传来铜铃炸响,惊得林间夜枭扑棱棱飞起。
“蛊铃三响,大凶之兆。”阿姝面色骤变,将竹篓往树根一撂,足尖点地跃上石墙。
但见寨中火把次第亮起,老祭司的赭色长袍在夜风里翻卷如旗,十二名青壮抬着黑漆棺木自祠堂鱼贯而出,棺盖上朱砂绘就的镇魂符正渗出暗红血迹。
阿姝拦住领头的阿爹,见其额角青筋暴起,手中柴刀还沾着新鲜泥土:“阿爹,这是要往哪里去?”
“后山禁地。”阿爹喉结滚动,目光躲闪着避开女儿视线,“昨夜守蛊人暴毙,尸身……尸身被啃得只剩白骨。”他话音未落,忽闻棺中传来指甲抓挠声,在场众人尽数色变。
老祭司颤巍巍举起骨杖,杖头骷髅眼窝里燃起幽蓝鬼火:“开棺!”
棺盖启开刹那,腥风裹着腐臭扑面而来。
阿姝捏诀念咒,指尖凝出护体灵光,却见棺中蜷着具残缺尸骸,心口处碗口大的血洞直通腹腔。
最骇人的是尸身脖颈处,分明生着两张人脸——左脸扭曲如恶鬼,右脸却带着诡异笑意,嘴角犹自挂着半截蛇鳞。
“双面蛊人!”老祭司手中骨杖当啷坠地,“这是古法养蛊遭了反噬,定是有人动了禁地里的……”
话音未落,夜空骤然炸响惊雷。
阿姝抬头望去,但见后山方向升起墨绿色毒瘴,瘴气中隐约可见两盏猩红灯笼悬空飘荡。
她耳畔忽然响起幼时阿婆的叮嘱:“后山第七棵雷击木下,埋着初代祭司的养蛊秘录。
若见双头蛇影,切记不可直视其目……”
“我去看看。”阿姝解下腰间银铃串掷向半空,银铃相互撞击发出清越声响,竟在毒瘴前凝成半透明屏障。
她纵身跃入瘴气,发间银饰叮当声渐行渐远,唯余老祭司的叹息在夜风中飘散:“这丫头像极了她娘……”
毒瘴深处,阿姝以七星草汁液涂抹眼睑,方能视物。
但见古木参天处,七根刻满符咒的青铜柱围成法阵,阵中黑陶瓮已碎成齑粉,秽物流了满地。
她蹲身捻起片蛇蜕,月光下可见鳞片泛着诡谲金纹,正是族中秘典记载的“阴阳双生蛊”。
忽有腥风扑面,阿姝旋身避开,三枚透骨钉擦着耳畔飞过,钉入身后古树。
但见毒瘴翻涌如沸,两条蛇首自黑暗中探出——左首青鳞如墨,独目赤红似血;右首白鳞胜雪,双瞳幽蓝若渊。
蛇颈相连处生着肉瘤,随着呼吸规律鼓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双头蛇现,阴阳倒悬。”阿姝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血符,周身骤然腾起三昧真火。
那双头蛇却似有灵智,青首喷出毒雾,白首扬起冰锥,寒热交织间竟将真火生生压制。
阿姝心知不妙,正欲抽身而退,忽觉脚踝一紧,低头竟见地下钻出无数白骨手爪。
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飞来道黑影。
阿姝但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已被拦腰抱起。
她抬眸望去,但见来人戴着青铜鬼面,肩头落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爪上还缠着半截断指。
“湘西赶尸人,也来蹚这浑水?”阿姝认出对方腰间铜铃制式,指尖银针蓄势待发。
那人却不答话,甩出三张黄符钉住白骨,反手将阿姝抛向高处:“看好了,这才是破阴阳蛊的法子!”
但见其咬破舌尖喷出血雾,黑鸦振翅长鸣,竟化作七尺长的雷光巨鸟。
双头蛇似是察觉危机,青首白首同时昂起,肉瘤处绽开血盆大口。
雷鸟双翼一振,万千雷蛇轰然劈落,将方圆十丈化作焦土。
阿姝凌空翻身稳稳落地,却见烟尘中传来锁链拖地声。
那赶尸人自袖中抖出九节骨鞭,鞭梢竟串着九颗骷髅头。
双头蛇被雷火所伤,行动稍滞,白首突然转向阿姝,幽蓝双瞳泛起涟漪。
“别看它眼睛!”赶尸人急喝,骨鞭已缠住青首脖颈。
阿姝却觉神魂剧震,恍惚间看见自己倒在血泊之中,阿爹抱着娘亲的尸身仰天悲号。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如潮水涌来——十年前娘亲突然暴毙,尸身同样脖生双面,正是被阴阳蛊反噬之象!
“原来是你……”阿姝眼中泛起血色,周身真气暴走,发间银饰尽数炸裂。
她双手结出莲花印,背后竟浮现出观世音法相。
赶尸人见状大惊,手中骨鞭险些脱手:“你竟修成了大慈大悲咒?
这等佛门神通,怎会出现在苗疆蛊女身上!”
双头蛇趁机突袭,青首喷出毒液,白首射出冰锥。
阿姝不避不让,法相金身将毒瘴冰刃尽数挡下。
她踏着禹步逼近,指尖凝出佛门卍字印:“以我佛血,渡尔等轮回!”金印轰然拍在蛇颈肉瘤上,双头蛇发出凄厉嘶吼,七窍同时涌出黑血。
赶尸人趁机掷出锁魂钉,九枚钉子化作北斗阵图将妖物镇压。
他抹了把额角冷汗,正要开口,却见阿姝突然呕出黑血,法相金身寸寸碎裂。
“你强行催动佛门禁术,经脉已断三成!”赶尸人扯下鬼面,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当年你娘为镇压此蛊,同样以命相搏。
如今你又要重蹈覆辙?”
阿姝捂着心口踉跄后退,忽觉脚下土地震颤。
但见被雷火劈开的地缝中,缓缓升起具水晶棺椁。
棺中女子容貌与她有七分相似,眉心却生着双头蛇纹。
赶尸人长叹一声,自怀中取出半块玉珏:“令堂当年将残魂寄于玉中,便是要等你来取这具……尸蛊同源之体。”
双头蛇突然暴起,撞碎北斗阵图。
青首白首竟开始融合,鳞片褪去金纹化作纯黑,肉瘤处睁开第三只竖瞳。
赶尸人甩出最后三张天雷符,却被妖物周身罡气震成齑粉。
他当机立断咬破中指,在阿姝掌心画出血契:“以我之命,换你三息!”
阿姝只觉体内涌入磅礴生机,赶尸人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她不再犹豫,将玉珏按在水晶棺上。
棺中女子尸身突然化作流光,与她体内蛊虫产生共鸣。
双头蛇发出恐惧的嘶鸣,第三只竖瞳射出死亡射线。
“就是现在!”赶尸人拼尽最后气力掷出骨鞭,九颗骷髅头化作锁链缠住妖物。
阿姝凌空跃起,双掌推出融合佛道之力的阴阳鱼图。
光影炸裂间,双头蛇发出不甘的怒吼,肉瘤轰然炸开,露出其中蜷缩的婴儿魂魄。
“原来你才是初代祭司的转世……”赶尸人咳着血沫轻笑,黑鸦落在他肩头,爪中断指突然化作骨灰,“这具身体,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毒瘴散尽,晨光刺破云层。
阿姝转身望去,但见赶尸人已化作枯骨,黑鸦正啄食他眼窝。
她弯腰合上对方眼皮,忽觉掌心发痒——那玉珏竟在她腕间烙下双头蛇印,蛇瞳处流转着佛光与鬼气。
远处传来老祭司的呼唤,阿姝将枯骨收进乾坤袋,最后望了眼水晶棺消失之处。
山风送来断断续续的童谣:“双头蛇,阴阳眼,前世因,今生见……”她轻抚腕间蛇印,嘴角扬起清浅笑意。
回寨路上,阿爹欲言又止。
阿姝却突然驻足,望着溪水中倒影轻声道:“阿爹,我想去趟龙虎山。”水面涟漪荡开,倒影里的双头蛇印忽明忽暗,宛如活物。
晨雾未散,阿姝已站在渡口。
青石板上凝着夜露,她靴底碾过几片枯黄桐叶,听得身后传来竹杖点地声。
老祭司拄着缠满红绳的骨杖,肩头落着只瞎眼白鸮,爪上还沾着昨夜残留的蛇涎。
“龙虎山三千台阶,你可知要过多少关?”老祭司将块黑铁令牌塞进她手中,令牌正面刻着北斗七星,背面却是苗疆巫纹,“这是初代祭司与天师府结盟的信物,但你要找的答案,未必在经卷里。”
阿姝摩挲着令牌边缘的齿痕,想起昨夜赶尸人枯骨掌心同样的印记。
渡船破开晨雾时,她望见对岸山崖上悬着具青铜棺,棺盖半开,露出半截褪色道袍。
摆渡的老艄公突然开口:“姑娘眉间带煞,可是要寻那阴阳颠倒的法子?”
话音未落,江心涌起漩涡。
阿姝甩出三枚铜钱钉住船头,却见漩涡中浮起具红衣女尸,脖颈处赫然生着双面。
老艄公不慌不忙撒出把糯米,女尸发出婴儿啼哭沉入水底:“最近江里不太平,常有落水鬼找替身。
姑娘若遇着穿道袍的,可得当心些。”
三日后,阿姝站在龙虎山脚。
山道两旁古柏参天,树皮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符咒。
她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忽听得头顶传来破空声。
侧身避过三支桃木钉,抬头却见个穿靛蓝道袍的少年,正倒挂在枝头啃着糖葫芦。
“这位姐姐,可是来求长生的?”少年翻身落地,糖渣沾在唇边,“前日来了个穿袈裟的,昨夜又来了个抬棺材的,今早山门前的香炉都叫他们烧化了。”他忽然凑近嗅了嗅,眉头紧皱,“你身上有股子尸油味,比后山停尸房还冲!”
阿姝反手扣住少年手腕,却觉其脉象如珠走盘,分明是活人却带着三分阴气。
少年叫唤着,袖中滑出只黄皮子,龇牙咧嘴地朝她喷出股青烟。
阿姝屏息后退,指尖银针已抵住黄皮子天灵盖。
“别别别!
这是我家祖传的保家仙!”少年慌忙摆手,糖葫芦串甩出去老远,“我叫吴小七,是守山门的。
姐姐要见掌教真人,得先过三关——”他话音未落,山道深处突然传来悠长钟声,惊得满山飞鸟扑棱棱乱窜。
吴小七脸色骤变,拽着阿姝就往山道旁的岔路跑:“快躲起来!
这是镇妖塔的警钟,八成是那疯和尚又闹起来了!”两人钻进处隐蔽山洞,洞口藤蔓间竟藏着个八卦镜。
阿姝刚要开口,忽听得洞外传来铁链拖地声。
但见个披头散发的和尚被九条玄铁链锁着,袈裟破烂不堪,露出后背密密麻麻的梵文刺青。
他每走一步,地面便绽开朵金莲,却又在瞬间化作黑火。
和尚突然抬头望向山洞方向,双目赤红如血:“女施主,你身上有故人的味道……”
话音未落,和尚突然暴起,九条铁链发出龙吟之声。
阿姝甩出黑铁令牌,令牌上的北斗七星骤然亮起,竟在半空凝成道星河。
和尚撞上星河屏障,梵文刺青疯狂闪烁,最终化作声长叹:“原来是你……阿沅的女儿……”
吴小七趁机拉着阿姝狂奔,直到转过七道山弯才停下。
他靠着岩壁直喘气,从怀里掏出半块发霉的炊饼:“先垫垫肚子,等天黑了咱们从后山溜进去。
我跟你说,后山乱葬岗住着个养尸的老头,他养的那具飞天夜叉,连掌教真人见了都要绕道走……”
是夜,月黑风高。
阿姝跟着吴小七摸到后山,却见满地坟包间立着个竹楼。
楼前挂着串风铃,铃铛竟是用人的指骨串成。
吴小七刚要开口,竹楼里突然传出咳嗽声,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
“小兔崽子,又带外人来偷我的尸油?”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个佝偻老者。
他左手拄着根人腿骨雕的拐杖,右手托着个青瓷碗,碗里盛着暗红色液体,“这是用处子之血炼的,要不要尝尝?”
阿姝盯着老者脖颈处的蛇形胎记,突然出手如电扣住其命门。
老者手腕一翻,青瓷碗化作血雾扑面而来。
阿姝咬破舌尖喷出血雾,两股血雾相撞,竟在半空凝成个太极图。
老者脸色大变,手中拐杖脱手飞出,化作条白骨巨蟒。
“住手!”竹楼里传来声轻喝,巨蟒瞬间化作齑粉。
但见个穿月白道袍的女子款款而出,发间插着支碧玉簪,簪头雕着朵并蒂莲,“这位姑娘,可是为阴阳蛊而来?”
阿姝收势而立,女子已到近前。
她嗅到对方身上有股熟悉的草药香,与娘亲留下的香囊气味如出一辙。
女子忽然握住她手腕,指尖在蛇印处轻轻一按:“果然是你。
二十年了,这孽障终究还是找来了。”
竹楼内,烛火摇曳。
女子自称清虚,是龙虎山现任掌教的师妹。
她取出个檀木匣,匣中躺着半块与阿姝手中相同的黑铁令牌:“当年你娘与赶尸人、我和尚师兄,四人联手镇压阴阳蛊。
可惜……”她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绽开朵血梅。
话音未落,山门方向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
清虚脸色骤变,甩出三张雷符贴在窗棂上:“他们来了!
小七,带这位姑娘从密道走!”吴小七却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将糖葫芦塞进阿姝手里:“跟紧我,要是走散了,就对着月亮学三声猫叫。”
三人冲出竹楼时,但见漫天纸钱纷飞。
十二具金甲力士踏着云头而来,手中降魔杵泛着冷光。
法相和尚不知何时挣脱铁链,此刻正与力士缠斗,背后梵文刺青已化作血色曼陀罗。
阿姝刚要上前,清虚突然甩出条红绫缠住她腰肢:“别去!
你娘当年就是……”
话未说完,地面突然裂开道缝隙。
无数白骨手臂从地底伸出,竟将金甲力士拽入深渊。
养尸老者桀桀怪笑着现身,手中把玩着个骷髅头:“小丫头,你娘欠我的债,该你还了!”他突然张口喷出团绿火,绿火中浮现出娘亲的面容。
阿姝神魂剧震,腕间蛇印突然发烫。
清虚见状不妙,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血符:“以我精血,唤真武大帝!”符咒化作金甲神将,与白骨大军战作一团。
吴小七趁机拽着阿姝跳进地缝,下方竟是条暗河。
暗河中漂着无数棺材,棺盖上刻着苗疆巫纹。
阿姝认出其中一具正是后山禁地的黑陶瓮,只是此刻瓮身布满裂纹,有黑气正从裂缝中渗出。
吴小七突然指着河面惊呼:“看!
那是什么?”
但见河心升起座白玉祭坛,祭坛上绑着个与阿姝容貌相似的女子。
女子眉心蛇纹流转,正是水晶棺中的幻影。
祭坛四周站着四个黑袍人,其中一人转身时,露出半张被火燎过的脸——竟是已成枯骨的赶尸人!
“二十年了,终于等到祭品齐全。”黑袍人发出夜枭般的笑声,甩出面招魂幡。
幡上浮现出无数痛苦的面容,其中便有阿姝娘亲的身影。
阿姝刚要冲上去,吴小七突然甩出张渔网将她罩住:“别犯傻!
这是阴阳颠倒大阵,你进去就成祭品了!”
话音未落,祭坛突然震动。
白玉地面裂开,涌出粘稠的黑血。
被绑女子睁开双眼,瞳孔化作竖瞳:“阿姝,快走……”她话音未落,黑袍人已挥动招魂幡。
阿姝只觉神魂欲裂,腕间蛇印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金光中浮现出初代祭司的身影,她手中捧着个水晶球,球内正是缩小版的阴阳蛊阵:“痴儿,这千年轮回本就是局。
当年我们四人以身为饵,为的就是今日……”她突然化作流光没入阿姝体内,蛇印化作条双头蛇盘踞在她肩头。
阿姝周身气势暴涨,发间银饰尽数化作金针。
她双手结印,背后浮现出佛道双修的法相。
黑袍人见状大惊,合力催动招魂幡。
暗河突然倒卷,无数棺材冲天而起,化作万千怨灵扑来。
“破!”阿姝轻叱一声,双头蛇自肩头飞出。
青首喷出佛火,白首射出道家雷光。
怨灵触之即燃,惨叫声响彻地底。
黑袍人见势不妙,竟要引爆大阵。
吴小七突然甩出把糯米,糯米在空中化作金甲力士,与黑袍人战作一团。
清虚与法相和尚从天而降。
清虚手中碧玉簪化作利剑,直取为首黑袍人咽喉。
法相和尚背后梵文大盛,竟将黑袍人身上的鬼气尽数净化。
养尸老者却趁机溜到祭坛边,伸手要抓被绑女子:“这具阴阳同体的炉鼎,老夫要定了!”
阿姝甩出银针封住老者穴道,却见被绑女子突然化作黑雾。
黑雾中传来娘亲的声音:“阿姝,记住——阴阳非道,人心为蛊……”话音未落,整个地底开始崩塌。
吴小七拽着阿姝跳上浮棺,清虚与法相和尚合力撑起护盾。
冲出地底时,东方既白。
龙虎山满目疮痍,掌教真人带着弟子正在收拾残局。
清虚将半块玉珏交给阿姝:“你娘的残魂就寄在这玉中,去后山寒潭,那里有她留给你的东西。”法相和尚突然开口,声音已恢复清朗:“贫僧时日无多,愿随施主同行。”
阿姝望着掌心玉珏,忽然听见怀中糖葫芦发出轻响。
低头看去,糖渣竟在晨光中化作只纸鹤,朝着苗疆方向振翅飞去。
她抬头望向天际,但见云层中隐约有双头蛇影游动,蛇瞳处流转着佛光与鬼气。
残阳如血,将寒潭照得泛起猩红涟漪。
阿姝赤足踏过青苔斑驳的卵石,潭水漫过脚踝时带起彻骨寒意。
法相和尚盘坐在潭边老槐树下,袈裟上的梵文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像无数双闭着的佛眼。
吴小七蹲在树杈上啃着野果,果核精准地砸中潭边打盹的黄皮子,惊得那畜生龇牙咧嘴地窜进草丛。
“到了。”清虚突然驻足,指尖凝出团青光点向水面。
潭心漩涡骤起,浮起具冰棺。
冰棺四角拴着苗疆银链,链头坠着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断断续续的安魂曲。
阿姝指尖发颤,她认得棺盖上镌刻的并蒂莲纹——正是娘亲嫁衣上的花样。
法相和尚突然起身,手中佛珠串迸出金光:“且慢!
这冰棺……”话音未落,潭底传来锁链拖拽声。
吴小七险些从树上栽下来,他死死扒着树干,看着水面浮起具具森森白骨,每具骷髅额间都嵌着枚铜钱:“我的亲娘嘞!
这是把黄河捞尸人的存货都倒腾来了?”
冰棺盖轰然开启的刹那,阿姝瞳孔骤缩。
棺中女子面容如生,发间银饰却已化作黑灰。
最诡异的是她小腹微微隆起,绣着百子千孙图的红肚兜下,隐约可见蛇鳞纹路。
清虚突然喷出口鲜血,染红了胸前并蒂莲:“果然……他们竟用转生蛊……”
潭水突然沸腾,冰棺化作血水。
女子尸身悬浮半空,肚腹处裂开道缝隙,钻出条通体透明的双头蛇。
青首对着阿姝吐信,白首却转向法相和尚,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吴小七突然指着蛇尾惊叫:“你们看!
这畜生尾巴上缠着半截锁链,和龙虎山地底那些金甲力士的……”
法相和尚突然挥动袈裟,梵文化作锁链缠住双头蛇。
蛇身鳞片却突然片片竖起,化作万千利刃。
阿姝甩出银针封住七处大穴,却发现银针在触及蛇身的瞬间化作铁水。
清虚强撑着祭起碧玉簪,簪身浮现出娘亲的虚影:“阿姝,取我眉心血!”
阿姝毫不犹豫地并指为刀,却在指尖触到清虚眉心时愣住——那处本该是皮肤的地方,竟嵌着枚青铜卦签。
卦签突然迸出强光,双头蛇发出凄厉嘶鸣,青首独目淌下血泪。
潭水在强光中凝结成镜,镜中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画面:
暴雨倾盆的苗寨,初代祭司将黑铁令牌一分为四。
娘亲与赶尸人、清虚、法相和尚四人围坐在祭坛前,坛中血水翻涌着双头蛇影。“以吾等性命为引,封印阴阳蛊千年。”娘亲将匕首刺入心口,鲜血染红了卦签,“但求后世子孙,莫要重蹈覆辙……”
记忆戛然而止时,双头蛇已挣脱锁链。
它突然调转蛇头,白首直直撞向冰棺残骸。
棺底升起面青铜古镜,镜面映出阿姝面容的刹那,她腕间蛇印突然灼痛难忍。
镜中世界开始扭曲,无数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闪过——她看见自己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在雨中狂奔,身后是举着火把的寨民;看见娘亲将卦签嵌入自己眉心,笑着说这是最安全的藏匿之处;最后看见清虚将碧玉簪刺入心口,簪头并蒂莲化作血色曼陀罗……
“原来我才是祭品。”阿姝突然轻笑出声,指尖银针尽数没入自己天灵盖。
剧痛中她看清了真相——二十年前娘亲以转生蛊将她的魂魄一分为二,半数封入玉珏,半数投入轮回。
如今双头蛇现世,正是要融合这两半魂魄,重现阴阳蛊王。
法相和尚的梵唱声渐弱,他背后的梵文刺青正化作黑灰飘散。
清虚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密密麻麻的针眼:“傻丫头,你娘早料到有这天。”她掌心浮现出团跳动的心头火,“这火能烧尽世间污秽,就是……有点疼……”
吴小七突然从树上跃下,将半块发霉的炊饼塞进阿姝手里:“吃口东西再上路!
这是我娘临终前给的,说关键时刻能保命。”炊饼入口即化,阿姝只觉喉间涌起股暖流,丹田处竟凝出颗金丹。
她抬眼望向双头蛇,蛇瞳中倒映出自己额间浮现的卦签印记。
“来!”阿姝纵身跃向蛇影,指尖凝出佛道双修的法印。
双头蛇青首喷出毒雾,白首射出冰锥,却在触及她周身金光时化作虚无。
法相和尚突然大笑,袈裟化作漫天金雨:“师妹,咱们的债该还清了!”他纵身扑向蛇尾,梵文锁链将蛇身死死缠住。
清虚将碧玉簪掷向空中,簪身化作九条火龙。
阿姝听见娘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闭眼,凝神,观想大日如来。”她依言而行,丹田金丹突然炸裂,化作道贯穿天地的光柱。
双头蛇在光柱中挣扎嘶吼,蛇身鳞片开始片片剥落。
千钧一发之际,吴小七突然甩出张泛黄的符纸。
符纸在半空燃起幽蓝鬼火,火中走出个穿寿衣的老妪,正是渡口摆船的老艄公:“老身等了二十年,就为今日超度这孽障。”她枯手一挥,江面浮起万千河灯,灯芯竟是人的指骨。
河灯组成八卦阵图,将双头蛇困在阵中。
阿姝趁机结出最后手印,光柱化作卍字金印轰然拍下。
双头蛇发出最后声悲鸣,肉瘤处炸开团血雾。
血雾中浮现出无数魂魄,有娘亲的,有赶尸人的,还有历代祭司的身影。
“痴儿,这轮回该破了。”娘亲的魂魄轻抚阿姝面颊,化作星辉消散。
其余魂魄依次消散前,都在她掌心留下道印记。
当最后缕魂光散去时,阿姝腕间蛇印已化作朵并蒂莲,莲心嵌着枚青铜卦签。
晨雾弥漫时,四人站在江边。
法相和尚的袈裟已化作普通僧袍,背上的梵文彻底消失。
清虚心口的针眼结着血痂,她正把玩着半块融化的碧玉簪:“这玩意儿陪了我二十年,如今倒成了破铜烂铁。”吴小七蹲在码头洗着满手黑灰,突然指着江心惊呼:“快看!
那些河灯在摆字!”
但见万千河灯组成行小楷:“阴阳本无界,蛊毒即人心。”阿姝望着江水出神,掌心卦签微微发烫。
她忽然转身望向苗疆方向,但见天际泛起鱼肚白,晨光中隐约有银铃声传来——正是她幼时阿婆腰间那串。
“该回去了。”法相和尚双手合十,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清虚却突然拽住阿姝手腕,将半块玉珏按进她掌心:“这玉能遮掩你身上气息,但若遇见脖颈有蛇纹的,千万……”她话音未落,江面突然炸起道水柱。
水柱中浮出具水晶棺,棺中躺着个与阿姝容貌相同的女子。
女子胸口插着半截断剑,正是龙虎山地底祭坛上那把。
吴小七刚要开口,清虚已甩出张定身符将他定在原地:“别动!
这是二十年前就该消散的执念……”
水晶棺盖自行开启,女子化作流光没入阿姝体内。
她只觉神魂剧震,无数记忆涌入脑海——她看见自己抱着婴孩站在悬崖边,身后是举着火把的寨民;看见娘亲将卦签嵌入婴孩眉心,笑着说这是最安全的藏匿之处;最后看见自己将婴孩交给个戴青铜鬼面的人,转身跳下悬崖……
“原来我也是祭品。”阿姝喃喃自语,掌心卦签突然迸出强光。
强光中浮现出初代祭司的身影,她手中捧着的水晶球已化作齑粉:“痴儿,这千年轮回本就是局。
当年我们四人以身为饵,为的就是让你看清——阴阳非道,人心为蛊……”
晨光刺破云层时,江面河灯尽数熄灭。
阿姝腕间并蒂莲泛起微光,莲心卦签化作只纸鹤振翅高飞。
法相和尚望着纸鹤远去的方向轻叹:“该去会会那位养蛊人了。”清虚突然将发间碧玉簪折成两段,簪身浮现出幅地图:“去这儿,你娘的尸身……不,该说本体的埋骨地。”
吴小七终于冲破定身符,他举着半块炊饼追上来:“等等我!
这炊饼里掺了龙虎山的丹砂,关键时刻能保命!”四人踏着晨雾走向码头,却见摆渡的老艄公已换成个戴斗笠的渔夫。
渔夫抬头时,露出半张被火燎过的脸——正是昨夜在河灯阵中现身的老妪。
“上船吧。”渔夫的声音沙哑如砂纸,“去晚了就赶不上头七回魂夜了。”船桨破水声中,阿姝忽然转头望向龙虎山方向。
但见后山升起七道血光,直冲云霄。
清虚将半块融化的碧玉簪抛入江中,簪身化作条青鲤逆流而上:“该还的债,终究要还。”
船至江心时,阿姝腕间并蒂莲突然绽放。
莲心中飞出只金翅鸟,鸟喙衔着枚青铜钥匙。
渔夫见状大笑,笑声惊起满江白鹭:“好!
好!
这钥匙能开黄泉路上的往生门,就看你们敢不敢走了!”
吴小七正要接话,船底突然传来撞击声。
他趴在船舷往下看,只见无数白骨手臂正攀着船帮往上爬。
法相和尚甩出串佛珠,佛珠化作火圈将白骨逼退。
清虚却盯着江水出神:“你们听,是不是有铃铛声?”
铃音由远及近,但见江底浮起具青铜棺椁。
棺盖上站着个穿嫁衣的女子,眉心蛇纹流转如活物。
她对着阿姝嫣然一笑,指尖银铃发出清脆声响:“阿姝姐姐,可还记得苗寨的合欢花?”话音未落,江面突然裂开道深渊,青铜棺直直坠入其中。
“那是……”阿姝刚要开口,渔夫已挥动斗笠。
船头突然调转方向,朝着深渊疾驰而去。
清虚突然按住她肩膀:“别怕,这是往生路。
你娘的魂魄在等我们,还有……”她突然压低声音,“那位戴青铜鬼面的赶尸人,也在下面。”
深渊中传来锁链碰撞声,隐隐可见无数悬棺在黑暗中摇晃。
阿姝握紧掌心青铜钥匙,腕间并蒂莲发出温暖光芒。
她忽然明白,这场跨越千年的轮回,终究要在黄泉路上寻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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